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的声音不小,李再安朝楼梯口走的过程中,听出其中有利赛特的声音,而与他发生争执的那个声音却很陌生。
李再安走到楼梯前,双手扶着红漆木的栏杆,垂眼朝楼下的客厅里看了一眼。
只见利赛特正坐在客厅的横排沙发上,勒克洛斯束手站在他的身后,在他正对面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
两个人正发生着激烈的争执。
那个中年人大概有五十出头的年纪,大脑门,谢顶,一张滚圆的脸上布满皱褶,就像是个霜打过的蔫茄子,或许是因为争执的缘故,这蔫茄子此时还涨得通红。
因为楼下争吵的缘故,三个人谁都没注意到李再安的出现。
那个中年人兀自在滔滔不绝的说道:“……再没有让步的可能,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利赛特先生,你也应该理解我的难处,我毕竟是卡尔维拉运动组织的领导人,我要对我的组织成员负责,为他们谋求利益。”
“之前我们已经专门调查过了,弗雷泽小姐拥有多蒙多特镇1021公顷的土地,却只雇佣了三千名工人,而且每个工人每月的薪水还不到100美元……”
“是90美元。”利赛特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而这样的薪水,在附近的种植园里已经是最高的了。”
“当然是最高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中年人顿了顿,紧接着便继续说道,“但你必须承认,如此低的薪水就意味着弗雷泽小姐的庄园里仍旧存在着剥削,而且是很严重的剥削。另外,就我所知,弗雷泽小姐名下拥有的大片庄园,至少价值几百万美元吧?仅靠她上班的薪水,恐怕要工作几百年才能买得起这样的庄园,对此她难道不想给出一个解释吗?”
“呵呵,埃尔科莱先生,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卡尔维拉难道不是一个社会运动组织吗?什么时候拥有律政署或是调查局的权限了?”利赛特不屑的说道,“弗雷泽小姐什么时候买下的这片庄园,如何买下的这片庄园,难道还需要向你们打报告吗?”
“当然不需要,不过弗雷泽小姐可是个公众人物,如果这次的事情搞成纠纷,引来媒体关注的话,她总是需要对这些问题做出一个解释的吧?”被称为埃尔科莱的中年人似乎将之前激动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嗤笑一声说道,“她准备怎么向公众解释呢?是接受了一笔遗产?还是找到了一个富豪情人?”
李再安在楼上听着,很快便搞清楚了这个中年人的身份。
所谓的“卡尔维拉运动”组织,实际上就是圣保罗地区,最为活跃的无地农民运动组织之一,号称麾下拥有成员十万人。
而在实际上,这个数字也差不多是真实的。
与活跃在巴西全国的其他无地农民运动组织一样,卡尔维拉运动组织内的领导部门也是组织委员会,这个叫做埃尔科莱的家伙是个意大利移民后裔,他就是这个组织委员会的主席。
多蒙多特的这一大片种植园虽然是属于李再安的,但庄园田产却是注册在弗雷泽名下的。
按照埃尔科莱刚才的说法,卡尔维拉这次之所以敢于大举侵占这片庄园,估计就是看准了弗雷泽的身份,以及她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事实。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弗雷泽打算通过司法的形式驱逐这些无地农民的话,她首先要向相关部门证明这片土地是属于她的,作为证明程序的一部分,她还得说清楚这片庄园是怎么来的。
就像埃尔科莱所说的,以弗雷泽的收入状况,她要想买下这么大一片庄园是根本不可能的。
李再安甚至怀疑,埃尔科莱已经知道了自己同弗雷泽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才更显得有恃无恐。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毕竟李再安还是个通缉犯,如果弗雷泽股买庄园的资金是来自于他的话,那么弗雷泽就有大麻烦了。
说起来,作为巴西无地农民运动组织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卡尔维拉组织的成员基本上都是没有田地、衣食无着的可怜人,他们聚合在一起,只是为了同不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作斗争。
但问题在于,这样的组织一旦壮大了,难免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混杂进去,就像埃尔科莱,他作为这个组织的领导人,早已经蜕化变质了。
从刚才埃尔科莱的言辞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操作这次的侵占行动,估计还是以勒索和敲诈为主的。
想到这里,李再安倒是有几分好奇,这个埃尔科莱要是真的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那他总应该知道弗雷泽的男人是谁吧?
