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儿回头对寻阳道:“看来若不是高长恭帮忙,我的计划又要落空了。”寻阳却附耳过来小声道:“你还没给我们介绍这个高公子呢。”
林儿闻言一惊,是啊,刚才高长恭一出现,她就像着了魔一样跟着他走。
可她原来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怎么今天见了他竟似见了亲人一般。
可转念一想,她立即明白了,原来自从檀羽走后,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人身上,身边没一个可以托付之人。
这个高长恭智勇双全、外相俊郎,虽然他对女人的看法让自己不舒服,可毕竟是可以倚赖的。
所以适才甫一见他,就像压在身上的巨石卸了一大半,心中自然轻快了许多。
“原来做主母竟这么难。”她不禁心生感叹。
这念头不过一瞬,听得寻阳问,林儿却有些口涩地道:“他叫高……”
高长恭倒很放得开,说道:“我还是自己说吧。我叫高长恭,原本在紫柏山修行,因犯了戒律被逐出师门,幸得师父檀羽收为弟子。这位寻阳公主和韩兄我已听于公主说过了。我听于公主说,师叔还给她取了‘玉娘’的字,她甚是欢喜。说起来,我也年届弱冠,尚未取字。今天师叔在,不如也赐我一个表字吧。”
林儿愕道:“这……怎么你们都要我来取字啊。”
高长恭笑道:“师父不在,师叔就是长辈,有什么取不得的。”
林儿又是一阵摇头,只好再度转头向寻阳求救。
谁知寻阳口中却喃喃念着:“兰陵、兰陵……”她顿了顿,“长恭姓高,古者以陵作‘高地’。长恭虽是男子,外相却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身上自有一股兰蕙之气,而且‘兰’有国士之香,颇与长恭气质相当,何不就以‘兰’为字?如此想来,长恭可取个‘兰陵’二字,意为国士之高地也,如何?”
高长恭一拱手:“多谢公主赐字,以后大家就叫我‘兰陵’吧。”
林儿一愣,这个寻阳公主可真不客气呢。
她见寻阳仍低着头,脸上微露红霞,心中立时领悟,“她这是替阿兄取的字。难道她心中已经以师母身份自居了?”
却听寻阳转言道:“林儿让煮雪去给兰陵送信,想必是错过了?”高长恭忙问送什么信,林儿这才将此前的事捡紧要的和高长恭说了一遍,言毕又道:“兰陵对天下大势心中了然,可否和我说说当前的乱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长恭闻言即努力思索起来,屋内一下陷入了沉静。
过了许久,高长恭开口道:“师叔一定觉得,仇池国各色人等之间的关系,是说不出来的一个‘乱’字吧?”
“是啊。国主、富户、盗寇、佛寺、南朝人,你能想到的人物全在这里集中了,不乱才怪。当初阿兄为追寻中原乱局的真相而来到仇池,他说在这里定能查出乱局之秘。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其实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个‘利’字在左右全局。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别看他们分合纵横,皆逃不过这一个字。侯家堡屯兵圈地为利、药王谷建立作坊为利、洛阳商人行商坐贾为利、南朝人搅在其中浑水摸鱼也是为了利。”
“这当然是没错,可为什么这些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全都集中到了仇池这个地方呢?”
“当今天下,南北分治,仇池如一只楔子钉在了南北两朝的脖颈之上。仇池起自氐羌,地近长安,又比邻西域,河西五凉诸国、吐谷浑诸部皆会往来于此。仇池虽小,然自汉末立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可谓胡族诸国中国祚最长久者。五胡乱华以来,仇池国屡遭魏宋攻伐,时而倒向北朝、时而倒向南朝,时而被灭,旋即又得复兴,凡南北两朝照顾不及,立时便出兵袭占周围各郡县,甚至打到过长安、成都等大城。所以,南北两朝要想攻克对方,都无法忽视仇池的存在,仇池也成了争夺的焦点,各方集中在这里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只不过内里更深的含义我却回答不了,有一个人肯定能回答,那就是师父让你去找的鲍照。”
“可鲍兄长出远门了,我去他邸舍里问他徒弟,那徒弟嘴巴严得很,怎么也不愿说。”
“恕师侄直言,师叔来长安,不正是为鲍照而来?”
