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扣帽子

出了酒楼,几个愣子还舔着嘴角回味着刚才的美味。

“以你们现在的身分,不时过来吃顿饭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谢小玉觉得奇怪。

“俺爹不许,俺们不能忘了本分。”李福禄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其实也觉得过分,但老爹的话不能不听。

谢小玉默然点头,他在意的不是这番话的对错,而是李光宗的为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地位变了,性情随之改变,李光宗却依然故我。

“现在要干什么?”苏明成仍旧意犹未尽,觉得这么早就回去实在可惜。

“随便逛一下呗,消化消化。”谢小玉难得轻松一趟。

“我就不陪你们了。”洛文清连忙说道。

“忙你的吧。”谢小玉也不强留,不只洛文清,他知道吴荣华肯定也有事,王晨就难说了,这家伙忙起来忙死,闲起来闲死。

果然,有洛文清开头,又有几个人告辞离开,不过剩下的人也不少,有将近三十来个,这群人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蹓跶着。

此刻内城仍旧繁华热闹,现在不是只有五行盟和遁一盟,中土很多门派结成联盟陆陆续续来到这里,所以现在的内城异常拥挤,比当初热闹许多。

不过,出了内城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遁一盟已经完成招募,整个天宝州将近一半的人都已经住进遁一盟圈定的那片区域;五行盟虽然还没完成招募,不过也已经完成大半,那些人也被带往他们圈定的区域。

曾经拥挤的临海城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清,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孤魂野鬼般乱窜的家伙,蓬头垢面、精神萎靡。

远远的,谢小玉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感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那是悲伤、绝望、怨恨,甚至还有毁灭的冲动。

那些人也看到谢小玉一行人,立刻围拢过来,满脸谄媚,不停打躬作揖喃喃道:“行行好,修士老爷,收留我们吧。”

“我们不该出来的。”李光宗轻叹一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确实乐于助人,不过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

眼前这几个人浑身散发着怨恨和毁灭的情绪,别人察觉不到,李光宗却一目了然,所以这些人看上去再可怜,也不会让他有丝毫怜悯。

“不要再求他们了!这帮人冷酷无情,他们不会可怜我们的。”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子大声喊道,他猛地从背后摸出来一包东西作势欲扔。

然而,今天来帮谢小玉庆祝的全都是最早跟着谢小玉的人,个个都是真君,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普通人偷袭得手?

几声怒哼同时响起,那个人倒飞出去,一直飞出七、八丈外才落在地上。

“杀人了!修士杀人了!”另外几个邋遢汉大声哭嚎起来,不过他们学聪明了,知道谢小玉等人不好惹,所以一边喊一边逃。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李光宗连连摇头。

“现在就算是缺胳膊、断腿的人都有地方可去,仍旧在城里晃荡的人都是自己不好。”王晨最清楚其中的内幕,确定招募条件的人里就有他。

招募的条件放得很宽——散修和武者优先,士兵和匠人其次,接下来是矿工、苦力、车夫之类的,到了最后连作奸犯科、恶贯满盈之徒也要,只不过这些人会被告知只能去敢死营,愿意就进,不愿意就滚。

正如联盟的名称一样——遁去的一,给所有人一线生机。

这些仍旧在城里晃荡的人,要不就是只想活命,不想有任何付出;要不就是被招募进去后,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立刻退出。

