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

一时的难以接受,在现实面前渐渐平复,翔翔被带走是不争的事实,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是最熬人的,因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白颖只能祈求神佛能够庇佑儿子,她将要失去左京,不想再失去儿子。

心情低落,在经过李萱诗开导后,也只能强撑精神,静静也是她的孩子,也需要照顾。她还没想好,该如何跟左京说这件事。

吴彤领人送来餐品,忧心她无心进食,先整几碟小样备着。见白颖脸色虚白,说了几句宽慰的话,顺带也提到郝杰之死。

郝杰死了?白颖不由愣神,大概顾及她的情绪,这则消息到这里难免慢些。

要说郝家人里,还有谁能算个好,也就郝杰郝燕兄妹俩。只不过郝燕被糟践离家出走,郝杰报复伤人被抓,短短几天,竟然发生猝死。

“是不是猝死不好说,反正人是没了。咱这边就死一个郝小天,那一家算是全家遭难。”吴彤心里感叹,下手真狠。

只是种猜测,但她倾向于郝杰的死,归根结底肯定跟郝江化有关,毕竟郝小天不能白死,这年头要弄死一个人,只要胆大舍得花钱,也不一定做不到。

白颖默不作声,心里也觉得可惜。

不是为郝杰感伤,而是这天谴报应,应该报复在郝江化身上才对,别人接连遭殃,唯独他却毫发无伤地回来。

老天没长眼!

吴彤没多待,待一会儿便离开。

白颖给女儿喂食,心里琢磨郝家最近的变化,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联想到母亲提及的第三条路,又是一阵沮丧。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既然前路已经走绝,那你只能想办法走第三条路。”

“这条路,生路,死路,歧路…一切都是未知,只能靠你自己去摸索,去踩出来…知不知道,上次我为什么不提这第三条路?”

“因为这第三条路,不是聪明人会走的路,而是愚人才会选择的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不是靠运气,而是需要大觉悟和大毅力,想走捷径,那是痴心妄想,不脚踏实地,就连妄想也没有,这就是第三条路。”

这第三条路,连母亲也没说该怎么走,这要问她自己,李时修编《本草纲目》,一样没人教他,靠的是他自己,尝百草。

她也尝试了。尝试和郝留香合作,结果害得翔翔被抱走。第三条路,这才踏出第一步,头一遭便是母子分离,令她无力再作为。

清晨的明曦,驱散阴霾,升腾暖意。户外暖阳,房里暖春色。

睫眉微微,发丝有些许凌乱,不久前的狂放,抹不去她的娇涩,却令人悦目心动。

她享受暖床的温存,却并不贪恋睡。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今早却破例了。

准备起身时,却被身边的男人给抱搂:“再睡会吧。”

脑袋亲吻她的侧肩,贪恋地嗅着她的发香,原本雪白的玉颈,呈现星星斑驳的紫蕴。

“也不看几点了,我要给你做早餐。”女人颇为无奈,看似嗔怪,身体却深感对方的强大以及对自己的眷恋。

“我不饿,你饿了?”仿佛倦鸟归家,他就喜欢窝着的感觉。

女人无言以对,哪里还会饿,是被喂得太饱,她实在经不住折腾。

“那就别废功夫,多睡会儿。”我将佳慧拉回身边,半搂胸怀,扯一角被盖住赤裸的春光。暖暖,也很容易滋生凉意。

“还来?”佳慧容颜一变,惊讶那股深不见底的体力。

“陪我多躺会儿,聊聊天。”昨晚折腾半宿,清晨重温春梦又缠绵一个多小时。

我不想强取花蜜,即便轻车熟路,她已经连番溃败,再索求无度,那就纯纯只是泄欲。

“聊什么?”能聊的太多,却又不确定能不能聊,愿不愿意聊,聊了又怎么样。

“聊什么都可以。”我清楚佳慧在顾忌谁,在老白之外,还有一个人卡着要害。旧情还没斩断,新的关系更加错乱。

可以想象,佳慧提到白颖,也提到她建议的三条路。

第一条路,出国深造,开辟新的旅程;第二条路,真情实意,往昔的情分,以及白家的恩义,赌一个我会原谅的几率;当然,这两条路,一条她不走,令一条她走不通,那就剩最后一条路。

母女情深,未必,但终归是母女,这层血缘抹灭不了,就像我跟李萱诗,我可以不承认,却不能否认。

“第一条路,省时、省力、省心…理应是她最好的出路。”白颖不想放弃人前高傲,摆脱淫乱肮脏的过去,一刀了断,远走天涯是最好的方式。

“她不肯去国外,因为心里还有你…”佳慧继续说,“听起来很可笑,你可能不信,但她说这话,至少…不全是假话。”

我没有辩驳,心里也认同白颖先前这么死乞白赖,不至于一点情分也不念。

但,这就像抛硬币,佳慧看到白颖的正,我看到白颖的反,这正反间,恰恰证明白颖这个理由掺着水分,最怕的是硬币是立着的,不摔个痛彻心扉,哪里看得见真情还是假意?

“这第二条路,你重情义,如果她改过自新,原本是有机会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佳慧的想法没错,从概率学的定义,确实存在原谅白颖的可能,事实上,我并没有将这道门彻底关死。

这必然有个前提,白颖却始终不明白,甚至还采取下药的手段,再提以往的夫妻情分就太虚假。

信任是感情的基石,老白和佳慧能够恩爱三十年,互信是关键。

在我看来,白颖所谓的知错,只是畏惧于错误造成的后果,而不是错误的应对方法。

对不起谁都会说,但能反思自身,第一要知错,第二要改正。

而白颖始终不知错,她以为的错,只是最表象的错,而非实质,至于改正,更无从谈起。

郝白淫乱,固然是错,但感情的变质,何尝不是大错?

