生活就像一场大戏,人人都是演员,接到东湖区区委副书记俞汉涛的电话后,王思宇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摸着下颌,在瞬间变幻了几种表情,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在官场上吃得开,出门前千万不要忘记带上两样东西,一样是面具,一样是谎言,没有这两样道具,官道之上,寸步难行。
也许,总会有那么一天,镜子里的人会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吧?
下楼之后,走到小区门口,在街边的水果店里挑选了些新鲜的水果,王思宇拎着红色的塑料袋站在路边,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心里就有些担心,觉得今天可能会下雨,也不知下午能否如约带瑶瑶去游乐场玩,一想起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王思宇的脸上不禁浮起会心的微笑,说实话,他还真挺喜欢那孩子的,当然,最喜欢的,仍是孩子她娘。
红河烟抽到一半的时候,衣兜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他忙把塑料袋放在地上,伸手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翻开新收到的短信,只见上面写着:“晚上出去喝一杯怎么样,小男人?”
“没空!”
王思宇毫不客气地按动手机上的OK键,干净利落地将这两个字发射出去,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冷傲的脸孔,唐婉茹要不是特意来找麻烦的,就冲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王思宇也会毫不犹豫地赴约,但是,她这时候发来短信,分明是又设计好了圈套让自己钻,王思宇哪里会轻易上当,上次之所以会去酒吧,不过是为了捍卫身为男人的尊严,这次再去,那不成傻子了么?
一分钟后,伴着手机的震动,又一封短信发了过来:“上次是我不对,这次是专程向你道歉的,给个机会好不好哦?”
王思宇望着这封短信,不禁微微皱眉,他当然知道,唐婉茹对自己的仇恨很深,她绝不会轻易放弃报复自己的想法,那个骄傲的女人这次一反常态,居然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讲话,这绝不是一件好事,只能证明,这次的约会远比上次更加危险。
“何必呢?何苦呢?摘下你的墨镜,回到阳光里吧!”王思宇麻利地打出这行字,按了发射键,就将手机关掉,免得被唐婉茹用小伎俩激怒,落入她布置好的陷阱。
手机刚刚放到上衣口袋里,一辆奥迪车就缓缓地开过来,停在不远的地方,俞汉涛从驾驶室里推门走出,冲王思宇微笑着挥挥手,喜气洋洋地向这边走来,王思宇忙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快步迎上前去。
俞汉涛穿着一身青黑色的运动服,脚上瞪着白色的旅游鞋,仅仅一夜不见,他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看上去年轻十岁不止,气色要比昨晚在酒桌上时好多了,面庞红润,精神抖擞。
离了几米远,俞汉涛就哈哈大笑,抢上几步,给王思宇来了个热烈的拥抱,抱住王思宇后,半天不肯撒手,拿他那双大手用力地拍打着王思宇的后背,喉咙里咕噜两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思宇知道他心存感激,也很理解,于是也轻轻拍了拍俞汉涛的后背,轻声道:“俞书记啊,以后要慎重啊。”
俞汉涛点点头,轻声道:“多谢了,小王主任,你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暗想这运气来了,好事挡都挡不住,其实这件事压根就没他王思宇啥事,俞汉涛之所以能够从麻烦中脱身,那是人家方书记法外开恩,挽救了他一次,王思宇只不过是当了回二传手,在中间过了句话,结果白白吃了俞汉涛一顿饭不说,还让那对夫妇把自己当成了大恩人,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当然,这种误会越多越好……
再想起昨晚遇到大美女廖景卿,不但请自己喝咖啡,还送了六千块钱过来,王思宇不禁生出仰天长啸的冲动,我王某人究竟何德何能,竟得老天如此厚爱!
正得意忘形时,半空里突然炸响一个闷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两人同时吓得一哆嗦,分开身子,在简单寒暄几句后,忙不迭地钻进车里,俞汉涛发动小车,挑了个头,向省府路开去,小车在路上行驶了不到五分钟,车窗外就下起蒙蒙细雨,大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渐渐多出一些漂亮的雨伞来。
两人在省委机关家属楼的益华苑下了车,上楼后按了几声门铃,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梁桂芝微笑着侧过身子,站在门边,热情地招呼道:“小王主任,快请进,请进,怎么还带东西了?”
