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大半个院子给那颗千年古杏给遮住,院子里有香坛、香塔,还有守观的道士在院子里闲坐。
棋院在西侧偏殿,偏殿两侧各有一间偏厢房,泥塑早已不存,空荡荡的殿堂里,摆着二三十张棋桌。
没有取暖设施,湿寒刺骨。
周复钻进厢房,看见张恪、许鸿伯、许思三个人围着桌子,桌子铺开一张地图,只听见张恪摇着头说:“从丹井巷往东一直到这里,差不多占沙田三分之一的区域,按照你的设想,最少要做十个亿的预算,你以为市里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你这个方案不能提,一提我爸跟唐学谦第一个跳出来把这方案给毙掉。”
许鸿伯说道:“这个区域把海州有代表性的古建筑以及一些重点建筑都包括在内,非常具有代表性,这块区域缺一个角,都是对历史犯错误。”
张恪嘿嘿一笑,说道:“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唐学谦说去,唐学谦一定跟你说,他知错也不改。”
周复探过头来问什么事,桌上铺开的是张手绘的地图,张恪手指压着地方写着青羊道观,心里奇怪:没事看沙田地图做什么?
张恪见周复手里抓着信封,拿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许思:“你给他们送过去。”
周复说道:“跟周文斌凑的钱,他正打算买寻呼机,不然一时还凑不出钱来。”
“周文斌也赶过来蹭饭吃?”
“在前面院子里。”
“那正好,明天还要让他送我去省城呢,”张恪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说道,“爱立信马上就出中文手机,买什么寻呼机啊?”
周复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想:寻呼机跟手机的价格能相提并论吗?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公司给配?
按说自己与蒋薇、许思、刘明辉这几人公司给配手机还有可能,周文斌毕竟只是司机,当然,张恪要图自己方便,慷慨一下给周文斌配手机也不是不可能。
见张恪的眼睛又盯着那张手绘地图上,就没有开口问。
这地图够详细的。将沙田地街巷都画了出来,周复也算老海州人。这才发现有多一半的巷子叫不上名字来。
许鸿伯那篇《魅力海州的城市之本》以及有关古城保护方面的文章,周复是读过的。
看到桌上铺开的手绘地图,就知道他们刚才谈的是什么。
之前就有人在猜测,许鸿伯其实是唐学谦的民间智囊,这么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然他们讨论市政预算什么?
周复知道那些事情该听哪里事情不该听,后悔刚才进门多问了一句,笑了笑。转身要走出去。
张恪说道:“老周是老海州。可以帮许老师出出主意。”周复现在不会把自己当成城南区政府的人看,也不会事无巨细都向宋培明报告。
“我能出什么主意……”周复笑了笑。头又凑了过来。
许鸿伯说道:“疏港河水系与周边河道整治之后,市民的关注焦点会迅速转移到沙田上来,前门地商贸区太拥挤。而沙田太破旧,将沙田拆掉给前门让地步,是很多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这小片核心区域应该保留下来,不然海州连可以称之为海州地那点地方也没有了。市财政财力不足,也应该将这片区域先保护起来,日后再收拾。”
“这个难度也很大啊,不整理收拾,这一片就像块烂狗皮膏药贴在这里,换谁当市长都要有极强的承受能力才行。再说周边开发商业地产,不成功则罢,要是成功,那这一块核心区域就是块大肥肉,谁不眼馋着来咬一口?为什么疏港河疏浚工程能特事特办破例增补进今年地预算,利益相关啊,我就怕到时候就凭唐学谦一己之力,也无法保留这一片区域不开发。”
张恪说的这些,许鸿伯心里都想得透彻,所以他才找张恪来试试口风,没有将这个旧城保护的方案直接交给张知行或者唐学谦。
海州市九四年的地方财政收入刚满足十亿,让市政府一下子拿出十亿来去执行这个还有争议的方案,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张恪静静的看着这张手绘地地图,清晰地标注出沙田每一处重要的古建筑。
在国内地城建思念中,还有一个思路,鉴于旧城改造的成本太高,另起炉灶择址建设新城区。
但是这种思路需要处于经济周期的配合,很少有哪个地方能在经济紧缩周期里完成这个方案,这个思路不仅需要地产行业处于上升期,还需要银行提供大量地建设资金才行,这要一直拖到九九年之后才有可操作性;等到那时候以海州的地方财政收入,对沙田进行旧城改造,也不算太困难的事情。
张恪轻轻的敲了敲脑头,自言自语的说:“要有迫在眉睫的解决方案,那只有商业化运作了……”
许鸿伯眯着眼睛看着张恪,这小子过年才十七吧,摇了摇头:“难度还不是不少,”周复咂咂嘴,也觉得不可能,听许鸿伯在那里分析,“整个沙田差不多形成东西长两千米、南北长一千米的规则矩形,我所画出的核心区域在这个矩形的最东端,离前门有一千多米的距离,中间一片,是更加破旧的居住区,这里对于前门来说,就是一块飞地,跟紧挨前门的四凤桥饮食广场不同,谁会到这里来投资商业项目?”
张恪意外的看了一眼许鸿伯:“许老师对商业地产也很熟悉啊?”