“走吧,碰到这种人实在晦气。”谢小玉已经没了兴致。

众人都有同感,正打算离开,却看到几道遁光朝着这边而来。

“遁一盟的人好威风啊!没事欺负几个普通人。”为首的人远远地就冷言冷语起来。

“这是什么人?好像不是五行盟的。”谢小玉转头问道。

“谁知道!这段日子天宝州一下子冒出很多牛鬼蛇神。”苏明成耸了耸肩膀。

“你别管我们是什么盟的,我们就是看你们不顺眼,堂堂修士欺负普通人!”对面另一个人大声嚷嚷起来。

“大哥,要教训他们吗?”李福禄原本就有气,现在更有点忍不住了。

“疯狗要咬你,你难道打算咬回来?”谢小玉瞪了李福禄一眼。

“俺会一棒子打死那条疯狗。”李福禄握紧拳头。

“走吧,你还真有心情欺负几个小家伙?”谢小玉摇了摇头,来的这些全都是真人,还都是新晋不久的真人,十有八九是用丹药灌出来的。

自从各派知道大劫将至的消息,都开始有所动作,以前舍不得用的丹药全都拿出来,所以这几年有很多人突破瓶颈。

“不准走!先赔礼道歉再说!”对面为首的那个人气势汹汹地喝道。

“聒噪。”法磬随手一挥,没用什么法力,直接将那几个人远远打飞出去。

一看到人被打飞,谢小玉顿时皱起眉头,他感觉麻烦又来了。

果然,只听到远处有人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随着喝声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威压。

“道君!”法磬大惊失色。

谢小玉同样脸色微变,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巧合。

这时,半空中传来轻笑声:“韩老头,小辈们打架,你一把年纪也要插手?”

汹涌而来的威压骤然消失。

“你们遁一盟未免太霸道了吧!”半空中出现一个老头,赤面白发,满脸络腮胡。

对面青光一闪,出现一个中年人,也是道君,他朝韩老头笑了笑,道:“你这老家伙最会搞鬼,明明是你门下故意找碴,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的人被打了,却还说我找碴?”韩老头怒道。

“一群真人看到真君不远远躲开,反倒凑上前来,还这般放肆无礼,不是找碴又是什么?”中年人寸步不让,他并不是为了讨好谢小玉,这帮人身上的伪装是谢小玉的手段,即便是道君也看不出来。

中年人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维护遁一盟的名声。

最近这段日子天宝州越来越乱,大大小小的联盟从中土过来,有些联盟安分守己,有些却不是,这个韩老头所属的联盟就是闹得最凶的。

对于这种挑衅,遁一盟上上下下想法一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占了上风,绝对不能弱了自家气势,不然今后的事难以预料。

“你遁一盟的修士居然欺负几个普通人,好不要脸!我的弟子看不下去前来主持公道,这难道有错?”韩老头自认为占住道理。

“一群真君欺负几个普通人?亏你们想得出来。”中年人气极反笑。

两位道君在半空中对峙,没有比这更引人注目了,这里离内城不远,很快就有很多人从内城涌出来。

看到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韩老头越发起劲,大声说道:“这又如何?很多人境界虽高,但是心性不好,拿几个普通人闹着玩有什么奇怪?你遁一盟搜罗一大堆散修,然后强行提升他们的境界,所以这种人最多,他们就是榜样!”

“对!”

“就是这样。”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

“你敢说这话,只不过因为这里属于外城,没有那么多记录影像的法器。”谢小玉笑了起来。

谢小玉已经可以确定这只是一场巧合,那些人针对的是遁一盟,并非针对他,因为韩老头一口咬定他们是散修。

不管是苏明成还是李福禄等人全都是道家打扮,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是散修,所以对方肯定早就盯上他们。

