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朔日,天地无光,江面上只一叶扁舟在随波逐流。船首羽、林二人正肩靠着肩看着前方。没人的时候,他们更像情侣而非兄妹。
尔朱父子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们软禁到推选过后,找了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船上只一个老艄公一个老船娘,船划到江心就停了桨,任由船在江面漂流。
船内已备了充足的饮食,连解手的马桶都用布帘隔了起来,准备地还算周到。
“还真有趣,”林儿将头倚在檀羽怀中,忽然轻笑起来。
檀羽侧头看着她。
林儿道:“我师父对医家历史很熟悉,最近这一段时期,我把他教给我的先秦扁鹊一派的历史想了又想,突然就有些恍惚,仿佛我与阿兄前世不是兄妹、而是情侣。不然,为什么阿嫂出事,我的心会如此这般的痛。”
檀羽没想到她说这个,愣愣地看着她。
林儿盈盈一笑:“我越发感激牛盼春给我们安排的这一场渊源,无论他是什么心意,至少他让我与阿兄为伴,不离不弃。”
檀羽不安地道:“林儿是我同胞小妹,我怎会离弃你?”
林儿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没有匡正乱局、治愈人心的使命,没有我们从几百年前就结下的情缘,也许阿兄早已和阿嫂生了一群子女,而我,也许会和寻阳姊那样,嫁一个短命鬼……”
檀羽忽然严肃起来:“林儿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你说的想法。我会把你当美玉捧在手心,我不会让你嫁给是非之人。虽然也许前世我没能保护你周全,但此生此世我一定用心守护。呵,我真蠢,这种话说了无数次,但从未做到过。我对不住……”
话未说完,却被林儿用温柔小手捂住了嘴。
林儿笑声像银铃般甜美:“阿兄的歉疚都延续了几百年,林儿真厉害,恐怕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让自己的郎君从前世便愧疚不止。”
檀羽有些痴了,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在我心中,你本来就是几百年来最完美的女子。”
林儿忽然惆怅起来:“完美又如何,又不能嫁与你。”
檀羽见她表情变化,一时也跟着她不知所措。
他对林儿的感情是何等复杂,如若不是一母同胞,他早娶她过门。
虽然在这神州陆沉岁月,兄妹为乱之事并不鲜见,就连一向以华夏正统自居的南朝,也常有发生。
然而檀羽是圣人弟子,这样的事他做不来。
“不过,”林儿见檀羽如此,转而一声开怀地笑,“还是要谢谢阿兄,让我明白了情爱的真谛。我已经想好了,我就当寻阳姊是我自己了,她温柔又坚韧、聪明又沉静,我想看看,她和你的英姊谁的力量更大。”
檀羽慌忙骂道:“小林儿,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应该替我劝服公主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青春。”
林儿怅然道:“你以为女子的情愫是那么容易劝的吗?我看她是非你不嫁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好事都让阿嫂一个人占了,寻阳姊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呢。那时她挽着我,现在我挽着你。也许这就是天命吧。”她的目光已经望向了苍茫的远方,若有所思。
檀羽脑中开始浮现出寻阳的模样,那清丽而绝美的面容。
是啊,要想劝她回心转意,那才是亵渎一个女子的真爱呢。
也许正如林儿所说,自己的生命中本就注定了应该有这个女子的?
他的思想有些迷茫了。
二人就在这船上吃住,那艄公船娘似乎得了严命,完全不和他们说话,只负责二人的吃喝。
两人只好相互说话解闷。
好在两人都是世上一等一的聪明人,学冠今古,又心意相通、情意绵绵,别说这区区数日,就是十年八载,想来他二人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能和心爱的人在一处,在纷纷扰扰中享受短暂的安宁,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如此一夜一日过去。
第二天夜里,两人刚要睡着,忽听得船外水中有动静。
不多时,就从水中探出几个人头,那几人如鬼魅般窜上船来,手起掌落,就将艄公船娘打晕过去。
羽、林二人闻听到水中有声时,便已坐起身来。
林儿只道这些人是来杀自己的,吓得钻进檀羽怀中。
檀羽轻拍她道:“别怕,有阿兄在。”可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的恐惧。
那几个水鬼却并没有动弹,小心地趴在船中并不说话。羽、林二人不知是何情况,又不敢作声,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水中又显出几个人头来,当先一人檀羽一看自是非常地熟悉,那人竟是陈庆之。
陈庆之跳上船来,笑道:“二位好惬意啊,还在这儿享受温柔欢娱。”
檀羽又惊又喜,忙道:“怎会是你?”
“自然是来救你们的,别看你多横,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
“我可没要你救我,是你自愿来的,我可不欠你人情。”
“这时候还嘴硬,以后你靠我的时候还多着呢,走吧。”
檀羽尴尬地道:“我们又不会水,这怎么走啊?”
陈庆之奇道:“你们两个南朝江东子弟,从小水边上长大,都不会水?”
羽、林二人齐齐地摇头。
陈庆之道声“佩服”,递过来两根麦管,“拿着这个在水下呼吸,我让水鬼送你们上岸。”
檀羽犯难道:“我们离开这船,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
陈庆之不耐烦道:“话多得没完。他们在这江上的监视完全在我的掌握中,水鬼自会带你们走安全的水路。这船上我派人监视,他们敢有什么异动。”
檀羽知道陈庆之一向雄才大略,对事情安排巨细靡遗,也就和林儿一起跟水鬼游向了岸边。
上得岸来,陈庆之已安排人在岸边等候,给二人送上了干净衣服换上,陈庆之也随即上了岸。
檀羽赞道:“陈公子你这水鬼兄弟可真厉害,在水中真是如履平地啊。”
陈庆之道:“要做大事,没有水军怎么行。这几个兄弟都是我平时用心培养的,关键时刻自然要派上用处。”
“刚才没来得及细问,陈公子怎会如及时雨一般出现?”
“你还不知道谁真的对你好,出了事也不来找我商量。不过这倒反而让那尔朱父子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可以从容地安排人手肃清他们安插的眼线,再伺机救出你们。”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嘿嘿。这是哪里啊?”
“长安往东百余里的小渔村。我们今夜还要赶回长安,我已备了马车,这就上车吧。”
于是,三人也顾不得一夜的疲惫,上了马车就往长安飞奔而去。
陈庆之见羽、林二人并无睡意,便问:“檀兄这么尽心地帮助那刘宝选二曹令,到底为何?”
檀羽却并不答他,只是问道:“陈公子怎么认为?”
“我侯家堡虽然在仇池势力极大,却始终难以打入关中,究其原因正是这里被这些洛阳商人经营得如铁板一块。如果真能让刘宝当选,于我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不错,这正是我助他参选的用意。只有开放商路才利于大家,当然也利于当地人获得更多利益。让百姓有好的生活,这不正是我辈儒者的宿愿吗?”
“檀兄在大市的论说我也听到了,真是非常的精辟,不过……”陈庆之迟疑片刻,“檀兄真的相信靠‘德、信、乐、宜’四个字就能赚钱吗?”
“那是当然,这正是我平生之志啊。”
“志向和现实却往往难一致。我还是坚信贾人必须要有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我知道檀兄对我豢养盗寇、平准货财的作法很不满,可我同样对你优柔寡断的性格很不屑。所以你最终还是成了别人的阶下囚,未婚妻身陷险境,至今没有下落。”
陈庆之停了一会儿,忽然对檀羽一笑,道:“檀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