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荒野惊变生肘腋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月 大雪山

群山环抱,终年飞雪,主峰的议事厅内,此刻却既难得又理所当然地满是肃杀之气。

理所当然,是因为此地本来便是与死亡相伴的城市,但对于一群早已脱离学员身份,名声远扬大陆各地的高级干部来说,死亡又是一件陌生许久的事。

今时今日,以大雪山在风之大陆上的地位,会遇到难以解决的敌人,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近月来,先是为了一人,闹得派中上下鸡飞狗跳,在五天前,又出现一批不知死活的小丑,狂妄地向大雪山正式挑战,而五天后的现在,这群小丑居然未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依旧以眼中钉的角色活跃在自由都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解释吧!”在会议桌首位,穿着青色长袍,面色冷峻的紫髯汉子道:“在这轮报告之后,若是尔等无法做出任何让我满意的解释,就用生命来尽尔应尽的职责吧!”

声音铿锵有力,在座十八名干部无不心中紧张,虽是代理校长职务,但是这长期以来执掌大雪山刑罚的教务长,“幽冥王”严正,仍有其不容冒犯的尊严与实力。

“教务长,各位同袍,就由我的情报组作个开头吧。”

一个瘦小男子率先发言,而在众人无声同意后,相关报告立即呈上,而在其朗诵声中,席间众人开始对敌人资料有了认识。

“白飞:艾尔铁诺四一六年,出身于雷因斯白字世家,旁系。修业于雷因斯王立稷下学宫,艺成后获推荐进入太古魔道研究院,担任神官,但于修业结束前因故肄业,自愿请调西西科嘉岛,并于岛上七年军旅生涯中与韩特并肩作战,战功彪炳。七年役满后离岛,与韩特拆伙,其后五十三年动向不详。其人智勇双全,谋率周详,武功根源于白家基础武技。”

当说到出身于雷因斯白家时,众人稍稍提高注意。

白字世家数百年前曾一度势力雄强,睥睨天下,与白鹿洞并称“双白”,如今虽是家道中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倘若此人是白家嫡系,背后有白字世家整体在撑腰,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

所幸,一句旁系,解了大家的困惑。

“韩特:出身不详,年纪不详,艾尔铁诺五零五年,崛起于西西科嘉岛,结识白飞,两人搭档七年。拆伙之后,以奖金猎人为业,起初受雇于雷因斯,三年间斩杀逾境魔物两千,并于库德利一役中声名大噪,其后,于大陆各地广接任务,惯常出没于自由都市一带,并从十年前起,号称是自由都市里仇家最多的前三名之一。擅用快剑,以天亟剑法成名,为人机警多智,在本派年前的评估中,是年轻一代最有实力与潜力的五十人之一。附注:个性贪财,极度贪财,嗜钱如命。”

报到韩特时,干部们只是稍稍留神,主要还在分析适才那白家新人的资料,因为此人他们完全陌生。

至于韩特,在会议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敌人主力是此人,而这人的江湖名气,也早已到了值得注意的地步,所以对这年轻一代的知名好手,干部们并不陌生。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名不会武功的女娃儿。根据底下的报告,他们是在沙尔柱与目标接触,并取得黄金像,并在希尔恩正式向本派挑衅,此后一直与本派的实习学员交战,直至此刻,集结在托尔夫市的学员,正对他们发动攻击。”

瘦小男子道:“只是,最新情报,昨晚学员们遭遇第一目标,双方发生战斗,中了第一目标的埋伏,损失颇重,今日围攻的成功率不高,以上就是情报组的报告。”说完,他向首席的严正敬畏地投去目光,道:“我所要补充的是,为求确实性,这份报告直接由『彼方』制作。”

此言一出,座上干部无不震动,就连身为首座的严正,都罕有地眉头一皱。

为了某个理由,大雪山的情报部门,千多年来始终和另外一个势力相结合,倚仗对方的技术与人力,这是大雪山不为人知的最高机密。

而这代号“彼方”的合作对象也确有其实力,情报网遍布大陆,在“彼方”的字典里,几乎没有“秘密”这个字眼。

而这次的报告,既然是“彼方”亲自制作,会用到“因故”而不写明,已经是不寻常,而“不详”这字眼更是难以想像。

比起麾下的学员刺杀失手,在座干部更想不到彼方也会有查不出来的东西。

这么说,这两个年轻人果真是大有来头罗!

听完报告,严正冷声道:“这些解释并不足以开释尔等的罪责,特别是在校长大人出巡的这种时候,上演出此等丑态,堕我大雪山声威,日后何以交代。”

此时,大雪山的最高权力者,山中老人,并不在学园内,而是在本月初外出云游。

这个位列“三大神剑”之一的顶级强者,却有着全大陆皆知的恶劣嗜好,一想起校长大人出游的理由,所有干部不禁摇头大叹。

“启禀教务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确实是我等失职。”左首的一位独目老者,在同僚的目光推举下起立发言,虽然对上司满心敬畏,但他的发言仍不卑不亢,未失去大雪山高等干部的尊严:“但是,这也是因为第一目标太过棘手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众家兄弟没有着手处,又怎么会闹至今天这个地步!”

讲到所谓的第一目标,众人俱是面露尴尬之色,他们都是或都曾是一流的杀手,无论目标武功多强、心机多狡诈、环境多困难,都不会令他们畏惧;但是面对一个背后靠山太大,既杀不得,连伤了都怕难以善了的目标,实在是缚手缚脚,所以事情一开始时,所有人都抱着能推则推的踢皮球心理,把事情交给低层学员,甚至是实习学员来处理,自己落个干净清闲。

哪想到一拖拖出问题,现在居然丢了这么大的脸。

不过现在简单多了,既然目标换了不相干的人,虽然听起来都是极有潜力的新人,日后可能大有成就的优秀人才,可是目前还不成气候,只要干部级人物亲自出马,他们有信心,这帮年轻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严正从左至右,横视各个干部;每个人都是羞愧不安的表情,但也都抬头挺胸,表示愿意负责此事的态度。

在沉默盏茶时间后,他道:“我明白尔等的难处,也知道责任不能全算在尔等身上,但既然现在第一要务只是取回黄金像,与第一目标无直接关系,那尔等就可放心做事了吧!”

“我严正以代理校长的身份,在此下令,各级干部由此刻起,发动手上最强力量,在最短时间之内,把向我大雪山挑衅的愚昧之徒,由这世上抹……”

命令中途打住,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一名隶属情报组的部下,将刚刚收到的最新讯息传到长官手上。

那名瘦小男子,情报组长子群瞥了内文两眼后,脸色大变,起身报告道:“『彼方』从自由都市送来的最新情报,第一级紧急公函。学员们对韩特一党人的袭击行动,已经宣告失败了……”

在实力原本就有差距,而又另外受了伤的情形下,失败是意料中事。

干部们互望一眼,不明白这样的消息有什么价值,需要动用到第一级紧急公函的状况。

“还有一件事要特别报告的,是『彼方』首脑附在公函里的亲笔信。”子群的声音听来气急败坏,看来重要问题就在此处:“里面提到,韩特这一党人,特别是韩特本人,有极大的利用价值,请大雪山仅给予其应有的惩戒。”

“仅”给予其应有的惩戒………这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令议事厅内一片哗然,对方的话虽然莫名其妙,但意义是很明显的,就是不希望韩特一行人受到致命伤害,也就是变相为这三人讨保。

“荒唐,他们自以为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干涉我派的行事。”座上的干部之一,教师明道,愤怒地重击桌子:“敢正面向我大雪山挑衅?应得的惩戒只有死,这难道还有第二句话说吗?”

这次袭击中,明道麾下的学员死伤不少,身为教师的他尤感痛心,态度尤为强硬。

不论是个人还是组织,想对大雪山进行干预,实力是首要条件,而“彼方”有上得了台面的筹码吗?

