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馈君明珠 院井梧桐

时日近午,金銮殿上议事已毕,屠冲尖着嗓子高唱道:“时辰已至,无事退朝!”

“臣另有要事启奏陛下!”胡浩及时出班跪地连连叩首,砰砰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胡爱卿平身,有事奏来!”秦皇颇觉意外,若是大事早该启奏,若是小事又怎当得胡浩一副以死进谏的模样。

“事关重大,三品以下不宜听闻。”

所谓三品以下只是给个大略的建议,秦皇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心腹重臣以外不可泄露,遂点了几人后让屠冲退朝。

“且慢!文大人,你不能走。”胡浩回身望向京都守备文毅,阴测测的目光让文毅一阵厌恶,又一阵发毛。

“文爱卿也来吧。”

秦皇引领着群臣来到御书房,又屏退左右关上大门道:“胡爱卿,何等大事速速报来!”

胡浩呼吸粗重,满身血液上头涨红了脸环视全场,向霍永宁道:“霍大人,本官先来问你!大秦使臣出使燕国归途之中,曾遇暗香零落贼党袭击,此事有损我大秦威严,大人归京之后却不闻不问,是何居心?”

“额……”霍永宁吃了一问有些尴尬,搓了搓手道:“非是不闻不问,而是路途遥远,贼党又已尽数伏诛!京中要务甚多,一时不好大动干戈。”

“哼!”胡浩冷笑一声道:“如此大事,还有甚么要务更甚?”

霍永宁向为孤臣,正如吴征此前所分析的心中必然对暗香零落有怨气,不管他前头追查贼党巢穴帮了多少忙,先用言语逼住了他,在此事上必然要倒向昆仑这一边。

俞人则一听便知其中门道,哂笑道:“陛下,容臣妄言一句!贼党袭击使臣殊为可恶,可为政之道当量力而行,有先有后。胡大人此番是轻重不分,上纲上线,居心叵测了。”

“上纲上线?居心叵测?”胡浩忽然爆发一般跳脚道:“本官正是要上纲上线,为了一帮居心叵测的贼党!”

“胡大人有话便说,着什么急?”俞人则得意一笑,老神在在。

“诸位皆是国之重臣,陛下更以重权托付。诸位可知暗香零落贼党是什么来头?”胡浩义愤填膺,几至怒发冲冠。

“一帮江湖草寇,聚众为患!倒也称不上什么心腹大患,反手可灭。”迭云鹤淡然接话,江湖之事他最熟悉,说出来自然让人信服。

“江湖草寇?迭大将军,枉你执掌青城门派在江湖中大有名望,居然也如此偏听偏信!”胡浩声调极高,与诘问无异。

“胡大人,圣上面前还请莫要胡言乱语。暗香零落谁人不知?怎么叫做偏听偏信?”

“呵呵!本官对迭大将军好生失望!”胡浩惨笑着摇了摇头,又向秦皇跪倒道:“启禀陛下,据微臣追查,暗香零落不仅流毒民间,贻害江湖。更是临朝余党!”

“什么?”重臣们异口同声,大惊失色。

涉及前朝皇族从来都是天大的事情,一不小心是要动摇当朝根基的。

即使临朝已亡了许久,仍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秦皇双目一瞪,脸色阴沉得可怕道:“可有实证?”

“微臣命人追查,人证物证俱在。现下正在午门外等候,请陛下宣她觐见。”

“什么人追查?午门外的又是谁?”

“北城令吴征追查,午门外的人证握有十足铁证在手,祝家当代之主,祝雅瞳!”

爆炸性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即使一干重臣们也有些绕不过弯来。

文毅面色丕变,俞人则心急如焚,可谁也不敢在此事上贸然发表意见,只能看看再说。

秦皇低着头沉吟良久,沉声道:“宣!”