王思宇换上拖鞋走进来,冲着这位顶头上司微笑道:“主任,第一次登门,哪有空手来的道理,只是最近囊中羞涩,只带了些时令水果,莫见怪。”
梁桂芝扶了扶眼镜,微笑着摇头道:“小王主任,你就不要客气了,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先和老俞在客厅坐会儿,我去厨房做几样家常饭菜。”
王思宇微笑着点点头,走进客厅,把塑料袋放在沙发边上,转身坐下。
这间房子也是三室两厅,里面早就收拾得窗明几净,茶几上早就摆好了各式水果,俞汉涛进屋后,先给王思宇沏了杯茶,王思宇刚刚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杯,还没送到嘴边,腰里扎着围裙的梁桂芝就先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栗子,这夫妻两人大献殷勤,倒让王思宇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梁桂芝现在的表现,热情周到,令人无可挑剔,与办公室里那个精明干练的冷面上司判若两人,很显然,在自己面前,这位梁大主任已经卸去了面具,现在的她,才是最真实的梁桂芝。
当季的板栗个大饱满,入口粉滑甜脆,王思宇吃了几粒,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上衣脱下,挂到角落里的衣架上,他见梁桂芝正在厨房里猫腰摘菜,忙挽起袖子,想过去帮忙,可没走几步,就被俞汉涛笑着拉回来,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了几句,俞汉涛不善言辞,怕王思宇发闷,就随手打开电视机,指着屏幕微笑道:“小王主任,来看电视,看电视……”
电视机里恰巧在重播昨晚的全省新闻联播,新闻里先是播放了省委文书记会见越南北宁省省委书记阮少康一行,常务副省长侯小强作陪;接着就是省委副书记、省长李红军接见国家宗教事务局局长叶汉林一行,这些人在玉州市市委书记方如镜的陪同下,参观了玉壶山古华寺;稍后的新闻里,则是玉州市市委书记方如镜在全市反腐倡廉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看到这里,俞汉涛就有些坐不住了,赶忙关掉电视,急慌慌地拉着王思宇下棋。
棋盘刚刚摆上,梁桂芝已经杀了一条三斤沉的大鲤鱼,倚在厨房门口,探出一张脸来,抬手扶了扶眼镜,冲着客厅里的两人喊道:“小王主任,这鲤鱼是清蒸还是红烧?”
王思宇其实是最爱吃糖醋鲤鱼的,但他开不了这个口,就忙道:“主任,还是红烧吧。”
俞汉涛向前跳了一步马,敲打着手里的棋子道:“小王主任,在家里就不必客气了,依我看,你就叫她梁大姐好了。”
王思宇轻轻向前拱了步卒,语带双关地摇头道:“俞书记,这可不成,规矩可不能坏。”
俞汉涛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王思宇面上风轻云淡,含而不露,就觉得对面这位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了不起,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出骄纵之气,仍然能够保持住波澜不惊的平和心态,实为不易,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肯定是做不到的。
联想到他自己,俞汉涛就有些惭愧,他练习书法几十年,最喜欢写的就是“每逢大事有静气”几个字,可每次到真正出事的时候,却慌得比正常人还要不如,反倒是梁桂芝比他要镇定许多。
王思宇的棋艺不是一般的差,好在俞汉涛也是低手中的低手,两人下了五六分钟,居然杀了个旗鼓相当,不过下到中盘的时候,王思宇还是逮到一个机会,拿炮连抽带打,接连干掉俞汉涛的一车一马,俞汉涛心疼得呲牙咧嘴,拿手揉着剃得发青的下颌道:“佩服,佩服,好高明的一步棋。”
王思宇忙谦虚道:“凑巧,凑巧。”
谁知俞汉涛此时眼前一亮,忽然发现一招棋,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他正眉开眼笑地摸起棋盘上的一枚红炮时,门铃声却突然响起,俞汉涛有些不耐烦地走过去,对着猫眼向外观望,却见唐婉茹正微笑着站在门前,倒吓了他一跳,忙大声喊道:“请稍等!”