有!绝对的有!

“我知道各位都对此愤怒,我子群也身有同感,但情报组还是要提醒各位一事。”子群立身道:“直到后年为止,我们与彼方还有三十七个企画案在合作,如果中途停止,会造成难以接受的重大损失,而且,如果双方关系破裂,依情报组的评估,彼方有能力让大雪山整整一月与外界音讯断绝,所以请各位仔细考虑。”

众人面面相觑,尽管不像子群那么清楚,他们对彼方也非一无所知,虽说他们有信心克服这些威胁,但如果因为自己的独断,使本派受到损失,那就大大不好,所以众人最后仍是将目光移到主事者身上。

对方实力是肯定的,那么要确认的就是牵涉的程度。

严正道:“收讯时有没有确认过,韩特与彼方的关系?”

特别是,韩特是否在彼方授意下行动,那代表面对敌人层次的不同,尤要认清。

“有,彼方回应,韩特不是他们的人,与他们毫无关系,只是目前有重大计划要利用他,不希望他有什么重大损伤。”

这话当然可信度不高,但是要保人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

严正为此沈吟不语,既为了创派以来与彼方的良好交谊,也为了他很清楚彼方实力的正体,既然校长不在,身为代理人的自己必须十二万分地慎重…………只是,大雪山的尊严不能不顾啊!

若给对方一吓而退,今后颜面何存,如何面对山中十万子弟!

一番考虑后,严正有决定了。

“能影响大雪山校务决议的,只有大雪山本身,任何势力想要干预都是痴心妄想,我等绝不向任何威胁妥协。”严正缓声道:“但是,念在我等与彼方长年来的情谊,就姑且宽容一面,在二十一天内,让彼方将他们的计画进行完,而时间一到,不论彼方回答如何,一概没有人情可讲。”

众人彼此相望,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方法,但,对那三名狂徒,这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当然不会,所谓二十一天的时间,是我等不派出一级高手的宽容,但仍会对取回黄金像一事,做出行动。”

结果,这就是大雪山的最后决定。

问题是,那到底会派什么样的人执行任务呢?

“老伯伯!”失意之下乍逢故人,爱菱高兴得立刻扑了上去。“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来找你的啊。”见到爱菱对自己亲昵,老人显得很高兴:“打从你走了之后,我就常常想起你,你说事情办好了以后就来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左想右想,我就跟着你们了,唉!一路上打打杀杀的,险些连老头儿我也被连累了,年轻人就是这点不好。”

“老伯伯你一直跟着我们啊!”爱菱道:“那……刚才的那些,你一定也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简直是丢死人了。”赤先生轻蔑道:“顶尖的设备,却被不良的设计和粗劣的组装弄得乱七八糟,搞到连半成威力都不剩,真是丢人现眼,连伯伯我在一旁都觉得难过啊。”

“果然连您也这么觉得……”得到这种评价,爱菱满心沮丧,但是,旋即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那样的话,可不可以请伯伯现在就开始教我太古魔道的知识,如果我能从头学好,就不会做出这么容易坏的东西了。”

“啊?现在就要教?这……不太好吧!”爱菱的要求,老人面露难色,似乎大有困扰。

“是啊,伯伯你原本就答应以后要教我的,现在我急需要用,就求求您现在就开始教我,拜托啦!”

在爱菱的苦缠下,老人最后还是答应了。想着自己有了明师,指日便可大有长进,爱菱为之雀跃不已,却没注意到老人眼中深思的神色。

“丫头,你且莫高兴,我要说在前头,我的修业是很辛苦的,跟我学东西,倘若吃不了苦头,是学不成的喔!”

“您放心,我很能吃苦的,我会好好学,什么苦都不怕。”

“还有一点,我的教法很怪,但都是为了你好,不管以后接受的训练有多特别,你都不许怀疑,知道吗?”

“知道!”

听着爱菱大声地回答,老人这才有了安心的微笑。

“在开始学艺之前,你必须要选一位神明,做为自己的守护神,将来在学习上有任何危险,神明都会佑护你安然度过。这是所有魔道士必须的手续。”

“可是我又不是要当魔道士。”

“都一样,太古魔道也是魔法的一环。”赤先生道:“这门又被称为科学的学问,在最古远以前的时代所用的魔法,就是太古魔道,虽然和我们这个时代所使用的魔法大不相同,但还是有很多相关地方,太古魔道里对矿物的知识,影响了炼金术的诞生;而有关天文的知识,也变成了我们现在使用的占星术法,所以这两者之间是互通的。”

这些知识,是雷因斯学园教导魔法时,都会说的启蒙课程,但爱菱初次听闻,便觉得大为惊奇,闻所未闻。

再想一想,到底选择哪一位神明来当守护神比较好呢?

自己对魔法世界知道的实在有限啊!

“唔!你就没有一些平常信仰的神明吗?那些也可以啊,你不是正式学魔法,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有个形式就可以了。”

“哈!有了。”爱菱喜道:“我就请仙得法歌大神来当我的守护神好了。”

“仙得法歌?那是什么神明?”老人听得一呆,实在想不起来以前曾听过这号神明:“丫头,你信的是什么神?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我也不知道耶,家里有在祭祀,我也就跟着信了。”爱菱吐吐舌头,说出信仰的来历。

其实她根本也不知道仙得法歌是什么神,以一个长年住在魔界边境的人来说,会有正常信仰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这就奇怪了,那是什么宗教……”大陆上以雷因斯为信仰中心,但其他地方仍是有一些独立的零星宗教。

老人思索片刻,将仙得法歌在口中念了几遍,点头道:“呃!既然这是你的信仰,那就请他作你的守护神吧!只要你够诚心,他一定会保佑你的。”

老人口中念了几句,算是结束一个简短仪式,跟着,他要开始教授课程了。

两人这时已离开原来的饭厅残骸,来到不远处的一间废宅。

赤先生也不多话,走到墙角边一件给布盖起的物件旁,掀起遮布,道:“这就是课程修练的第一件道具,锻炼体力用的特制三角木马!”

“三角木马!”爱菱惊呼一声,瞪着眼前的怪东西。

那是一匹尺余见方的木制迷你马,外表完全没经过修饰,全是粗劣木纹,马背上安放了马鞍,应该是给人骑的,但是就不知道骑这木马有什么意义?

赤先生道:“当你骑上这木马,木马里的机关就会剧烈震动,你就要像驯服悍马一样,紧紧抓住,能连续撑上十二时辰不给震下来,木马会静止不动,就算驯服成功。而只要丫头你能让木马不动,就算过了第一关了!”

爱菱还是不懂,也许这机关设计得不错,但是和教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赤先生道:“当一个优秀的创师,要长时间守在火炉旁不眠不休,体力是最重要的东西,当然要特别加强,你有意见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爱菱听得大有道理,原来当个创师,身体一定要强健,自己师兄不就有着一身好武功吗?

想到这里,脑里不禁悠悠神往,难以想像是否父亲当年也曾接受这样的训练。

“既然知道,就给我上马,今天第一天,简单试一下就好。”赤先生转转木马耳朵,道:“我调整过了,木马只会在原地颠簸,不会四处乱跑,就算是让你适应一下好了。”

只在原地颠簸,那应该还好吧!

尽管对自己的体力没什么自信,但想来既然没危险,爱菱也就快手快脚地骑了上去,拍拍木马,轻声道:“马先生啊马先生,别人蹲马步,我们骑木马,一切就拜托你了哦!”

