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谣诼谓余以善淫

宁尘坐在树杈子上,远远看着何霄亭往药圃这边来了。

丹药堂内部分了两道,炼气期以下照看园圃,筑起期弟子掌管炼药。

像何霄亭这种受掌院器重的几个筑基,往往也不费劲儿看炉子了,只在堂内堂外监察诸弟子的功业修行。

这边十几亩药田便是划归何霄亭管的,宁尘算准时间,专门在这儿等他。

何霄亭亲近的几个狗腿子大多都是炼药的筑基,这时候身边只有两个拔草锄地的炼气随着他检视。

何霄亭踱着步子,一看那神色就知道心思全然不在药田上。昨个闹腾半天却一脚踩空,他大半夜都没睡着觉。

所以当宁尘从树梢跳到他跟前的时候,何霄亭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上。

“你、你干什么?!”

一个筑基让炼气期吓成这样也是够没脸的,可这谁让他一晚上都在琢磨,宁尘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货,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屁股上的火疖子呢?

“聊个天儿,何师兄别紧张。”宁尘安抚着,又往两个跟班看去,“后头俩,散了吧,我们说两句就得。”

那俩人也不是什么心腹,何霄亭琢磨一下,挥手让他们退开了。

“宁尘,我先前的确小瞧你了。但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子一个人跑来堵我。怎么,想跟我练练?”

“何师兄,我脑袋可没被驴踢过。想和你过招也得等筑基了再说嘛。”

何霄亭冷笑两声:“你可知,我现在就可以拿你一个私闯药圃偷盗药草的罪名。就算卸你两条膀子,也没人能指摘半句。”

“说的倒也没错。那师兄如何还不动手?”宁尘说。

何霄亭哼了一声没言语。宁尘敢独自前来难免有什么后手,他不想因小失大。

“我呢,没什么别的意思。师兄您想,咱们从一开始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以您的风姿,哪儿看得上程婉啊,还不是那些霄小借您的势,欺男霸女,这才架得您下不来台。”

何霄亭自然不可能轻易买账:“你觉得,跟我这里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善罢甘休?”

“昨天何师兄那手段相当聪明了。想必您也看出来,能占到一招的便宜,我同样不是什么蠢货。您要是继续想法儿弄我,我早晚得栽个大跟头。可是等我爬起来,又会再找茬弄你。俩聪明人斗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最后非来个你死我活不行。”

宁尘说到这儿顿了顿:“我问你,何师兄,你有把我弄死的决心吗?”

何霄亭瞪着宁尘,铁青着脸不说话。

“我觉得咱们要真是聪明人,不如见好就收。您要是顾及面子,我之前说的话作数,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让您打一顿,我当众认个怂,都不叫事儿。”

何霄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生出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只觉得后背麻痒痒,那股子憋屈劲儿满身乱窜。

他梗着脖子:“我要说不呢?”

“那瓶塞我床腿儿里的贡丹,您总不会觉得是让猫叼走了吧?要是哪天这瓶药从什么不该在的地方蹦出来,还沾着何师兄的味儿,那可就拎不清咯。”

宁尘心说与其千日防贼,不如我来当贼,互相踢蛋谁疼谁完蛋。

“你敢栽赃我?!”何霄亭刚要惊怒,又发现这话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宁尘只是一个劲儿嘿嘿笑:“我这也是有样学样。话说回来,我平白栽赃您又能讨得了什么好?但您若是往后依旧不依不饶的,那瓶贡丹可就能派上用场了。您不动,我不动,那瓶药更是不动。话已至此,何师兄自己决断吧。”

宁尘拱拱手,趁何霄亭咂么出味儿之前转头溜了。

现在这情形,不论多说多少句也不过是场面上放狗屁。

如果何霄亭真有点脑子,怎么也应该生出些投鼠忌器的念头了。

过上两天,找机会打个照面儿,在众人眼前跟他点头哈腰两下,何霄亭心里那些疙瘩也该慢慢淡了。

可谁知道呢,万一何霄亭就是个蠢蛋,非要为了一口气闹个两败俱伤宁尘也拦不住。真要到了那时候,就得看看谁更狠了。

刚才那些豪言壮语有一多半都是宁尘虚张声势。

那瓶药一直被宁尘埋在小亭子边儿,真要栽赃何霄亭哪有那么简单。

对丹药堂的人而言,现在的宁尘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水里的皮皮虾屁股上的痔,想混进何霄亭房里比登天还难。

真要想辙辙也有,倒不用现在忙活。

宁尘那颗心懒洋洋摊在胸腔子里跟荷包蛋似的,扭头就把这事儿撂在了脑后——总提心吊胆的那叫过得什么日子。

各个堂口的工职都是三轮倒,干一天修行两天。

这些日子宁尘空下来就忍不住琢磨,要不然使把劲儿筑个基?

肩膀头儿一对齐,说不定很多麻烦自己就平了。

又转念一想,他娘的炼气期能惹上筑基的麻烦,筑基期指不定还惹上凝心期的麻烦呢。

倒头来为了平麻烦这么一层一层往上爬,真得就地抠饼平地飞升才算完吗?

快拉鸡八倒吧,宁尘在修业室的坐垫上一靠,心说炼气锻体一天到晚苦哈哈的,不如打个盹儿。

人在自暴自弃的时候真不能睡午觉,特别容易睡成傻逼。等宁尘一睁眼,晚饭点儿都过了,脑袋瓜沉得跟大秤砣一样。

“你醒啦。”

宁尘抬眼一瞧,修业室早空了,就剩下程婉一个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

自己四仰八叉搁这儿睡得跟个猪似的,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宁尘长长地伸个懒腰,一咕噜爬坐起来。

“你今天没活儿?”宁尘问。

“都这个时辰了,大家饭都吃完了。”程婉抿着嘴笑,捧出蒸布裹的三只包子,“我给你留了点。”

宁尘接过去一摸,热腾腾的,准是程婉一直捂在怀里。他抓起包子往嘴里送去,味儿不错,猪肉大葱馅儿。

“宁尘,这两天你怎么不来找我……”程婉看宁尘吃着,小声说。

“找你?找你干什么?”宁尘嘴里塞着包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找我……去小亭子。”

宁尘三两口把包子吞进肚里,扭头看着程婉。程婉脸颊通红,垂下头去。

“程婉,我有点事儿想和你说。”宁尘朝程婉坐正。

程婉听得他口气有些肃然,连忙挺直身板:“嗯……”

“灵宝堂还习惯吧?”

“嗯。大家都挺和气,也不用风吹日晒。”

“不在外面晒太阳,我看小脸儿好像都白了不少。”宁尘打趣道。

程婉笑笑,但她心知宁尘不是为了说这个。

“这几天你也应该感觉出来,这灵宝堂是个能踏实过活儿的地方。你多和大家热闹热闹,肯定能交到不少朋友,用不着一直拘在我身前身后。我把你拉到灵宝堂,不是为了图你什么。”

程婉隐约听出些宁尘话里的意思,但她只是说:“我知道的。”

“那天晚上,你很暖……”宁尘缓下语气,“咱们俩个都被冻着了,所以才会喜欢彼此捧出来的那点温度。我很久都没有过那种感觉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帮了你一把,你难免心生亲近;我也觉得你很亲,像个妹妹。可是,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本能地想要绕着我转……咱不能一辈子这样。”

程婉勉强笑笑:“宁尘你不必说那么婉转……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

“是。”宁尘狠狠心,“我会一直尽力护着你,可那是另一种感情。我这样说,不是因为你让我想起妹妹,不是因为你让人欺负过,更不是因为外貌长相……那天晚上我和你讲过,人的心要刚强。如果有一天,你能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站出来对我说,”我要干倒他们,宁尘你来帮我“,我想我会喜欢上你的。”程婉呆呆地听着宁尘说话,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她木讷讷地点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站起身来。

“嗯……那……那……我先走了……”

宁尘看着她伶仃的背影,有些想要叫住她,抱住她,轻轻蹭蹭她的脸,像那天晚上一样。

可是他忍住了,因为那只是怜悯,而怜悯这东西早晚会腐烂变质。

话虽然说了,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看着程婉跑掉,宁尘坐在原处抓耳挠腮,心口像是被泥巴堵了个严实。

他溜达回厢房,翻出藏的几两酒,叫上耿魄刘春,一起钻去了招贤堂附近的山涧。

脚下流水潺潺,哥仨擎着酒壶在崖边儿上开喝了。

“我说宁尘,那程婉是你哪门子亲戚,我咋没听说过?”刘春贼眉鼠眼地问。

“是我三姨外甥女的表妹。”宁尘张嘴就是胡扯蛋。

刘春还搁那搬着手指头算呢,让耿魄踢了一脚抢过酒壶:“这你也信?这小子打上山就是单蹦一个人,哪来的亲戚。我问了,那程婉是打丹药堂过来的,听说名声可不太好。”

“丹药堂那些傻逼,一张嘴说不出啥好话。你俩眼泡儿看不见程婉是个啥样姑娘吗?你管那么多狗屁名声呢。”宁尘没好气儿。

耿魄没接他的话茬:“宁尘,你说老实话,那天何霄亭带人来弄你,是不是和程婉这事有关系。”

“说有也有,但关节不在她,在我。是我先前驳了他的面子。”

“唉,你这招灾惹事的货……”

刘春拿肩膀顶顶宁尘:“哎哎,那你这是和程婉有点啥吗?”