谢小玉甚至能猜到,泄漏他们散修身分的,十有八九就是那家酒楼的伙计。

与此同时,谢小玉也已经注意到这个角落恰好没有记录影像的法器,偏偏那些邋遢汉只在这边蹓跶,这是针对遁一盟的挑衅。

“小辈,这里没你说话的分!”韩老头怒瞪一眼,无尽威压朝着谢小玉涌来。

中年人这次没挡,因为他对谢小玉多少有些不满,他不知道谢小玉的身分,只以为是散修。

身为遁一盟的成员,中年人当然要维护遁一盟的人;但是身为道君,他同样要维护道君的尊严。

所有人都以为谢小玉要吃苦头,有些人幸灾乐祸地看着,然而他们没看到谢小玉屁滚尿流倒在地上,反倒是韩老头脸色剧变,像见了鬼似的。

韩老头确实见鬼了,因为谢小玉也放出意念,而且锋利如刀,就像切豆腐一样,瞬间将他的威压劈成两半,还顺势反斩过来。

意念的速度最快,比飞剑、雷法都快万倍,根本无法闪避,韩老头只能提聚意念格挡。

和刚才一样,两边稍一接触,韩老头的意念就被切开、绞碎。

这一下子,韩老头已经不是惊诧,而是骇然。

一道波纹从韩老头的额头冒出来,波纹中隐约可见另外一个他,不过小得多,形如婴儿。

韩老头拼命了,他的元婴并拢双手,朝着那如刀般的意念推去。

没有令人震慑的声势,没有让人颤栗的场面,只是凭空多了一条细缝,光线扭曲折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一击被挡住了,但韩老头没有像陈元奇、罗元棠那样受伤,毕竟谢小玉的这一击比那跨界而至的一击差远了。

“是你!”韩老头双眼圆睁,虽然挡住谢小玉的突袭,他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满脸震惊,甚至还带着一丝忧急。

中年人也脸色大变,忧急中带着懊恼。

到了这个地步,韩老头与中年人都已经猜到谢小玉的身分。

韩老头还好,反正他们的联盟和遁一盟没交情;中年人就不同了,他现在悔恨莫及,刚才为什么不挡一下?

虽然谢小玉根本用不着他帮忙,但是不帮忙就是立场问题,他明显选错边了。

此刻,两个道君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老头面目狰狞,心头闪出一丝恶念:或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但随即韩老头打消这个念头,先不说中年人肯定会出手阻止,就算没有,他也没自信能干掉谢小玉。

这一犹豫,四周顿时传来阵阵波动,还有几道遁光瞬间到了眼前,几十个道君同时跑了过来,其中大半是遁一盟的人。

韩老头用不着伤脑筋了,他现在想下手都来不及。

看到大队人马到来,谢小玉撤去伪装,随手划了一个圆,一面水镜顿时显现在众人面前。

“我有个好习惯,那就是随时留意四周。”谢小玉淡淡说道,这是他吃了好几次亏才得到的教训,当初他如果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他师父怎么可能把他当弃子用?

水镜中映照出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些邋遢汉先是苦苦哀求,然后其中一个人破口大骂,还试图掏东西出来。

眼见为实,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你们看这个人。”谢小玉将影像倒回去,然后指着一道不起眼的身影。

只见谢小玉等人刚刚从内城门出来,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个少年正从他们吃饭的酒楼出来,朝着这边张望。

“很明显,我们吃饭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谢小玉抬起头朝着己方的一位道君拱了拱手,道:“这位师叔,请你帮忙问一下,这人是否打听过我们的情况。”说着,谢小玉又装作刚刚想起来,连忙补充道:“有一个伙计相当可疑,十有八九是他通风报信。”

“不要紧,抓起来搜一下魂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位道君嘿嘿一笑,看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脸颊的肌肉抽搐两下,他明白谢小玉没找他,是表示对他很不满。

“现在轮到阁下了。”谢小玉转过头看着韩老头。

“你想怎样?”韩老头脸一沉。

这时,又有许多道遁光飞过来,不过没有飞近,而是远远地在半空中结成阵型,这让韩老头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不只是韩老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特别是那几个跟着起哄的家伙也都一样,甚至更不堪,很多人已经在瑟瑟发抖。

“韩老头,你是青云洞战堂长老,我没说错吧?”谢小玉问道。

韩老头的眼皮微微跳动两下,谢小玉提到青云洞,让他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泊州青云洞、郴州烟霞派,联合三十六个门派组建云霞盟,仿造十六万五千七百余艘天剑舟,率三百余万名弟子出海,一个半月前第一批成员到达天宝州,我没说错吧?”谢小玉能知道这些事,是有人暗中用传心术告诉他。

“你要怎样?”韩老头越发肯定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他有种感觉,谢小玉不打算息事宁人,而是要将事情闹大。

韩老头听说过九曜派分裂的前因后果,一开始只是一件小事,却被谢小玉硬生生搞成大事,而九曜派是天下第二派,高手无数,随便哪座山峰都比他们联盟强上几倍,连这样的门派都顶不住,他们更不用说了。