赤先生开动机括,却见那木马一抬头,两眼冒红,跟着就猛烈地上下甩动起来,还不停地摇晃脑袋,要把背上乘者狠狠地摔下地。

爱菱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惊涛骇浪中,方向感全失,胃里的液体一股脑地涌向嘴里,心里怕的不得了,饶是如此,手里却死抱着马颈不放,闭上眼睛,拼命地向自己的守护神祷告。

只是神明似乎不愿给她什么帮助,在机关开动满五分钟后,木马疯狂地一下跳动,将搂住马颈的双手震松,跟着后蹄一扬,小小的身影就此飞向空中。

“啊呀!忘了这点,以空间的概念,正上方也算是原地啊!”赤先生叹息声中,少女摔落在马背上,跟着滚落地面。

“早就说过了,我的教学是很严苛的,你这样子还差得太远,明天我还会给你更严的鞭策,如果受不了,现在还来得及退出,你好好想想。”

“我……绝不放弃,请伯伯继续给我鞭策,让我再骑一次……”

就这样,当白飞好不容易将韩特的情绪安抚下来,决定给爱菱小小惩罚了事,回来的两人,却看到爱菱呆坐在瓦砾堆中,一脸尘泥,额角渗血,一副累得半死的模样,惊讶之余,连仅有的怒气也不翼而飞。

爱菱推说是给倒下的半根柱子擦伤,白飞虽然心里暗自讶异,却立刻责怪出手点穴的韩特,而韩特自认理亏之后,也就打消了原先要掐着爱菱脖子逼她拆义肢的打算。

这或许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吧!

而接下来面对的,就是韩白两人的怀疑,爱菱是从哪里弄来这些机件的,照理说,身无恒产的少女,不该有能力买到这些东西啊!

爱菱照着先前想好的答案信口胡诌,主要的机件是离家时偷带出来,而假手部份则是在武器店的垃圾堆里捡来,当时因此触发灵感,所以才会想到制作义肢。

由于相形之下,这答案比“所有东西都是在托尔夫的武器杂货店里提来”要合理得多,所以韩白两人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

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闲暇去注意这问题。

依照白飞的计画,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就要加紧赶路,以拉开距离。

所以三人几乎是连多睡一晚的时间都没有,当天夜里就乘着月色赶路,如此连赶不停,连续数日。

爱菱与赤先生约定,每晚碰面时说出第二天行进的路线,并沿途留下记号,以便老人能寻迹赶上。

少女对老人拖着病体衔尾赶路一事,心里十分担忧,但在赤先生的坚持下,也莫可奈何。

而赤先生也当真脚力不俗,尽管会面时的气色不佳,但无论韩特怎么赶路,每当夜里爱菱悄悄溜出,赤先生总会在约好的地点等候,利用一点时间,指导爱菱当天课程,然后放任爱菱独自练习。

而所谓的课程内容一成不变,就是骑木马;看来,在爱菱将这木马驯服之前,老人是没有教新东西的打算了。

而爱菱也在此一方面上加意努力,几天过去,在过人毅力下,她已经能牢牢勒住马颈,任由木马到处狂奔,支撑过半时辰之久了。

明显地进步,让赤先生都觉得有些意外。

夜晚的特训,代价便在白天出现。

连续两天,骑马训练结束后,睡不到一时辰,就被拖起来赶路,毫无精神可言的少女,一路跌跌撞撞,不是撞树摔倒,就是险些一头栽进山沟。

韩白二人哭笑不得,便决定由白飞负责,把爱菱背在背上,舒舒服服地打盹赶路。

所幸,两人仅是认为这是小女孩娇生惯养的贪睡习惯外,没有起任何疑心。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六天已逝。

六天里,除了偶尔有感觉到被人监视,但不久便给甩开外,并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推算起来,大雪山应是禁止了实力差太多的实习学员作无谓牺牲;而比较高明的好手,临时调来需要点时间,就此让三人有了全心赶路的余裕。

第六天清早,韩白两人起床梳洗,留下酣睡中的爱菱,一起踱至前院。

接下来的路程,将有十来天的时间,路上没有任何城市,也无法进行补给,所以,昨天趁夜已经将大小东西补齐,预备今天之后的山野跋涉。

今天是个细雨天,阴阴的天气,如丝小雨轻洒在脸上,让人一阵清凉。

“喂!感觉到了吗?”韩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什么东西?雨吗?感觉很有浪漫气息啊!”白飞的声音有些低沈。

韩特为之失笑,和自己这种完全草莽出身比较,白飞是属于世家公子的,尽管是落魄王孙,但所接受的正规教育,让他极富文才与重视骑士精神,更有着白家人出名的浪漫主义。

以前在恶魔岛上,每逢闲时,他不和众人一起打牌赌博,而是独自作诗绘画,特别是这样的细雨天,他认为这是最有诗兴的日子。

而打从今早起床后,一向冷静睿智的友人,也就有那么几分的痴狂气发作。

“脑袋清醒一点吧!这种时候还那么迷迷糊糊,我们真的看不到明天太阳了。”

“呵呵,无所谓,看这样子,明天多半也是阴天……”沈吟片刻,白飞接受了韩特的点醒,打起精神,认真地回答。

“嗯,昨天还没有,今天一早才有的感觉,还不错,比预计中多拖了一天。”

两人的武学修为,还没有到大范围察觉各种人气的境界,但恶魔岛的佣兵生涯,培养出了卓越的第六感。

此时无论是皮肤的紧绷,还有心里的自然戒备,都在告诉他们同一件事:敌人已经追上来了。

“不知道这次的敌人实力如何?”

“怎么?你这粗线条的家伙也会害怕吗?”

“怕当然是不怕,不过,我想把不怕的时间延长一点。”韩特低声道:“不若我们立刻开拔,再赶他个几天几夜路,看看能不能把敌人甩掉久一点。”

“去你的。”白飞笑骂道:“这主意不成的,大雪山眼线遍布各地,我们的行踪根本藏不住,与其慌慌张张地给追上,还不如走慢点,以逸待劳比较稳当。”

“好好,随便你,反正你是策划的,我们是跑腿的。”想扯开原先的气氛,韩特转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时间问你,当初我们在恶魔岛拆伙以后,你到底上哪里去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拆伙不久,已经混出点名堂的韩特立即有寻访友人的念头,但在江湖上多方打听,竟找不到白飞半点讯息,其后五十年,白飞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踪迹杳然。

韩特平时不说,心里却对此甚是挂念,却怎样也想不到,今趟会在如此奇妙的情形下重遇故人。

“这个啊……你知道我对闯荡江湖没有兴趣,在那以后,我独自隐居,研究一些东西……”白飞微笑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只不过住得偏僻了些,平时没和人来往而已,要不是这次偶然听到你的消息,现在还在山里窝着。你要是有兴趣,我以后再说给你听。”

“在山里研究东西?真亏你那么无聊。”韩特说着,脸色忽变:“等等,你该不会还在继续那玩意儿……”

话声未完,一种木头爆裂的响声吸引两人注意,声音来自他们住宿的内院,白飞展动身形,最快时间掠进内院。

只见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撞塌墙壁,飞驰而去,速度好快,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远方山线上,徒留一道长长烟尘。

而在那影子的背上,有一个纤弱的身影,不是爱菱是谁?

“搞什么鬼?这么大声响?”韩特亦于此时奔进,恰好看到灰影消失前的最后一瞥。

这情况令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大雪山杀手吗?

如果是的话,爱菱早就没命了,何必掳人?

而倘若这又是那丫头自己制造的破坏,那……她就真的该死了。

白飞皱眉估量。

大雪山的杀手任务是杀人而不是掳人,倘若他们会抓住人质,唯一的解释就是用来要胁自己与韩特,代价就是把他们诱进极为不利的险地。

如果照一贯的处理法,那就是不闻不问,只要己方不露出破绽,敌人也自然无可趁之机。

既然大家是同伙,就应明白不可拖累同伴的最高准则,同样的,也该有为了大局而随时被牺牲的准备,这都是以前佣兵时期的准则。

这么做应该是最好的,因为以前已经不知道这么做过多少回了!但这一次,自己却有些拿捏不下……特别是在这种天!