“你才十七岁,我长你两轮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的东西,就像商圈之类的概念,我还是清楚的。按照你说的,要等西片拆除重建并获得一定的发展之后,前门的商圈才可能扩张到这里来。但是到那时,所有的地产商会发现将这里拆除重建会获得更大地利益,他们会同意保留东片的建筑群吗?其实在西片拆除重建完成之前。在前门商圈还没有向外扩张之前,稍有眼光的地产都会来抢东片的区域,根本不会留给你运作的时间。”
张恪摊了摊手,说道:“这本是你头疼的问题,你却拿出来问我?”
许鸿伯笑了笑,说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那篇文章还是你引出来的,我拍拍大腿,更没有什么责任?”
张恪笑了笑。没有说话,对周复说:“凑四个人打牌。下午怪无聊的。”
“不干活的人都是有的,我去看陈奇家里有没有扑克牌。”周复说着话就走了出去。
将周复支走。张恪问许鸿伯:“你乐不乐意做回恶人?”
“要看那种类型了。”许鸿伯笑着说。
“前门商圈向外扩张要按照你说地顺序发生,保存这里是很困难,”张恪手指着许鸿伯想要保存的核心区域与西片之间地界线,这里是张恪年前陪唐婧摆地摊的街市,说道,“引人入彀,要有人一开始就在这里投资商业地产。就能破开僵局。”
“投资商业地产。自然从边缘往腹地推进,谁会从中间开花?”
“不一定。紧挨着前门地地价高,这里是沙田的街市,地价便宜不说。还有一定的人流,假如市里规划一两年内就将西片区域全部拆除,说不定就有人抢着在这里下手。”
许鸿伯拍拍脑袋,说道:“我所了解的商圈知识还是李明学讲解给我听的……”
……………………
张恪笑了笑,许鸿伯最近跟李明学混一起也不奇怪,看样子父亲有意将许鸿伯再拉入壳公司去。
壳公司受市政府委托而存在,以整合海州市国有资产为目的,除了维持企业的正常经营,进行资产优化整合之外,与这些企业原先所属地政府部门打交道,也是一项相当繁琐地重任,将许鸿伯拉进去再恰当不过了。
张恪也不在许鸿伯面前装痴卖傻,解释道:“商圈的扩张不可以急于求成,要有人在街市这边投资大型商业地产,而西片又不能迅速更街市这里连成一片,我想状况一定会比较凄惨,也会抑制别人在街市以东投资商业地产地热情,会循规蹈矩的从紧挨前门的那处缓慢地往东推进,在那里连成片之前,没有人会对街市以东的区域有太大的兴趣。”
“你是说在西片区域发展成熟之前,压制别人不来抢东片区域?”许鸿伯想了想,“时间似乎仍不宽裕……”
“足够了,只要那个性急的人在街市这条线上投资大型商业地产,独立发展中高端商圈那是远远不够的,但是也能增加一定的人流量,对于我们来说,就有了足够的空间,紧挨街市的丹井巷条件相当不错,建筑保存相当完好。假如说真能引人到街市投资大型地产,丹井稍稍改造一下,就可以与街市的大型商业地产形成一个次商圈,这样一来,丹井巷子的地价就会飚升,在整个大商圈发展成熟之前,丹井巷的地价就会形成一道有效的防线,阻止商业地产继续向东片发展,那时候再琢磨东片区域如何进行商业化运作,就有充裕的时间,东片区域的商业化运作越成熟,就越不可能拆掉重建……”
“关键还是要引人入彀,散布西沙田很快就能全部拆除的谣言啊,”许鸿伯叹了一口气,“这事谁去做?”
“好像不关我什么事情,”张恪摊了摊手,笑了笑,“许老师就是告诉别人说这番话是我说的,也没有人会信的。”
许鸿伯眯起眼睛,也笑了起来,说道:“我来去做这恶人,我来去做这恶人。”
张恪倒是觉得许鸿伯笑得比自己还诡异,心里一惊,又想许鸿伯又没什么能算计到自己的,还怕他什么不成?
许思跑过来问他们:“说要打牌的,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张恪挺爱许思管着自己的,收起那张手绘的沙田地图,问:“许老师,你这地图你复印过没?”
“有复印过,我给你拿去。”
“这张清晰。”张恪也不客气,小心叠好,就塞外套的夹袋里,随便找哪一张沙田地图,对沙田重要建筑的注解,都远远不如许鸿伯亲自手绘的这张来得明了。
跑到陈妃蓉家的院子,刘芬将签过字押过手印的借条递给他,张恪也不客气,一同塞夹袋里,谁也没提他应该给周复写借条这回事。
张恪、许鸿伯、周复、周文斌四个人坐堂屋里玩牌,关门闭户还是有丝丝的寒意,刘芬吩陈妃蓉出来给大家倒热茶驱寒。
给张恪倒水时,陈妃蓉还是隔着周文斌让许思帮着递杯子给她,好像不愿意凑到张恪身边,倒完水就说出去帮忙干活。
今天也就准备一些东西,许海山、许维都围在桌子边看他们四个人玩牌。
在陈奇家吃过晚饭,张恪倒希望许海山能再次留他住下来,许思与许维睡一张床,他可睡许维的床,虽然不能做什么,但同屋共眠,多少有些念想。
大概在许海山看来,十七岁的张恪已经够成熟了,吃过晚饭压根没提留宿这回事,张恪只得万般无奈让周文斌送他去市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