一个社会活动组织的领导人,这个身份倒是能让那些政客官员们头疼,但要想拿来跟一个毒枭硬碰硬,那么埃尔科莱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贪婪的人往往都怕死,这个规律不说放诸四海而皆准吧,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靠性,难不成这个埃尔科莱却是个异数?
没有兴趣再在楼上偷听下去,李再安曲折右手食指,用指甲背在楼梯扶手上轻轻弹了弹,随着“咔咔”的两声轻响,楼下三个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保罗先生。”利赛特赶紧站起身,笑着招呼道。
李再安朝他点头笑了笑,一声没吭,而是顺着楼梯一步步的走下来。
埃尔科莱也跟着站起身,与刚才相比,他那张布满皱褶的脸上少了几分自信,却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李再安下楼梯的速度不快,恰如闲庭信步,直到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过楼梯外的隔断,走进客厅的时候,才随意的摆摆手,说道:“都坐吧。”
按照常理来说,利赛特没必要畏惧李再安,毕竟他是那三个金融界大佬的代言人,李再安在没有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这个世界上毕竟有很多事不是按道理就能说得清楚的,利赛特自从与李再安相识并共事以来,就一直对李再安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第六感吧,让他本能的察觉到这个男人很危险。
几乎是看着李再安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直到他穿过走廊,走到客厅里,请大家入座的时候,利赛特才笑着介绍道:“保罗先生,我来为你介绍。”
“不用啦。”李再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虚垂在小腹处的右手轻轻一摆,说道,“卡尔维拉的埃尔科莱先生是吧?我刚才已经听到了。虽然之前从没见过面,但我却听说过埃尔科莱先生的名字,嗯,我还知道你有意大利的血统,是西西里人。”
“是的,保罗先生。”刚才与利赛特争吵时的那份自信与咄咄逼人,似乎在一瞬间便不翼而飞了,埃尔科莱表情拘禁的站在沙发前面,两只手并拢在一起,在胸前互相搓动着,说道。
李再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前倨后恭的表现太明显了,古怪的令人诧异。
“对你,对卡尔维拉,我都有一些了解,我相信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走到一张沙发前坐下,李再安面无表情的歪着头,视线停留在正前方一扇宽大落地窗的位置,说道。
埃尔科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也知道这片庄园是谁的了?”李再安眯着眼睛,视线却转到了埃尔科莱的身上。
埃尔科莱又点了点头,因为谢顶而显得更加开阔的前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李再安仍旧盯着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埃尔科莱先生的意思是,他希望保罗先生你让出目前已经由卡尔维拉组织成员非法侵占的这片种植园,面积差不多是120公顷。”利赛特在一旁抢着说道。
李再安咧嘴一笑,紧接着伸手摸摸下巴,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么说,我连现在这处别墅都要让出去喽?”
“不,保罗先生。”埃尔科莱摇头说道,“我与利赛特先生谈过的条件,只是针对弗雷泽小姐的,如果是与先生你做交易的话,条件则需要做一些更改。”
利赛特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羞怒,埃尔科莱的意思很简单,刚才与他的谈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拿出诚意来,什么需要让出120公顷的种植园,什么绝不让步之类的,只是拿来敷衍他的。
这死光头真正需要的,是与李再安面对面的谈条件。
说白了,刚才那番冗长的谈判,人家纯粹就是在玩他呢。
“哦,你想要什么?”李再安使个眼色,制止了几乎要发飙的利赛特,用一种清冷的语气缓缓的问道。
“我希望先生能让出20公顷的土地来解决这次的事端,另外,我还希望先生能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对先生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埃尔科莱说道,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显然,与李再安如此谈判,他的心里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