祝雅瞳一身盛装自午门入宫,见者无不侧目。

那眉目如描如画,加之端庄娴雅,仪态万方,娇美绝伦的模样当得上一句艳压后宫。

一些见多识广的宫中老人暗自思忖:宫中佳丽竟无一人比得上她,或许昔年的玉妃能够,可玉妃的气质又要弱上些,终究还是被比了下去。

御书房因祝雅瞳的到来平添一份亮色,美妇盈盈下拜:“民女祝雅瞳参见陛下。”在燕国她是二品诰命夫人,在秦国却是一介平民。

“祝家主请起,胡大人提起暗香零落一事,还请祝家主向朕细细道来。”秦皇的心焦毫不掩饰,舍弃了一切拐弯抹角。

祝雅瞳纵然艳绝人寰也引不起他半分侧目,此刻比起江山社稷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民女隐藏行踪来成都,只是想早日与北城令吴大人商谈生意一事,并无他意。吴大人查探北城中幼女失踪一案,发现是暗香零落贼党作乱。民女得知吴大人跟踪贼党,童心大起,亦在暗中跟去……”祝雅瞳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配上她曲折婉转的语调,甜美动听的声音,诸人均觉当夜发生的一切犹在眼前。

“祝家主武功盖世,居然拿不下一名贼党?”迭云鹤颇觉不可思议,心中也有庆幸,幸亏没拿着人,否则这一遭要一败涂地。

“拿不住他!”祝雅瞳缓缓摇头道:“此人自称忧无患,民女猜测是忧天下无患之意,其心可诛!”

“祝家主,光凭猜测可不够。”屠冲也尖着声音发话道:“可有实证?”

“有!民女之所以拿不下他,全因他有此物。”祝雅瞳玉手一伸,莹白的掌中三根金色羽毛发出淡淡的光辉,显是不久之前才从生灵身上割下且精心保存的,是以光泽不失:“民女与忧无患拼力死战,只籍他转身逃离之机,从乘坐的飞禽之上留下三根尾羽。”

“咝~”屠冲瞳孔陡然放大,接过三根羽毛呈在御案上。

“是那个畜生么?”秦皇呼吸粗重,向屠冲寻求证实道。

“是!错不了!正是豹羽鵟!”屠冲的头几乎埋到了腰上,喉间干涩,语声发颤,不知道此物的出现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也不知龙颜是阴是晴!

偌大的御书房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群臣心情惴惴不安,都在等着天子发话。

“陛下,车骑大将军韩克军求见!”御书房外的禀报声响起,算是缓和了下气氛,群臣着实松了口气。

“宣!”

韩克军一身白衣,双手捧着车骑大将军虎符与将盔,双膝跪地叩首道:“臣韩克军,死罪!”

秦皇皱了皱眉,责怪道:“爱卿一向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何来死罪之说?

平身,起来说话。”

“臣万死不足以赎罪。”韩克军不起身将虎符与将盔摆在地上,以头顿地道:

“胡大人与祝家主追查暗香零落贼党,臣不敢怠慢,昨日夜间臣二子韩铁甲,韩铁衣,小女韩铁雁探明贼党巢穴,当即带兵围剿!如今已获全功。贼党系前朝余孽证据确凿,臣失之不查,特归还虎符将盔,请陛下治罪!”

御书房里又恢复寂静,这一回却多了许多砰砰响的心跳声。

“继续说!”秦皇的目光近年来少有地锐利。

“臣来时的路上,北城府衙正在缉拿盗匪。北城浣花楼里擒拿贼党四人,余者尚在审问,胡夫人亦在现场。”证据做得极实,韩克军此前也没料想到。

原本的计划是在浣花楼里翻出些恶名昭彰的恶户直接屈打成招,往文毅头上扣屎盆子,不想还真拿住了正主儿。

这让祝雅瞳又是一惊,心中长久的疑虑更甚。

“浣花楼????文毅!”秦皇厉声一喝,龙目中射出熊熊怒火。

“陛下!微臣冤枉啊!”文毅骨酥腿麻,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陛下,为今之计当彻查贼党派兵剿灭,使之不存于世间!老臣身负大过,不敢再担车骑大将军要职。任凭陛下发落。”

“韩将军平身,赐座!”秦皇一摆手向屠冲道:“速速去问明北城府衙状况,即刻回报!”

事件几乎已尘埃落定,胡浩却嗅出了丝不寻常的味道。

到了此时此刻,文毅必然要先被剥去官服,收押待审!

可圣上居然将他搁置不理。

“坏了!漏算了一件事!”胡浩心中大急,又苦于他无法传递消息不敢做色。

望向苍老的秦皇又敬又畏!

情急智生,胡浩灵机一动启奏道:“陛下,事关重大,微臣请草拟圣旨,由屠大人奉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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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诸事平定暂告一段落,林瑞晨与陆菲嫣在马车内等候最新的消息。

这里的事情只是一个环节,另外两处却还没有消息传来,二女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以慰藉。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吴征的声音远远传来:“张大人,怎么样了?”