“我认她当妹妹了。”

“好哇,那你看我认你当大舅子如何!”

宁尘翻了个白眼,刚想骂他,又觉得未必不是个机会。

要是程婉多个亲近的伴儿,可能腰杆儿也能慢慢直起来。

刘春也不是啥坏人,再说有自己看着,不怕她受欺负。

“咋的?你看上人家了?”

刘春只是嘿嘿讪笑,也不做声。

“行呐,你要是动心思了,就去跟人套套近乎。人家要是有意思,我也不拦着。就一条先说好,你要是敢动手动脚弄得人家不乐意,我就把这酒壶塞你屁股里。”

刘春一个哆嗦,满脸堆笑:“那不能!”

耿魄冷眼翘着他俩,一个劲儿摇头。

他滋溜一口酒灌下去,语重心长道:“宁尘,我知道你这人心沉,凡事儿不爱跟别人说。但我觉得,有时候你未必得把人都推出去。你就跟那要死的人似的,生怕留下个孤儿寡母是咋的?”

宁尘低头没言语。

耿魄算是脑子很好使的那类人,更是灵宝堂少数几个筑基之一,所以跟宁尘走的近乎。

程婉和宁尘那点儿事,他一咂么味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宁尘还挺没辙的。

耿魄说得有理,可是有些事宁尘是没法儿含糊的。

绝大多数外门弟子一辈子顶天也就是个筑基。

等到了三五十,找同门师姐妹结个连理,发去陵允二州州县的分舵堂口坐定,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在宁尘眼里,这种凑合过日子的念头比自己现在的吊儿郎当更不靠谱。

他觉得自己就像伸着八条大腕子的八爪鱼,看着蔫儿了吧唧,其实就等着爪子尖儿碰上什么虾兵蟹将。

只要机会一到,他利马就能可劲儿窜腾。

虽然有了那么一出,但宁尘依旧隔三差五就去和程婉嘘寒问暖。

本以为落得疏远的程婉,被他一来二去这么一拨弄,倒也平心静气下来,只是不再和他痴缠。

日子又归了日子,宁尘提防了些时日,见丹药堂那边确实没什么声响,便逐渐踏实起来。

这天天不错,宁尘不情不愿地杵在堂口外围当值。

外边入库的辎车都得汇在中转处登册交接,再由灵宝堂弟子运送入库。

宗内的资物还好说,和外面交接的卡口人可就杂了,多是由外务堂弟子护送的民夫驾车,又是百姓又是牲口,人也嚎狗也叫,难免惹得心烦。

忙叨了半个上午,宁尘瞅着空溜到河边,舀了两把河水扑在脸上,贪得些许清凉。

他甩甩脑袋,正心说要不上河里泡会儿,却看见程婉从远远另一侧山坡上走下来,面色似是不对。

宁尘眉头一皱,提气腾跃,朝程婉靠了过去。程婉听得风声,瞥见是宁尘,两颗泪珠子吧嗒落下来。

“怎么了?你今天该去修业,怎么跑这儿来了?”宁尘连忙问。

程婉拧过身去,使劲闭着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摇头。

宁尘手上发力,程婉哪儿顶得住他的力气,无奈被他扳了回来。

宁尘拿指头去拨她口唇,却只见她牙关紧咬,似是被真气锁了喉舌。

宁尘只好也用真气轻刺面腮,程婉这才开了口。

只见她满满含了一嘴的白浊,腥臭难闻。宁尘一愣,连忙使巧劲儿拍在她脑后,让程婉把那浓精尽数吐了出来。

程婉挣开他手奔到河边,拼命漱口漱了半天,跌坐在地上呜呜啼哭。

宁尘跟过去,低头瞥见她袍子下露着小腿,便伸手将她衣襟撩开,发现里面已是不着片缕。

大腿间一片狼藉,刚才走跑那几步,穴内淫水白精盛纳不住,已流到了小腿肚。

袍子下面的嫩肉青一块紫一块,乳上两排牙印,一只乳头肿胀渗血,咬得极狠。

宁尘沉声问:“何霄亭干的?”

程婉哆哆嗦嗦摇头:“三个蒙面的……我不识得……只有一个,传话说你唤我,把我诓到上面林中柴房……”

说到这里,程婉泣不成声:“他们弄在我嘴里,非逼我吞,我不从,便被他们用真气拿住了口舌……”

宁尘给她拉起来,拿汗巾给她勉强擦擦身子:“你回堂中找耿魄,让他陪你在修业室呆着,切莫乱走。耿魄若是寻不到,就找刘春。”

程婉点点头,问:“你要做什么去?”

宁尘摆摆手,将气运在脚下,一路疾奔而去。

脑门子仿若针扎一样,一股子气顶得宁尘脑门青筋噔噔直跳。程婉被辱还在其次,宁尘气就气在自己低估了何霄亭的蠢劲儿。

普通的蠢货只会把事情办砸,而更大的蠢货则往往自以为聪明。

宁尘自觉已经把话都说透了,何霄亭要么老老实实,要么来招狠的打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他万没想到,这家伙会蠢到挑这么一条不上不下的路子来报复自己。

何霄亭那帮人肯定知道自己在这边当值,故意让程婉含着脏东西,就是为了给他看的,再明显不过的羞辱和示威。

可那又如何?

现在宁尘自个儿没半分损失,何霄亭却已摆出了继续针锋相对的架势。

他八成觉得宁尘没多大本事,可宁尘若是不把他往死里弄,那可就真是傻逼了。

宁尘转了一圈,制备了点儿东西,将两枚血盈丹放口中吞了,直奔丹药堂。

他到地儿的时候已经是午饭点,饭堂正往里进人。宁尘一眼瞅见正在和罗莹织说笑的何霄亭,便不动声色地悄悄混进人群靠了过去。

待走到何霄亭身后,体内血盈丹已化开药性。宁尘猛一聚气,强行将真气拔到了筑基门槛边。

周围人俱是一惊,何霄亭也连忙回头来看。就在这当儿,宁尘挥起一拳,噗嗤砸在何霄亭面门。

何霄亭正等着吃饭呢,压根儿没运气,全靠肉身生生接了宁尘一拳,鼻子都砸进去了。

他鼻梁一断鼻血狂喷,大门牙崩飞了三丈高,咣当一声栽倒在地,野驴打滚嗷嗷直叫。

宁尘一击得手,在丹药堂众弟子惊怒未定之时拔腿就跑。

三五息的工夫,身后才传来叫骂追逐之声,可宁尘身上药力运到极致,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丹药堂当天就把事儿报到了掌院那里。

都不用巡查堂出马,丹药堂掌院直接知会了执刑长老。

先验伤者,再定人证,长老二话不说发了铁签子,命巡查堂速速拘拿闹事者。

巡查堂锦袍跟着丹药堂掌院风风火火直奔灵宝堂跨院,一番找寻竟没发现宁尘的影子。

“灵宝堂外门弟子宁尘何在!”那掌院喝问道。

灵宝堂一众弟子站成一堆,面面相觑。王归游抬手点指人群中的耿魄刘春:“你俩!平时和宁尘最近,可知道什么风声?!”

当即就有锦袍大步上前,伸手来抓二人袍子。耿魄还好,刘春吓得直往地上出溜。

“哎呦老几位老几位不劳您上手,您问啥咱们说啥便是了!”

刚闹腾两下,宁尘却已从后面山道上走了过来。他一见堂前这阵势,回身撒腿便跑。

众目睽睽,能给他小小炼气跑了?

四个锦袍鹞子一样跃在空中,前后左右给他堵了个严实。

脚一撇手一别,宁尘结结实实被按在地上,七尺咔嚓拿锁链捆了,一路提溜回了执刑长老处。

先在地牢锁了一夜,第二天直接押赴了演武场。一大早,外门弟子尽数聚到此处,偌大个演武场黑压压全是人头。

何霄亭脸上包着布,鼻子都塌了,宁尘这边却一点事儿没有,案子自然没有二话可讲。

执刑长老当即给案子坐死,先宣了宁尘脊杖四十,又对众弟子说了些例行公事的警醒之言。

当着众外门的面,宁尘衣服给扒了个精光,只剩一条裤子。巡查堂锦袍将他两只手分开锁了,旁边两位执刑弟子抡起精铜刑杖就开了打。

噗的一声,棍到肉开,宁尘背上立刻多了一道黑青檩子。

宁尘从刑台往下看去,众年轻弟子有满脸惊吓的,有不忍直视的,更有不少幸灾乐祸的。

何霄亭站在头一排满脸狰狞,恨不得跳上来抢过棍子亲自动手。

头十棍宁尘还能勉强咬着牙,后十棍忍不得疼只能哇哇乱叫,最后二十棍还没打完他就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就这么一棍一棍打完,后背一身好皮肉鲜血淋漓,都没人模样了。

好在炼气有炼气的打法,筑基有筑基的打法,不然非把人打死不行。

执刑长老分寸扣得刚好,四十棍伤筋不动骨,这是好赖也得有小十天下不来床。

宁尘悠悠转醒的时候已到了傍晚。他趴在榻上,后背就跟烧了堆火炭似的,烫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然后就听见程婉声音:“宁尘醒啦!”