如果说肉体的偷欢,是从被迫转为顺从,那么白颖对我这些年的情感欺骗,根源又在哪里?

为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欺骗我,为郝老狗遮掩…刨除郝老狗的负面作用,白颖在伤害我之后,几时有回馈于我的愧疚或补偿?

同样郝老狗玩弄过的女人,岑筱薇会因为郝白而心生怨恨,甚至为庇护我在狱中安全继续委身郝老狗,尽管这种方式在行为上大错特错,但在情感面,她有一种为我的思想;吴彤深陷泥潭,却暗自收集黑料,蓄势待发,徐琳游离其中,也会保持适当距离,王诗芸再不济,始终不肯丢弃丈夫送她的铂金项链,哪怕肉体脏了,起码在情感面尝试抓住最后的牵绊…而这些,在白颖身上,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也没有。

在郝白关系败露前,白颖不曾知错,而在我入狱这一年,她也没有真正知错。

所谓知错,只是知道犯错后的严重程度,不是她能轻易承受而已。

躲避的一年,更谈不上改正,同样是流于表象的变化。

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不是每个坐监服刑最后出狱的人,都能理解“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这句话。

她大概早已忘记男女交往,也曾提过很多问题,答案其实不重要,那只是一种情感述求。

白颖的所谓知错,所谓坦诚…一直在真真假假里进行,在竭力摆脱郝家的污秽,将自己处于“被害”以及“无奈”的境地。

“第三条路,就是自证之路。”我若有所思,“愚公移山,精卫填海,靠毅力、决心,去践行自己的承诺…你也希望她的毅力和决心被我看到。只有破而后立,才可能破镜重圆…即便不成功,也算是自赎已过,脱胎换骨…”

“三条路里,第三条最难走,确实是蠢人才会走的路,必须要沉下心,脚踏实地…”

“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就怕她会辜负。”建议很中肯,但架不住白颖自己再入歧途。

如果她还想着走捷径,或者以小搏大,投机取巧,那所谓的改变,就是戏台上的刀枪 —— 全是假的。

“随她罢。”佳慧叹一声,“自救者天救,自弃者天弃,我只是尽点人力。”

这第三条路,只是她回北京前对白颖的最后劝诫,但被老白这一撮合,反倒是我们日久生情。再见时,又是烦恼。

李萱诗也有烦恼,原本就已经身心俱疲,烦恼却是接踵而来。郝江化一贯如此,惹麻烦后便当起甩手掌柜,害得她每每要想辙善后。

“夫人,想到办法了?”郝江化躬身赔笑。

“坐远点。”李萱诗蹙眉,一口烂黄牙,口气熏得恶臭,刺激她也有点胸闷。心有烦恼,看什么都厌烦。

郝江化回来,直接跪求,众保姆面面相觑,这是回来向夫人认错赔罪?

李萱诗轻咳一声,遣退众人。

郝江化在人前给足她作为主母的面子,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用说又遇上麻烦事。

果然,这烂黄牙一张嘴,吐露郑群云的录音一事,心一沉,这是招大事了。

“早跟你说过,祸从口出,跟郑群云打交道要小心,你怎么就管不住嘴。他是老狐狸,你呢,就是头猪,这下好了,快成死猪了。”李萱诗揉了揉太阳穴,“先拖着吧。”

拖?郝江化一听,这哪行,郑群云那边可等着,这录音太要命了,只要一交,自己这狗命就嗝屁。

“要不夫人,你能不能委屈…陪他…让他把录音删了撤了。”

李萱诗冷笑:“郝江化,你这是又想把我推出去给他睡,这样就能保下你,是不是?”

“这不是想办法,商量,商量嘛。”郝江化辩解。

“商量个屁,你猪脑子,这录音多大价值,你不知道?够抵你一条命,姓郑的,把它拿出来,这是睡我能平的事?”李萱诗又气又恼,“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事,你先拖着他,他拿你也没辙。他这时候丢出录音,存心吃定你,不惜撕破脸皮,也许他背后的靠山逼他拿到你手里的东西,所以他比你急。这时候,你就要稳住心态,千万不能交出去,你一交,他东西到手,后果会怎么样,你应该清楚。”

“可是,一直拖着不交也不行吧,万一他真把录音…”

“除非他想鱼死网破,先拖着,至少还有谈判的筹码。”

“行,听夫人的。”郝江化一拍大腿。

“你已经被绑过,难保姓郑的不会再找时机下手。”李萱诗若有所思,“这样吧,你把那些东西先交给我保管。”

“放心,那些东西我都藏得好好的,搬来搬去太费劲,也省得夫人操劳。”郝江化一笑。

李萱诗的瞳孔微缩,她发现自己错了。

郝江化也许是头猪,自己养了这么多年,以为是头家猪,但其实是野山猪,又黑又老,看起来蠢,但长着獠牙。

“那好吧,你自己藏好。”李萱诗盯着他,“现在可以说说,郑群云要你叫出来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颖颖的…照片。”郝江化有些拘谨,“是我偷拍的。”

照片?心头一愣,眼眸里尽是怀疑:“真的,只是照片?”