“征儿!”二女对视一眼,忙不迭抢了出去。

只见吴征满面火灰不及擦洗,风尘仆仆地赶到。

“此地顺利,你呢?”陆菲嫣抢着问道,见吴征虽狼狈,倒不似有伤在身心安了不少。

“无甚大意外,哎,一言难尽容后再说!”吴征摇摇头也顾不得礼节道:“上车!”

马车内陆菲嫣将北城的情况简述一遍,吴征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又问道:“朝中可有消息前来?”

“祝家主被宣入宫中已有大半个时辰,尚未有最新消息,我们也等得心焦!”

吴征眉头一皱暗自思量:祝家主该当禀明了一切,这事如此重大,圣上怎么可能犹豫不决?

究竟是有什么变故?

是不是漏了什么?

“坏了!漏算了一件事!”沉默中的吴征忽然一惊,苦等了许久的消息居然音信全无,秦皇的反应十分怪异,这里头的玄机现下才想得明白。

追查暗香零落以做倒文毅腾出京都守备的位子,韩克军再辞去车骑大将军一职释了兵权,韩家三兄妹立了大功的前提下再无任何人与任何理由可以阻挠升迁,车骑大将军麾下原本的兵马分出一大块给三人作为奖赏,也保有韩家的荣耀,这原本都是计划中的事情。

可皇城里似乎陷入了死寂,事情进行的顺利,想要的结果一个都没来,连文毅都尚未被拿下,事情不同寻常。

“什么?漏算了什么?”陆菲嫣心思不宁,闻言大急。

“漏了我!”吴征急得抓耳挠腮:“韩家三兄妹的前程解决了,韩老将军虽吃了亏,但韩家整体丝毫无损。这是份不亏小赚的买卖,圣上必然会顺水推舟。

可我呢?我这一份功劳可不小,足以让北城府衙装不下!如此一来昆仑青城两系的势力平衡又将打破,圣上必然不预见到!此事怕要有变故!”

陆菲嫣听得目瞪口呆,一边佩服吴征思路敏捷,一边又是心焦。

“怎么办?怎么办?”吴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夫人,有消息来了。”

林瑞晨也顾不得礼节唤了胡府管家上车,管家连奏报也无全凭口述,可见时间之紧迫:“胡大人拟了份旨意,正由屠大人带着出宫来北城。宫中的人看见了!”

“什么?还有多久能到?”吴征大喜过望,纷乱的思绪中出现一丝光明:“胡大人当真了不起,这样都能把消息传出来。”

“冷静!冷静!”吴征不住地搓手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来了一个半时辰,下朝的时刻也过了一个时辰,他在京城公开露面的消息该当也传出去了。

之所以没人来找麻烦,怕是忌惮林瑞晨手中的黄金惊堂木。

“两位师姑在此等候,我去北城府衙!”吴征忽然跳起,喜形于色道完忽然又怔怔愣住。

“你去北城府衙干什么?那里现下可是是非之地。”吏部盯着这位疏于政务的家伙许久了,去了北城府衙可没有好事,至少暂时没有。

“宫中的消息传不出来,俞化杰这个蠢货必然不明情况。今日咱们搅了文毅一通,他必然不能等待要来找麻烦。先把我拿住了,此案自然要暂停,他们好有回旋的余地。”吴征快速理了一遍无奈摇头道:“没办法,我得先去吃个怠慢政务的罪名,再挨顿打,好让圣上有路好走。”

旋即他又唉声叹气道:“怕是不够!哎,只好去打人了!妈的,这顿打好贵!

豁出去了,反正升官发财全部完蛋,那就照死里打!”

等待的心焦最是难熬,待得吴征发现了漏洞已是刻不容缓。

他照空气猛挥了两拳奋力平静下思绪道:“师姑,让张大人去截住屠大人,喊冤也好,说事态紧急也好,尽可能拉他来这里。”

林瑞晨摇头道:“不够,我一起去。”

“甚好!拖得越久越好!”吴征大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道:“拙性大师呢?”