门外一阵脚步声凌乱,灵宝堂亲近的哥几个全都挤了进来。一时间七嘴八舌嘘寒问暖,吵得宁尘头昏脑涨。

程婉将一碗水递去嘴边,宁尘咕咚咚灌进去,这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走!都走!”宁尘呲牙裂嘴地挥着胳膊,他拽了拽程婉肩膀的衣服,“你也走!”

“我得留下照顾你……”

“我这模样自己都嫌丢人呢!耿魄!你把她揪出去!我这小伤不用别人伺候!”

耿魄听见他声儿里憋着火气,便顺他的意把人都轰走了。

宁尘趴在那儿开始哼哼唧唧,过了个把时辰,众人只听得宁尘在屋里叫唤的越来越响,都知道是疼劲儿上来了,纷纷摇头叹气。

“你说他也是,惹这恁大的事,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刘春嘟囔。

“他性子还挺要强,你可别当他面儿说这话。”耿魄叮嘱了一句。

本以为宁尘嚎一会儿就罢了,万没想到这天晚上他是一点儿都没歇着。

那破锣从太阳下山一直嗷嗷到半夜,这边厢房的一众弟子纷纷拿被子蒙了头,却管挡不住那老鸦嗓子。

原本还挺心疼他呢,结果生生哇哇了一晚上,把大伙耳朵都快捅破了。

可他现在那一副赖呆模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众人只能在自个儿床上翻来覆去,烦得脑门冒烟。

待到子夜过去,这家伙声儿终于渐渐小了,只剩下偶尔几句哎呦。大伙儿总算喘匀一口气儿,晕了嘛呼沉沉睡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待到灵宝堂静没了声,宁尘哆哆嗦嗦从床上爬了起来。

衣服是不敢套了,沾上后背难免留下一咕噜血印子。

他嘶着凉气套上鞋,轻手轻脚向外头走去。

别说外门弟子,就算内门那些凝心期的,来这么一顿打当天也绝对疼得动不得半分。

要说疼是真疼,只不过宁尘的神魂可不比一般人。上一世修行时,那锻筋塑骨的苦他吃的多了,现在这点疼不过九牛一毛,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宁尘带着一身伤潜走快行,避开夜间巡察锦袍,摸到丹药堂药圃。

外门药圃连绵两座山头,僻静无人,宁尘沿着山麓撒开丫子一路狂奔,跑到了何霄亭负责监管之处。

两把火头在无声中腾起,当黑夜被山间大火映成一片赤红之时,宁尘已重新趴回自己铺上,踏踏实实闭上了眼睛。

一双素手在空中一拍,十几名侍女从两侧小门鱼贯而入。

姑娘们走得又轻又快,窸窸窣窣如小溪淌水,眨眼功夫,偌大一张仙桐大桌便布上了琳琅满目几十样佳肴。

穆天香穿着青白色金边大袍端立桌旁,注视着来往侍女的一举一动。她像往常一样傲着张脸,众侍女垂头俯首,不敢多看她一眼。

几息之后,看着侍女整整齐齐归到了大殿两侧,穆天香这才开口。

“宗主用膳——”后殿荡来一丝清香,紧接着一身红裳便如火云般飘然而现。

红衣女子十八九岁容颜,九幽天蛛丝的丝袍堪堪散在肩上,露出晶莹剔透的脖颈。

血红唇珠,双目如凉泉,色绝天下的一张脸,饶是殿中侍女多看几眼也忍不住面红心跳。

唯独她眉梢眼角有些不易察觉的锋锐,坐合欢宗主之位多年,原本飘摇散漫一个少女也难免多些棱角。

煌仙子赤着脚,鬓乱钗斜,一副刚刚睡醒模样,慵懒如一汪醇酒。她往殿中黄金大榻一靠,抬手轻挥:“人多心乱,都撤了吧。”

穆天香又一拍手,侍女们便快步消失在了侧门之外。

女子手指一勾,两道真气如臂使指,卷来指肚大小小一尾细烹银鱼。那鱼已蒸得酥烂,抿入唇中遍化作一蓬鲜美汁水,满口生香。

可女子还是哀声叹了一口气。

“头痛啊,头痛……”

殿中除了穆天香,便只有后殿屏风边站着的一名束装女子,黑巾敷面,露出一双精锐眸子。

那女子乃是宗主影卫,日不多言夜不多语,回话的活儿自然要落到枢机阁主穆天香一人身上。

“宗主何事忧烦?”

“昨晚喝多了……”

穆天香忍了半天才没让嘴撇起来:“凭宗主浩然气机,几樽仙酿下去怕也是醉不倒的。”

龙雅歌纤手扶额,视线落在空阔的大殿尽头:“本宫昨夜闲来无事赏观星象,见那枚异星已入星盘中宫,不免想起师祖遗诏。本宫继位已久,自觉愧对师祖师尊,便多喝了两杯。”

“宗主切莫自扰,我宗所据陵允二州,地广人稀,难免有个疏漏。前代宗主诏言总不会有错,时机一到便会拨云见日……”

“天天就这么一套说辞,烦不烦,烦不烦。”龙宗主捂着脑袋嗔起来,“把这个月呈报念完,你也赶紧用饭去吧。”

“是。”穆天香从储物戒中取出宗门呈报,一字一句念起来。

“陵州纳灵石二十万枚,允州纳灵石十三万枚,宗门灵矿……”

“丹药堂新产丹药四百瓶……”

穆天香这边游响停云念了小半个时辰,龙雅歌那边却心不在焉扫净了一桌子珍馐美味。

“外门弟子斗殴两起,内门弟子偷盗一起,均由巡查堂长老按宗门律施以惩戒……”

“另有外门药圃走水,低级灵药毁伤极大。经查,似是外门弟子有人故意所为。巡查堂报,尚未擒获疑凶,还需时日。”

“胆儿挺大呀。”龙雅歌举起杯子,向斜后方黑衣女子偏了偏头,女子上前一步绰起酒壶,将她手中玉杯填满。

“巡查堂昨日已遣派真传弟子过外门掌问,两三日便有结果。但不知道拿到祸首该如何处置,还望宗主示下。”

“宗门律怎么写的便怎么处置,何必问本宫。”龙雅歌一口将杯中酒饮下,任由脸颊红起来。

穆天香皱起眉头:“属下近日刚听得风响,金州盛山宗、壁州万泉宗颇有些蠢蠢欲动。又有人在药圃纵火这样巧的事,其中难免有什么猫腻。”

“那就等抓到了人,废掉气海,隐蛇窟里扔上两天,不怕不交代。”

龙雅歌随口扔下一句,将及地红裙一甩,转入后殿去了。

丹药堂下辖五座山头,其中两座烧了个精光。要不是巡查堂及时请出一位真传掐了骤雨诀,怕不是整个外门今年都不用炼丹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各个堂口都不用消停了,巡查堂更是焦头烂额,抓住一众弟子盘问不休。

唯独宁尘,也不用上工修业,每日趴在那里吃了睡睡了吃,双耳不闻窗外之事。

一连闹了四日,巡查堂也没查出什么子丑寅卯。

倒是宁尘,都可以下地自个儿上厕所了。

终于到了第五天,刘春一蹦三跳地闯进屋来:“宁尘!听说没?!丹药堂那事儿惊动上头了!派下来一个金丹期真传!说是一查到底呢!”

“关我屁事儿呢?”宁尘趴在那,伸手从脸前儿碗里抓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你跟我说实话,放火那事真不是你干的吧?!那金丹可说是要用搜魂术,要是你干的你赶紧认了吧!”

“我他娘现在起个身还疼的直哆嗦呢,哪儿有那本事。”

搜魂术听起来吓人,宁尘压根也没当回事。

十岁那年宗门弟子中混进一个其他宗门的奸细,惹出些是非,外门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搜魂术检视了一遍。

打那时候起宁尘便知道,搜魂术并不能知受术者所思所想,只能察觉心境波动。

说白了就有点像低端测谎仪,又只是方便对金丹以下施用,金丹以上难免有各式法门干扰,搜魂的结果难以作数。

真到用时,修为高的用神念掐住弟子识海,拿问题拷问,但凡意识里念头动摇,就算是露出了马脚,接下来放开手脚上些刑罚,保管没有错拿错放的。

宁尘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哪怕是金丹修士也只能搜住他神念中的一个犄角旮旯。

只要把脑子里那些事儿往肚中一藏,自己就是干干净净一只小白兔。

和宁尘之前想的差不多,没过俩时辰,就有锦袍前来唤他了。

他挣扎起身,一副呲牙裂嘴摇摇欲坠的模样,磨了两盏茶才穿好衣服鞋子,然后一步一步往外挪蹭。

锦袍们哪等得了这个,架起他膀子就窜。宁尘哎呦哎呦在空中叫唤着,烦得锦袍们满脸跑眉毛。

等宁尘再一抬头,已经到了丹药堂后山。

两边山坡光秃秃一片,地皮都烧黑了,残留的焦糊味到现在还没散。

山麓旁边的半拉树林子也没能幸免,只剩下一堆干巴巴的秃树干。

不光丹药堂的人在,灵宝堂的人也都给叫来了,黑压压两群人中间围出一片空地。

锦袍们把宁尘放到空地上,朝面前那位金丹期真传施了一礼,退作两边。

宁尘也不忍疼,腿一软歪在地上,嘶哼嘶哼的。

“你便是宁尘?”

