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高的大门外面包着铁皮,刷着朱红色的油漆,上面整整齐齐满是酒杯大小的铜钉,恢弘又大气。
这扇门将外堂和内堂隔开,平时从来不开,就连那些香主、舵主们也只走旁边的小门。
此刻大门敞开,周大夫和铁嘴张两个人陪着谢小玉往里面走。
大门里早有人迎候着。这群人全都是修士,实力最差的也有练气六重。
“两位军师让我们来迎接的不会是这小子吧?”一个脸膛黑紫、满嘴络腮胡的大汉惊异地问道。
“原来两位就是左右军师。”首先被吓到的是李光宗。
他在忠义堂待了将近八年,一直听说堂口里有两位军师,地位仅次于堂主,还在诸位舵主之上。
不过这两位军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一直无缘得见,甚为遗憾,没想到居然就是整天坐在门口的周大夫和张半仙。
“我们可不是有意隐瞒。我行医,他算卦,我们俩的修行方式和别人不同。”周大夫解释一下。
“行善积德,卜医天下,没想到两位居然是天门的弟子。”谢小玉一语道破对方的来历。
“门派中人果然见多识广。”铁嘴张捻着胡须赞道。
“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人群中年纪最轻的那个香主有些不满。他就是那个练气六重的人,所以感觉到威胁。
忠义堂多一个香主或少一个香主问题不大,但是对他来说差别就大了,他的权柄会被分出一大块。
“我只是来买东西的。”谢小玉并不想示弱,更不想莫名其妙地和人发生争执。
“门派中人对权势地位一向看得很淡。”周大夫同样不想造成冲突,所以插了这么一句话。
“这位好像是我们忠义堂的人。”那个黑紫脸膛的舵主朝着李光宗说道,他这也是转移话题。
“罗舵主,向您老见礼了。在下李光宗,当年在您手下听命,十五年前我回了中土。”李光宗连忙一抱拳。
“原来是你。”罗舵主一脸欣喜:“没想到你也成修士了。看你皮如蒙鼓,气如牛吼,修练想必是练力的法门。来来来,你和老曹打一场,看看你修练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众人轰然叫好。
“曹教头是我的传功师傅,我哪里敢以下犯上?”李光宗连忙回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短三粗的矮个子中年人,朝着李光宗摆了摆手道:“你现在已经修练有成,练的又不是我教你的功法,从今往后你我平辈相称。你也别客气,我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这位曹教头有练气三重的实力,在堂口里也算是香主之下第一人了。
“下去试试看吧。”谢小玉也在一旁说道。
“好吧,那么我就献丑了。”李光宗卷起袖子。
他来这里,原本就有衣锦还乡的意思,想让大家看看他现在的风光,没什么比和传功师傅打一场更能够显示实力了,刚才他是假客气。
内堂的中央顿时空出一片空地,不只是那些香主舵主们围在四周观看,在内堂办事和练功的普通帮众也都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有两、三百人。
李光宗和曹教头相隔十丈,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都空着手。
突然,曹教头一步踏出,身体闪了一下,直接跨越十丈的距离,一拳朝着李光宗的胸口捣去。
这一拳快如奔雷,因为太过用力,地上铺着的条石一下子被踩裂好几块。
同样是雷霆诀,从这位教头手里使出来感觉完全不同,真的有几分霹雳电闪、雷霆滚滚的味道。
李光宗没修练到这样的地步,不过他练雷霆诀也有二十几个年头,所以手一错,怀中抱月,拦了上去。
拳头和拳头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巨大的力量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空气中荡起一圈透明的波纹,坚实地面也变得如同水塘一样,一圈涟漪朝着四周散去,所过之处,铺地的条石纷纷震裂,碎石飘到空中,仿佛凝滞在那里。
那些观战的人大都被震得五脏挪位,一个个连连后退,只有香主以上的人仍旧若无其事地在一旁看热闹。
仅仅一击的威力,就让那些帮众明白修士和凡俗的差距。
比武场上,两个人相距不过五尺,已经转入快攻,四条手臂化作无数虚影,或刺、或劈、或砍、或拦、或截。