“他一直在附近,会暗中跟着你。”陆菲嫣抿了抿嘴唇,担忧中暗自安慰有拙性大师在,出不了事情。

“弟子先行一步。”吴征解了衣甲矮身出了马车,大喇喇地飞身上马,吆喝着返回北城府衙。

衙门里空空落落,留着看门的衙役见了吴征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来。

一则多日未见来得突兀,二则吴征这一身装扮也太过古怪,未着官服便算了,一身衣物火灰处处,血迹般般,连鞋子裤管都是泥土。

“来人!来人!娘的,人都死哪儿去了?”吴征大呼小叫着连连跳脚,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吴大人!衙门里大多数人都随张大人与瞿捕头外出办案去了,就留了咱们几个。”衙役一见主官脾气大燥,吓得战战兢兢。

“混账!”吴征还待发作,衙门口喧闹声大哗,朱植领着百姓又来到公堂上。

百姓们早间随张六桥一路去到福源楼,因林瑞晨与金吾卫出现的关系俱被隔离在外。

如朱植等老者年事已高体力不济,便留了人等消息各自回到北城。

吴征看朱植气喘吁吁,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可也别无他法,这等人最好利用,效果也最佳。

“吴大人!”虽说北城府衙今日该拿人拿人足够秉公办案,朱植仍是对这位耽误政事的北城令诸多不满,强抑着怒气道:“您可回来了?”

“朱老丈,此话怎讲?”吴征高坐公堂之上冷冷道:“老丈是在质疑本官?”

朱植愕然,他没想到第一回见面时彬彬有礼,谦恭和善的青年官员忽然变成这股一身官气,难以接近,一肚子苦口婆心的劝告说不出来,变作怒气冲冲的质问:“吴大人上任至今,就来了两日官衙。如此怠慢政务,毫不体恤民情,视北城百姓如无物!老朽虽是一介草民,也斗胆问吴大人一句,是否北城百姓的安危不在吴大人心上?”

“哼!”吴征冷笑一声起身道:“本官既任北城令,何时敢将圣上的嘱托置于脑后?你不过虚长几岁,居然敢咆哮公堂,本官若不是怜你老迈,定将你拿下问罪!”

朱植气得不轻,颤巍巍地起身直指吴征道:“老朽又何罪之有?若是吴大人没有个合理的交代,草民定去吏部击鼓,告吴大人一状!”

“说得好!”公堂外传来一声断喝,十二人鱼贯而入,一人领头,余者阵列,倒像飞翔的雁群。

吴征扫了眼一众来人,起身冷冷道:“本官有要事在身,尔等在公堂上喧哗又误了本官的行程,这份罪回头再治。”他狠狠地拂袖,可怎么看都有些慌张地急于离去的意思。

“吴大人要往哪里去?”来人中一名头戴幞头帽,身着交领襕衫的书生道:“方才还听吴大人公堂论案,要定人罪名,这会儿就要走了?”

“嘿嘿,张公子啊?”吴征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突然道:“关你屁事!”

书生自然是即将出仕的白云书院首徒张彩谨,斯文惯了的书生听人口出粗言总是会甚鄙视之的,但对他喷出来的便难免露出恼怒之情:“你说什么?”

“本官说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听清楚了没?”吴征哂笑道:“这人耳朵有毛病!”

“你……你……”张彩谨被当众羞辱怒发冲冠。

斯文人碰见粗鲁的也无可奈何,对喷是万万做不得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出来,憋得满面通红。

“北城令吴征当众口出污言,有损国体官风,有辱斯文!张公子,替本官记下来!”来人中一名头戴六品官帽,双手背在腰后,儒雅与威仪兼具的年轻官员道。

“俞大人,是否吏部太过清闲,让大人有暇来此找茬?还是要找本官讨一杯茶喝?”吴征面色一凝挥了挥手道:“来人,请俞大人后堂奉茶,待本官回来后再行作陪。”

衙役们面面相觑,吏部官员们明显来者不善,联想到吴征此前荒废公务已久,其目的昭然若揭。

这时候上去岂不是找抽来着?

但吴征还是北城令,他的话又不能不听。

一名衙役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俞大人请随小人来。”勇气可嘉,只是抱拳时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入臂环之内,就怕被人认住。

俞化杰压根不理,上前两步向朱植脸露微笑点了点头,又向吴征道:“不必了吴大人。方才几位百姓之惑亦是本官之惑,吴大人若不能说清楚,本官既担吏部员外郎之职,不敢如吴大人一般荒废政务,如今人证俱在,本官当场开堂审理,亦合我大秦律法。”

“你也不配知道!”吴征面色变冷,警惕地盯着俞化杰道:“本官自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俞化杰袖手旁观也不拦阻,只不屑笑着。

眼见吴征即将走出府衙,三人忽然转出门角将去路挡住,一同伸手拦阻道:“吴大人还不能走。”

吴征见三人步伐沉稳气势不凡,倒退两步回身道:“俞大人,这是何意?”

