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长叹一声,紫仙云萝,百感交集,面对自己所创的武功,如今却反过来回击自己,当真是绝大的讽刺。

虽是讽刺,却也不得不挡,玄宇幽冥殛的威力,结合了魔奇两道,是非正非邪,亦正亦邪的合体,威力自是旷世无匹,罕见其敌。

是以,紫仙云萝虽然熟知此招奥妙,然而百年以来,赤无惧难道不会增修添补,强化其威?

会,一定会,紫仙云萝,她太了解赤无惧的个性了。

转轮冥王,人如其名,正是一介无惧无畏之辈,百年以来,却不知他的修为已经高到了什么地步?

心中震荡,手上却是不闲,紫仙云萝,双目奇彩骤吐,神光隐现,凝眸注视着赤玄弥破空出手,一颗玄墨乌球,隐然生电,疾轰射至,仿佛一只飞扬的蜘蛛,体发异变,吱吱做响,放出百缕阴芒,宛似八爪挥舞的水母光球,电柱急探,猛然向自己袭来。

球未至,那魔雷阴电,已然先行殛至,数十缕穿形冷芒,齐齐向紫云萝缠来,逼得四方山壁爆裂,尘烟四起。

“他竟将金蛛邪法,参杂于‘玄宇幽冥殛’之中?”

又惊又怒,没想到赤无惧竟能将生灵化于法诀之中,传予赤玄弥,再予凝化发出,时至今日,此刻的玄宇幽冥殛,等同便有了生命。

“‘紫霞化殛’。”

紫仙云萝,既然探知了赤玄弥“玄宇幽冥殛”的本体,乃是八爪金蛛。

不待浪费时间,紫仙云萝,当机立断,手中紫藤长鞭,回扬盘舞,自天旋降。

顷刻间,紫气霞生,飞藤护体,骤然地一道光华自地底窜升,“嗡”的一声,晶沙卷涌,华彩通天,紫仙云萝,竟尔借着破地神光,凝成了一条通天紫柱,四下瑞气缭绕,灵光千重。

“‘灵光通天柱’?”

万万料想不到紫云萝竟然俱有如此神通,赤玄弥又惊又怒,这“灵光通天柱”原是东海长明岛,紫霞宫的顶峰道法,镇派神诀,号称天地间第一守招,却又怎会在此出现?

莫非……不及细想,抬头一望,但见自己所发出的八爪金蛛,刻正对着那通天紫柱一轮猛攻,八只手爪,嘶嘶吐电,化成了八缕奇光,四下向着人在柱中的紫云萝抓来,势道无匹,一旁坚立的山壁,仅是挨着些许,便自爆裂,化为泥尘沙屑,满空飞舞。

“哼。”

脸上冷气骤盛,灵光通天柱中,紫仙云萝,双目微闭,仿佛出了神,手中紫藤鞭无使自动,倏忽伸缩,团团幻化,宛若长龙卷柱,晶泽吐玉,带起了一圈圈灿银闪光,星环激走,芒射点点,旋着紫云萝身周,冷虹遍洒,隐隐啸风,依稀若有龙吟。

“这……这是……”

望见紫云萝一身浩瀚仙气,赤玄弥大惊失色,呐呐说不出话来。

两臂轻分,此时的紫云萝,长发紫柱中漫舞,飘飘若仙,双足修长顶立,白玉生辉,好半晌,才见她缓缓地星眸渐张,容光转强,开口低吟道:“神鉴开法眼,灵光通天藏,四方聚无量,八卦纳阴阳,去。”

玉手微扬,紫云萝人在柱中,却是双臂同时向外一张,抛出了点点星芒,瞬间穿透了通天紫柱,化成数个温润柔和、晶盈耀华的白玉圆光,排云破空,朝着赤玄弥飞射而来。

“什么东西?”

瞧着不明所以的数道圆盘奇光飞至,赤玄弥不敢拖大,却也不想硬接,看准了来势,身子急闪,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紫云萝的几点星闪。

“搞什么鬼?老子可没有这么多闲功夫陪你玩。”

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了紫云萝发出的圆光,赤玄弥惊诧之余,顿时觉得受了侮辱,怒气勃发。

“吱……吱吱…”

与其同时,赤玄弥发出的八爪金蛛,长足挥舞,挟着阴恻恻的玄冥冷电,也是毫不留情地朝那通天紫柱狂击狠撞,每一次长足击柱,冷电殛放,便是爆出无数火花,繁星万点地撒了满空流萤,不时地嚎声厉叫,怒雷震响,更是撼动的山岳摇形,威势无匹,连着天上风云都受激绞卷,一时间烟沙四起,日月无光。

“八爪金蛛,乃是天下至毒之物。此物满身茸毛,飞行绝迹,尤其口射金丝,更是黏力奇强,液中藏毒,刀枪不入,水火难伤,纵令得道剑仙,只要稍有不慎,落入金蛛罗网之中,任尔再大神通,恐也难免损伤,受那噬咬奇毒之祸,终是不免。是以此物不见便罢,如若将来遇上,切记不可留情,当即下手诛灭,不令逃逸,以免养痈遗患,戕害苍生,你可知晓了吗?”