他是知道青州那件事情的,暗道这两人要是见面,搞不好会生出事端来,这个唐婉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个时候来,两人要是在家里闹僵,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他的心里就直敲鼓,脸上的肌肉又开始抽搐起来,他神色紧张地转头瞟了王思宇一眼,就急匆匆地奔进厨房,冲着正在炒菜的梁桂芝低声道:“桂芝,要坏事,婉茹来了。”
梁桂芝听后也是吃惊不小,她虽然不知道那两人是否见过面,但唐婉茹的执拗性子,她这个做小姨的最为了解,这要是当场闹翻,生出事端来,确实不好收场。
正左右为难时,锅里传来一股轻微的焦糊味,她赶忙手忙脚乱地关上火,将大勺中的溜肉段倒进盘子里,这时门铃又“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房门外传来唐婉茹清脆的声音:“小姨,是我,快开门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王思宇登时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视镜瞧去,只见穿着红色风衣的唐婉茹正皱着眉头站在门口,她左手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右手的尾指上挑着那副墨镜,指尖轻轻撩拨,墨镜就在她手中荡来荡去。
唐婉茹的脸上描了淡妆,眉眼清新如画,嘴角依旧带着那抹酷酷的笑意。
王思宇皱着眉头转身望去,见梁桂芝夫妇二人正站在厨房门口,尴尬地望向自己,王思宇摇头叹了口气,冲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悄悄走进书房,轻轻关上房门,坐在书桌后,他就觉得有些头痛,这生活果然比小说还要玄幻,世界那么大,偏偏自己的圈子这么小,三绕两绕,竟然绕到对头家里了,这时再想想刚来督查室时的情景,心中就有了一丝明悟,怪不得当初梁桂芝对自己有那么强烈的看法,原来如此……
梁桂芝也是叹了口气,从王思宇的表情里,她已经猜到,那两人恐怕早就见过面了,说不定已经有过冲突,今天这饭桌上估计要出事,她皱着眉头,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俞汉涛,让他先去开门,而自己则扶了扶眼镜,一边拿清水冲洗餐具,一边暗自琢磨,怎样才能化解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她此刻和俞汉涛一样的心情,刚刚躲过一场劫难,都是心有余悸,不想节外生枝,再惹出事端来。
俞汉涛打开房门,把唐婉茹让进屋里,唐婉茹见姨夫的表情有些怪异,也没当回事,喊了声姨夫好,就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轻声道:“小姨夫,这是刚买的一套西服,你拿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俞汉涛“咳咳”地咳嗽两声,不情不愿地接过塑料袋,慢吞吞地走到沙发上,把塑料袋随手丢到一边,皱着眉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后吸上一口,跷起二郎腿,笑了笑,抬手捋着前额稀疏的头发,打了个哈哈道:“婉茹啊,来之前咋没打个电话啊?”
唐婉茹换上拖鞋,袅袅娜娜地走进客厅,把玩着手中的墨镜微笑道:“小姨,你看看啊,姨夫不欢迎我哩!”
梁桂芝把小鸡蘑菇汤炖上后,就洗了手,站在厨房门边微笑道:“你姨夫可不是那意思,只是今天你来得不太巧,一会有位尊贵的客人要来。”
唐婉茹听后微微一怔,满脸惊讶地道:“什么样的客人啊,那么金贵,连我都不能看,难道是省委书记不成?”
俞汉涛弹了弹指间的烟灰,摇头道:“那倒不是,但他这次来是谈要紧的事情。”
“那我坐会就走。”唐婉茹微笑着脱下大红风衣,露出里面的黑色针织衫,她信步走到衣架旁,将红风衣挂好,刚刚转过身子,脚下忽地一顿,微微皱眉,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俞汉涛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表现,心知要糟,忙招手道:“婉茹,快过来尝尝板栗,味道很好的。”
唐婉茹笑了笑,没有做声,而是缓缓回过头,望着衣架上挂着的那件黑色西服,伸手拉过西服右边的袖口,果然在那里发现一处被烟头烫焦的印记,唐婉茹松开手,冷笑着转过身子,抱着双臂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忽地停下来,冲着书房的方向冷冷地道:“快出来吧,尊贵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