俞化杰微微一笑,头也不回走向朱植温言道:“本官身居督查检举官吏之职,今日巡视北城,烦请老丈将北城令疏于政务一事细细道来。本官定报与苗郎中大人,以律例查办!若是罪大恶极,本官这就将他拿下以正国威!”

“不必了!”吴征快步行至俞化杰身边道:“本官久不曾来府衙,并非怠慢政务,实因有要事在身,天子脚下国法当头,本官岂敢胡作非为?俞大人若是不信,不妨问问韩将军去。”

“正是天子脚下,本官才要查个清楚明白。吴大人无故缺勤多日,依律当脊杖十八,既说不出去往由来,本官现下便依律责罚。”俞化杰靠近吴征压低声音道:“不过若是韩将军为吴大人来求本官的话,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否则……这事本官也难办啊。”

大庭广众,他虽压低了声音仍瞒不过旁人的耳朵。

在他人听来,这句话像是给吴征留了些颜面。

可在吴征,张彩谨这等知道俞化杰不轨之心的人来说,意味大大不同,韩归雁去求他,怎么求?

其羞辱之意无更甚者。

“是难办!”吴征忽然露出个狰狞凶险的笑容道:“那就不必办啦!”

“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让俞化杰一愣,可来不及再细想,吴征的拳头已带着风声呼啸而至。

俞化杰文武双全,以这两点而论大秦同龄人里无出其右者,堪称第一俊彦。

当然这一切显耀随着吴征入京戛然而止,当年在醉仙楼上的文武会友,俞化杰的武学修为便与吴征差不多,正因没有把握拿下吴征怕引来非议污了名声,才不敢当场挑战。

如今两年过去,俞化杰自律甚严,练武更是一日不曾停止,可怎及得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吴征?

拳掌相交,俞化杰便觉一股沛莫可御的大力传来,震得掌心里骨骼欲裂般剧痛。

吴征出手突然,距离又近。

俞化杰猝不及防间只挡下一拳便被一脚扫在膝弯,痛彻心扉中再站不住身形单膝跪地。

——他万万想不到吴征竟敢当众动手,又惊又恐下失声惊呼:“你敢……”

吴征忽然上身后倒,恰巧避开背后攻来的一掌,顺势一脚直踢俞化杰。

俞化杰喊了一半的话被梗在喉咙,但来了帮手不由精神一振!

奋力抬掌径拿吴征脚踝。

吴征肩膀发力震开身后一人,腿弯一钩避过俞化杰推来的一掌。

他姿势别扭又分心二用,腿脚发力不足,只得取之巧劲。

俞化杰得此一缓慌忙着地一滚,眼角余光见下属已一掌结结实实击在吴征后心,心下大喜正欲喝令将吴征拿下,亲自脊杖。

不想吴征生受一掌,反倒借力飞扑,掌带风声抽来一记耳光。

“再敢缠着雁儿,老子阉了你!”俞化杰一句话被堵在嘴里,吴征已气势汹汹地大喝出口。

幸而他受到重击,虽借力卸力,俞化杰带来的随从武功也强,力道准头终究出了些偏差。

这一记耳光被俞化杰险险避过,掌风刮得他耳边生疼。

吴征修习了观风听雨,以一敌多的本事大涨。

否则以俞化杰等四人的武功,硬碰硬非得吃大亏不可。

现下在他耳中,敌人出招的风声先后,力大力小了然于胸。

吴征虽被四面围困仍不慌不忙,仗着出众的轻身功夫闪转腾挪,偶尔吃下几记能卸去力道的攻击,对俞化杰步步紧逼片刻不曾放松。

不过盏茶时分,四人的武功高低吴征已了然于胸,他龇着牙对俞化杰露出个狞笑,攻势陡然提速!