“真就照片,就是想拍视频,夫人和颖颖,你们也不让呀。”郝江化继续说,“我猜郑群云想从颖颖身上做文章,也许他背后的大靠山和白老头不对付。”

“你是说,他们想利用颖颖的裸照对付白行健?”李萱诗喃喃道,“白行健…白家…”

“有这个可能,白老头不是法官嘛,也许他们有人犯他手里,这要是那颖颖的裸照威胁,兴许能交换什么。”郝江化咧嘴一笑,“夫人,我拍那些照片,本意是欣赏…”

“你是怕万一颖颖跟你翻脸,你就拿它恐吓,要挟把照片给京京看,她也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李萱诗一眼看穿郝江化的下三滥手段,也懒得再较真。

郝江化从李萱诗处学到“拖字诀”,便安心去县政府上班。毕竟他被绑两天,那边还需要落实一下。

郝家又暂时归于平静。

李萱诗的心绪并不平静,确信郝江化没有说实话。

有白颖的裸照不奇怪,他也确实偷拍过,当初糊弄岑筱薇时,她也拿来用过。

郑群云留着银行卡备用,借酒套话,偷偷录音,派人弄死郝杰,然后抛出录音,证明他是早有预谋。

雇凶杀人,这么大的手笔,怎么可能就是为几张裸照。

也许,裸照足够威胁白颖,用来对付白行健?

痴人说梦。

随便一句照片是PS的,以白院长的司法能量,抬手便能抹去痕迹。

有一点可以确定,郝江化手里有白颖的把柄,甚至能牵连白家,白颖这次回来也想找到,现在郑群云也想得到,说明背后势力必然也针对白家。

这样看来,郝家已经是个火药桶,而郝江化拿捏的,是否就是白家的火药桶?

“唉…”一声叹息,心情难以轻松。

暖阳暖,喝酒也暖。手提一瓶邵阳大曲,往嘴里灌了一口,紧接着便抓起几粒花生入嘴。

“舒服。”郝新民坐在自家堂前,宿醒后来一口晨饮,这就是他的一大享受。老年孤寡,也就剩这点乐子。

遥想八九年前,也曾有过风光,郝家沟这个大山村,他可是堂堂村支书,找他办事的村民多了去,哪像现在门前连鸟也不来拉屎。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村民们眼中就只有郝家。

郝家沟的郝家,自然就是郝江化一家。

当年郝家沟破天荒迎来一场豪华婚礼,那车,贼气派,那人,贼多,连电视台也来,嘿,原来是省城名校美女老师李萱诗,下嫁给贫农老汉郝江化,真是贼老天瞎眼。

他奶奶八辈子祖坟炸出的桃花运。

都说山沟里飞出凤凰稀罕,可这凤凰主动落户穷山沟,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郝江化娶了美娇娘,整个郝家沟都挑不出半个,把全村男人都羡慕坏了,包括他这个村支书也馋死,恨不得顶替郝江化去拜堂入洞房。

就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婆娘,哪怕二婚,轮到猴年马月也轮不上郝江化,嗨,偏偏就这王八蛋。

更糟心,这婆娘死老公,继承一大笔遗产,连带也进了郝家。

从那以后,郝江化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家里盖大宅,那婆娘还开公司,花钱给郝江化选村长,村长就村长呗,还非要压他一头,后来又当上镇长,再后来便往县里高升…郝家大宅找了一群年轻漂亮的姑娘,个个水灵灵,肤白貌美,全是围绕郝江化这个王八蛋。

气得他饭也吃不下,有一次,跑去郝家打秋风,顺便看姑娘解解眼馋,没想到那漂亮婆娘在洗澡,当即心痒难耐,使劲力气攀爬,趴在外面偷看,也许能浑水摸鱼…结果被发现,摔个大屁股。

这事一闹,郝江化找上门算账,还动手将他的腿打断…这事不光彩,忍忍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被郝家编排,整个郝家沟村都在指指点点,这下,村支书也没得干了。

往后,他的日子也就越混越差,从村支书成了村里唯一的瘸子。

一想糟心事,郝新民便连喝几口,准备在醉梦里回忆他当年的高光时刻,梦里做什么事都可以,郝江化打断他腿,这口气怎么出,嘿嘿,就在梦里拿郝家婆娘出,怎么爽怎么来…

正想着,耳朵听到一阵嘈杂的排气声,从远及近,而且越来越响,然后猛一刹车,停在院外,定眼一看,那是一辆摩托车,开车是个男人,带着头盔,看不清脸面。

紧接着,那人丢进一个牛皮纸包,就砸在郝新民脚边,吓他一条,还没张开叫骂,便见那人轰起油门,紧接着,风驰电掣 ,扬长而去…

“神经病。”郝新民骂了一句,随手拿起纸包,扯开一角,看到里面露出的毛爷爷头像,赶紧起身,把门给掩上,然后将纸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不用数,整两摞,搁手里,妥妥两万。

这东西可比酒实在,没婆娘,有它,一波小姐任他挑。

没多久,老人手机响起,郝新民已经猜到,一准是那个神秘的背后老板,立马接起来:“老板。”

“预付两万,事成后还有三万,做得好,额外有奖励。”声音陌生,但很亲切。嗯,比爹还亲。

“老板,你说吧,我要做什么…”郝新民聚精会神,“啊…行,我知道了…放心吧,老板,我肯定给你办好…”