“正是。”宁尘抬眼瞧去,一位三四十岁面容的男修,所着锦袍和巡查堂相仿,只是袖子上绣有两只四爪烛龙。

“我是巡察长老座下真传弟子张问崖,奉枢机阁主之命前来索查丹药堂走水一案。事关重大,特意将师弟唤来问话。虽知师弟身子有恙,奈何公事要紧,还望师弟不要见怪。”

话瓤儿说得客气,语气却冷飕飕和冰碴子一样,容不得宁尘半个不字。

宁尘连连点头:“不知师兄要问什么?”

“我们查到,火是从这里起的。这片药圃乃是丹药堂何霄亭师弟监管,现如今莫名失火,他总归脱不得关系,首先要问询的便是他。”

顺着张问崖的手,宁尘看到了旁边站着的何霄亭。

那小子脸上的伤勉强见好,倒是没了绷布,只是鼻子还有些歪斜。

他和宁尘四目相对,眼珠子差点没滋出火来。

宁尘做戏做全,也愤恨恨地回瞪过去。

“众所周知,你和何师弟素来不睦,当天还因斗殴之事刚刚受了刑责。何师弟现在已经一口咬定,是你点了他的药圃,好让他担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我冤枉呐!”宁尘声儿里带着哭腔,“我吃了这顿铜棍,好几天都爬不起来,哪儿有力气来惹这么大祸事!”

张问崖踱过去,掀开宁尘袍子看了看伤。宁尘那伤真真儿的,自然找不出半点毛病。

“宁尘,你遭打当日晚上药圃就起了火,在你来看,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猫腻?”

“师兄瞧您说的,这些日我痛的头昏脑涨,头两天都不晓得有这场大火。您现在让我琢磨这个,我哪想得过来哇。”

“有没有可能,是哪个和你亲近的哥们弟兄,看你受罚心中有气,瞒着你跑来报复何霄亭的?”

宁尘歪着头往灵宝堂人堆中看去,一众弟子都畏畏缩缩不敢看他。

刘春胆子小点,抖如筛糠,饶是耿魄也脸色铁青,生怕他捅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篓子。

“我们哥几个关系好是好,可也万没到这地步呀。”宁尘说。

却是没看见程婉……难不成缩在人群后头?

张问崖捻捻下巴颏上的几根青须,转头又看向何霄亭:“何师弟,宁尘伤势你也见了,你还是笃定他是罪魁吗?”

何霄亭向前疾走两步:“师兄!这小子手段精巧,您可千万别被他糊弄过去!他主动前来惹我,再被罚下一身皮肉之伤,必然是为了洗脱自己嫌疑!”

宁尘心中暗笑,算他说对了。

“哪有你这般诬人的!?”宁尘也叫起来,“我若要烧药圃,何必打你一拳惹人生疑?趁夜偷偷来把火放了便是!好你个何霄亭,为了诬赖于我,连自己的药圃都敢烧哇!!”

“放你娘的屁!”

张问崖抬手止住两人:“宁尘,你二人因何事生的嫌隙?你一个炼气期跑去跟一个筑基动粗,可真是有趣了。”

还没等宁尘开口,旁边的王归游早已凑上前来:“师兄,还是我来讲吧,公允些。”

王归游这也是想着给自己摘干净点,毕竟早些时候他已经插了一脚,若是往后纠缠起来,难免不会连累自己。

张问崖一点头,王归游便一五一十把丢失贡丹的事儿讲了出来。

这也算帮了宁尘一手,宁尘顾及程婉名声,本就要将那一拳和贡丹之事连起来。

想来何霄亭也不敢乱提自己淫乱之事,那套说辞倒也严丝合缝。

张问崖听罢王归游说话,冷笑一声:“王师弟,你所辖外门这阵子蹊跷事儿不少哇,我怎没听得还有贡丹被盗一事?”

“不是,不是被盗!是差录了!”王归游一头冷汗,连声解释,“丹药堂掌院把这事定了个记册失误,可不是我乱说的。”

张问崖不置可否地笑笑,又把目光转到了宁尘与何霄亭身上。

“事情我已摸了个大概。你二人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劝你们提前开了尊口。待到我用搜魂术探得,便不好从轻发落了。”

“快!师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您赶紧搜魂术搜我,可劲儿搜!”

宁尘一边说一边还往前爬了两步,“您可一定在大家面前给个清白,看看这火到底是不是我放的!看看这贡丹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宁尘舌头这么一抖,悄没声儿地把搜魂术准备拷问的问题拧到了他提前画好的道道上。

大家都还没察觉,他三五句话就把“偷药”“放火”俩事穿在了同一个串上。

搜魂术也得消耗真元,不是乱用的,他这一顿忙活,正是为了把张问崖的注意力聚在该去的地方。

他只需要张问崖的搜魂术问出一个问题。

何霄亭登时出了满满一身的白毛汗,他大着舌头:“师兄!你听、你听我……”

张问崖一直察言观色未曾松懈,此时一眼瞥见何霄亭那副模样,手上立刻掐出法决,搜魂术当头就罩了下去。

“何霄亭!那贡丹可是你盗去陷害宁尘的!”

何霄亭早已心智飘摇,让金丹修士神念这么狠狠一冲,咣当一声就跪下了。

无需多言,那软绵绵的识海在喝问之下啥都兜不住,张问崖的问题已是有了答案。

张问崖一挥手:“捆咯!”

锦袍们一拥而上,用铁链给何霄亭捆成了粽子,跟着张问崖准备离去。

看着这一幕,宁尘乐得哈哈大笑。然而那只是做给人看的,他心里依旧绷紧了一根弦。

不对劲,他心说。

在宁尘预判中,何霄亭在知道自己手握贡丹的情况下,断不会这样束手就擒。

宁尘这里还有另外的后手,若是何霄亭掀出什么新牌,那瓶沾着他鼻血的丹瓶现如今正埋在烧毁的药圃之下,随时准备登场再唱那么一出好戏。

这也是宁尘非要过去给他一拳的原因。

可现如今那些谋划压根没派上用场。

这何霄亭蠢得像头水牛,没有任何像样的反抗,就这么让人抽了脊梁骨,就仿佛……仿佛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张师兄且慢!”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宁尘猛一扭头,看到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正是那何霄亭的姘头,罗莹织。

“罗师妹?有话要讲?”张问崖拧身回还。听那意思,他倒认得这娘们。

宁尘心中警声大作,只觉得一柄明晃晃的钢刀从没想到的地方朝自己扎了过来。

“您光搜了何霄亭的魂,怎的就把宁尘放了呢?您这般偏袒,我们丹药堂可心里不痛快了。”

张问崖想了片刻:“罗师妹有理,倒是我疏忽了。宁尘,你怕我搜吗?”

虽然心中忐忑,但宁尘仍面不改色。他勉强从地上站起,两手一伸:“张师兄请。”

金丹期修士神念毫不客气地卷上来,宁尘面不红气不喘,任由他在自己识海小小一方空间内充盈起来。

“宁尘,火烧丹药堂药圃之事可与你有关?”

“与我无关!”

张问崖细细品去,那识海坦荡浩然,端的没有丝毫摇摆。他微微颔首,刚准备将神念拔去,却见灵宝堂一侧有一人被踉跄推了出来。

“着、着火那晚,我却看见宁师兄从房里出来,进夜里去了……”

一个黑瘦女子站在人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双手拧在一起,全身颤抖。

宁尘望着她的脸,只觉得神魂激荡。

张问崖断案好手,刚才没有放过何霄亭念动,此刻也是一样。他神念猛地一催,又喝问道:“她所说属实否?!”

宁尘识海险些颤了,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让张问崖抓住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那已经毫无意义,从程婉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宁尘就输了个彻彻底底。

张问崖立刻再将神念罩向程婉。

炼气期都没到的瘦弱姑娘,张问崖神念一刺便将她识海从里至外掏了个干净,自是没有任何能糊弄的地方。

两相一比,谁吐了真言谁作了遮掩,一目了然。

而最关节之处尚不在此,宁尘一介炼气修为,竟有瞒天过海之能,在诸人看来这背后已是藏着天大的阴谋诡计。

噌楞楞一声,张问崖腰间佩剑悬在了头顶。他身为剑修,剑指一掐,飞剑如臂使指。

宁尘任凭飞剑直指眉心,只是直愣愣看着程婉。但见程婉泪流满面,不敢看他一眼。宁尘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还能考量脱身之计。

他整个人僵着,被人锁了也似浑然不觉。那绿树红花都变得灰了,腔子里的心也撕得带血。

我对不起你吗?