足下轻轻一点青烟般跃起避过左右袭来的两腿,吴征使开[天雷九段],双掌分袭俞化杰,正是一招[如雷贯耳]。

吴征功力已高出他太多,俞化杰不敢硬接向后一蹿,他与三名随从也形成了默契,由俞化杰牵制,三名随从主攻。

俞化杰只需守住不失即可,不需贪功冒进。

看看难以打中,背后三人又待攻到,吴征身形忽然急坠单手撑地。

一轮攻势已然衰竭,且空门大开,俞化杰大喜,见三名随从已三面攻到,忙踏上一步封锁吴征退路。

吴征一身功力已提到极致,他忽然从地上弹起,像只虾米般弓身避开踏地的两脚。

可俞化杰双掌舞得滴水不漏,前去无路,背后三掌又到!

吴征双目圆睁,身躯急扭闪过两拳,运劲于肩侧硬挡了一掌。

这一掌威势雄浑,打在结实坚硬的肩膀却虚如无物,仿佛拍在一大团棉花里。

吴征再次借势急飞撞向俞化杰。

吴征来得疾劲,俞化杰不及闪躲,只得双掌护胸,只需接住此招自然转危为安。

吴征横飞中身形陡然一沉,三掌连环拍他小腹。

他在空中无所凭依仍能变换身形,屡屡让俞化杰手忙脚乱。

这一下见状慌忙沉身挡架,步伐微乱,吴征掌影陡然消失无踪右脚横扫踢倒俞化杰,顺势拿住他脖颈,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颊,半边面庞登时猪头般肿了起来。

“住手!”三名随从见主人失了手大惊失色,大声呼喝欲救。

吴征回头冷电般的目光一扫,手上加力,俞化杰眼珠暴突,喉结被捏的咯咯直响。

三名随从投鼠忌器,吓得不敢再动。

吴征盯着三人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又是一记肘锤打在俞化杰面门,直打得鼻血长流。

“我家俞大人是朝廷命官,被你当众无故殴打,可知已犯了大罪?”动手解救是没那本事,只得吓唬喝阻了。

“砰!”吴征一拳打在俞化杰左眼眶上,瞬转青黑的眼角立刻变成了只刚出锅的馒头:“你们再让我听见一口喘气声,老子就打爆他眼珠子!”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吴征又是一拳落在俞化杰右眼眶上:“老子准许你喘气了吗?”

俞化杰自知容貌已毁,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疤痕短时间内难以愈合,又受制于人,撕裂的剧痛也只得生生憋在喉咙里,哽得“喝喝”连声。

吴征照着俞化杰腹部又是一拳,他下手又阴又狠,专找痛感十足又伤不了筋骨的所在下手,至于放话不准吭声否则打爆眼珠子……这不没说你不吭声我就不打你了嘛……

俞化杰生生吃了几下重拳,喉间强压的呼痛声可见苦楚极大。

他倒也硬气,死死憋着不求饶也不呼痛,可吴征下手绝不容情,拳拳到肉,熬得甚是艰难。

吴征也不说话,两边就这么沉默着一个暴打,一个苦挨,只剩下一记记的重拳声。

“住手!”

“他娘的谁还敢歪嘴!”吴征打得正开心兴致陡然被打断,恶从胆边生,朝着俞化杰脸颊就是一拳,直接将嘴角打裂,至于那喝止声尖尖细细,如公鸭嗓子般难听也顾不得了。

待得一拳下去打出了胸中怨气,吴征才回头轻蔑一看,吓得打了个激灵支支吾吾道:“屠……屠大人!”

中常侍屠冲手持圣旨刚赶到北城府衙,见吴征正在行凶。

他武功精湛眼神犀利,自然认得出俞化杰。

可以他的身份要上前动手拆解颇为掉价,自然是出声喝止。

不想还换来吴征一句粗口,登时脸颊边上薄皮都抽了起来。

吴征一看惹了祸,情急之中一跃来到屠冲身边哭丧着脸道:“屠大人,他们四个打我一个!可把下官打的惨!”

见吴征迅捷无伦地扯开官袍,露出身上不定睛凝神根本看不出来的些许微青。

屠冲眼角跳着扯了扯嘴低声道:“胡闹!”

看了眼正被随从扶起,满面青肿认不出原型的俞化杰,屠冲举起圣旨道:

“本官奉圣上旨意查问要事,吴大人,这就借用你的公堂!余人速速退下,非得传召不得进入北城府衙!”

吴征昂首挺胸,先向错愕的朱植等百姓点了点头示意无妨,又冷笑着看着俞化杰一行无可奈何地灰溜溜离去,心中暗道:好险!