内堂里满是啪啪啪啪的声音,密得如同万马奔腾时的马蹄声。
空气也被两个人撕裂,四周全都是狂飙的乱流。这些乱流锋利如刀,虽然不至于取人性命,但是只要被刮到,立刻就是一道血口。
看热闹的帮众躲得越发远了,他们不得不躲到廊檐底下。乱流到了这里已经衰减,打在身上只像鞭子抽上一下,不至于见血。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细碎的石子从地上喷涌而出,如同冰雹一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每一颗石子都劲如弩矢。
“小心!”罗舵主双手一展,一个方圆十丈的气罩立刻将整个比武场笼罩在底下。
击飞的石子被气罩一阻,速度立刻慢下来,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将内堂打得千疮百孔,屋顶的瓦片不知道碎了多少,柱子、墙壁上全都是凹痕,门和窗子更被打裂无数。
围观的帮众更是被打得满头大包,拼命找地方躲。
“别打了,别打了!”周大夫高声叫道。
这么多人被打伤,最后都要他来收拾,毕竟他是大夫。
这还多亏罗舵主挡了一下,要不然被打中的人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好,好本事,刚刚入门就有这样的实力。”铁嘴张在一旁赞道。
那些舵主香主们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得不点头,李光宗的表现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好本事,好功法!如果用器械的话,说不定我就输了。”曹教头是个实心眼,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修士的世界原本就这样,强者为尊,达者为上。
“来人,摆宴,庆祝我们忠义堂又多了一个高手!”罗舵主高声喊道。
“不必,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买些东西,家里还有些急事。”谢小玉连忙拦道。
他不想多生事端,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
再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旦摆开宴席,对方以礼相待,再让李光宗援引他入伙,他会非常为难。
答应的话,违背他的本愿;不答应的话,太不给面子。
“堂口里都是兄弟,兄弟就应该互相帮忙,有什么急事尽管说。忠义堂虽然只是一个小堂口,在天宝州还是有点地位。”罗舵主外表粗疏,内心却颇为细腻,用话堵住谢小玉,就是要让他领这个人情。
“是修练方面的事。”谢小玉肯定不会上当,要玩心眼的话,他也不算差。
果然这话一说,罗舵主再也无法强劝。修练方面的事,关系到各家的功法秘诀,不合适乱问。
这时,一道豪迈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我说为什么大开中门?原来有贵客来临。”
“太好了,堂主回来了。”罗舵主喜形于色。
说话间,一个身形矍铄、鹤发童颜,一身青衿长衫的枯瘦老叟走了进来。
这个老叟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看上去都不到二十岁。
男的英俊,背着一把宝剑;女的美艳,捧着一杆浮尘,像是侍童,又像弟子。
“在下玉书门朱宇恒。”老叟朝着谢小玉打了个稽首。
“在下谢小玉,至于出身……不说也罢。”谢小玉叹道。
他这一叹既是因为心中那一丝芥蒂,也是因为这个老叟让他感到难缠。
老叟不摆堂主的架子,却以同为门派中人的身份讲理,接下来肯定会请他座谈叙话,偏偏他还推托不得。
他推托就不只是不给忠义堂面子,而是不给玉书门面子,老叟绝对可以以师门被辱为理由对他出手。
所以他不提师门,也就是表示他不想提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谈的,谈起来全都是伤心事。
对方再想强拉他叙话,那就太不讲理了,是往伤口上撒盐。
老叟没想到自己绝妙的一招,居然如此轻易被化解,心里微微一沉。
不过他的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越发温和地说道:“既然你我同为门派中人,能够在天宝州相遇也算有缘,不知道阁下想买些什么?”