犹记当年学道,紫仙云萝曾经听闻恩师讲述天下奇物,这八爪金蛛,便是天下万毒中的第一毒,没想到时值今日,最终还是遇上了。

英气轩昂,面对化风膨胀的庞然大物,八爪金蛛,紫仙云萝,毫不犹疑,双手一搓,向外便洒,真劲到处,陡然化成了点点红光,星雨也似地朝着面前金蛛散去。

……………………

“师……师姊。”

话声哽咽,瞧着怀中玉人,脸色苍白,胸前衣着焦黑一片,似有火灼痕迹,东方平不觉心痛如绞,暗自滴血,连声音都变得哑了,只是紧紧地抱着许丹凤,低头垂泪,泫然欲泣。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原来,许丹凤受佛光所及,倏然收回内劲,却又值此不巧,正当东方平豁尽全力,炼神真火威发绝顶之时收功。

这么一来,此消彼长之下,透日神锋自被击碎不说,就连许丹凤的护身罡气,也被逆袭而来的炼神真火,破毁消融,澎湃烈劲,直贯前胸。

“师弟……是你吗?”

张开两眼无神的星眸,许丹凤的脸上,苍白若纸,奇异地洒出晶莹的光辉,宛若悟道,往常的冷峻寒霜,竟是完全不复存在,反而透着些许嫣红,一丝看破红尘的凄清微笑。

“是我……”

紧紧地握住许丹凤的嫩洁玉手,此时的东方平,虎目含泪,让着许丹凤的手掌,轻轻地摩娑自己的脸庞。

“哭了?你怎么哭了?”

玉手微湿,抚着了暗流的泪痕,许丹凤神情恍惚,若呓语,若迷蒙,衰弱低语,吞吐无力,脸上则露出了爱怜的神色,似责怪,似无奈。

“没……没…我没哭。”

强自打起笑脸,东方平尽量挤出笑容,然则,胸中一颗心,却是近乎尽碎,悲恸欲绝。

炼神真火,至大至刚,至阳至强,被真火击中的人,从无一人生还,即便是连大罗金仙也不例外。

如今,许丹凤胸前焦黑一片,炼神真火虽未将她透体穿杀,然其功劲所及,威不可挡,却已将她内腑震碎,再难续断。

是以,现下的许丹凤,虽然体弱,却仍能保持灵台清明,玉颊微红,这无非是她平时锻炼功深,真气精纯所致,只要胸中一口真气未散,便能尚存片刻。

只是,片刻之后呢?

东方平不敢想像,也不愿想像,那片刻之后的许丹凤,将会是什么模样?

他只知道,此时的许丹凤,似乎少了些什么,也多了些什么,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抽离了与自己的距离,飘飘渺渺,若远若近,忽焉在前,观之在后。

迷离难以掌握,东方平的心头,便如古钟震鸣,一阵骤痛,像是巨杵击在身前,胸膛炸碎,又像是山行夹道,若挤若抽,那是什么感觉?

抽丝?

剥茧?

对了,就是抽丝,就是剥茧,那一丝丝牵动心底的悸动,澈骨难熬,像是灵魂脱离了身子,宛如要将血肉分离开来,那股莫名的剧痛,像是剥开层层细茧,片片凋落,刻骨铭心,深入脊髓。

是什么样的感情让自己承受了这么大的痛楚,这么深的震憾,抽丝剥茧地擘开了自己的心胸,灵体分离?

是单纯的姊弟之情?

还是自小相互扶持,青梅竹马的蜜意浓恩?

还是……还是自己的心灵深处……难道隐藏着一股不知名的热情,有所期待吗?

只是真的有吗?

如果真有,那是什么的?

莫非……莫非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对于师姊只有姊弟之情,而是有所期待,期待着一种不知名的牵挂,一种魂牵梦萦的依恋,一种就像是百世纠葛,不解不休的缠绵,那样的令人榨干了灵魂,掏空了一切的心伤,苦乐酸甜?

那真的只是单纯的姊弟之情吗?

还是……还是已经超出了姊弟情谊?

那是怎么样子的感觉啊?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今日却是如此强烈?