韩特默不出声,等着白飞的答案,这是他们两人合作的一贯模式。

他知道友人的脑中会有什么主意,外面的情势不明,随便行动危险性很高,爱菱若出了什么事,只好自认倒楣。

今天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那怎么动作都很随意;现在是群体行动,自己绝不能因为顾虑对李小子的责任,而逼得另一名友人为此涉险。

而在短暂思考后,白飞已经有了决定。

“就这么办吧!我们追过去,把人带回来。”说着,白飞整理腰间兵器,便要出发。

“咦!你说什么?我们现在随时都可能再被狙击,哪有时间照顾小鬼,你不是说要以逸待劳吗?”韩特吓了一跳,想不到友人会有此决定。

“小爱菱可能是被敌人带走,于情于理,她是受我们牵连,我们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这就是大丈夫的骑士精神。”

“你脑袋有问题啊?你平常偷袭敌人的时候,怎么从来不和他们讲骑士精神!”韩特嚷道:“再说,我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是敌人,如果是臭丫头自己惹的祸,就让她自己吃点苦头好了。”不是不关心爱菱,而是比较起来,好友的安危重要多了。

“别说傻话。敌人已经追上来了,外面现在非常危险,不快点把小爱菱带回来,可能就有意外发生。”白飞道:“不管怎么样,她总是我们的旅伴,刚刚如果我们也在房里,就不会有这意外,现在意外既然发生,就不能不管她。”不知怎地,白飞的语调不若往常温和,而有些微的强势。

“喂!有句话我说在前头。”韩特正色道:“人是我带来的,有什么责任也是我的。你可千万别是为我着想而……”

“谁会为你着想啊!如果今天换做是你被掳走,我一定带着小姑娘有多远就跑多远,让你自生自灭去。”

看老友态度坚持,韩特愕然之余,心中也是一喜。

这名从小受骑士教育成长的白家人,有时候骑士精神发作,那还真是死硬脾气,只是有些料不到,爱菱与他非亲非故,怎么白飞会如此庇护于她……当然,可能的理由自己也多少知道一些啦。

“去,真不晓得那丫头到底是跟谁的?”韩特哂道:“算了,既然你打算玩命,我也只好跟着,就让敌人以逸待劳吧!”

“好,你往东边,我往西边,找到了就回来这里。”白飞道:“我知道这样是力量分散,不过现在是以找人第一,明白吗?”

“我只明白你脑子真的不正常了!”

提气直奔,快速穿梭,加上准确的推测,不多时,白飞站在西方的小山上,打量周围遭受过剧烈撞击的痕迹,确认自己的方向没错。

“方向对了,可是却是最麻烦的状况啊!”白飞暗自叹气,再往西走,那是结界以外的范围,也是一个十分麻烦的地方。

自由都市的城市,都是靠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结界维持,这才保得都市周围气候如常,至于两个都市间的道路,则是依照城市大小比例,来分配结界的张设,或是由专门的组织,在专门的道路上架设结界,稳定磁场。

而在这些结界之外,就是天气变化猛烈,时常有磁场风暴的地方。

而由现在的立足地再往西,那便是此市结界之外的范围,以自己武功当然不畏惧恶劣天气,但在这时候,无疑也是多添了新的危险。

没奈何,白飞依着判断的方向,继续追寻下去。

满山满野的一阵乱窜后,爱菱从木马背上摔了下来,再次痛个半死。

因为今天可能要继续赶路,所以昨晚投宿时,白飞帮爱菱争取了一间单人房,让她好好睡觉。

本意是很好的,但深夜偷溜出去与赤先生会面时,赤先生似乎身体不舒服,说要休息个几天,更强迫自己把木马拆散带回,途中找机会练习。

今早起来后,发现韩特白飞在前院谈话,一时心动,快手快脚地将木马组了起来,想趁机练习一下,哪想到睡眼朦胧中忘了转耳朵限制范围,机关一开,木马就飞也似冲了出去,变成现在这个惨状。

周围烟雨蒙蒙,看不真切。离开了城市结界的范围,外头正在下雨,而且雨势不小,爱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糟糕了,回去一定会被韩特先生骂死的……”

这是想当然耳的事,也是打从在沙尔柱市相遇以来,不断重演的事。

对自己屡次的招惹麻烦,韩特一向以言语奚落来回应,冷嘲热讽不断。

自己对此并没有多少怨愤之心,毕竟要是换做别人,连续给波及到那么多次,早已拔刀子斩人了。

相形之下,白飞的态度就好得太多,不管自己惹了多少事,给他添了多大麻烦,这名像学者多过其他的斯文男子,总是以一贯温文微笑相对。

韩特说,那是大部分白家人的典型,重视外表仪态、风范、骑士精神,不做出有损优雅与美感的动作,不管内心感受如何,在外从不恶声恶气。

但是,爱菱自己的感觉不仅如此,白飞的微笑包容,绝不是单纯的君子风度,在那之后,确实有一份真诚的关心,事实上,如果从日常相处来看,白飞对自己几乎是关怀备至了。

这点让爱菱很疑惑,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名十多天前完全陌生的男子,会对自己那么好。

是因为与韩特友好,所以爱屋及乌吗?

这当然不可能有男女之情的成分,爱菱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一副笨呆呆的小女孩模样,就像韩特说的那样:“哪有人会看上你,他是瞎了眼还是恋童癖。”可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同样对自己好的陌生人还有一个,就是身旁木马的制作人,赤先生。

在这之前,也是彻底陌生的一个老人,对自己也真是好,长途随后跋涉不说,更拖着病体教授自己东西,在每次坠马后像亲人一样的呵护,这样的温情,让自己好生感动,也因此消去了不少旅行的寂寞与想家的心情。

想起昨晚分别时,老人咳嗽不已,脸上青紫色肉瘤浮肿的神情,爱菱更是不放心,将木马扶起,她想着,既然等一下铁定要挨骂,不如趁着已经出来的机会,去探望一下老人,有什么事也来得及照料。

正要把打算付诸行动,前方草丛里突然传出异声!

“什么东西!”

惊觉这可能是敌人埋伏,爱菱立刻后退几步,想要牵马逃跑,而这时,草丛中一双朱红色的目光亮起,牢牢锁住了她的视线。

白飞使开轻功,在树林草地上直奔。

结界外的区域渺无人踪,自然也无道路,找起人来分外吃力,只得依照先前确认的方位,沿途比对各种痕迹来修正追踪方向。

甫离开结界范围,立即便觉得身体一沈,天空也开始飘着毛毛细雨,而且离开得越远,雨也就下得越大,连带视线都模糊起来,周围树木苍苍,烟气弥漫,实在不是找人的好环境。

不过运气算不错了,这一区的地理磁场还算稳定,结界外不过是天气不稳;要是换做其他几个危险区域,一离结界就有磁场风暴,冰雹、雷电交参直下,那就真的是绝地了。

“啧!麻烦的地方,这里应该让韩特来才对的。”白飞朝四周探望,不禁苦笑。

当年在恶魔岛上虽然整天面对的是穷山恶水,但距今已久,而韩特做的是奖金猎人,越出结界找到逃亡目标的机会想必不少,这环境应该是适合他才对的。

“这种环境,再找不到人就连我都要麻烦了……”白飞说着,忽然摇摇头,哑然失笑:“呵,怎么以前都没发现,原来我自己也是个乌鸦嘴!樵夫老兄,你说是吗?”

虽然景物不清,但在正前方,一名腰插柴刀的樵夫,踏着大步走来,满身的杀气更是藏也藏不住。

大雪山的正规军终于出现了!

想到此点,白飞也不由得提醒自己。

六天前的那场混战,之所以能无伤而退,实在一半是运气。

眼前的对手可绝不能小觑了,特别是,他不用偷袭的方法,而是光明正大的现身,想必非常有自信吧!