“这位小哥要买用来养经护脉的丹方。”铁嘴张在一旁抢先说道。
“这样说来,阁下对炼丹有些研究?”老叟笑着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对炼丹略知一二。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在天宝州想要弄到现成的丹药实在太难了。”谢小玉仍旧是原来那套说辞。
这番话不管能不能骗倒别人,至少没什么破绽。
“这没问题。”老叟不敢肯定谢小玉的话是真是假,但是他也不急,反正真假很容易搞清楚。
“打开内库。”老叟吩咐道。
“这不太合适吧?内库重地,我这么个外人如果知道底细总不太好。反正我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如果有这样的丹方,直接拿给我就是了。我顺便还想买一口丹鼎、一些符纸和一支符笔,不需要太好,能用就行。”谢小玉又不傻,这种没必要的人情他根本就不想领。
他来这里只想做买卖,钱货两讫,不亏不欠。
老叟不好再坚持,只得答应。
东西很快就拿来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满字,旁边是一口银光闪闪的丹鼎,大小如斗,表面布满蝌蚪符文。
谢小玉眼睛一亮,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道:“这口丹鼎太好了,我那个朋友用不了,也不敢用,怀璧其罪啊!他可不像我是剑修,境界虽然比我高,但是真的交手,他还不如我呢。”
连怀璧其罪这样的词都说出来了,老叟明白,他如果坚持要送这分人情,就有居心叵测的嫌疑。他的堂口以忠义为名,对名声还是比较在意。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老叟感觉有力无处使,对方的年纪看上去很小,却是个老江湖。
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道:“把所有的丹鼎全都取出来,让小哥自己挑。”
谢小玉这一次没有拒绝。
丹鼎这东西并不关系一个帮派的安危,被外人知道也没关系,没人能够在这上面做文章。
很快,一口口丹鼎被搬了出来,都是能够随身带走的小丹鼎。那种重达万斤、需要十几个人抬的大鼎炉就没必要拿出来。
谢小玉早已经暗中用了“观天彻地洞幽大法”,一双眼睛暗蕴神光,他的目光在那些鼎炉间扫来扫去。
摆出来的丹鼎有好有坏,其中有三口鼎炉和刚才那口银鼎属于同一等级,略微差一些的有五、六口之多,再次一等的就更多了,大部分都属于这个等级。
谢小玉正打算从中挑选一口合适的,突然无意中扫到一口拳头大小的丹炉。
这口丹炉外表斑驳,布满青绿色的铜锈,炉壁四周没有光晕,炉膛里也没有灵气氤氲蒸腾,完全就是一件普通铜器。
但是此物的底座上却开了九个口子,透过那斑驳锈迹隐约可见炉壁上有许多小点,如漫天星辰散布炉体,中间还有极细的线段相连。
谢小玉的心头一震,脑子里立刻闪过一段文字。
“上古丹术,法自天地,炉于人同,有经、有脉、有窍、有穴……”
眼前这口丹炉完全符合那些描述,表面星星点点的是穴位,中间连通的是脉络,底下的九个口是九窍。
人有九窍,必然天资不凡;炉有九窍,恐怕也不简单。
太古的东西未必都好。那时候一切只具雏形,简陋粗糙,远没有现在精细和繁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够留存至今的东西绝对不会差。
太古之民无人教化,只能以天地为师,他们观星辰运转,明人体穴位,观江河奔腾,悟血脉流转。
那个时候造器也一样,仿照人体造出经脉窍穴,然后注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让它们自行演化。
这样做,也就太古时代有这个可能。那时候修士极少,却遍地都是资源,随便一棵路边的小草在现在也是天材地宝。
不过,就算资源丰富得让人难以想象,当时造器的成功率仍旧很低。一千件器物里九百九十九件会失败,只有一件成功。
成功的这一件可不得了。
天孕地养,蕴自然之道,那已经不是法器了,而是法宝,还不是后世修士研究出来的那种法宝。
“我就要它好了。”谢小玉一把将那口丹炉拿了过来。
众人都有些意外,有几个人甚至脸露不豫之色。
大家都以为他就算不拿最好的,也至少会要一个中下等的鼎炉,没想到居然取了一口近乎于废物的东西。
“人各有志。”老叟叹息一声。
谢小玉这次没有解释,他乐得便宜。
丹炉已经到手,剩下的东西就很简单。很快,老叟身边的那名少女拿来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和一支笔。
两只盒子都是用沉香木做成,其中一只有半尺长、一寸宽。