信息不对等决定一切!

若是这个世界也有手机,今日的事情可就办不成了!

“你呀!”屠冲面色古怪地伸指点了点吴征,也不知是怪罪他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还是替秦皇松了口气,道:“罢了罢了,闲事休提,你随本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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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征向屠冲交代了前前后后,张六桥,瞿羽湘,甚至戴志杰,杨宜知等人都被一一唤入后堂询问了个明明白白,一行人又随着屠冲回到皇宫,被安置在偏殿等候。

这一等便是月上中天,才见屠冲返回。

以他精深的武功,浑浊的眼珠也布满了血丝,想来也把秦皇给累了个够呛!

“你们先回罢!明日午时来皇城外听旨。”

简单的一句话打发吴征等走人,可人人皆知好事临头。

明日宣旨,圣上心里定是已有了大体的决断,只待完善细节而已。

皇城外早有祝雅瞳的马车在等候,吴征一屁股坐上舒适柔软的垫子大大伸了个懒腰:“累死了累死了!”

“咦?这就累了?不忙,还有件事情要处理呢!”祝雅瞳憋着笑,玩味的目光不住在吴征与陆菲嫣脸上打量。

“还有?”吴征早间随破虏军征剿贼党,又忙碌了好半天,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闻言虽觉差异仍是懒懒散散,一副明日再说的样子。

“恩!事情还不小,回了府自然知道。”

待得回了吴府被祝雅瞳领进一处空着的小院,吴征脑门里轰地一声大响,睡意全无,露出个难看的意外笑脸道:“盼儿?你怎么来了?”他不敢回头去看陆菲嫣,想来也知她现下怕是尴尬得只想望风而逃。

“大师兄!”顾盼又惊又喜地发足奔来,只是碍于娘亲与外人在场不好太过亲昵。

念及今日的惊险与所受的委屈,又见吴征满面疲惫,一身火灰,眼圈儿都红了:“我想娘亲和你,就来找你!咦,大师兄不知道我来了?”

“不知道啊!”吴征哭丧着脸暗道完蛋,事情闹大发了:“怎地门派里也没人知会一声?不对,盼儿,你……你莫不是偷偷跑下山来的?”

“额……”顾盼一时语塞,可再见青梅竹马大师兄的喜悦之情早盖过了一切,抿着一对丰软香唇,乌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贼兮兮地,不知是暗自得意还是正在乞怜。

祝雅瞳忍俊不禁拉着陆菲嫣的手道:“若不是恰巧被我撞上了,只怕要被贼党拿去身陷囹圄了!妹妹的女儿胆子好生不小,嘻嘻,你们昆仑的弟子都是这么一副包天的胆量么?”

“什么?”不单是吴征与陆菲嫣,顾盼也此刻才得知实情,个个又惊又吓!

“盼儿过来!”陆菲嫣尽可能沉下脸。

她着实被顾盼的胆大妄为吓得坏了,可女儿因何下山心知肚明,更眼见她望向吴征的惊喜与欢乐,一时百味杂陈,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娘……”顾盼缩着肩膀连连晃动。

幼时每每犯了错误便是这般撒娇,娘亲自然会心软不少,往往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被关在院子里一日,又听祝雅瞳所言的严重后果,她也知这一回怕是不好收场。

可既然来了吴府,说什么也是不肯再回昆仑山的。

“你……”陆菲嫣喉头发干,竟哽咽着说不出话。

局面太过尴尬,祝雅瞳袖手旁观自然觉得有趣,可也深知三人之间复杂的隐秘,笑着打圆场道:“好啦!人都来了,难得母女俩欢聚,好好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复又指着吴征道:“休息够了好好想点好主意,莫要昆仑山上来把人给要了回去。嘻嘻,小丫头我也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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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今日之事可算是顺利过了?”夜色已深,林瑞晨却无睡意,直等到胡浩回府时见他满面春风才松了口气,连心情也一道舒缓欢快起来。

接过爱妻递上喷香温热的面巾抹了把脸,酸疼的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按揉,胡浩惬意道:“很好!算得上圆满!”