很好,这和自己差不多。

“我很困惑,结界外的世界不该有人,所以你应该是埋伏起来偷袭,但是你既然会这么大摇大摆的现身,又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伪装呢?”白飞笑道:“还是说,你以前真的是砍柴的吗?”一面估算双方逐渐缩短的距离,白飞出言刺激对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搜集情报的一种策略。

“不管你有多困惑,今天注定惨死此地。”樵夫伴着十分奇怪的诡异笑声道:“唔嘿嘿嘿,我是魂天官,将要终结掉你性命的人。而你的死讯,将很快就会被顶上的鹰儿传回大雪山。”

在两人的上空,乌云大雨里,有几只老鹰盘旋飞绕,便是他所谓的传讯鹰。

“魂天官?这是哪号人物?”脑里想不起有关资料,白飞手中却已抢先发动,在敌人进入三尺范围时,扣在掌心的两粒钢珠破雨而出。

啪!

啪!

两声,钢珠没入土中,激起泥柱,魂天官飞身半空,夹劲下扑,声势猛恶,白飞觑准他身在空中,转动不灵,手腕一振,又是五颗钢珠射出,角度算好,要害之外,打手脚兼封退路。

波!

波!

连续五响,魂天官竟是视死如归,五颗钢珠连一颗也没能闪掉,全数夹带血线透体射出,其中一颗更是打穿了脑壳。

而魂天官在剧痛刺激下,势道更猛,面孔痛楚狰狞间,他狂吼一声,以腰间柴刀悍然斩出绝命一刀。

惊见来势猛恶,白飞情知敌人濒死一击,全部生命力集中在这一刀上,非同小可,反手已掣开光剑,蓝白色剑刃刺天而起,手臂旋转增力,一回身,毫无花巧地与敌招对撞。

砰!

火光四溅,由剑柄上传来的沛然大力,震得白飞胸前一疼,虎口剧痛,险些光剑脱手,但总算能稳拿手中,再一鼓劲,剑刃蓝白光芒大盛,势如破竹,先是一声脆响,击断柴刀,继而由右肩破开敌人身形,斜斜斩下,两截尸体尚未落地便已死透了。

“吁!”白飞长呼一口气,抹去脸上雨水、汗水,缓缓调息,平顺胸口混乱的气息。

刚才一交手,虽未受伤,但也给逼得气息不顺。

主要可真是想不到,这魂天官求胜意志如此坚强,一招内就要分生死,看来,他是故意不闪,利用死前剧痛,令攻击力凭空再增两成。

再检视看看,果然就像想的一样,魂天官在决战前已服用过某种药物,刺激生命潜能,把全部精力燃烧化为一击;这类药物,相当昂贵,所以只有相当等级以上的人员才能配有,而效用上,便算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吃下,也能爆发出近乎高手的一击,击出之后无论胜败,均是力竭而死。

一开始便把自己逼到这等地步,对方战意之强、之坚持,真是令人悚然动容。

“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啊!”

感觉上,这人武功虽然比杂牌的强,却仍是嫌低了些。

刚刚见他以柴刀出手,自己着实吃了一惊,以为柴刀是奇形神兵,或是敌人内力惊人,哪知双方一交接,烂柴刀应声而断,魂天官也死得凄惨落魄,实在有失正规军的实力啊!

魂天官已殁,在空中监视的老鹰长鸣一声,在雨幕中飞走不见。

放弃思索,白飞忆起了本来目的,也便在这时,不远处响起女子惊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小爱菱的声音,不好!”听别方向,是在北面树林传来,白飞提气奔起,在最短时间内穿越树林,出林时动作放小,闭起一切气息、声音,想先窥视一下情形。

局面一如预料,是个明显的陷阱,在突出的悬崖一角上,有棵老树,树下倒了个像木马似的东西,而一条粗索由树枝上垂下,爱菱给悬在半空,放声呼救,只要绳索一断,她就连人带绳直摔下峭壁了。

“有什么机关?”白飞心下存疑。

这一类的安排,应该是趁来人抢救爱菱时偷袭,所以敌人必定埋伏在树林里,或是那棵树周围,而就目前看来,至少在表面上,树的周围没有人,而此树枝叶不密,也藏不了人。

“树干里?地下?还是树林里?”倘使时间充裕,白家有几项独门功诀,来扫瞄周遭生命体,但悬挂绳索的树枝本细,现在已经岌岌可危,逐步断裂,再晚个十几秒,少女就要摔成肉浆了。

无暇思索,白飞猛提一口真气,纵身窜出,眨眼间便冲至树下,人未至,双手纷扬,十颗钢珠同时打穿树干、没入地底,却半点反应都无,显然无人在此埋伏。

“是藏在树林吗?”树干断裂,爱菱尖叫一声便往下掉,白飞赶个刚好,左手一伸,拉住绳子将人扯上来,眼角余光一瞥,确认应该没有易容,右手就要扯断绳索,放爱菱下来。

左手刚触及,忽觉绳索松软崩裂,心中狂叫不好,冷锋寒气已贴近手腕,百忙中弹出指间两颗钢珠阻截敌势,不料对方竟似早知有此一着,近距离错身闪过,刀光一挥,右手腕已多了道血痕。

白飞左掌还击,却仍不敢用力,施用柔劲迫开敌人,己身趁势后退,一着地,光剑立刻掣开,抖剑护住周身,面对前方敌人。

而在他的对面,所谓的敌人,当然只有“爱菱”。

娇憨的俏脸蛋上,不见以往的烂漫笑容,而是满溢的杀气,因为伤了敌人而喜悦不已,右手握着的短剑上,血迹殷然,混着雨水,在剑尖凝聚成一滴滴的黑血落下。

“喂!你们大雪山可不可以别每次都在兵器上涂毒啊,好烦啊。”白飞颤抖着手腕,催起内力镇毒。

他的回复咒文仅能愈合伤口,却无法解毒,因此还是得用最传统的方法。

面对敌人,本来应该沉默地冷静观察,但白飞却选择话说个不停的战术。

照白家人的说法,物体受到刺激,才会产生变化,所以刺激对手是争取变化的必然条件,这点,韩特也深得其中三昧。

白飞盘算着,现在的爱菱当然是迷失了神智,可要怎么破解那就是问题,若说受到药物控制,她的眼神又异常清明,没有胡斩乱砍,这是什么控制法呢?

以个人的战术来说,自己其实已做得相当不错,既估算了埋伏,又考虑到易容换人的可能性,却没想到还是中了招,真是棋差一着。

“唔嘿嘿嘿!我说过你今天一定要死的。”“爱菱”得意道:“我是魂天官!”

“什么?”

与先前樵夫同样的声调,魂天官阴阴地笑起来,“我叫魂天官,就是说我能让自己的魂魄自由转移。虽然我武功不强,可是却只有我能杀人,天底下没人能杀得死我,小子,你的武功不如韩特,却也是个麻烦,等我先把你宰掉,再用你的身体去干掉韩特。”

“说得和真的一样,你到底是杀手还是魔导士啊?”白飞嘀咕着。

他知道武炼有种引魂入体之术,与一般魔法大异,是专门借助灵魂的术法,自己对此虽是一窍不通,但以此为基础,魂天官的话倒也不是太稀奇。

不过,这种对手让人很头痛啊,他如果能不断地换身体,那怎么杀他也是无用;更何况他现在用的是爱菱身体,难不成再像刚才那样把少女一剑两断吗?

而且,如果敌人开始使用那一招,那自己就真的要上吊了。

“唔嘿嘿嘿,小子,你别抖手了,这种蚀骨散是我大雪山秘药,凭你的功力是逼不出的。”以爱菱的声音,却发出猥琐笑声,听起来格外诡异:“别拖时间了,我们来把一切了结吧!”