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许多符纸,每一张符纸颜色明黄,正面隐含蜡光,拿到手里,感觉轻柔绵韧,绝对是上品。
另外一只小一些,里面是朱砂、兽血和其他材料混合而成的软膏,同样也是上品。
旁边的符笔用的是湘妃竹做笔杆,底下是细毛硬毫,虽然只是中等层级,却也是不错的东西。
这一次谢小玉没有推辞。
“像我们这样的修士,拿银钱出来显得粗陋,我拿这东西抵价。”说着,谢小玉从内兜里取出一只小布袋,打开之后,往桌子上一倒。
一颗拇指大小、珠光流转的乌金珠子滚落,在桌子上滴溜溜乱转。
“避毒丹。”周大夫是个识货的人。
“这好像太贵重了。”罗舵主一副想伸手又犹豫的样子。
避毒丹避不了水土里的毒,但是可以滤去空气中的毒,在天宝州绝对是好东西。
“算不了什么,各位肯定都有,而且待在城里也用不着,需要深入内陆讨生活的人又买不起这东西。说穿了,只是个鸡肋。”谢小玉并没自抬价钱,反而刻意贬低几分,不过他也是实话实说。
当初谢小玉在中土的时候,知道自己要来天宝州,就准备一些避毒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张解毒的丹方。
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避毒之物用处不大,只有几次下矿井的时候派上用场。
话虽如此,避毒丹的价值就在那里,丹药在天宝州又格外珍贵,换那几件东西足够有余。
从忠义堂出来,谢小玉松了口气,他的手心里还捏着一把汗。
那个堂主可不是什么练气等级的人物,绝对已经踏进玄门。
这绝对是道很高的门坎,不知道挡住多少修士的脚步。跨过去,就又是一番天地;跨不过,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回去的时候,谢小玉不打算再坐车,那股汗馊味他受不了。
他走路,李光宗自然只能在旁边陪着。两个人在临海城的大街上信步而行。
“小哥,你为什么拒绝得那么彻底?太不给堂主他们面子了吧?”李光宗忍不住问道。他早就想问,只是没机会。
谢小玉倒也不在乎让李光宗知道原因,虽然李光宗也是忠义堂的人,却算不上铁杆帮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天宝州回中土去了。
“你家的堂主表面功夫不错,我进内堂的时候,其实已经感觉到他了。可能是看我们不上,也可能是另有要事,所以他没出来;等到你和传功师傅打成平手之后,他有了兴趣,所以他从后面出去,然后从前面进来,装作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谢小玉嘿嘿一阵冷笑。
如果那位堂主直接走出来,再说两句告罪的话,他未必会像刚才那样敬而远之,对方这副做派反倒让他不想接近。
李光宗听到这话,默然无语。
这次回忠义堂,看到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香主舵主,他突然发现这些人也就那么回事,和信乐堂那位苏明成层级差不多,原来那丝敬畏之心一下子没了。
谢小玉那句“可能看我们不上”也起了作用。
男人都有傲气,他刚刚成为修士,这股傲气十足。堂主前倨后恭,只会让他看不起,现在就算给他一个舵主当,他也不会留在忠义堂。
这两个人在街上散步,在忠义堂的聚义厅里,一群人正坐在那里议事。
聚义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榻,那个老叟盘腿坐在上面,他的面前是两排椅子,舵主、香主们按序坐好。
“你们两个人怎么看?”老叟先问两位军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没说实话。那个炼丹的朋友根本不存在,会炼丹的是他本人。”周大夫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老叟追问道。
“你将那口看不透的丹炉拿出来,不就是也有同样的猜测吗?”周大夫笑了起来。
“那个铜疙瘩是好东西?”罗舵主颇为吃惊。其他舵主和香主们也一样,刚才他们还为此感到不忿。
“你们忘了二十五年前追杀毒手丹王洪伦海那件事吗?洪伦海在中土得罪了正邪两道,仇家遍天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隐名埋姓躲到天宝州,在这里一躲就是百年,居然没人知道他是炼丹师。要不是一次意外暴露他的身份,说不定至今都不知道天宝州曾经藏着这么一位丹道宗师,而这口丹炉就是他的遗物之一。”老叟说着当年的秘事。
众人恍然大悟。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个普通物件,怎么可能收藏在内库之中?