此刻韩老头气势不减,但其实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不久前,我刚刚遭遇过袭击,三位道君与六位真君居然想围杀我和太虚李掌门,那三个道君是三个门派的长老,他们的身分和阁下差不多。”谢小玉淡淡地说道。

谢小玉没有一个字指控韩老头,不过谁都听得出来这番话中隐含的意思。

更让众人心惊肉跳的是,其中还牵扯出了太虚门,虽然现在各派对太虚门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不过天下第一派的威名仍旧还在,而且非常管用。

和另外几位道尊建立的门派不同,太虚门的威名不只是太虚道尊建立,更是用鲜血和人命书写而成。

大门派并不是没有被灭过,这万年来有四个大型门派被灭门,其中一个是白云殿。

那是惹了众怒,被一堆大门派连手围攻,最终破了山门,另外三个门派却是被太虚门诛灭。

白云殿之战异常惨烈,前前后后打了七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史称白云之劫,另外三个门派却是被一夕攻破,所有门人从仆役到太上长老尽数被诛,由此可见太虚门的强悍和狠辣。

“小辈,你好狠的心肠!”韩老头急了。

“你和你的弟子无故挑衅,而且一上来就突施辣手,一点余地都不留,这让我不能不怀疑你的身分。异族预谋已久,在人族中遍插暗探,甚至有些大门派的掌门都是异族的奸细,更何况一个长老。”谢小玉一口咬死,这一次他不会有妇人之仁了。

韩老头张了张口,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老头唯一能说的就是刚才没下辣手,只是释放出威压,不过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如果谢小玉一口咬定他暗下狠手,威压中带有意念攻击,他根本拿不出反驳的证明。

“真君何必咄咄逼人?”远处传来一声轻呼,紧随其后的是一句“阿弥陀佛”。

只见金光一闪,三个老和尚飞过来。

“你是何人?”谢小玉明知道对方是禅师,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贫僧是悬空寺望海,这两位是我师弟,望山和望川。”为首的老和尚连忙说道。

望海口称贫僧而不是老衲,姿态放得很低。

“悬空寺?”谢小玉原本正在猜什么人居然敢在这时候插进来,这下子不感到意外了。

悬空寺是空蝉的道场,不过并非主脉,而是分支。

空蝉和太虚、九曜两位道尊不同,没有建立一个超级宗门,而是建了很多道场,其中以悬空、净空、观空、闻空四间寺院为最。

“这算是强行阻止,还是讨要人情?”谢小玉冷言问道。

“强行不敢,倒是有心阻止,如果檀越能给个人情,那是再好不过。”望海说起话来总有一股打机锋的味道。

“你拿什么保证这个人不是异族的探子?又拿什么保证这个云霞盟没有异族的探子?”谢小玉原本就有心将事情搞大,现在干脆直说,顺便将半截矛头指向悬空寺。

“老衲愿以性命担保,如果将来有一天证明这位施主是异族奸细,或者云霞盟中有异族的奸细,而且今天之事正是那个奸细安排,老衲任凭阁下处置。”望海倒也爽快,他没用悬空寺压人,因为他知道悬空寺的名头对别人或许好用,但是对谢小玉根本没用,所以他干脆拿自己的性命作保。

这番话很感人,至少让韩老头非常感激,不过仔细想来却是一句空话。

第一,韩老头是异族奸细的可能性不大,连谢小玉都清楚这一点;第二,除非现在拿下韩老头,然后顺藤摸瓜彻查此事,不然根本不可能知道有没有异族奸细搞鬼,放过韩老头,线索就断了,根本无从查起。

更何况望海只说任凭处置,没说立刻就死,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帮他说情。

“老和尚很会说话,可惜别人说这话,我或许会相信,唯独空蝉一脉,我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还会越发警戒。”谢小玉干脆将门关死,省得多费口舌。