这边表着决心,那边却悄然挂断。言止于此,以免言多必失。

艳阳天,这时候出门,有时会染上暑气,开车到黄家,这一路,我的情绪有些消沉。

暖意过后,持续往上,便是滚烫,手机上的一个来电,有些突兀,却又热情。

通话时,黄俊儒喜不自胜,才说了几个字,便哽咽在喉,喜极而泣,说话间的断续,语无伦次,如同孩童般的无措。

“左京,诗芸…诗芸回来了,我老婆回来了,太好了…”大意,我已经听明白,那就是王诗芸回京了。

黄俊儒从王诗芸口中得知我人在京都,所以打了这个电话,邀请我到家里聚一聚,没多想,我同意了。

王诗芸知道我在北京不奇怪,毕竟离开山庄时的理由就是考察业务,但她这时候回家,令我有些意外。

到达黄家,黄俊儒出来迎门,一阵子不见,他仿佛恢复自信,精神奕奕,嘴角挂着笑:“请进。”

客厅里,多多也在,一见到我,人便扑到身上,口里直呼:“干爸。”

“嗯。”轻应一声,这一瞬,我更希望听到的是“爸爸”,而不是“干爸”。本来,我也有一个漂亮乖顺的女儿,是的,我以为我有。

收敛心神,抱起小娃,坐在沙发上。多多对我的亲昵,源于她对我建立一种信赖,或者说是依赖。

视野里出现一个绰约多姿的身影,那容颜体态,算得上仙姿玉色。一张俏脸,形神似我妻子,却又是黄俊儒的妻子——王诗芸。

王诗芸瞧见我,强颜一笑,有所拘谨地退后,转身往厨房里忙乎,气氛尚算融洽。

黄俊儒的脸上洋溢喜悦,表示王诗芸这次回来住一个月,而且考虑…辞职,也许以后就不回去了。当着孩子面,他调整措词,用辞职来表示。

我明白他的心意,淡淡一声:“恭喜。”尽管,我是存疑的。

“谢谢。”黄俊儒一顿,“其实,北京也缺医师,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

“我们不一样。”嘴角在浅笑,不是笑他,而是自嘲。

一家人重归于好,这样的期待,有没有动心?

也许,在某一瞬,我有过动念,甚至比白颖更渴求原谅。

原谅她,只要她回到我身边,什么都好,那些事可以通通不计较,只要她回到我身边…时至今日,一直有这样的声音试图说服我,不是黄俊儒,而是在心里,那个过去性格软弱,爱得卑微的左京,一直渴求的故事结局…也许跟黄俊儒一样,妻子收心回家,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是幸福么?不,这只是自以为幸福…黄俊儒能说服他自己,而我却不能。

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也许会有一丝可能,毕竟我也曾留恋…谁不留恋美好呢,更何况,他还有女儿,他也要顾及女儿…咽下男人的委屈,强颜欢笑,说服自己重新接纳,迎接未来的幸福人生…遗憾,我有我的人生,在痛苦的道路上,我比他走得更远。

他可以游上岸,但我不行。

我能够理解黄俊儒,但黄俊儒不理解我,因为他经历的痛苦,我全部品尝到了,而我经历的痛苦,他却体会不到。

他只被王诗芸一个女人伤害,他只尝到妻子的背叛,他还有一个乖巧的女儿,令人称赞的事业,他虽然不幸,却从未跌到谷底。

失去王诗芸,他还可以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组建家庭,然后生儿育女,人生还有很多的可能性,未来可期…

而我,左京,是一个囚徒。一个被打上烙印的罪人。有罪的人,在外面逍遥快活。无辜的人,活在地狱挣扎!

“啪”,清脆的落盘声,打断意识海里的控述,软弱的怂人京偃旗息鼓,明面上,我依然维持着绝对的理性。

“干爸,吃。”多多举起竹签,挑中切好的苹果肉,送到我嘴边,“啊…”

苦苦一笑,“啊…”一声,果肉入嘴,多汁,嚼不出甜。

果盘里最多是苹果块,王诗芸在厨房洗好,削皮,切块,这才端出来。在李萱诗身边久了,我爱吃苹果的嗜好,不是秘密。

午饭,餐桌上也是家常菜,卖相口感不比饭馆子差。王诗芸下厨秀厨艺,黄俊儒一顿夸,黄家父女几乎都在外卖或者堂食,馋嘴也就可想而知。

席间,黄俊儒取出藏酒,原本他是戒酒,不过妻子回家,他心里高兴,几杯下肚,二黄二白。

炎夏的燥热,酒劲也容易上头,被王诗芸搀扶卧室睡下,黄多多也泛起困意,打个招呼,回房去午睡。

余下我和王诗芸,我有疑问,看得出她也藏着话。她将我领到小房间,以免谈话影响到家人。

“她给我放一个月假,一方面不想郝江化再碰我,另一方面也担心郝家会出事。”王诗芸解释她回来的原因,“白颖这次回来,断然不会再跟郝江化搅合,也正因为这样,她觉得再留我,反而会激起郝江化的发泄欲望,甚至因为我的存在会起反向作用;而且郝家的近况很不好,所以让我回来避风头。”

“只是避风头?”面色一凝,“风头过了,再回去?”

王诗芸摇摇头:“她说,除非她死了,我可以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料到郝家会完,不全是你的报复,而是郝江化这个人。郝家早已糜烂,毁灭也是必然,你的所谓报复,只是加速郝家的衰亡…”说话间,仰面抬眸,“你知道她为什么只放我一个月假?”

“一个月后,就是你爸的忌日。如果你要报仇,应该不会拖过那一天。”

李萱诗判断得没错,确实不会再拖一个多月,但和父亲的忌日无关,这是我的仇恨。

“从郝小天到郝龙郝虎,再到郝杰,也包括何晓月和她的孩子…如果这些都是你的手笔,那么你的报复很成功;这么快就剪除了枝节,只剩下收拾主干。郝江化…输定了。”王诗芸望着我,“我只有一个问题,大少爷,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没有回答,一个月内,答案就会分晓。复仇的硬币已经抛起,落下时,会是心里的渴望么?