“既然是件宝物,岂不是便宜那个小子?”一个舵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心有不甘地说道。
“你错了。一件谁都看不透底细的死物,怎么比得上一个高明的炼丹师?”罗舵主是个明事理的人。
“世贵说得不错。天宝州遍地药材,但是因为有毒,除了最珍稀的几种药材,其他药材别的州都不要,所以这里应该是炼丹师的宝地,可惜偏偏没什么炼丹师肯过来。”堂主一脸遗憾道。
他不是没想过从中土挖几个炼丹师过来,可惜都没成功。
“天王帮为什么雄踞各堂口之上?还不是因为他们手底下有几个炼丹师?”罗舵主一脸不忿。
“我家阿囡六岁回中土,算来已经十年,她在玉书门里一门心思都在炼丹上,连修练都耽搁了,却也只能炼制一些低级的丹药……”堂主那张老脸满是遗憾。
“三大艺里,制符靠悟性,造器凭耐心,唯独炼丹要的是灵性。没这个天赋,事倍功半啊!”周大夫长叹一声。
他早年也学过炼丹,明白其中的难处。
不只是他,天门之中医道一脉人人都学过炼丹,但是成功的百里无一。
“大门派就是好,想学什么都有人指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铁嘴张也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
天门走的是功德成就的路,对资质没什么要求,所以广开山门,有教无类,在道门之中规模最大、人数最多,但是地位却不高,所以天门出身的人,对大门派的弟子难免有些说不出口的感觉。
“他好像还会制符。”一个舵主问道:“那不是您老所长吗?他在制符方面的成就如何?”
“制符没什么别的花样,主要看会的法术多少。他是剑修,又把真气全都转成剑气,法术这一路是彻底断绝,他制的符肯定非常偏门。”铁嘴张有些得意。
因为谢小玉就算加入堂口,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他仍旧会是忠义堂第一符师。
“说不定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榻上的老叟突然冒出一句藏头露尾的话。
街口,三名一身黑衣、黑靴、头戴黑色斗笠的人静静站在那里,他们的手上全都拿着武器,有长剑、有长刀,还有一把锅盖大小的环形刀轮。
虽然兵刃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却一样,这些兵刃全都漆黑无光,像木炭做的。
“是黑刺社的人。”李光宗脸色顿时大变,他东张西望,想找一件兵刃。
“走。”谢小玉一手抄住李光宗的手肘,一头撞进旁边的一幢楼里。
李光宗没看出来,他却看出来了,那三个人都有练气六、七重的境界,而且手上拿着的不是普通的兵刃,而是法兵。
法兵也是法器,大多用于近身搏杀,分量重,威力大,一般不会离手。
他刚刚闯入那幢楼,就感觉背后金气逼人。
谢小玉连忙拉着李光宗就地一滚。
一道乌光几乎擦着他的背掠了过去,乌光所过之处,不管是柱子还是墙壁全都像切豆腐一样被切开了。
“等一会儿我叫你跳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谢小玉低声对李光宗喝道。
李光宗早就听说过黑刺社的厉害,连连点头。
“你在前面开路,撞开那堵墙。”谢小玉朝前一指。
李光宗想都没想,双手抱头,径直撞了过去。
只听到轰的一声闷响,墙壁上多了一个人形窟窿,李光宗像一头野牛似的蒙着头往前冲。
谢小玉紧跟在后面,他的耳朵不停震动着,倾听着四周每一丝动静。
“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并不只修练眼睛,而是六感都能修练。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和千里眼、顺风耳相媲美。