宁尘死死瞪着程婉,被一众锦袍拖将而去。

等他醒过乏儿,人已被按在了掌刑殿大堂。

大堂森严肃穆,更有八位灵觉期高手坐镇。大殿尽头座上端坐一人,却非掌刑长老,而是枢机阁主穆天香。

枢机阁主乃是宗门内一人之下的位子,宗内大小事务几乎都要经由枢机阁汇总上达宗主。

穆天香元婴期修为,一年总有一两次在宗门内露面,外门众弟子敬之如敬神。

倒是宗主常年不问政事一心修行,外门竟无几人见过煌仙子盛颜。

穆天香执掌宗门繁务逾百年之久,尤甚宗主登位时长。

她着一身不辨男女的灰袍,头挽一根碧玉发簪,面沉似寒潭苦水,任谁看都是个铁心肠的宗门大管事。

张问崖解下令牌送归,跪拜道:“秉阁主,弟子已拿得贼人至此。此子身负隐秘,我金丹期搜魂术却是奈何不得。”

他细细将判案之事讲了,那阁主却是一语不发。待他说罢,穆天香便挥手屏退了他。

“那药圃可是你烧的?”穆天香悠声发问。

“是。”

宁尘麻木着,随口应道。他也懒得辩解,只当是自己又在这世上白走了一遭。

“还算识时务。那又是何人指派你行那不轨之事?”

“自己犯贱,怨不得旁人。”宁尘咬牙道。

可不是贱吗?犯贱救那小娘皮,惹了一身煞气;犯贱去筹谋那妙计诡策,倒头来被自己人卖了个干净。你说是不是犯贱!

穆天香高高在上哼了一声,也不细究:“你如何瞒得真传弟子搜魂?若有外人给了你什么秘法奇宝,趁现在交代了,也算干净。”

“老子天赋异禀!”

穆天香声音毫无波澜:“将实话讲来,也免得受苦。”

“实话,哈哈哈,我告诉你,哪句都是实话!就是实话不好听!”

穆天香哪里搭理一个炼气期的叫嚣,若不是宗主有心过问此事,她都不会出现在掌刑大殿。

此时见宁尘神色怨怼气焰嚣张,也不再废话。

一枚玉签飞下,命掌刑大殿守卫将宁尘带去了隐蛇窟。

宗门内门已与外门截然不同。

外门尚与凡俗相连,而自内门起则依托大法力自成世界,宗门真脉便在此所谓方圆界内。

层层叠叠的楼台亭阁聚起一方仙城,放眼四望,只见群山不见边。

宁尘还是第一次进得方圆界,却已无心四顾。

押送的灵觉期护法将他一路带入山中,密密丛林中有一天坑豁然而现。

那天坑足有百丈之宽,从天上看黑黝黝深不见底。

宁尘被他们押着向下坠去,只见石壁缝隙中尽是虫蛇。

一名护法手持罄钟法具轻轻一敲,满窟毒蛇登时四散游开,露出天坑中心最深处一副铁架。

隐蛇窟乃是宗门培育毒物以入药炼器的地穴,作为用刑之处倒也方便。

护法将宁尘锁在铁架之上,又用破法金针刺入丹田废了气海。他们丢下一句“早点招供,少吃苦头”,便御剑而去。

一束淡淡日光从天坑穴口洒下,勉强照亮宁尘身周十余丈。没了法罄驱赶,百千条毒蛇又从黑暗中游出,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宁尘的双腿身躯。

这些毒蛇并非凡物,嗅得修士真气,一时间凶性大起,一口口咬在宁尘身上,贪婪吮吸着灵气充盈的人血。

更有那异种灵蛇,小指一般粗细,竟滋溜溜钻入皮肉之中。

身受千万蚁噬,蛇毒更是疼的焚肤裂骨,饶是宁尘也打熬不住,在铁架上惨叫着强挣起来。

可那铁架锁链也非凡铁,哪里挣得分毫?

不消半个时辰他便没了气力。

真若是炼气的奸细,牙咬得再硬也抵不过一日。

宁尘也算倒了霉,偏偏神念刚韧,剧痛之下竟不觉绝望恐惧,只生得满腹愤懑,火一样的暴躁,几乎要把体内蛇毒烧个精光。

毒蛇啃咬之中,神智却愈发清明。一日一夜,宁尘倒是把先前之事想了个通透。

自己被绑走之时,何霄亭那盗药陷害的罪名并未因此洗脱。

按宗门律法,废掉修为赶出山门都是轻的,若不是背后有家族撑腰,指不定还要镇压在牢狱中关上三五十年。

所以,那罗莹织突然站出来,并非是为他开脱。这事情自始至终都是那臭娘们在暗自捣鬼。

自己找何霄亭谈判之事,定被他碎言碎语告知了罗莹织,殊不知罗莹织早已心怀不轨。

其实是她派人凌辱了程婉,恰到好处挑拨了二人相斗,太他妈毒了!

猜也猜得出来,何罗二人在丹药堂私下定然也存着不少矛盾,只因何霄亭傲慢自大,浑然没将罗莹织看在眼里,才闹出今日之事。

宁尘冷哼一声聊作自嘲,自己也与何霄亭半斤八两,自忖身怀几分长处就有点目中无人了。

那罗莹织分寸拿捏得颇为得当,从未小看过自己。

她隐忍不发,只待二虎相争,也算是多谋善虑。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宁尘想到此处,竟然没一点仇意,反倒生出些佩服。而那全身上下四处乱窜的怒火,只着落在一人身上。

想起程婉,宁尘脑子顿时乱糟糟一片。

人心脏,狗不吃,这道理宁尘八辈儿前就明白,他从来也没觉得程婉理当对他如何。

可是真等她一刀扎在心窝上,一腔子血喷出来,才发现是那样烫人。

说是不在乎,哪儿能啊!都是娘生肉长的,宁尘刚把那冰凉凉的心露出来让她摸了摸,她就伸手捏了个粉碎。

你不站在我这边儿也就罢了,为何落井下石?!

宁尘昏沉沉地挂在那儿,几十条灵蛇已钻进肉缝深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那剖心挖肝的剧痛足逼的人咬舌自尽。

可一直活没个活样儿的宁尘,此刻反倒一点儿都不想死了。

老子非得活着走出去,按着她的脑袋问个明白!

他妈的,就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浑浑噩噩,才落得和这一众霄小勾心斗角的境地。

真要还能囫囵个从这儿爬起来,我宁尘不拼上命在这世间弄出点动静,不如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合欢宗,羲和大殿。

内外门弟子那逼仄的炼丹房可和这儿没得比。

几十丈长宽的大殿,都是聚气柃木搭建,木助火势,中间那两人高的丹炉哪怕不放引火之物,也能窜出熊熊真火。

大殿墙边站了一圈使女,其中半数都是凝心期。这修为放在外门,做个管事也不为过,此刻却甘愿在此被烤得汗流浃背。

能在宗主驾前座后转悠,对修行的助力可不是内外门修业堂能够相提并论的。

光是沾上几分这炉内外溢的天炎真火,就抵得凝心期三两月的水磨功夫。

有这等好处,众使女哪个不是尽心全力,内外门女弟子更是打破头都想侍于宗主左右。

煌仙子从来不喜炼制丹药,今天也是一样。

白焰从丹炉几个气口跃出如脱笼之鸟,欢腾腾升上半空。整个丹炉已烧成青白色,它炉门大开,却不是为了往其中送药。

龙雅歌斜披红裳,裸着一抹香肩,赤着半抹酥胸,她右臂直穿炉口,没在熊熊烈焰当中。满殿使女汗滴如雨,她一身肌肤却光滑似雪沼。

手臂在烈火中结出鳞片状点点黑屑,又随火焰化作飞灰,那条胳膊和白焰几乎融为一体,琉璃般晶莹剔透。

片刻后,合欢宗主长舒一口气,只见满炉大火像生出什么心念似的,乖乖缩回炉心,化作缕缕青烟。

待煌仙子从炉中收回手来,那条胳膊已变得与常人无异。

不消多言,早已等候多时的使女们立刻围至身前,送上濡巾美酒,又替她重新穿好衣衫。

龙雅歌饮过半盏葡萄甜酒,斜身望向一直立在几尺外的黑衣女子:“热嘛?喝点吧!”