“施主对我佛门误会太深……”望海无奈摇头。

“不是佛门,而是空蝉一脉。”谢小玉立刻打断望海的话,道:“我和佛门渊源不浅,众所周知,我修练的《六如法》正是佛门剑修一脉,我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当初困厄之时,我也曾托庇于佛门。我在道门未曾开宗立派,在佛门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山门,还有一群徒子徒孙;我还度化不少苗疆大巫,让他们转入佛门,更接纳数十万名佛门弟子。所以你的话根本不对,出家人不该口出妄语。”

望海一阵愕然。这话确实很难反驳,因为都是事实。

还有一点让望海为难——谢小玉和佛门有恩有怨,偏偏那些怨大多是佛门先结下的,前有九空山,后有婆娑佛门,全都错在佛门这边。

“不知檀越为何对我空蝉一脉仇恨深重?”望海没有别的托词,只能换个方向。

“不是仇恨,而是怀疑。”谢小玉当过和尚,深通和尚那套争辩的本事,如果跟着和尚的节奏,最后肯定会被转晕,当初他在万佛山的时候就不敢和万佛山那些和尚辩论,更别说望海等三个和尚,所以他干脆掌握主动。

“因何怀疑?”望海不得不问。

此刻,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各个联盟的人都来了,甚至包括云霞盟的人也到了,真君之类的人物已经没资格站在前面,全都乖乖退到后面,方圆百丈之内全都是道君。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大家都想听谢小玉怎么说。

“大乘佛法是空蝉所创,没错吧?”谢小玉大声质问道。

望海连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倒是不怎么意外,空蝉祖师创出大乘佛法,大乘佛法确实有妙处,让佛门迅速兴旺,这万年来,佛门大兴,反压道门一头,但是大乘佛法有致命弱点——大劫到来,愿力反噬,不知道有多少佛门弟子受到牵连。

追根溯源,这确实是空蝉祖师的疏漏。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未来之事不可预测,又和天地大劫有关……”望海立刻说道,这是佛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谢小玉哈哈大笑起来,打断望海的话,道:“禅师很会说话,轻而易举就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突然谢小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强硬:“但是我却不这么看,大乘佛法聚集万众愿力,根本就是借债还债之法,用新债还旧债,债上累债,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总有一日雪球会崩塌,所以就算没有这场大劫,大乘佛法也难逃破灭之局。你家祖师智慧超绝,会不知道这个缺陷?为何他仍旧将大乘佛法抛出?”

望海双手合十,连忙说道:“祖师原本就有警告,借人愿力,得人好处,必须偿还,奈何后世弟子不肖,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积少成多,以至于酿成灾祸,这绝对不是祖师本意。”

谢小玉冷哼一声,继续叱问道:“你家祖师智慧超绝,是上一场大劫中的第一智者,通达人性,怎么可能连这都看不出来?世人多愚昧,子孙多不肖,贪婪之心人皆有之,诚信之人百无其一,明知道后世子孙会借债不还,最后必然债台高筑,不但子孙遭殃,还会祸及天下,他仍旧一意孤行,这可就不是‘疏忽’两字说得过去。”

“不错。”虚空中传来李素白的声音,他一步踏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场的人,只要是道君以上全都认得李素白,看到他来了,大家纷纷点头致意,连韩老头和三个和尚也变得恭敬起来。

“当初大乘佛法创出时,天机曾有示警,我家祖师爷和九曜道君都为此事找过空蝉,劝他放手,但是他执意不听。”李素白帮谢小玉作证。

这绝对是压垮一切的证明,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未必有人相信,但是出自李素白之口,大家立刻相信大半。

谢小玉没想到李素白会帮着说话,他知道机会来了,连忙打铁趁热。

“空蝉创出大乘佛法,所以佛门大兴,众多佛子纷纷飞升,令世人对大乘佛法越发有了信心,修练大乘佛法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大乘佛法成了主流,占据佛门大半。积沙成山,积水成渊,佛门欠下愿力越来越多,修习大乘佛法的佛门弟子个个背负重债,大劫一至,他们根本没有活路,对他们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要不身死道消,要不背叛佛门,加入魔门,成为异族入侵此界的先锋。”