突然一阵咻咻的轻响从前面过来,眨眼间到了一丈之内。
“跳!”谢小玉大喝。
李光宗一个鱼跃,蹿起来五、六尺高;谢小玉自己也跳了起来。
仍旧是那道乌光,无声无息贴着他们的脚底掠了过去。
李光宗不用谢小玉吩咐,一头撞开前面那堵墙。
一闯入对面的房间,李光宗的眼睛立刻瞪大,瞳孔中燃烧着怒火。
房间里面挤着一家六口,四个人被刚才那道乌光穿过,已经死于非命。
他早就听说过,在修士眼里普通人只是蝼蚁,以前感受不深,这一次他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走。”谢小玉用力推了李光宗的后背一把。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们自己都凶多吉少。
李光宗顿时清醒过来。他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他和他的亲人身上。
突然,一阵晃动从天花板传来。
“快,左边!他们居然拆房子!”谢小玉大喊一声,不过他却拉住李光宗的右臂,朝着右面打了个手势。
李光宗咬牙咽下这口怒气,一头朝着右侧墙壁撞去。
只听到轰的一声,他破墙而出,外面是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
用不着谢小玉指点,他知道此刻只有往别的楼里闯,要不然必死无疑。
身后,一阵怒骂声隐隐传来:“妈的,上当了。”
紧接着另有一个人怒道:“不管了,把这些房子全都拆掉,一定要把那两头老鼠找出来。”
话音落下,一道暗淡的刀光飞旋而出。
这道刀光长有十余丈,略微带着点斜度,刀光所过之处,墙壁、立柱同样被轻易切开,被横切的那幢楼发出一阵磨牙般的怪响之后,笔直坍塌下来。
另一个人也一样。他们此刻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追杀目标人物,还不如说是泄愤。
接连不断的坍塌声从背后传来,谢小玉的神情异常凝重。
他本来以为逃掉就行,但是现在他明白了,这样逃回去的话,等于把勾命无常也一起带回去。
李光宗的妻女、二子一家、戏子他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一想到这儿,他拍了李光宗一下,然后飞身窜进一家掌着灯的店铺前。
把两只香樟木盒子放在店铺的柜台上,打开盖子,迅速抽出六张符纸一字排开,谢小玉拿起符笔,蘸上朱砂墨,迅速书写起来。
他手上有两枚剑符,不过一枚是本命剑符绝对不可能动;另外一枚是他用秃笔和蘸着印泥书写而成,属于粗制滥造的货色,飞起来可以,杀人就不行,只能用来练习控制力。
他手上还有一枚赤火钱,不过那玩意不是法器,对上手持法器的修士,他连放手一搏的把握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当场制符。
或许是因为形势紧急,激发出他所有的潜力,这一次画符不像之前那样磕磕碰碰,手中的笔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六张符一气呵成。
把符笔收好,盒盖盖好,他拿起一张张符纸迅速折叠起来,全都折叠成铜钱的形状。
“原来你在这里。”一声大喝打断谢小玉的动作。
话音落下,那道乌光朝着谢小玉飞来。
飞过来的是一片刀轮。
法兵大多不会离手,唯独这类兵刃是特例,刀轮握在手里,进可攻退可守,也可以脱手抛掷,是一件用法极多的兵刃。
谢小玉连忙拍出一枚剑符。
剑符迎头撞上刀轮,瞬间爆发出一圈锋锐的剑气。
飞剑杀人,靠的并不是本身的锋芒,而是瞬间爆发的剑气。剑气的长度只有三五尺,正因为力量凝聚,所以切金断玉,锐不可当。
“铮——”
半空中爆出一声清越的金属震鸣,刀轮被震偏几寸。
高手相争,分毫之差就足以致命,更别说几寸了。
谢小玉手中的剑符并非一枚,而是六枚。他仓促间激发一枚,另外一枚已经捻在手里,只见他剑诀一指,剑符疾射而出。