女影卫轻轻摇头,只是抬手向大殿外指了指。穆天香听得宗主先前传唤,早已急忙忙赶来,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知道啦。”龙雅歌甩甩刚刚祭炼过的手臂,在使女簇拥下踱出殿去。

“见过宗主。不知宗主唤我何事?”穆天香早已等得焦躁,此时话也说得快了些。

“刚才炼体之时,忽地想起前几日你上报的事情了。”龙雅歌也不看她,只是向寝殿一路而行。

“宗主是说药圃被烧一案?巡查堂已拿获真凶,经我亲自审过了。”穆天香紧随在侧。

“何人所为?”

“一个灵宝堂外门弟子。问而不答,已锁在隐蛇窟四日,却仍是撬不开嘴。”

“外门?筑基期?”

“炼气。”

“搜魂术一探便好了,怎的这样麻烦?”

“真传弟子将搜魂术掐在他身上,却像泥牛入海一般。定是他背后宗门施了什么手段,以防他泄露底细。宗主莫要放在心上,再关他两日,待毒摧心脉神络损毁,属下亲自与他搜魂,不怕事情不清明。”

“由你。”

龙雅歌抛下两个字,又走几步,却猛然顿在原地。穆天香见她模样奇怪,小心翼翼凑上一步:“宗主?”

龙雅歌望着穆天香,眼神摇曳:“你且将缘由经过细细讲来。”

穆天香便从何霄亭盗药栽赃宁尘讲起,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楚。

听完穆天香奏报,龙雅歌扭头唤道:“阿翎!”

黑衣影卫唿地转到龙雅歌侧前,目光炯炯。

“你去外门探个分明,再将那宁尘带来。”

话音刚落,女子便化作一道漆黑闪电,消失在睽睽众目之下。

“穆阁主,此事不须你操心了。”龙雅歌又对穆天香道。

穆天香愣了片刻,本想多问几句,龙雅歌已带人飘然而去。

煌仙子来至合欢大殿挥散众仆,走上一级级玉阶,将自己扔在宗主宝座中,手指在扶手上不停敲打。

分神期修为,天下齐肩者不过二十,她神念一动,便知大殿百丈之内已无一人,可仍然挥袖施术升起了大殿外层层禁制。

一切做罢,她才发觉自己心脏砰砰跳得停不下来。

两盏茶功夫,远远传来风响。龙雅歌从座位上正起身子,先前胸中那几许激越,被她用浑厚道心稳稳压下。

合欢大殿的禁制能挡千军万马,唯独拦不住宗主影卫。阿翎将那宁尘拎在手里,一路来至宗主座前,将他丢在地上。

分神期修士双目如焗,千丈外的虫蚁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可是龙雅歌仍忍不住跳下座来,走到宁尘三尺之外,低头向他看去。

貌不惊人的一张脸,倒也清俊坚毅,只是那些蛇虫可不管是头是脸,见肉就咬,留下满面疮痍。

身上就更不用提了,几天下来,好好的外门袍子浸透鲜血,已变得黑了。

那褂子被撕咬得凌乱稀碎,破烂烂像是个小叫花子。

人还醒着,只是说不出话。

他双目盈着一层灰雾,想是体内淤毒愈盛,蒙了大半心智。

那身子遍体鳞伤,脏腑内也是毒气肆溢,可他眉宇间却依旧积着一股冲天怨气,愣是没在刑罚中屈从下来。

龙雅歌知他视物不清,自己在他眼前不过一团红影,便假作问道:“招供吗?”

“我招你妈了个逼!”宁尘满口血沫,呸的一声吐过去。

他本也没什么好招,若在此时服软编些瞎话,非让人当蝼蚁随脚踩碎了不可。

倒不如挺直脊梁,说不定能求得个正眼相看的机会。

那搀血的唾沫还未触及面前人儿分毫,便被周身无形火流蒸发不见。龙雅歌俯下身子,与宁尘神念相接,将他识海仔仔细细摩挲了一通。

果然如穆天香所说,炼气期小小气海之外,竟配得一片浩瀚广阔识海神念。

龙雅歌心脏又猛跳几分,转眼看向阿翎。

黑衣影卫会意,上前将自己探得之事在她耳边讲了。

龙雅歌听罢,又呆视他半晌,轻叹一口气:“阿翎,给他解毒。”

阿翎上前,捏着宁尘脑袋将他提将起来,真气从顶门向下猛地一贯。

宁尘全身噗嚓一下喷出十几道黑色血流,连带丹田那枚破法金针都激射出来,被阿翎两指一夹收在掌中。

隐蛇窟浅处的蛇虫毒性不彰,只侵入肌腠肺腑不伤识海。

宗主影卫也有元婴期修为,气随神动,驱使真气尽数将宁尘体内毒素清了。

还有那钻入体内的小蛇,也统统碾作粉末,反作了滋补之用。

只是那身袍子被真气搅得几乎衣不蔽体,头发也被激得四散炸起。龙雅歌瞥着他形貌好笑,便对阿翎道:“去后殿给他寻件衣服。”

阿翎面罩下的眼睛眯起来,双手一摊,那意思仿佛在说“难道给他穿你的女装?”

龙雅歌瞪她一眼:“你先找件你的给他换上嘛!”

她身材高挑,又素来穿着短衫劲装,却是合著了宁尘身量。阿翎摇摇头,转身去了。

煌仙子纤纤手指一点,从储物戒中抖出一枚滋补气血的丹药射入宁尘口中。

一宗之主出手的丸药自是不凡,几息之后宁尘长出一口浊气,晃悠悠支着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伤口处也飞快愈合如初。

宁尘先前还在脑瓜子里昏沉沉与那股子愤恨斗法,耳边时常响的几声聒噪也被他以吼骂应去。

这时候满心的毒气散了,疼痛立止,突然间像是洗了个痛快快的凉水澡,全身上下都觉得那么舒爽。

然后他抬头一瞧,发现跟前正站着一位。

一身娇艳红裙下招展着柳腰玉腿,脖颈下面酥胸半抹,两座大山似的往瞳孔压来。

那眼角眉梢,那樱唇嘴角,万种风情倾国倾城,顿时把他看愣了神。

那丹药也是厉害,给宁尘补的有点过头。吱一下,宁尘两腿间那物事直挺挺跳了起来。赶上衣服也是稀碎,竟然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晒了个太阳。

龙雅歌倒也不是没在合欢典藏中见过男人那话儿,只是事发突然,眼么前儿兀突突窜出这么一东西,顿时红云翻上面颊,笑得花枝乱颤。

阿翎夹着一套衣服从后殿回还,正见着宁尘一副呆呆模样,胯下还在那横刀立马。她眉毛一竖疾走两步,一脚踢在宁尘尾巴骨上。

滋溜溜一道寒气趁着屁股根儿刺进来,宁尘嗷嚎一声从地上蹦得老高,腿间那话儿登时软了。

“把衣服换上,本宫有话要问。”龙雅歌转回宝座,悠声吩咐道。

宁尘揉着屁股,接过阿翎抛来的衣服,臊眉耷眼毛手毛脚地换了。

眼见宁尘衣冠整洁,精气神似乎也回来了,龙雅歌抬手轻轻在扶手上一拍:“宁尘,你可知本宫是何人。”

自打清醒之后,宁尘那小脑瓜子立刻开始嗡嗡猛转。

座上那小娘一张嘴什么本宫,宁尘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被拎到什么地方来了。

要紧的是,咋个让自己卸了一身的麻烦才真的。

“我管你什么人,要杀要打悉听尊便。”宁尘坐在地上梗着脖子。

他可没忘,自己先前还啐了人家一口。结果人家不光没生气,还给自己解了毒。这时候若是把脊梁骨扔了邦邦磕响头,人家肯定不吃这一套。

那小娘果然没动怒,只是笑得有些妖异:“脾气这么大啊?外门弟子见了宗主,也不行礼?谁教的规矩?”

“反正火是我放的,没冤枉我,我就是腆着脸把好话说尽了也逃不了,何必再跟你低三下四。”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求神拜佛,巴望这小娘就吃这一套铁骨铮铮的戏码。

这头豪言壮语说着,身后那位穿黑衣服的可不乐意了。宁尘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就像站了个大冰坨子,两道目光小刀子似的在自己身上刮来刮去。

“放火那事,蛇窟之刑作为惩戒,不必再提了。你老实与我说来,可与别的宗门有什么勾结?”

“没有的事儿。我打小在宗门里长大,和自个儿家没什么分别,哪里要作什么劳什子奸细。”这话倒也不全是作伪。

一闭眼一睁眼,已身在合欢宗十五年,没点感情那才是假话。

“那你解释一下,你那浩荡识海是从何而来?”

话好说,可说完了对面也得信才行。天花乱坠的真话,闹不好只会给自己再惹一身骚。宁尘叹口气,把早已备好的说辞托了出来。

“我从小入梦极长,梦中世界似真似幻,我在其中耗去许多时日,不知不觉间修得识海广阔。我见自己与别人不同,便从不敢提起此节。”

说完,宁尘带着一肚子忐忑沉默下去,也不知能不能过关。

只听得头顶座上合欢宗主长嘘一口气:“你果真是”梦人“。”

他妈的,胡编的事儿也能对上号?!宁尘一惊,连忙抬起头来:“难道宗主有所听闻?”