起身欲离,“等等”,王诗芸叫住我,很快人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将一串项链递过来:“还你。”

她亮出脖颈上的项链,那是黄俊儒送她的铂金项链,她肯重新戴上,黄俊儒高兴,不是没有原因,尽管我觉得有些荒诞。

“郝家的东西,我一样也没带回来,你这条项链…现在还给你,我想你不喜欢把东西留在郝家。”

“想起楚了?”

“想清楚了,还是铂金项链更适合我,戴起来舒服。”

“这项链你留着吧,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习惯回收。”我没有收回项链,“留下作纪念,对你,或许也是个警示。”

“不是每次你都有选择的机会,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像俊儒一样大度,但愿你能珍惜。”

“我知道。”王诗芸近前,面有难色:“那晚…在山庄…我和你…那个…”

我知道她在指什么。她曾经接受郝江化的委派,用身体做诱饵,诱我上套,结果被我带到浴室里,小小的凌辱,一泡尿算是浇醒她。

“我已经忘了…在山庄,有发生什么?至于某些流言蜚语,我是不会跟俊儒多说的。”

“那就好。”王诗芸松了口气。

“说实话,你的运气,比白颖好得多…通常,我不会这么仁慈。”离开前,不忘忠告:“你有一个好丈夫,好女儿,这也是你的幸运。”

“谢谢。”王诗芸听懂我的话。

是的,我选择放过王诗芸,不是怜惜她。

而是顾念到黄家父女,既然他们能原谅,那么我这个外人又何必指摘。

至于她和白颖的命运,于郝家的淫乱里,谁衬托谁,作为影子这方,受害和害人,很难孤立地看待。

我清楚,如果我要报复,那就等于夺走黄俊儒的梦想,破灭黄多多的希望,毁灭还是成全,人性陷于柔软。

理智没有放任仁慈,而是清楚地知道,绝望者的世界,已经有一个左京,何必再来一个黄俊儒。

远在郝家沟,郝奉化一家,不只衰败,更显衰亡。接连丧子,这里几乎成了生人勿进的鬼宅。

郝奉化强撑着岣嵝,步履蹒跚,将药端到老伴跟前。听闻三儿子郝杰的死讯,人在家中坐,噩耗从天降,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垮。

但他还不能垮,他的老伴还瘫在床上,需要人照顾,他那个离家出走的可怜女儿,是否还会回来?

也许,永远不会,因为这个家,保护不了她,更给不了她公道。

“老伴,来,喝汤药啦,我喂你…”郝奉化哆嗦着,用药勺子将汤药往老婆嘴里送,看着她几乎没意识,艰难地张嘴吞咽。

心头悲戚,几滴老泪,快要落在药碗里,这日子太艰难,已经没什么指望,活着更像是受罪,倒不如…

“奉化,奉化在家么?”楼堂又有人在喊,这声音,有些耳熟,听来是老村支书。

郝奉化扶着老伴躺下,然后走下阶梯,一看,果然是郝新民。

“支书,你怎么来了。”

“奉化,想开点,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郝新民说着话,人便进了内堂,“家里,没啥外人吧?”

郝奉化一看,这是有事,应了一声:“没有,婆娘躺在楼上。”

“哦,我这次来,主要是老哥你商量点事。”郝新民眼珠一转,“奉化呀,这些年,碍于跟江化的那点恩怨,也就没怎么登门,咱哥俩少走动,也怪我,拉不下脸来,生分了,别见怪啊。”

“哪能,支书,你有事就说呗。”

“成,那我也不藏着掖着。”郝新民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扯过椅子坐下,“奉化家,就你们郝家大宅,这地皮,村集体批的宅基地,你是户主,应该挂在你名下…”

“是在我的名下,我们一家六口分三户,后来不是江化打算结婚,老爹出面,让我们两家换了宅基地,方便他盖大宅。”郝奉化解释,这换下来的小地基,弟媳掏钱把左右两块宅地也买下来,作为补偿,顺带也帮老大老二办婚事。

“虽然你们两家各自住,但严格来说,你们也没签转让契约,所以大宅的宅地契还是在你手里,对不对?”郝新民继续问。

郝奉化一愣:“可是房子是江化家的。”

“我不问房子,就问地皮。”在确认之后,郝新民将随身带来的协议,笔和印泥都亮出来,“这样,我这里有份契约,你呢,把你名下的宅基地转让给我。我也不白拿,你说个价,算我买了。”

“好端端,支书,你到底什么意思?”郝奉化不解,他家里接二连三死人,哪有心情理会宅基地的事。

“奉化,我也不瞒你,有位大老板,看中郝家大宅的宅基地,这活我接了,出面找你谈。”郝新民解释道。

“可是宅基地限于村镇流通,外乡人不能买卖,你买去卖谁呀。”郝奉化不明白,有钱的大老板,好端端,搞什么宅基地。

“这个大老板,和你家兄弟不对付,至于这宅基地用来做什么,那就不知道。”郝新民只管搞定,然后拿钱最实际,“对了,还有个消息,你儿子郝杰是被人害死的。”

“你说什么?!阿杰是被害死的!”郝奉化这下坐不住,他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心脏猝死,他儿子死得冤。

“这里有份录音,里面记录真凶的声音,有人买凶,在里面弄死郝杰…”

“给我。”郝奉化急切想知道这人是谁。

“想要录音?容易,先把契约签了。”郝新民道,“这买卖成了,录音我可以放给你听,不过大老板交代过,东西不能给你,我可不想惹上祸事。”

“契约,我可以签,钱,无所谓。”郝奉化盯着郝新民,“你最好不要骗我,拿阿杰的死开玩笑,我会拼命的!”