剑光划破夜色,同时晃花那个黑衣人的眼睛。
那人没有一点提防,刚才谢小玉一直逃跑,根本没有还过手,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反击。
当他掷出刀轮的那一瞬间,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此刻他的手里空空如也,想挡也没东西挡。
血光飞溅,一颗头颅飞出十余丈远,咕噜噜地在地上乱滚。
谢小玉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样顺手。
以前斗法总是你来我往争斗一番,然后找寻破绽一击必杀,哪里像现在这样,刹那间切入对方的空隙将人斩杀。
或许这一次不能算,因为对方太轻敌了,刀轮离手,空门大开。
谢小玉随手一招,将第二枚剑符召了回来。
第一枚剑符已经散裂成一地碎屑。这东西本身就脆弱,硬挡了一下刀轮,自己也就走到尽头。
召回来的这枚剑符,蕴含的剑气比原来少了许多,上面还沾了一片血迹,除此之外倒是分毫无损。
这枚符还能用上三次。
谢小玉心中大定,他转头朝着李光宗说道:“你去把那片刀轮捡回来,然后找个地方躲好。我不叫你,别出来。”
李光宗答应一声,追着那片刀轮消失的方向而去。
看着李光宗走远,谢小玉再没顾忌,他飞身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轰——”
又是一幢房子坍塌。滚滚烟尘中,一个手持长剑的人异常冷酷地站在那里,他已经感觉到谢小玉冲着他过来了。
他杀人并不是泄愤,而是一种手段,就是想激得对方自己跑出来,这招屡试不爽。
“哈——”随着一声暴喝,这名黑衣斗笠客挥出手中的长剑,剑气瞬间吐出四十余丈长。
他刚才一直有所保留,并没有把真正的实力全都发挥出来。
剑气爆开了,爆闪的剑气照亮天地,但是在刺眼的亮光中,一道同样刺眼的剑光却已经到他的面前。
黑衣人没躲,他躲不开,也没必要躲,因为那道剑光只是残影,真正的一击早在剑光亮起之前,已经穿透他的身体。
同样是一击必杀,同样刹那间决定生死,这一次剑符的威力显露无余。
还没等黑衣人倒下,烟尘中又窜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刀光,最后一名杀手终于出手了。
这人更加狡诈,始终隐藏在同伴身后,他选择的出手时机也异常恶毒,正是同伴身死的那一瞬间。
换成另外一个人,肯定已经中招。
谢小玉没中招,他的食指和中指捻着一枚剑符,三尺多长的剑气将迎面而来的刀气格开。
这是他在牢里打了千余架的收获。他知道战胜一个对手的时候,往往也是自己最松懈的时候,很容易被人暗算。
他的手一挥,剑符喷吐着清冽的剑光,在身体前方五尺方圆回旋环绕。
那一缕缕变幻不定的刀气,全都被剑光挡下来。
和刚才硬碰硬对撞不同,这一次是剑气和刀气交击,所以剑符上凝聚的剑气迅速衰减,剑符本身却一点事都没有。
一只手操纵着那枚剑符,谢小玉另外一只手飞弹而出,食指和中指剑扣着的另一枚剑符瞬间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
他没敢全力催动这一剑,“如电”一式确实强悍,但是消耗也大得惊人,全力催动的话,他就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刚才那个将刀轮脱手飞出的杀手就是这么死的,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剑光如电,一刹那间就到对面那人的面前。
那人一直躲在同伴身后,自然看到同伴怎么死的,他早防着这招。
啪的一声轻响,那人身体四周金光乱闪,金光化作一个很大的气泡,将自己裹在里面。
剑光和气泡撞在一起,瞬间火星四溅,金花乱舞,火星和金花中隐约可见一枚剑符被紧紧包裹着。