“小辈信口雌黄!”望海勃然大怒。

“住口!你家祖师爷做的事,难道我等说不得?”李素白之所以跑出来,就是因为他已经猜到谢小玉的意图。

其实李素白刚明白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敢质疑空蝉,不但是要将空蝉拉下神坛,还要狠狠踩上两脚,这绝对是疯狂的念头,不过他喜欢,太虚门的人对空蝉一脉从来都没好感。

有人撑腰,谢小玉越发有了信心,继续说道:“这如果只是自私,只是为佛门打算,想让佛门压过道门,那还好说,怕只怕,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小辈,你再敢胡说,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替我家祖师讨个公道!”望海跳脚吼道。

谢小玉自然不吃这套,他跨前一步,大声喝问道:“我且问你,‘空蝉’的那个‘蝉’字是什么意思?什么是蝉?蝉是什么?”

这一声喝问如同惊雷般响彻云霄,也如同惊雷般震得人头皮发麻、心头发颤。

“蝉……”望海脸色大变,另外两个和尚也没有刚才的从容。

不只是望海三人,旁边众位道君、真君也一样,能修练到这等境界,除了李光宗、李福禄这帮奇葩,其他人无不智能超绝,一听就明白谢小玉所指何意——

蝉是虫,虫是妖……难道空蝉是妖?难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妖、鬼、魔三族在上一次大劫之前就已经进入这界却没有动手,一来,是因为上古之时人族力量仍旧很强,佛、道两门再加上神道足以抗衡妖、鬼、魔三族连手,所以他们不敢乱动,选择蛰伏,不过他们肯定做了什么。”谢小玉将这件事掀了出来。

这件事佛、道两门都知道,当初谢小玉和陈元奇、罗元棠、明通等人进入那个小千世界,在里面打探到的消息只保密了半年,就被刻意地散播开。

谢小玉这话一说出口,望海等三个和尚的额头上都渗出汗珠。

谢小玉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过去。你家祖师明着是为了光大佛门,暗中行的是釜底抽薪之计,用大乘佛法为饵,将佛门中大部分弟子吸引过去,让佛门看上去气运高涨,但是时机一到,大乘佛法分崩瓦解,佛门随之崩溃,反倒替异族准备大批先锋,除此之外,佛门大兴,压制道门,佛道相争,进一步削弱人族的实力,更可虑的是,那些陆续飞升的佛门高僧未必干净,其中不知道藏着多少异族探子。说不定妖、鬼、魔三族的目光不只局限在这方天地,说不定对仙、佛两界也有些想法,就算得不到仙、佛两界,也能牵制这两界的增援,让佛、道两门孤军奋战。”

谢小玉一口气将所有怀疑全部说出来。

此刻,周围少说有五、六万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谢小玉说得不寒而栗,越想越感觉恐怖。

三个和尚神情各不相同,为首的望海倒还坦然自若,另外两人则一人茫然无措,一人满脸狰狞。

他们当然知道这只是假设、猜测,只是一种可能,谢小玉绝对拿不出证据,他们可以用这驳斥谢小玉,问题是他们未必能赢,这种事根本用不着证据,有假设就够了,因为这个假设完全说得过去。

大乘佛法的问题摆在那里,确实有致命缺陷,也确实崩溃在即,大乘佛法一旦崩溃,佛门实力必然大大削弱,这是不争的事实,修练大乘佛法的佛门弟子纷纷背叛佛门转而加入魔门,同样是不争的事实。

三个和尚甚至已经注意到了,被他们救下的韩老头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充满警戒,请他们过来的那几个联盟的道君同样有意无意离他们远了一些,谢小玉的话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更让三个和尚感到恐慌的是,这番话如果传到中土,对空蝉一脉绝对是极大的打击。