“征儿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大过罢?”自家人心疼自家人,林瑞晨知晓一切俱在胡浩的掌控之中,结局与此前的一切计划偏差大不到哪儿去。

唯一的变数便是此前漏算的吴征了。

“功劳大,过也不小,原本不好说。不过这一回帮圣上彻底解决了个大难题,出不了大事。”胡浩笑吟吟道,这一次的漏算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即使胡浩,祝雅瞳也没能事先安排。

胡浩临场应变与吴征的机智倒有天衣无缝之感,也让侍中大人十分得意。

“又简在帝心了?”得到肯定的答复,林瑞晨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脸上露出极具风韵的微笑。

“是啊!为夫当时可是忐忑不安,怕他看不懂传出信息的深意,更怕他年轻气盛吃不得亏。现在看来,你们昆仑当真培养出一个好弟子!”胡浩连连点头竖了个大拇指,还是第一回毫不掩饰地盛赞吴征。

“他一贯都很不错。今日在马车里堪称当机立断,想好了对策片刻犹豫都无,我都不得不有些佩服了。”林瑞晨亦是大赞,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一回谁都得了好处,只苦了他一人,倒是有些不公平。”

“呵呵!你呀,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还绕着弯儿?不必担心他,这孩子的成就不可限量!”胡浩起身拉着爱妻的手来到院井,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道:“着眼全局,将自身利益置于其后,世间能人不少久了都能转过弯来,也能明白他一片苦心。需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二字放到谁头上都是极难过去的一关。升官发财近在眼前,能随手抛弃者少之又少,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胡浩顿了一顿,指着院中的梧桐树道:“这颗梧桐树是为夫亲手栽下的,寓意凤栖梧桐,盼能养大了引来金凤凰!为夫多年来的心愿至今也算小有成就,不少文人雅士,精干能人都投靠了府里。可若是为夫二十岁时怕是难如征儿一般当机立断。他府里没有栽梧桐,可这颗梧桐树已立在人心里,今后有的是凤凰飞来,怕是停满了都不奇怪。征儿这笔生意做得一点也不亏!”

“夫君把他捧上了天去,可莫要捧杀了他。”两边都是最亲近之人,林瑞晨自也心花怒放。

“我不会看错人,那小子鬼精鬼灵的,想捧杀他?这种人怕是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胡浩哈哈大笑道:“对了,你那三师妹在他府里可还安好?听说伤势尽去武功大进了!”

“我也不清楚,看来是不错。比之在昆仑山上愁眉不展像是换了个人儿一样,只是,有些奇怪……”林瑞晨沉吟道:“算了算了往后再说,夫君累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不睡!”胡浩拉住爱妻,目中闪着暧昧的光芒道:“老夫少妻,这些年却是苦了你。今日心情大佳,我也当尽一尽为夫之责。”

林瑞晨心中一荡,羞红满面。

她并非不喜夫妻欢好,只是胡浩年事已高又是一介文人,向来房事稀少。

两人恩爱甚笃虽有遗憾倒也不影响夫妻之情。

只是胡浩今日主动提起,倒是意外之喜:“夫君既有兴致,妾身自当全力服侍!”

“甚好!”胡浩哈哈大笑,一把搂住爱妻丰满有致的身躯向卧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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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暗香零落贼党殆害世间,为害百姓,大秦国治下不可容!今朕得众卿奋力剿灭贼党,心甚慰!特加封韩铁甲为镇北将军,刻日引军五万兵发凉州驻扎!加封韩铁衣为征东将军,刻日引军四万兵发江州驻扎!加封韩铁雁为京都守备,刻日上任,钦此!”

原车骑大将军韩克军虽已告老还乡,军权却被均分给两个儿子,背负污名的女儿韩铁雁也终于累功晋升,接替文毅坐上了京都守备的重权之位。

一切几乎如胡浩筹备时所料!

吴征正心下犯着嘀咕,不可能我连提都不提,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吧?

念头刚起,屠冲又展开第二卷圣旨,尖细的声音念道:“吴征接旨!卿吴征讨贼任劳任怨,身先士卒,有大功!然年少轻狂,当众殴打朝廷命官,且缺勤公务多日,有违大秦吏部律令!朕法外开恩,功劳不举,过则轻究,吴征仍为北城令一职,罚俸一年以偿吏部员外郎俞化杰,钦此!”

我……次奥啊!

吴征苦着脸接过圣旨,腹诽连天:“哪怕降我一两级也成啊,罚什么俸禄,我特么都快穷死了……”送走了屠冲,吴征回头望向杨宜知的眼神大为不善,就差提刀上去抵住大汉咽喉喊道:“抢劫!把钱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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