林儿被他一下看穿了心思,心中生起了一阵钦佩,问道:“这心思我只对寻阳说过,你怎会知道?”
高长恭自信一笑,“如今仇池国如此纷乱,鲍照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离开仇池出了远门,这是蹊跷之一。洛阳商人在这种关键之时却大张旗鼓地在长安搞洛商会议,若没有仇池商人参与其中以为内应,想来也不可能,这是蹊跷之二。师父明知陈庆之要他去长安对付洛阳商人,却只和师叔你提到鲍照,其用意相当深远,这是蹊跷之三。有这三点疑问,师叔怎会不来长安寻鲍照呢?”
林儿拍手笑道:“你和我阿兄真是不相上下啊。没错,这正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估计得不错,鲍兄长此时必定就在长安城。那你说我们应该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高长恭道:“师叔来此之前想必已经有了主意,又何须问我。”
林儿心中一凛,真是什么都被他看穿,只得道:“好吧,我本来的计划是,打草惊蛇!”
四人说完话出来,已是傍晚时分。林儿急道:“不好了,本来说今天坐船去到长安城里住,这么晚恐怕都没船了。”
高长恭却不着急,笑道:“师叔只管放心在这观中用了晚餐,我已租了一艘船随时候命,又在城中找好了一个小院,保师叔这些日子安住。待得天色再黑些,师叔就和公主借着夜色赶路,我与韩兄去和徐小姑会合,有什么情况就请韩兄往来传递消息。”
林儿不想他安排如此周全,奇道:“我看你一身孑然,这租船包院,花费也不小啊?”
高长恭道:“这次回乡路上,顺道做了几桩买卖,索性身上得了些闲钱,师叔只管放心。”
林儿越发好奇起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好做,也教教我吧?”
高长恭道:“这桩事说起来师叔应该很熟。今年开春,北朝皇帝立意灭佛,陆续扫平了河东的几处寺庙,像师叔去过的定襄永宁寺,就被朝廷定为妖言惑众。这些寺庙信众何止数万,常年在邪恶之言浸淫之下,有病不就医,致多年而成痼疾,这些师叔都很清楚。可那些寺庙被封、僧人被逐,信民突然没了凭借,只好转而投医。如此大量的病人集中收治,药材自然不足,再加上北方连年打仗,药材更是奇缺。而仇池之地多山,山中药材自是便宜非常,我从仇池过去时,花极少钱资购了几十车便宜药材运到河东各地。我只按当地市价将这些药材出售,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阿兄说你是政务大才,看来当真不假啊。”林儿忍不住赞道。
“这还不够。北朝扫清邪恶之后,又下了道旨,凡收藏传播邪教之物者,罪加一等。信民们哪敢违抗,这些年所藏的神像、符箓等,全被弃之如敝屐,大街上丢得到处都是。我则雇人将这些物什偷偷捡了来,又满满地装了几十车。”
“你要这些做什么?”
“朝廷的灭佛令眼目前还只在于平城周围郡县,尚不及于偏远。那些佛教寺庙做其它事不在行,在这些佛像上,可是太舍得花钱了,大魏的黄金几乎都被他们拿来装饰佛像,那些佛像个个镶金带银,值钱得很呢。洛阳、汉中这些地方近些年打仗少了,自然商贾恢复、邸舍重兴。然而战乱刚过,当地哪有那么多精美神佛塑像,而我运过去的这些自然就大受欢迎,少不得又赚了一笔。”
林儿听完,吃惊不小。
高长恭就这么往来一趟,不仅回家探了亲,还做了两笔大买卖,此人真的是商贾奇才,以后有他协理事务,自然会事半功倍了。
(按:我国自南北朝以后,黄金就变得十分稀缺。宋朝人认为,这正是由于南北朝佛教盛行,普遍用黄金装饰佛像,导致了黄金的大量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