是苦涩?

是酸甜?

是心碎?

是悲悯?

还是……

全部都有?不知道原因,此时的东方平,只感觉到痛,澈入骨髓,心神皆碎的痛。

那就像是身子被抽了空,飘飘欲飞,无尽的虚空满塞心胸,是晶泽碎玉的痛楚,是榨干灵魂的煎熬,碎则乍洴,熬似炼神,好痛啊,好痛啊!

求道求心,心就是道,道就是真,求心求道,但求情真。

众生情苦,只因情真。

恍惚若要飞离,怀中的许丹凤,动了动,轻轻出声。

“…弟,我快要走了。”

模糊的话语,让东方平没能听清楚许丹凤之前的话语,是“师弟”还是“弟弟”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可能是自己今世最后与师姊相处的时光,为何却是这般的短暂?

“…弟,还记得那……那个雪峰吗?我……我们小时候……小时候曾在那边……那边玩…玩的山峰。”

“我……我记得。”

哽咽地红着眼,东方平忍不住落泪,儿时的回忆,闪电掠过脑际。

是那里吧?经年的白雪皑皑,冰积不溶,云雾飘渺,若隐若现,是那里,那是飘渺峰,冰渊雪岳飘渺峰。

“…还……记得吗?我们…我们……时常在那……在那……打雪仗,堆……堆雪人…滑……滑冰……”

轻轻地,许丹凤的脸上,微微地泛出了一抹微笑,那是童真般的微笑,真诚、发自内心的微笑。

然则,为什么微笑之中,会闪着晶莹的光呢?

那是什么样子的光呢?

觉悟,还是破灭?

“……我……我死之……之后,把我…把我……葬……葬在飘……飘渺峰,我……我弟……弟弟在那边……在那边等我。”

“弟……弟弟?”

虽然不是很了解许丹凤的话语,东方平仍是满脸垂泪,点头答应。

“是……是吗?看……看来…我……我不但有个好弟……弟弟,还……还有个好……好师弟……”

脸上泛着苍凉的微笑,许丹凤的脸上,奇异地红潮渐起,像是脂粉不施,淡淡的嫣红,自然而奇丽,端庄而高洁,仿佛红梅傲雪,清寒中愈见峥嵘,苍茫云雪之间。

瞧见许丹凤的微笑,东方平的背脊一寒,恐惧、惊惶潮水般的涌上心头,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在师父飞升的时候,看到师父脸上的笑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师父是这样,那么……师姊呢?

不敢想像,东方平觉得,自己的心胸,像是要被炸裂了,无尽的压力,不断地自中心,涟漪般的一圈圈、一重重,向外溢涨,波波如潮,涛涛裂岸,就快要抵受不住了,为什么会这么痛,这么难熬,那是为什么啊?

心中嘶吼,思绪排涌,倏然间,东方平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大,然而,听在东方平耳中,却是清清楚楚,清晰异常,那是水晶骤裂,碎成细片的声音,幻灭的声音。

寒雪飘尽,冰河碎裂。

慌不迭地低头审视许丹凤,虽然眼前一片迷蒙,却还是能够瞧见,许丹凤的脸上,细细垂下两道泪痕,渐渐地悄无声息,终至于无。

凤逝,雪溶,冰化。

濒亡前,许丹凤的心里,响起了以下两句话。

“弟弟,我来了,你一定要在雪峰上等我哦!”

“姊姊,一定会的,我一定会在雪峰上等你,一定,一定。”

那是一对小儿女在金光层云中的秘密约定,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必须知道。

飘渺间,时空交错,若明若隐,此情此景,似乎也出现在早已消逝的老道眼里,若怜惜,还低语。

“嘿,一日长成诸事苦,三世纠结情难绝,孩子,这不是结束,这才刚开始啊!”

刚开始?是吗?那结束的话,又会是怎样的情境呢?老道没有说,也不能说。

淡淡的,老道的眼中,缓缓地流下一颗眼泪,像是蕴含着无尽的辛酸,轻落入土,瞬间不见。

“雪,又开始飘了,今年的冰渊雪岳,应该会很冷吧!”

老道心想。

“天啊!”

长恨嘶吼,穿破重霄,仿佛地裂天崩,百岳撼动,将怀中的许丹凤紧紧地抱个满怀,东方平仰首望天,泪若清河,滚滚而下。

师姊死了,师姊死了呀!

仿佛来自遥不可及的远处,似有悠然低语,为着两小的别离,下了注脚。

“多情自始多遗爱,绵绵长恨几多哀。”

悠然低语,倏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撕天裂啸再度响起,东方平人化红光,一缕闪电,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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