那人挑刀斜削,刀气一催,剑符瞬间化作无数飞散的碎片。
远处,谢小玉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他第一次出剑落空。那个杀手身上带着的不是护身灵符,就是护身法器。
气泡类的护罩并不难破,如果他御使的不是剑符而是飞剑,绝对可以一剑斩开,就算用以前那件本命法器也可以强行攻破。
可惜剑符虽妙,威力方面却欠缺许多。
当然这也和符的好坏有关。
用朱砂墨在符纸上画的符等级最低,如果用五金炼制金符,用美玉炼制玉符,用灵木炼制木符,甚至用妖兽的皮炼制皮符,用成年骸骨炼制骨符,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上品符篆的威力绝对不比法器差,可惜他远没达到那种程度。
器不行,用技补。谢小玉抖手又打出一枚剑符。
这枚剑符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身后拖着的剑光迅速交织成一片细密的光网。
那个手持法刀的人异常警戒,他不知道谢小玉又有什么新花招,只能拼命催动护身法器。
突然,那纵横交错的无数剑光同时爆闪,如同一朵光莲骤然绽放。
那个杀手身体四周十丈之内,只要是硬的东西,不管是碎石瓦砾还是土块木片,全都被震成粉末。
“光阴”一剑,万物摧折。
这一剑很慢,需要长时间的酝酿,但是积少成多、堆沙成山,一旦发作,威力惊人。
气泡同样崩碎,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崩碎,随即又重新合拢,但是这一刹那对谢小玉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抹清亮的剑光无声无息切入崩溃的气泡中,在气泡复原之前穿了出来。
血光崩裂,那个手持法刀的人一分为二,他被斜着斩成两截。
“大叔,出来吧。”谢小玉转头朝着身后喊道。
“刀轮已经捡回来了,还有这个。”李光宗笑眯眯地拎着一只袋子跑了过来。
虽然谢小玉叫他找地方躲起来,他却一直跟在谢小玉身后,为的是紧急时刻来得及帮忙。
可惜,从头到尾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那里还有两只。他们的兵刃也是好东西,都一起拿过来吧。”谢小玉自己不动手,捻着两枚剑符警戒四周。
他无法确定杀手只有三个人。
李光宗二话不说跑了过去,先捡起两件兵刃,又在尸体上摸了起来。
很快,两只鼓鼓囊囊的纳物袋被取下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穿了红绳的小布袋,李光宗拉开布袋看了一眼,里面有一颗金光闪闪的珠子。
一看到这枚珠子,谢小玉就知道刚才的气泡怎么来的了。
“那是一件防御法器,品级不高,但是很实用,你带着吧。”谢小玉说道。
李光宗正打算推让,街口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最刺耳的就是一阵急促的哨声。
“是巡捕房的人来了,这些家伙总是姗姗来迟。”李光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对巡捕一点好感也没有。
这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对有钱有势的人点头哈腰,对小老百姓则百般刁难。
他敢肯定这边早就有人报案,巡捕房的人也早就来了,但是站在街口不肯过来,现在这边打完了,他们才肯过来收拾现场。
那乱七八糟的哨子声就是一个信号,意思是让这边的人早作准备,该撤的撤,该毁尸灭迹的毁尸灭迹。
“走吧。我们虽然不怕,但是你的老婆、女儿可能会有麻烦。”谢小玉劝道。
李光宗点头。
两个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