佛、道两门有很多人联络悬空寺,望海三人之所以过来,就是得到某个联盟的请托,对方想利用悬空寺抗衡太虚门和九曜派,同样也想趁这个机会插上一脚,为将来谋一条退路。

空蝉祖师可能是异族探子的流言一旦散播开来,大家肯定会对空蝉一脉敬而远之,再和悬空寺合作就不是互相利用,而是自寻死路,就算有人敢这么做,旁边的人也会群起而攻。

两边仍旧对峙着,谢小玉说的那番话却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临海城散播开来。

此刻人心惶惶,自然对这类话题异常敏感,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人推波助澜。

经历了九曜之变和诬陷风波,谢小玉越来越重视舆论的控制,他的手下专门有一批人替他散播消息。

换成其他地方,要说佛门的坏话绝对不是容易的事,万年来,佛门信仰深入人心,到处都有佛门信徒,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替佛门说话。

好在这里是天宝州,天宝州一向都是道门的地盘,对佛门严防死守,所以佛门的影响力极弱,根本没人替佛门说话,谢小玉的话最先在天宝州的人中散播开来,速度快到极点。

等到这番话传到从中土过来的人耳中,终于有人替佛门说话了。

中土过来的人中有一些佛门信徒,不过信徒的数量毕竟是少数,笃信佛门的人更少之又少,大多数信徒抱着信其有、求保佑的心态;可现在他们人在天宝州,这里全都由道门掌控,是道门带他们逃亡出海,从头到尾与佛门无关,很多信徒早就见机转向,就算帮佛门说几句话也不会太坚持。

虔诚信佛、一心为佛门辩解的人也有,不过没人想听他们说什么,而且都把他们当傻子看待,大家都猜这些人会被踢出去,而且是全家一起被踢。

短短半个时辰,消息就传遍整座临海城,一股浓烈的猜忌、怀疑、愤怒、厌恶的情绪蒸腾而起,弥漫在临海城上空。

这些负面的情感丝丝缕缕融入谢小玉的神魂中,被他的灵虚分身吸收进去。

三个老和尚全都眼睛一亮,为首的望海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施主也修练了神道法门,怪不得施主进展如此神速。”

一名和尚朝着李光宗一指,道:“这个也是。”

一名和尚勃然大怒道:“你等也走愿力之路,吸收愿力增进修为,难道就不怕愿力崩溃,祸害无穷?”

三个和尚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谢小玉也拖下水再说。

望海三人很清楚这话站不住脚,大乘佛法和神道不是一回事,大乘佛法的问题是借债还债,债上累债,贻害后人;神道更近似于借债买地,然后自己耕种,万一遇上天灾,同样会让人倾家荡产,不过危害仅限于此,不会蔓延。

谢小玉明白望海的意图,也知道有办法辩驳,不过他并不打算那么做,否则最后只会变成口舌之争,他更明白这些和尚巴不得如此,这样一来,两边就会卷入口水战,他对空蝉的质疑就会被人淡忘。

所以谢小玉必须另想破解之法,不能和空蝉一脉纠缠不休。

问题是,这个破解之法没那么容易找到。

神道法门的核心就是借债,这个本质不可能改变,更糟糕的是,愿力根本不受控制,人心贪婪,总会生出无数欲念,所以会有愿望,很多人喜欢随意发愿,反正发愿不费力气。

到目前为止,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缩小规模,接受小范围的愿力供养,这样就算愿力崩塌,问题也不会太大,所以大乘佛法崩溃了,但是秘密传承的密宗则问题不大,可惜这对谢小玉同样不合适。

源头控制不住,只有往其他方向想办法。

中间这一段也不用考虑,吸收愿力同样很难控制,大乘佛法的困局就是最好的教训,谢小玉只能将目光转向愿力的去处。

当年神皇建立神道,是将愿力直接转化为战力,所以神道大军一开始所向披靡,可一旦愿力崩溃,战力也随之消失,还变得加倍孱弱,辉煌一时的神皇帝国钟因此陷落。

大乘佛法则是将愿力用来提升修练速度,愿力崩溃,修为自然大幅倒退。

最聪明的反倒是一直被认为愚昧、不开化的土蛮,他们是将愿力兑换成辅助类的神通,比如滴血重生,就算愿力崩溃,神通消失,那些滴血重生的人也不会因此死亡。

土蛮绝对是赖账的高手,等于借债后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然后送给亲戚朋友,别人来讨债,如果能还上,就尽可能还;如果还不上,借债的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得到实惠的亲戚朋友顶多背一些恶名,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这绝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小玉也可以这么办,灵虚分身是最合适的选择,如果愿力崩溃,灵虚分身顶多失去一种神通,他原本就要弱化灵虚分身,倒是没什么问题。