魂天官挥剑抢攻。

爱菱的身体虽无内力可言,但魂天官早针对自己长处下功夫,攻击全凭狠恶招式,一昧主攻,又快又辣,对自己要害挡也不挡,加上短剑上的剧毒,威力大增。

白飞右腕渐麻,知道仓促间难以逼毒,当下剑交左手,连点右臂数处穴道,光剑一撩,挺剑挡架。

他左手使剑不便,兼之心有顾忌,招数全采守势,可是魂天官对光剑避也不避,遇着剑刃,反而特意用爱菱肢体去碰,这样一来,白飞连防御也是极难,没几下便左绌右拙,险象环生。

“阁下武功高强,白某不是对手,今日告别,他朝再战吧!”既不能攻,又无法守,那最理想的办法只有逃命了,白飞虚晃一招,脚下连点,瞬乎间已飘身至三丈外,再一加力就要逸入树林。

“唔嘿嘿嘿!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魂天官作哨一声,树林里爆出连串巨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是几个一人高的圆石,压倒树木滚来,却是林中另有助手,推动预藏大石。

但闻树木爆裂声连响不绝,不多时便要压到面前。

“怎么又是大石头?”白飞暗叫一声苦,敌人终于用上了最麻烦的手段。

要继续逃入树林并非难事,这种大小的石头,只要以光剑全力斩下,可以砍开一个,夺路而逃。

但是,白飞敢打一百个包票,魂天官一定会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任由大石碾过,反正被压扁的又不是本体,随便再换就好了。

雨势更大,白飞看准一颗巨石来势,使尽全力往石上一蹬,当石头往后滚去,他也如羽箭般飙射出去,功力提升至最高,指掌并用,声势惊人;要赌这份强势,在魂天官有所动作之前,看看能否把他击昏,至不济也要把人撞开此地。

魂天官不愧是精于此道,白飞的算盘亦在他计画之中,当下也不还击,等白飞迫到最近时,再一呼哨,脚下地底又是连串爆响。

“万万不可!”明白敌人策略,白飞怒喝出声,强行再提真气,速度骤增,抢在爆炸力破土之前,一把揪起爱菱,势子不停,就此冲出崖外。

爆炸威力亦在此时显现,火药裂石,竟将方圆十丈的突出崖地一起炸掉,土石纷飞,夹着庞大冲击力往四周轰去。

白飞给这爆炸力从后一震,脑中登时晕眩,又连中了几下石块,狠狠砸中背部,鲜血淋漓,而胸口气血翻涌,已受内伤。

他竭力维持头脑清醒,半空回身,想找借力处掠回,但地面一空,此时离崖边已有十余丈,人非飞鸟,又如何掠得回去。

千钧一发之际,见到原先那株崖边孤树正在下坠,立即解开腰带,只要挥带缠住孤树,有所借力,就有机会施轻功掠回地上。

“啊!”

“嘿!你今天是死定了,别挣扎,老老实实地让我再捅几刀吧!”

刚要挥出腰带,腰间已传来剧痛,低头一瞥,“爱菱”面上冷笑连连,正是魂天官出手袭击,一柄短剑没入腰际,只疼得白飞满头冷汗,和着雨水一齐滑下脸庞。

时机稍纵即逝,魂天官狞笑声里,孤树已坠得老远,追之不及,而白飞亦于此时力尽,真气一浊,两人笔直往下摔去。

“你去死吧!”

魂天官拔出短剑,全力再刺。白飞望着越来越远的崖上,长长一叹,不闪不避,任由短剑刺进小腹。

“哈哈!你死定啦!”魂天官喜出望外,却还想再作攻击,哪知短剑像给磁铁吸住一般,怎样都抽不回来。

“喂!闹够了吧!”白飞眼中,绽出前所未有的森冷神色,震得魂天官不敢妄动,跟着白飞重掌击下,立刻将魂天官打晕。

“对不起啦!小爱菱。”白飞皱着眉头。

托剑上毒药的福,伤处只觉酸麻而无痛楚,倒是省了麻醉的功夫。他连短剑也无暇拔出,当下只是紧紧将爱菱抱在怀里。

无视于即将坠地的恐怖,白飞除了冷静之外,面上表情,竟是异常地温柔。搂着怀中的小小人儿,他低声说着。

“小心点,小妹,我们准备着陆了!”

呼呼风声、雨声不住刮过耳边,地下色彩逐渐清晰,一声巨响,两具人体终于与地平线接触了!

“奇怪,这边怎么追也没看见,看来是追错边了。”

在此都市最高的牌楼上,韩特迎着细雨,向四方眺望,既没发现爱菱,也没有看见韩特,一种不详的第六感,让向来嘻笑处事的他,也感到几分焦虑。

“没看到小白,他追的方向应该没错,可是怎么看不见人,唔……他该不会跑出结界范围外了吧!”

这个推论让韩特不安,因为他知道越出结界的危险性,特别是在此刻。

而原本应该冷静的人,如果做出这种不冷静的举动,那自己百分之百有应该不安的理由。

“真讨厌,好想找几个人来砍一砍。”韩特恶声恶气的自语着,然而,这时的他,绝非在开玩笑。

对两名伙伴,特别是对白飞的担心,让他满身杀气,很想找些东西破坏来发泄焦躁心情。这时如果有敌人被他碰上,一定杀无赦。

蓦地,韩特眼睛一亮,站在高处果然是有好处,至少,容易发现一些平常不好发现的事物……或是人。

不再多浪费半句,韩特纵身往目标追去。

水的声音仍大,朦胧听来,若有风雷齐鼓、万马嘶鸣;可是,一曲轻哼着的小调,仍在耳畔回响,曲子的歌词是一种古老语言,听不出意思,但藏在柔和曲调中的那种深沈哀愁,则无论风雨声怎么加大,都无法将它淹没。

爱菱醒了过来。

一醒来,立刻给眼前情景吓了一大跳。

她还记得,自己不醒人事前,在草丛里看到了一双赤红眼睛;可是现在,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岩洞里,有人生了火,外头一片昏天黑地,景物朦胧;雨下得好大,传来水声轰隆,附近一定有河。

而在洞口,自己的木马给扔在一边,火光对面有个人影倚坐着,披头散发,轻轻哼歌,虽然在出声,全身上下却没半点生人气息。

爱菱吃了一惊,立即想往后退,可是身体整个僵住,四肢麻痹,一个转动不灵,仰头就倒,跌得像个滚地葫芦似的。

“唉唷!”

歌声顿止!

“嘿!是这个叫声没错……小爱菱,你醒了吗?”

几枚碎石准确地击在爱菱肩膀、腰肋处,将封住的穴道解开,准头没错,但力道却嫌大了些,击得爱菱好生疼痛,这代表发石子之人已不太能控制手劲。

认出了声音,甫一起身,爱菱立刻往前奔去。

却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在记忆中,不管战斗有多激烈,白飞哥总会让自己保持一副优雅又整洁的俊逸外表,与血污臭汗绝缘;但现在的他,长发披散,面色憔悴苍白,几无血色,身上更是又湿又臭,看起来就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颓丧。

“白飞哥,你怎么这么难看啊?”

“多管闲事的丫头,我的样子难看,你现在的样子倒是挺美的啊!”

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的模样也很狼狈吗?

爱菱想找个可以照出样子的东西来看看,火光映照,却惊觉自己的外衣、长裤,不知何时已给褪下摆至洞内一角,身上仅着一件贴身内衣与短裤,光滑肩头与大腿整个裸露在外,少女娇小的玲珑体态,展露无遗。

“啊~~哈啾!”

尖叫到一半,给突起冷风一吹,立刻变成了个大喷嚏。

白飞扬手将一件干了的外袍掷给爱菱,微笑道:“穿上吧!全是骨头,半点肉都没有,我不会沦落到对小丫头有非份之想的。”声调仍有着平常的诙谐,但声音却有气无力,他伤得可不轻啊!