很快,郝奉化便签字,按手印。郝新民看后,心满意足,收好,随即掏出一个录音笔,轻轻一按。

录音的内容不长,可以说很短,但音质很透亮,听得真真切切。

郝江化!

郝奉化双眼通红,两手攥紧,牙几乎咬出血,这声音,太熟悉了,是他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录音里,说得那个响亮,他要郝杰死!

他要郝杰死在里面!

“畜生,畜生呀…”郝奉化整个人都在发抖,气得颤抖,一双眼睛煞要吃人,郝新民一看,赶紧收好录音:“那什么,奉化,你想开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郝新民连滚带爬,慌乱中,他看见郝奉化在屋里一通砸,这郝家安生不了。

狂躁过后,郝奉化缓缓走到楼上,瞧着老伴瘫在床上,霎时,泪如雨下:“老伴,咱命苦,这日子…完了…”

“燕儿走了,老大老二死了,阿杰也遭人害…咱家没指望了…老伴呀,你老头我,要出去干件事…阿杰被欺负死,当爹的,得还他公道…”

“可你怎么办啊…老伴,我放心不下你…我这趟出门,兴许就回不来了…还有谁能照顾你…别人也嫌弃你是个累赘…咱呀,不受气…”

郝奉化说着掏心窝的话,双手抬起,用了大劲,直到呼吸平静下来,屋里也静下来,异常的安静。

倒水,洗了把脸,从家里找出小刀,还有磨刀石。骄阳似火,他的心也着了起来,刀越磨越快,身体也越来越沸腾。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年轻的时候,身体充满了赶紧,上山砍柴,狩猎,很快,他就要出去做事。做一件大事!

晌午,炎热,沉闷。郝家大宅煮了绿豆、酸梅汤,也备了西瓜等水果消暑。

李萱诗怀抱着郝思凡,郝萱则捧着西瓜,徐琳也帮衬,招呼众人避暑休憩,吴彤也在场。

郝江化被磨了一上午,借口在家办公,实则是躲清闲。岑筱薇凑到李萱诗身边,拿纸巾给郝萱插嘴。

“思远、思高那里送去了么?”李萱诗提了一嘴。

“送去了。”保姆春桃应道。

“彤彤,颖颖那边,你走的时候,带些过去吧。”

“少夫人那里,我已经安排山庄的服务人员送过去了。”吴彤表现得落落大方,“是以董事长您的名义,聊表心意。”

“做得好。”李萱诗赞许,越是这时候,白颖那边不能怠慢。

郝江化抽着烟,这九五呀,抽多了,也腻歪。心头烦绪,瞧见外面进来一个人,面色一沉:“你怎么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大哥郝奉化,两人因为郝杰这事闹得很不开心,现在郝杰刚死,他就跑家里来,难不成来闹事?

郝奉化冷冷道:“我来看老爹,不行呀!咋地,爹是你一个人的,要不找把刀,劈了,一人一半,我保证不进你家门。”

郝江化一听,气愤不已:“混账,你这说的是人话嘛!”

李萱诗面色微变,挤出笑颜:“江化心里烦,大哥别往心里去。”

“我不说人话,他也不干人事。半斤对八两。”郝奉化嘴里放刁,“有什么了不起,说破天,他就是个老二!”

说完,“噔噔噔”,踩着阶梯,人便往楼上闯。

“听听,这像话么!”郝江化拿起绿豆汤,灌一大口,这火气压不住。

李萱诗应和几句,算是揭过这茬,众人也没向心里去。过了七八分钟,楼上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众人正纳闷,抬头往楼梯上看,只见楼上有人喊“杀人啦!”,紧接着,楼上大作,跌跌撞撞,不多时,楼上的保姆阿蓝、杨柳,慌张地跑下来,满脸惊吓,杨柳更是一脚踩空,从楼梯滑落下来,声音都在哭颤:“杀人啦,救命呀”。

“怎么啦!”郝江化急忙喝问。

“大老爷…大老爷他…他把两位少爷…给杀了。”杨柳面露恐惧,“他突然…房间…然后…那刀…把少爷给抹脖子…血,好多血…”

“死了,都死了…他还在割,他笑,他在笑…啊!呀!!”阿蓝双手捂耳,仿佛听到地狱的恐怖声音。

李萱诗腿骤然发软,人当即站不住,旁边人立马扶住,口中喃喃道:“思高、思远,他们死了?”

郝江化又惊又怒,正准备往上冲,赫然看到郝奉化出现在楼梯口,正一步步走下,脸上、脖子、衣服、溅了一身血,嘴角挤出一个难看而恐怖的笑容。

右手手举着刀,刀上也沾着血。

左手则提着一个包裹,是用被单临时包起来,片片血红,血水正往下淌。

浑身染血的郝奉化,恐怖骇人,然而,他在发笑,这笑意看在众人眼里,却是阴森恐怖。没有人敢上前,所有人都似已吓呆。

“你…你真杀了我儿子?!”郝江化的声音也不禁发颤,不敢上去拼命。

他曾经一个打七个,但看着眼前的亲大哥,他不敢,他甚至觉得,这不是他的大哥,而是恶魔,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魔,冲上去是否自己也会死在刀下。