龙雅歌从座上起身,一步步踱下玉阶:“你可知,合欢宗开宗祖师,亦是本宫之师祖,便是和你一样的梦人。”

宁尘顿时傻了,原来祖师爷是咱的同行!娘了个腿儿,连编瞎话都编的是一套!不过也难怪,这前世后世可不正如南柯一梦么。

龙雅歌见他面色大异,也不多言,只是自顾说道:“师祖开宗立派,一统凌允二州,又破虚飞升,乃是千年以降的天才。他飞升前给吾辈留下一套奇功,又有遗诏,只有梦人能够修习此法。”

宁尘听得全身都哆嗦了,老子受了恁多的苦,原来好事儿都在这儿等着!

可他还是强作镇定,又问:“你怎的知道我合适?有这种好东西,你没先练练?”

“本宫自有本宫的机缘,不是你该操心的。”龙雅歌拂袖止了他的聒噪,“宁尘,本宫今日便代师祖收你这个真传弟子,你可愿意?”

宁尘跳将起来:“谁不愿意谁是瘪犊子!”

龙雅歌也不言笑,只是走进宁尘跟前:“你虽识海广大,却也未必真能修得此功。你坐定调息,让本宫仔细查探一番。”

没有二话,宁尘咂着嘴盘腿入定,气门大开,由得龙雅歌将掌心按住紫府。

其实他开不开的都拦不住人家,不到一盏茶功夫,宁尘试到合欢宗主抽身而起,也连忙睁开眼睛。

殊不料,龙雅歌一脸肃容。

“怎么?我不能修?”宁尘问。

“你神念锋锐,识海沉静,正是一副传承宗门功法的好底子,只是……”

宁尘搓着手,看着龙雅歌垂手低吟,好悬没给他急出满嘴大泡。

“您能别卖关子吗?”

龙雅歌拧住眉头,抬头直视他双目:“宁尘,你那根基万中无一,可惜不是童子之身。初阳既失,这功法却是修不得了。”

宁尘只觉得心口被狠狠捣了一拳,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先不要丧气,”龙雅歌又道,“倒不是没有寰转之法。我观你盈盈有虚,似是刚失初阳不久。只要承你初阳之人修为平平不曾有意炼化,你还能以秘法将初阳纳回。倘若过了时日,阴阳交汇,就没得补救了。你且和我如实讲来,你是何时失的童身?”

不提还好,一想起先前那些腌臜之事宁尘一股邪火又窜了上来。

自己若不是被程婉取走童男之身,哪里会多这样一颗绊路之石;可也正是程婉将自己卖了,才得了现在这份机缘。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因果之报自有其法。

“大约有个十日半月了。”宁尘道。

龙雅歌点点头:“就在这几日,万万耽误不得。”

“只是我不懂如何重新取纳初阳之力……”

“学些基本的攻伐纳气之法即可。”龙雅歌手一拍,“阿翎,你来教他。”

身旁黑衣女子身形一震:“我?”

就这么一个字,听起来却如玉镯锵地,玲珑剔透。宁尘忍不住看到她一眼,瞧见她目光中踟蹰动摇,似有万般不愿。

“怎么?难道要本宫亲自教他?”龙雅歌催促道。

阿翎哼了声,抬手抓住宁尘手腕,拽他往后殿走去。那手指力气奇大,捏得宁尘差点叫出声来。

龙雅歌却伸手拦住自己影卫去路:“大殿禁制重重,又没得旁人,你还待去到哪里。就在此处教!”

阿翎颇为无奈,回头看向宁尘。

宁尘刚想讨好一笑,嘴还没咧开,就觉得天地突然反转过来。

阿翎一脚踢在小腿上,将宁尘绊倒在地。

宁尘躺在那刚要叫骂,却看到黑衣女子已跨到了自己腰间。

一只手按住了自己额头,两只膝盖毫不客气地跪在宁尘两只手掌之上,浑厚真气从外至内给他控制地死死的,宁尘只觉得身上压了千斤陨铁,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直不起来。

“挣什么,又不是要害你!”龙雅歌低首俯观,没好气地说。

让人这么强行制着难免紧张,宁尘刚刚勉强着自己放松些,却试到胯下猛地一凉,竟是被人把裤子扯了下来。

“扒、扒我裤子干嘛!?”

阿翎也懒得和他说话,只是将两只手分别扣在他上下两颗脑袋上,用自己的真气引着他气海一起循环起来。

“想要纳取元气,先要读气观神。我合欢宗功法博大精深,观神之法与其他诸门各派截然不同。”龙雅歌在一旁为他解惑,“世人皆道,识在紫府、气在丹田,神识引天地灵气纳入气海便可育哺自身道行。我合欢宗真法则不然,吾宗以气海为心,识海为壳,你心怀此念,且试着内视一观。”龙雅歌话至此处,阿翎那边真气也流转地恰到好处。

宁尘静下心来,顺着阿翎真气内视,终见得一番崭新景象。

与外门那些稀松口诀修习的气海不同,阿翎真气为他点拨开来,只见一团熊熊气海纳在识海之内,识海则凝成圆满满一道屏障,如玉蚌护珠。

可若是细细看去,自己识海屏障却开了小小一只细口,真气难免有点滴泄走。

不过,这也正显出了宁尘神念浩大的好处,炼气期那点真气还未充盈识海,倒也流不出去多少。

“我识得了,识得了,停了吧!”阿翎真气在宁尘经脉中行得霸道,他浑身麻痒,稍有所成便连忙告饶。

“现在教你纳取元气之法,只需将阿翎在你经络中运气的法门熟记。”龙雅歌对阿翎点点头。

阿翎冷目一横,又叹一口气,竟抬手解了自己束腰绑带,将半身衣裤褪将下来。

紧绷绷的腰身,白嫩嫩的臀儿,稀丛丛一缕芳草……宁尘可没想到,那黑衣下竟藏了如此曼妙。

先前被阿翎寒气戳散的那点贼心思又压不住了,宁尘的肉棍子哪里还听使唤,没羞没臊地直了起来。

阿翎本还想着得要轻揉慢抚一番助他一臂,不料自己一敞襟子他便硬了,心下羞恼,忍不住开口骂道:“色鬼。”

原本疾声厉色的指摘,却裹在银铃般的嗓音里,宁尘热血上头,阳物忍不住接连猛跳,腰也挺起半寸,想要往阿翎臀缝里挤。

阿翎恼他孟浪,真气又加三分,结结实实给宁尘压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她收拢腰腹,堪堪瞄准身下铁棒,轻轻坐下,将那紫红色龟头小心翼翼纳入自己穴口。

虽没得半分湿润,小脑袋也被勉强含进两片软软阴唇。

那妙处紧致温润,含得人筋骨乱战,酥麻麻暖意直往宁尘小腹钻来,直痒得他恨不能用力把鸡巴撅进阿翎肚子里。

一道嫩嫩薄膜抵在他龟头上,阿翎喉中轻哼一声便不动了。

她抬眼望见宁尘一脸淫虫上脑的模样,顿时如临大敌,连忙又将真气加了两分,生怕他胡乱造次。

“气神合一,探观阿翎魂识,莫想别的!”龙雅歌叱喝一声,将宁尘唤得些许清明。

他堪堪收回邪念,试着用刚刚学会的观神法探了过去。

这轻轻一探,如同目视耀阳,差点将宁尘激晕过去。

阿翎那元婴期神识光耀辉煌,护在其中的气海更是汹涌磅礴,外层的神念之壁晶莹剔透,没有半分瑕疵。

与此同时,阿翎真气运转起来,宁尘连忙将走脉运转之法牢牢记下。

那原本潜在气海暗处的元阳眨眼间被激扬起来,周身一旋,猛地从胯下往阿翎体内涌去。

宁尘吓得哇呀一声。元婴神魂何其雄浑,就这么轻轻一挤,小弟弟虽是美了,自己整个人还不给吸成人干儿!