李光宗也可以这么办,甚至比灵虚分身更合适,不过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不然也会被这帮和尚揪住不放。

谢小玉越看越觉得这三个和尚讨厌,他刚刚吸收了无数绝望、恐惧之类的负面情感,原本就压抑得难受,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心头升起一丝恶念。

邪邪一笑,谢小玉朝望海说道:“别人怕业力,我却不怕。”

突然谢小玉伸指一弹,一道颜色血红的豆大火苗朝着望海飞去。

“小辈,好胆!”一名和尚大声喝骂道。

“师弟,不得莽撞!”望海连忙阻止,他随手一掐,居然用两根手指夹住飞来的火苗。

望海就这样捻着,就好像那不是火,而是一朵小花。

“善哉、善哉,没想到施主宅心仁厚,练此秘法……施主难道打算借用神道之力修练此法,继而炼化业力?”望海显然误会了,态度顿时客气许多。

望海是真正的有德高僧,可以和谢小玉据理力争,却不会昧着良心说话。

这黄豆般大小的火苗不是普通的火,也不是佛火、魔火或者天地异火,而是业力所化的业火。

能化业力为业火,只有佛门无上大法《度厄红莲》有此功效,这部佛门无上大法难练得很,练成后又没有别的妙用,所以佛门中没几个人重视。

但凡是修练《度厄红莲》并且修练有成之人,都是真正的高僧大德,具大慈悲、发菩提心,对这样的人,真正的佛门弟子都心怀敬意。

望海的误会顿时点醒谢小玉。

谢小玉是一时恶念想让望海吃点苦头,他对《度厄红莲》从来没重视过,甚至快忘记了,这一朵业火是他强行凝聚起来,但是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度厄红莲》恰好能破解这个难题。

愿力之道的问题,归根究底是因为业力,而愿力崩溃会化作业力,这才是神道大劫后期神皇帝国战力丧失的根源,也是大乘佛法此刻面临困厄的原因。

谢小玉有《度厄红莲》这部佛门大法,能炼化业力,完全可以借用愿力聚集业力,同时借用愿力推动《度厄红莲》炼化这些业力。

同样是借债,谢小玉是借债放债,而且做的全都是熟人的生意,更有抵押在手,就算碰上天灾人祸,信徒被大量屠戮,但是这些信徒同样也是受益之人,按照天道法则,结果必然是两相抵消。

明白这些后,谢小玉再也没有一丝担忧,他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说道:“在下也算半个佛门弟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借神道法门聚集人族业力,以无上佛法将之炼化,哪怕杯水车薪也是好的,至少能护住一方民众、亿万百姓。”

“你当真这样想?”一名和尚大声喝问道,他根本不信。

“我敢对天发誓。”谢小玉一手指天。

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雷鸣,谢小玉只感觉一阵心惊肉跳,在不知不觉中,脑子变得昏沉起来。

下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谢小玉,他仰头对天,轻声吟道:“我愿亿万众生不再受苦,一切业力集于我身;我愿亿万众生厄运尽消,大劫之中得保平安;我愿亿万众生逢凶化吉,为人族留一线生机。心存此想,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谢小玉的声音不大,却刹那间传遍整座临海城,仿佛在每个人耳边轻语般。

与此同时,那些被遁一盟招募、受到遁一盟庇佑的人全都灵机触动,心有所感。

刹那间,无穷愿力从临海城一角升起,直接投入谢小玉的体内。

眨眼工夫,一朵红莲从谢小玉的头顶冒出来,悬浮在半空中徐徐转动。

三个和尚悚然动容,全都双手合十,诵起佛经。

和谢小玉最不对盘的望海也没心思多想,谢小玉发下誓愿,天地为之应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就算抬出空蝉也没用,空蝉再大,也大不过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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