“阿杰没能杀,我帮他杀,他没砍下来,我帮他砍。”郝奉化身心疲倦,却又觉得轻松,不免笑起来,仿佛是恶靥。

尔后,他将包裹一甩,丢在堂内,滚动间,这被单散开,从里面滚出两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啊!!!”华丽的厅堂,瞬间变成恐怖的地狱。保姆们纷纷发出尖叫,立马作鸟兽散,往庭院跑去,生怕留下会有生命危险。

李萱诗只看一眼,人便后仰,昏死过去。好在岑筱薇和吴彤在,一人扶着,另一人接过郝思凡。

徐琳在被单散开的一瞬间,便将郝萱按在自己怀里,死活按住她的脑袋:“闭眼,不许看。”

郝江化看到了,那两个丑陋的肉血球,就是他的两个儿子,郝思高和郝思远的头颅。一刹那,他紧咬的牙突然松开,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哀嚎。

郝小天的死,他已经痛苦一次,而现在,却悲痛,痛不欲生,那个父亲能忍受自己恶孩子被人剁下脑袋。

不,不只是脑袋,还有两根小小的肉把子,天哪,他连孩子的命根子也剁下来了!

“郝江化,你杀我儿子,我也杀你儿子。我家破人亡,我也要你断子绝孙。”郝奉化扫视厅堂,不理会女人的逃离,专注盯着自家兄弟,“宰两个,留两个,我也够本了。”

说罢,他将短刀一甩,丢向郝江化,没砸中,这下刺激到郝江化,他如发怒的老狮,冲上去,将郝奉化一把摔到,紧接着便是重重两拳。

郝奉化人便软下去,颧骨被打裂,没有断气,死鱼般瞪着郝江化,口里惨呼:“杀我,有种就杀我,哈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郝江化压在郝奉化身上,没了说话的心气,安静的大厅,充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恶心。

郝江化吐了,将刚才大口喝下的绿豆汤,全吐了出来,血腥里,又多出恶臭。本就糜烂的郝家大宅,笼罩在一种诡异恐怖的气氛里。

岑筱薇扶着李萱诗进了会议室,面上还心有余悸,吴彤却迅速翻出一个小玩意,果断翻开理李萱诗的眼皮,采集她的虹膜,随即便将收好。

没多久,徐琳抱着郝萱也进来,关切道:“萱诗怎么样?”

“昏过去了。”吴彤流露担忧,“发生这样的事,对她打击太大。”

“是啊,谁能想到。”徐琳忧心忡忡,好在姑娘们都跑出去,郝江化应该能拿住人。

“琳姐,麻烦你照顾董事长。”吴彤说,“我和筱薇去叫人,把她们叫来照看,还要去楼上一趟,老太爷还在呢,不能不管。”

“行,你们去吧。”徐琳应道,萱诗就由她先照顾。

吴岑二人出来,瞧见郝奉化已经被制住,先是在庭院里,找到受惊的保姆丫头,让她们去照顾李萱诗。

找两个相对胆大点,一起上楼,将房里的老太爷接下楼。

“上楼,只管接人,不该看别看,免得吓昏过去。”吴彤借口接郝老太爷,实则领着岑筱薇便进了主卧。

保险箱三道解锁:虹膜、指纹、还有密码。

吴彤从身上掏出采集器,很快便通过验证,然后迅速地输入密码,顺利将保险柜打开,里面有现金珠宝、一些文件证件,也包括几本日记。

“想找什么,抓紧。”吴彤闪开身,让位给岑筱薇。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把岑筱薇看傻了。

“你刚刚不是采集一个?怎么还有一个,还有密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指纹我早就拿到了,多做功课,知道她想什么,密码也就猜出来。”吴彤不以为意,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可是,监控怎么办?”岑筱薇有些迟疑。

“现在发生凶案,警察会上门搜证,保险起见,把监控数据删掉或者覆盖,尽量规避风险…这个理由很充分。”吴彤看了眼腕表,“随让她把王诗芸放走了,否则轮不到我。抓紧吧,最多三分钟,我们必须下楼。”

岑筱薇连忙翻查起来,很快便选中一本日记,郝江化就在楼下,不可能把日记全带走,根本没地方藏。

而且白行健那边,也未必保险,不能全交给他。

一本就可以了。

两个保姆搀扶老太爷往楼下走,吴彤和岑筱薇也跟着下楼。老太爷瞧着鲜血斑驳,直呼作孽,心气难平,好在立刻服下救心丸,这才稳定下来。

不到十分钟,镇上的派出所便先赶到,镇长闻讯亲自坐镇,封锁现场,同时通知村上,尽量控制舆论,不要让人瞎传。

郝江化是前镇长,又是现任副县长,这家里发生性质恶劣的杀人案,家里是不能住人了,公安局那边也会派法医和刑侦队过来。

郝奉化被铐住,口里还不断在喊:“郝江化,你不会有好下场,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他是谁!”

当下,郝家众人,谁也不明白郝奉化喊的后半句什么意思,什么我知道他是谁,到底谁是谁?