“叫唤什么,她还能真夺你元阳不成!”龙雅歌在一旁啐道。

阿翎却是有分寸,在他元阳大泄之前稳稳将真气散了,这才留得宁尘小命一条。

“通脉倒转,便可纳回初阳之力,学会了么?”龙雅歌问。

宁尘嘴里哼哼唧唧,试着运起功来。

阿翎舍身教了他,他倒学得也快,偷摸着去吸阿翎真元,也想吓她一吓。

她堂堂元婴那么多真元,就算真吸出两抹也不叫事儿嘛,宁尘心想。

可是功法一直运到了头,阿翎的神念哪有半分动摇?忙活半天,啥也没吸出来。

“哼哼,看来学得不错了。”他那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二人眼睛。龙雅歌瞪他一眼,在阿翎作色之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阿翎冷着一对眸子,手指翻飞束好了衣襟,扭头便往殿外走去。龙雅歌唤她两声,竟也不理。

“哎呦,生气了。”煌仙子轻笑两声,倒是不以为忤,“宁尘,阿翎为你受了这些委屈,你可莫要令我们失望。”

她从袖中甩出一枚令牌:“现在就去吧,别错过了时辰。待你修补初阳回来,修行之事咱们从长计议。”

宁尘躬身应喏,含着一肚子仇怨愤恨,准备去找程婉好好算算账。

他刚一转身,龙雅歌声音却又响起来:“若是发现初阳已经纳取不了,你也便不必回来了。留在外门,按部就班筑基凝心吧。”

宁尘从合欢大殿出来,穿过漫山宫阙,一步步向方圆界外行去。途中多次被巡查堂弟子拦下盘问,都被他拿令牌挡了。

有令牌傍身,方圆界的护界法阵对宁尘如若无物。

他走出界来,熟门熟路走向灵宝堂。

不久前堪堪压下的恨意怒气随着这几步路的工夫又翻涌起来。

灵宝堂众人见他完好无恙地回来,都凑上前嘘寒问暖。

宁尘哪有心思和他们扯皮,回屋换了自己的衣服,又问清楚程婉去向,风风火火奔了过去。

听众人言,自她揭了宁尘老底,已不再在库内记册,而被扔去了灵宝堂后厨打水洗菜。

宁尘瞅见她时,程婉正拎着一只水桶,歪歪扭扭地从井边打水回来。

有过肌肤之亲,有过切肤之痛,宁尘看着她的身影就觉得太阳穴突突作痛。

他大步跨过去,一脚踢翻了程婉手中的水桶。

水桶咕噜噜滚下山坡,程婉看着他,仿佛看见了鬼怪,吓得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

宁尘伸手薅着她襟子把她提起来,运气腾跃将她抓进树林深处,一把扔在树丛里。

程婉委顿在地,哆哆嗦嗦地望着他,张嘴似要唤他名字,被宁尘一巴掌扇在地上。

“老子对你不薄,为什么要害老子?!”

在隐蛇窟被千百蛇虫啃咬的时候,宁尘满脑子就是这一句话,现如今在这无人之地大吼出来,仿佛顶门儿都通透了。

那程婉只是坐着啼哭,却不说话。

宁尘气得直喘粗气,也不再等,俯身掐着脖子把她按在地上,伸手扯掉程婉亵裤。

那阳物也正在火头上,涨得老大,宁尘分开她双腿,胡乱就捅了进去。

程婉痛得大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伸手搭在宁尘肩上,轻轻摸他肩头。

宁尘凝神观去,但见程婉本就不大的识海已是千疮百孔,气海中勉强凝聚的些许真气就在这破瓦罐中晃晃悠悠,难怪修行不见长进。

他微微一滞,胯下动作不意间慢了几分,程婉缓过一口气,穴内也慢慢沁出一层油滑好供他攻伐。

“你能回来……回来就好……”

宁尘听得她细细声音在耳边响起,火气又冒将上来。

“本就是你害的!又在这里装什么样子!”宁尘一把将她翻过,脑袋按在草甸上,猛力在她穴里抽插起来。

程婉被他撞得咿呀乱叫,嗓子里的哭音儿停也停不下来,却也没有讨饶,只是屁股缝渐渐搅起了白沫子,大腿根也湿了。

“宁尘,你若操死我解气,那便操死我吧……”

“尽是屁话!”宁尘拔出器物,用力往里一撞,顶得程婉惨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眼见身下女子意乱情动,那气海深处真元被搅动扬起,宁尘便按先前学的法子将真气运转开来,准备纳取自己交在她体内的初阳之力。

可刚一用劲,程婉体内那团仅存的真元便一股脑泄向下阴。宁尘一惊,连忙缓下一口气,以神念仔细分辨起来。

不看还好,原来自己的童子元阳此时已和程婉元阴融在一团,不分彼此。

吸倒是吸得过来,可这样一手做绝,程婉气海立时就要碎掉,一条人命难保。

就在宁尘愣神的当儿,他刚刚扎入程婉体内的真气却已搅得那股真元活泛起来,眼瞅着就要与程婉气海真正炼化在一处了。

那翻覆天地的机缘就在指间,怎能就此放手?何况这女人恩将仇报,自己现在报仇雪恨也是天经地义!又有谁能指摘?

我可没对不起她!宁尘一咬牙,继续运功。程婉一时间全身脱力,尖叫着猛泄两次,软塌塌扑在地上,眼见就要不活。

那真元已在识海屏障边缘,只要宁尘再顶出一口真气纳回初阳,便可回还合欢大殿,学那盖世神功纵横天下。

这等好事,这等好事!

这等好事……宁尘心里那根弦最终还是崩断了。

他只觉失了力气,翻身从程婉背上滚下,直挺挺躺在地上,望着天,由着鸡巴软了下来。

他下不去手。

她的确害了自己,她罪有应得,可宁尘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

我既没死,又怎能拿她抵命?

全身的狂躁都随着塌下去的鸡巴散去了,那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机会就这样从指间滑走。

宁尘心里翻上一股又霉又酸的悔恨,他狠狠捏着拳头往地上砸去,气得眼眶子都挂了泪珠。

谁放过那大好机缘不难受哇。

初阳被先前真气一催,这些许工夫已在程婉体内化开。她睁开眼睛,竟觉得比先前还多了些气力。

程婉望着躺在自己身旁气喘吁吁不做言语的宁尘,虽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也百感交集。

她趴在宁尘肩膀上,轻声道:“宁尘,我对不起你。”

“废话!”宁尘只是望天,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可能原谅我。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若不是罗莹织拿出我爹的两根指头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失了方寸。”

宁尘抿了抿嘴,仍没说话,但心中郁结却消了大半。他心想,或许自己没选错。

他发现,自己似乎就是渴望着这样一个答案。

自己救助之人,并不像自己先前揣测的那样狼心狗肺,这就够了。

世间没有那么肮脏,只是冰冷的不堪一瞥罢了。

宁尘直起身子,气息逐渐平稳。程婉也沉默地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你走吧。”宁尘望着无边无际的树林,“你身上有罗莹织的把柄,她早晚灭你的口。你又将我害了,灵宝堂左右也容不下你。你莫要再修行了,下山,离了宗门,回家安安静静过活吧。”

他说着,掏出一枚灵石丢在程婉怀里。程婉攒住那枚价值百金的灵石,泣不成声。

“你该怎么办呐,程婉……”宁尘悠声道,“你随波逐流,立不住本心,抵不住那些对你坏的,也留不住那些对你好的。就算下山了,又是怎样的一辈子啊……”

“你再帮帮我好么,宁尘……我、我害怕……”

宁尘摆摆手,站起身来,心如止水:“走吧,程婉,走吧。”

该说的已经说了,宁尘一时间心结大解,肩头颤巍巍放松下来。他留程婉在那里独坐抽泣,一路向山上行去,再不回头。

他坐在山顶的一块大青石上,遥遥望向高耸在天边的山崖。合欢大殿的影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却不是他还能回去的地方。

不过,竟然连先前心中那点悔意也消失不见了,宁尘心知自己的选择对得起本心。

“看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宁尘扭头一瞧,只见一灰衣女子正立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来的。

再定睛一看,好悬没把宁尘吓得一个趔趄翻到山底下去。

那不是合欢宗主龙雅歌又是何人?

她褪去一身仙品红裳,换了套外门女弟子常穿的粗布袍子。

那衣服粗陋不堪,却给她平添了几分跳脱。

“我、我没能纳回初阳,令宗主失望了……”

龙雅歌朝他走过来,步伐欣快愉悦,几乎要像个小孩似的蹦跳起来。她伸手把他按回大石头坐定,自己也和他凑到了一处。

“本来就是骗你的。”煌仙子脸上笑意已憋不住。

“啊?”宁尘愣住。

“哪有什么初阳之力,全是本宫编的!那姑娘真元中不过夹了些未炼化的元阳罢了。你们男人,十二三岁精满自溢,若是真有初阳之力,那也早早交代在了脏被窝里,那还等得到与人相好的时候,哈哈哈哈!”

宁尘心肝儿突突猛跳:“那你为何那般吓我?!”

龙雅歌双目盈出锐光:“此乃宗门不传之秘。本宫在此间只是暂代宗主之位,师祖遗诏并非要找什么传承弟子,而是为成就真正的合欢宗主!师祖师父着我倾尽全力达成此事,本宫自然要处处小心。你若贪一时权能便毁人气海草菅人命,那本宫将来未必不会被你视作一介炉鼎,用而弃之。”

龙雅歌说到此处,脸颊却是红了,连忙将话茬带过:“所以啊,若是你刚才害了那姑娘性命,现在也已立毙本宫掌下了。”

宁尘呆呆地望着她,只觉得人生大起大落,报应不爽。他想仰天长笑,又觉得在煌仙子面前有些跌份。

“这样说来,我才是预定的宗主,那你是不是该给我磕几个头?”宁尘嬉皮笑脸,直往龙雅歌身前凑去。

“哈哈哈哈,”龙雅歌大笑几声,手指捏的咯吧作响,“本宫可不介意夺权篡位。你若不老实听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掐巴死你?”

宁尘心说合欢宗这风气可不好,怎么这横的却不怕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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