爱菱急忙穿上袍子,满脸通红,却讶然发现袍子上有几处染上一团血迹,再望向白飞,他将左手贴在腰间,发出微弱光芒,正在已回复咒文全力疗伤。

“白飞哥!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是给大雪山的人害的吗?”

“是啊,伤我的人是一个迷糊的小浑球,可恶透了!”白飞没好气地回答。

自己不是正职僧侣,而回复咒文自疗的效果不彰,两边一打折扣,疗伤的效果实在有限。

这两剑上头抹的蚀骨散未算致命剧毒,行功一阵后已无大碍,真正麻烦的是刃伤入肉颇深,而短剑又是特制的放血刃,现在血行不足,无功可运,这才是头痛的事。

唔!与其说头痛,不如说头晕,因为自己此刻真的好晕,如果倒下,说不定就一睡不起了。

侥天之幸,山崖下有条溪流,因为大雨而暴涨,自己连续翻滚卸去大半坠力,连着爱菱一起摔入河中,顺水漂流。

漂浮中偶然拉着一物,居然是那古怪木马,便攀着木马在水中浮沈,除了躲避河中岩堆,竭力维持清醒,还得全神照顾用腰带绑在背上的这个累赘,就此连飘了十余里,好不容易在有陆地的地方上岸。

之后,找了个凹陷岩洞暂避,先止血疗伤,吞药祛毒,再把爱菱身上的湿衣服全脱了个干净,为了担心她醒来后仍是魂天官,还得先点了她十余处大穴,防止万一。

最后,满地难觅干柴,只好用珍藏的一块特异矿石,击碎后洒在其余普通石块上,施魔法燃烧。

当这些动作全做完,没力地贴在洞口,勉强监视着洞外一切,以防追兵,眼皮早沈重得睁不开,如果不是爱菱在此时醒来,说不定一累一阖眼,就此葛屁着凉也。

见到白飞面色如此,袍子上的血迹又那么大一块,再笨也知道他伤势沈重,爱菱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绷带,便要给白飞包扎。

“是绷带啊!”

“是啊!白飞哥,你先把手拿开,我帮你把伤口包好吧。”

“不,等等,你先撕一块下来,帮我把头发绑好。”

“绑头发!”爱菱不禁哑然,这人真是怪毛病,这时候还要绑头发,难道外表会比伤势还重要吗?

“当然了,要我一直这么披头散发脏兮兮的样子,我都快要吐了,最起码也要把头发绑好。”

在白飞的坚持下,爱菱只得如愿帮他绑发。托了白飞舍命保护的福,少女除了有点着凉,啥病痛也没有,动作俐落得很。

绑完发,跟着就是包扎,见到伤口处散有腥臭,肌肉微烂,爱菱一阵恶心,不敢多看,急忙将纱布裹上。

“喂!小爱菱,和我说说话吧!”

“说……说什么话啊?”

“什么话都行啊,让我有精神一点,不然我等一下睡着了,就真的……没人再陪你讲话了。”白飞声音渐低,听得出来,他真的是很危险。

爱菱大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口道:“那……那我自我介绍给你听好了,白飞哥,你可千万别睡喔!”

“听人说话睡着,我才不作这么失礼的事,你有话就快点说吧!”

于是,爱菱烤着火,眼里瞧着白飞,将自己出生以来的大小事,一件一件地说出:自己的家世、理想,如何跷家,怎样和莫问先生旅行,怎样遇见韩特……由于心里慌乱,又是想到什么讲什么,所以没有任何保留,连自己是由一本手札学得技术、这次旅行黄金像来历有蹊跷、大雪山的目标尚有他人,这些以前或隐瞒,或没有时间说的东西,也全说了出来。

就只隐瞒了赤先生与那天地下取货的事未讲。

白飞静静聆听,尽管仍是一副疲累欲毙的表情,但每当爱菱说到重要处,眼中仍神光炯炯,将入耳资料分析整理。

当代七大宗门里,白字世家立足于雷因斯境内,受一众僧侣神职影响,所修练的内功在自我疗伤、生肌续骨方面,远非其他门派所能及。

白飞才兼数能,默催内力、掌运咒文,双方面料理伤势,换做旁人,入此绝地又受重伤,早已在黄泉路上排队了。

透过爱菱的述说,白飞对许多事终于有了了解。

他不知道爱菱口中的莫问先生是谁,但听起来,一定来头不小,不然就是与韩特交情不小。

而爱菱的出身……嘿!

隆·贝多芬的女儿,这件事如果宣扬出去,效果一定非同小可。

这也就解释了这女孩为何一心想成为创师,也的确拥有过人天分的理由,龙生龙,凤生凤,家学渊源啊!

“唉!你想学太古魔道怎么不早说,我虽然会得不多,但好歹也在太古魔道研究院待过,教你一点基本知识有什么困难的?”

这话半真半假,而且说得有点心虚,自己的确只能教些基本的。

虽然说自认在这方面颇有成就,但看这女孩那天制作义肢的技术,自己事后研究,尽管一些零件都是现成,但要把这么多高危险性的机件拼组一起,相互为用,只要设计与组装上稍有差错,别说当天那种规模的混乱,更大十倍的伤害都不止。

自己万万无此本事,而这女孩却真的让机件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启动了,换言之,她在这方面是真的有天分,之所以作不好东西,只是因为不得其法而已。

“真的?啊!对啊,白飞哥是雷因斯白家的人……”爱菱这才想起来,以前就听过,雷因斯的白字世家。

当年最盛时,整个雷因斯太古魔道研究,都囊括在其势力下,白家先祖就是研究室的研究员,因为研究时有悟于心,转为创出上乘武学,自此开创了白字世家。

今天虽说家族势力衰弱,但仍是这方面的翘楚。

只是自己一直没想起来而已。

太好了,这样一来,有两个老师,相互参照,一定学得更快。

“我还记得,这木马是研究所的第一个作业。你设计的外表又难看,功能又贫乏,铁定不及格,立刻就被退学……”白飞瞧向横放在地上的木马,道:“呵,不过你作得倒还真结实,这样都没坏,速度还能快成这样子,我们那一届可不行……”

爱菱忽然想到,要是两个老师都要求自己骑木马当第一课,那一天课程下来,自己恐怕给摔得支离破碎,半条命都没有了。

“一直听我的,太不公平了,该轮到白飞哥来说了。”感觉自己说得太多,而眼前人的精神渐好,爱菱提出要求,她一直也想好好了解一下这位大哥哥一样的男子。

“我嘛!没什么东西好说啊,还是说那个吧!”

“哪个?一定很动听吧!”

“是啊,很动听,那是以前我在雷因斯时候听到的故事,这故事,我很久都没再说了。”

白飞面上有一丝苦笑。

凝视外头的雨幕,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虚渺:“你说,你的梦想是当好创师,这很不错啊,不过,这个故事的主角,他的梦想是要当个好医师。”

“医师?”

“嗯,他出身于名门望族,但是与主系血缘已远,只是个不相干的闲人。没有什么实质好处,只不过沾了姓氏的光而已。而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就一起过世了,留下他和他妹妹相依为命……”

“这个人有妹妹啊?”

“就像你有老爹一样,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啊!”白飞轻笑道:“他们从小家境就不好,父母过世以后更糟,不过城里的神职人员看他们兄妹做事俐落,手脚干净,收留他们在神庙里打杂,还让他们受教育。他和小妹都很争气,入学以后一直拿到奖学金,每一笔钱他们都小心存起来,希望以后用来建立事业,证明他们出身不好的孩子,将来一样能扬眉吐气。因为这样,所以平常很穷,偶然吃块糖都高兴个半天,他小妹最爱吃的是雪花糖,每次放进嘴里都乐个半天,笑嘻嘻的样子就像你一样,脸上有个酒窝,很可爱。”

没听出话里的玄机,爱菱听得很感兴趣:“这个人的妹妹很像我吗?”