封锁线已经拉起来,郝家众人,只能被转移到山庄那边,先行住下。好在都是郝家的产业。

吴彤作为山庄的行政主管,安顿好众人,也去见了白颖。

白颖闻讯郝家发生的噩耗,心里也是惊掉下巴。想着郝江化遭报应,原本也该一乐,转念想到李萱诗,心情也高兴不起来。

孩子是从身上掉下的肉,做过母亲又怎么会不明白遭受这种惨剧的伤痛,相比李萱诗双胞胎惨死,自己的龙凤胎,只是丢一个,而且一个星期便能送回来,似乎也就不显得那么伤心。

白颖觉得有必要去看望,李萱诗毕竟是左京的亲妈,就是以后离婚了,至少也曾经为婆媳,而且一度也亲如姐妹…不说那些荒唐事,自己和她,相互间帮扶过,也拆台过,讨好过,也翻脸过…恩恩怨怨,剪不断理还乱,但不管怎么样,李萱诗毕竟想她和左京好,毕竟也为翔翔被抱走而安慰自己一夜。

房间里,李萱诗悠悠醒来,眼里噙泪,徐琳也在旁安慰,而她除了流泪,仿佛也无话可说。

沉默,思考过后,白颖决定给左京发个讯息。

说一说孩子的事情,毕竟翔翔是他的孩子,他有权力知道,骂就骂吧,更重要的是,婆婆现在这样,他们母子再有心结,这时候也该谅解一些,而且一直以来,左京对婆婆的态度,也看得出和好的迹象。

很快,手机便有了讯息,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

什么意思?

他不紧张孩子么?

是不紧张翔翔?

还是觉得翔翔很安全?

那李萱诗呢,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连头和生殖器都被剁下来,这么悲惨,就只换来轻飘飘的三个字“知道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还是说,两个孩子不仅留着婆婆的血,还有郝江化的血,所以恨屋及乌,自然也就不上心。

说不通呀,再怎么样,这也是大事,这么大的变故,总得给反应,自己是该亲近点,还是厌恶点,管还是不管?

李萱诗是郝家媳妇,也是他的亲妈。

自己作为没离婚的儿媳妇,到底该怎么办?

白颖陷入错乱。

郝家突发这样的惨案,众人谁也不平静,吴彤也流露忧心。这份忧心,不是虚假。

她忧心,李萱诗受此打击,会不会一蹶不振。

李萱诗呀李萱诗,你可千万要挺住,我还没有出手,你可不能倒下。少了你,我这口气又怎么出得尽兴。

烟,拆开烟包,六根烟,三三堆,逐一点燃,想了想,又摸出三根,也给燃上。

看着烟缸里的香烟,燃烧,那袅袅生烟,仿佛抽到心肺,吐出来的一丝惬意,随即便是落寞,吸烟等于慢性自杀。

“京…”佳慧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我换上笑脸。

脸很好看,但脸色有些难看,佳慧看着我,扫了眼烟缸:“把烟灭了,我不喜欢。”

“好。”我只得照办,立马掐灭。

“去洗澡吧,我给你放水。”她的声音有些低落。

“不用吧。”我笑一笑。

“你身上有味道。”

“有么?”我嗅一嗅,“烟味?”没理由呀,我没抽烟。

“不是烟味。”佳慧看着我,“是血腥味。”

我的心一沉,她说的没错。血腥味,她嗅到了。

所谓仁慈,不杀人,只是在自欺。复仇的道路,屠刀已经举起,举刀的不是我,却因我而杀人。

浴缸里,水温40°,佳慧将我脱光,示意我进去。等我进去,她也将自己脱得精光。

所谓的精光,便是一丝一毫的遮挡也没有,完完全全,她将自己呈现在我的面前。

来不及欣赏,她便踏了进来,在我的身后,轻轻地,贴着我,两团丰满的柔嫩,压在我的背上,身体里涌现一种燥热,而我却一动不敢动。

“三支烟,便是祭一条命,对吧。”她的声音,在我耳畔。我无法回答。

“上次看你点烟,就觉得奇怪,刚刚又是九支烟,三三堆…”她继续在说,“我跟颖颖通了电话,她告诉我,不久前,那个曾经给他写情诗的郝杰,死了…下午,郝家大宅,李萱诗那对双胞胎被郝江化大哥给剁了…杀人判死…算起来,就是三条命,所以你才点九支烟。”

“你的人在北京,心却在郝家沟杀人…行健说,你在做危险的事,就是这个吧…”她抱住我,抱得很紧,几乎要将那两团压爆般,“告诉我,京京,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拉住你,拉你回头?”

紧咬牙关,不敢松开,害怕,下一刻,我就会缴械投降。温柔,我渴望,情感,会动摇我,可惜,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回头。我也无路可回头。

她在哽咽,不是逼我,而是感受到无力。她没有要求我停手,她只是心疼我,心疼我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而我,早就身处地狱。

“有部老电影,《泰坦尼克》,家庭影院里应该有。”最终,我还是松口,“洗完澡,我们一起看吧。有些情节,我已经忘了。”

“我记得,这船最后撞冰山,沉了。我在想呀,明知船要撞沉,船长为什么不跑呢?很多人坐救生艇跑,也有很多人选择留下来。”我若有所思,“明知会撞冰山,明知会死,为什么有不同的选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会陪你。”佳慧眼中泛着泪,“不管是下船,还是留在船上。”

“这条船有它的归宿,船长已经决定航线,他会死在海上,而你应该下船…”

“电影我比你熟悉,它上映的时候,你还是小屁孩子。”说着,她轻轻搂着我,像极电影里那个画面,虽然有些角色错位,虽然没有张开双臂,但感觉,情感在荡漾,“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电影里的哪一段。”

“男女主角吐口水?”我有些好奇。

“不是,是那对老夫妻。别人在逃生的时候,他们在床上紧紧拥抱彼此,等待海水把房间淹没…”她的拥抱,很紧,很温暖,“如果你决定好了,我真的拉不住你…那我也会陪着你…血腥味,也没什么嘛,海水也是腥的。”

我忍不住一笑:“你说的对,海水是腥的。”

浴缸有水,我们却在谈论大海。夜晚,我有点想念海水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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