“轮廓是满像的,而且他小妹也和你一样,喜欢创造性的东西,只不过你是爱拼机械,她是爱种些花花草草。”白飞的声音又低了下来,不是因为乏力,而像是陷入某种古久的回忆:“她特别喜欢种花,把每朵花都当作宝贝,每次花谢了,都要大哭一场,有一次一个同学摘了她的花,她哭了整晚都不肯睡,一直闹着哥哥让花再长出来……”

“嗯,听起来,像是可以和我成为好朋友的人喔!”爱菱笑道:“等到这次寻宝结束以后,白飞哥你带我去雷因斯,我好想见见那女孩喔。”

“应该见得到吧………如果墓碑还在那里的话!”

咦?

惊讶间,白飞的声音继续传来,尽管平静,却听得出强力压抑后的不自然。

由于是背着身子,看不见脸部表情,但从背部的轻微颤动,不难想像他此刻的面容。

看到这一幕,再迟钝的人也会有反应,爱菱晓得故事不单纯了。

“小妹的身体一直就不好,那个人当医生,就是想学好医术后不用求人,亲自治好妹妹的病。”白飞道:“他十七岁那年,神官们把他推荐给王都的总部,送他到稷下学宫深造。这是千中选一的难得机会,他高兴得不得了,只要能从稷下毕业,他就是第一流的医生,可以帮小妹治病了。”

话语突然停顿,爱菱的心紧绷得快要跳出来了,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定是重点。

“那时候,小妹的身体还算稳定,又有那么多的僧侣、神官照顾,不会有问题。而他也有自信,七年的课程,凭他的资质与苦读,他三年内就可以学成,为了她好,结果,他不顾小妹要他留下陪她的挽留,到稷下学艺。”说到这,压抑的堤防终于溃决,风雨声中,白飞的情感倾泻而出。

“结果事实是他错了,在他离开快满三年的二月,接到神官们的紧急通知,小妹的病突然转重,而且为了不耽误他,前几个月一直隐瞒,现在已经非常危险!他得到消息后用最快速度赶了回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那天晚上,外头的雨就下得像现在一样大,雨点拼命打在窗台上,而他可爱善良的小妹,她就这么冷冰冰的躺在石台子上……”

高亢声调,配合着洞外轰雷霹雳、大雨滂沱,一字字都震撼着人心;而在这段话之后,男子陷入了沉默。

异样的沈重气氛,爱菱说不出话来,她不太清楚自己该在这种环境中,说些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感觉起来,沈浸在回忆里的当事人,完全进入了一个专属的领域,那是不容许任何外人触碰的。

电光惊绽,一瞬间,爱菱隐约看见白飞的半边脸庞。那表情、那眼神,甚至连脸部的轮廓,都带着让人心悸的深沈哀伤。

“他看着小妹,心里在想,如果他早点回来,如果他不去稷下,那就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了,不,他甚至可以陪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放她孤伶伶独自上路,路上又黑又冷,她一定很害怕……”

白飞继续说道:“后来,他一直在想,他去稷下,真的是为了想帮小妹医病吗?还是说,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私欲,因为他知道,去稷下可以让他出人头地,不用再依赖他人而活,可以让他扬眉吐气,再也不必过那种见鬼的穷日子,因为这样,他遭到了报应,代价就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妹妹……”

故事完了吗?白飞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有更多毋须说出口的部份,直接冲击爱菱的心灵。

而洞内就此陷入一片死寂,良久良久,直到爱菱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她鼓起勇气,走近白飞。

“白飞哥!”

“嗯。”

“我觉得,事情会这个样子……我是说,你妹妹会发生这种事,其实不能说是你的责任。”

“你不明白。”

“我是不太明白,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不好,你妹妹,她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爱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学着平时看过的一些戏剧对白,尽力去安慰面前这个男人,而一面说话,她的手也搭上白飞肩头。

白飞回头了。

而他这刻脸上的表情,则成为爱菱永生难忘的一幕。

她看到了一张精心炮制的鬼脸!

“哇~~!”

打死都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东西,爱菱尖声惨叫,吓得连往后退,立刻跌成仰八叉。而刺耳的狂笑立刻回响在耳际。

“哇哈哈哈,你是这个故事第六百七十三个受骗者。”捶着石壁,白飞捧腹大笑,“你刚才的表情真棒,不枉我装动作装得那么辛苦,唉!怎么,你还真的以为我有妹妹,故事里的人是在说我吗?哈哈哈,笨蛋就是笨蛋,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哈哈哈……”

笑声爽朗而愉悦之至,与刚才的的悲怆神情判若两人,爱菱呆了片刻,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又羞又气。

“你刚刚说的全都是骗我的!”

“那当然,像我长得那么英俊,当医生岂不是好浪费,要当也去当演员,专门骗你这种看戏看入迷的小傻瓜,哇哈哈哈,笑死我了。”眼泪从眼角淌下。

如果是刚才,爱菱一定以为他伤心而落泪,可是现在,白痴也知道那是什么眼泪。

“你一点良心也没有,我刚才真的为你好伤心呢!”爱菱羞愤交加,奋力举起脚边的石块,就往白飞砸去。

“唉唷!别气别气。”白飞躲过石块,笑道:“别这样嘛,我是伤者,要保持愉快心情伤才好得快,捉弄你一下也没什么啊,而且,我已经想出对付敌人的方法罗。”

“真的?”爱菱止住追打动作,等候白飞的下句话。

白飞一脚将木马拨立,动作干净俐落,全然没有受伤势影响,“我伤势已愈,普通的小角色还不放在心上。我刚刚看过了,这木马还能动,你等会儿坐上它,往城里的方向冲,敌人如果看到你就会追出来,以这东西的速度,他们一时之间追不上你的,而我会跟在你后头,趁着他们被诱出来的机会,把这些家伙全部解决掉。”

爱菱看看白飞,腰间的绷带上仅有淡淡红色,出血已止,如果白飞的回复咒文像他说得那么有效,里面应该也长出新肉,和人动手自然没问题。

那么他的计画呢?

嗯,被人当成诱饵,好像有点危险。

看穿爱菱心意,白飞笑道:“不然倒过来,我骑木马当诱饵,你负责把追我的敌人通通解决。”

呃!看来自己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爱菱凑近头去,再看看白飞伤口,哪知才一靠近,给白飞悄悄弹出的尘屑扑在脸上,立刻就泪眼汪汪。

“哇!你又在恶作剧。”

“哈哈哈,笨就是笨!”

两人打闹成一团。

对于白飞的故事,爱菱仍有些许无法释怀,几天后,她找个机会问韩特,“白飞哥以前想要当医生吗?”

而韩特先是惊讶一阵,立刻爆出大笑。

“什么?他对你说了那个姊姊妹妹的故事啦!哪个版本?”韩特大笑道:“那是我和这小子以前泡妞用的手段,如果女方年轻,就说妹妹;比我们年纪大,故事就说姊姊。如果外头天气好,就说死时是大晴天,天气不好就说下大雨,靠我们两个的精湛演技,当年不知风靡多少女性,咦?他对你说这玩意儿干嘛?他想泡你?不会吧,这小子一向对美人很有品味的,怎么会突然恋童起来了,古怪!我找他问问去。”

这个毫无浪漫情怀可言的回答,彻底让爱菱死心,自己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倚着石壁调息养神,白飞看着爱菱,她正对着火光,神情专注地调整木马,预备进行自己的计画。

“咳!”

一声咳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下,白飞用手捂住嘴巴。

“白飞哥,有事吗?”

“没有,你继续吧!”

摊开手掌,掌心里温热的液体,却是参杂青紫的诡异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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