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中)

“让我跟她单聊吧。”

平淡的开场白,却是对我的驱逐。先声夺人。只一句,便占据主导。白颖脸色骤变,这是要直接清算?!

作为受害者,佳慧有资格要求,而我作为施暴者,也没有马上离场:“把你留给她,我不放心。”

我看着佳慧,疲倦尤其经受粗暴的摧残,她的身体状况比不了白颖。

白颖一错再错,难保她不会再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我不能让佳慧独自面对。

“有你在,我们不好谈。”虚柔的眸光,没有想象中的孱弱,看样子,佳慧坚持要这么做。

“最多十分钟。”无法再拒绝,但也要她们知道,这是底线。

“我就在外面守着,她要是胡来,你喊一声,我马上就冲进来。”

转身退出房间,将门带上,虚掩着,方便有状况随时冲进去。

浅白的唇颊,清清冷冷,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像是迈过绝望,静得出奇。

“说吧,为什么要怎么做?”

白颖抿动薄唇,齿牙摩擦着唇瓣,没有回应。

“怎么,敢做不敢当。”童佳慧盯着白颖,“做错事,就知道躲,你躲得了么!”

“我没想到躲,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解释?还能解释?还想解释?内心无语凝噎,这时候,还想着找寻能辩驳的解释,相比手段的卑劣,思想上的不自知才是无可救药。

任其所谓解释,后者便将从何晓月手里拿到春药,以及在汤药和饮食里下药的计划全简述一遍。

“这就是你的解释?”童佳慧面若寒潭, 语气却平静不见波澜,“你还不肯实话实说?”

“这就是实话,妈,我真的没想害你和左京,我…”

白颖欲行解释,却见母亲的声音毫无趣意:“何晓月是春药来源,往汤药和食物下药是手法,迷奸就是你的计划,你的目的是跟左京发生关系,而且有我在场,京京这个帐必须得认。”

“你试图说服我,计划执行发生意外,结果不是你想看到的。”白颖瞧见她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颖闻言,未及回答,便听母亲如是说:“计划或许有意外,可是人心破了口子,要比意外还要可怕。”

“我告诉过你,想要挽回,必须要付出真情。京京是重感情的人,感情才是他最大的软肋,所以你才会伤他这么重。你口口声声说后悔,却不断做错,明明可以用情感去软化他,你为什么要选择下药这种卑劣的方式?”

“你的计划并不严谨,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所以京京才会不受控地跟我发生关系…”

白颖身体一晃,没有吭声,只听母亲继续说道,“既然有计划,为什么不寻求我的配合,而是直接给我下药。”

做女儿的,给母亲下药,或许事出有因…而白颖避而不谈,童佳慧过了很久才一个一个字的说:“真这么恨我?”

“自从你认识京京,并带他回家见我们,再然后结婚、生子…还以为你已经放下,已经拔掉你心里的那根刺,原来它一直都在。”

“那根刺早就已经拔掉了,你们的心血并没有白费。”被母亲点破避忌,白颖也不再否认,“只不过,有人又扎了一根刺进去。”

“他,她们,还有你,每个人都推一把,这根刺扎在心窝就拔不出来了。心里有刺就会痛,我就得忍着痛,现在,我不想再忍了!”

看着女儿一改态度,童佳慧平静的眼眸里渐渐生起波澜。

“我等了一年,就是等一个机会,一个回到左京身边的机会,我要告诉他,我想跟他重新开始,回长沙,到北京,或者去国外,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我都可以陪他…只要他肯给我一点希望,我就感觉还有盼头,自己不是行尸走肉…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噩梦,真的,我后悔了,我希望左京能看在你和爸的面子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原谅我最后一次,我不想离婚!”

“你不知道,左京松口答应给我两个月时间,我有多开心…至少,我还是有机会的…他问我那些问题,我根本不敢回答,一说就全完了,所以我只能拖着…我知道我被郝江化搞过,他会嫌弃我脏…所以,我每天都洗澡,洗呀洗,搓呀搓,重复好几次…我知道我洗不掉那些脏事,可是…我真的知错了…这一年,我都靠着自己解决,就是瘾上来,我也没想过回郝家沟找那条狗…我想告诉左京,我真的有在改变…别放弃我,我想变好…”

“我可以等下去,可是…我忍得很难受…我不明白,左京明明给了我希望,为什么又不接受我…我可以忍受羞辱,这是他的权利,可是他碰了何晓月、还有岑筱薇、徐琳…妈,你说过,第二条路会很难走,要忍受他有很多女人…我可以忍…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他可以碰其他人,就是不肯碰我,她们和我一样,也被郝江化搞过,为什么左京宁可上她们,也不肏我…我已经洗了一年,难道,还要我洗一辈子么!”

“妈,我按你说的,跟左京坦白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何晓月是自己找上来的,一开始我没想这么做…我的希望是你,你和爸是我最大的倚仗,你也说左京重感情,他尊重你们,你们帮我说说话,尤其是你,妈…我知道左京喜欢你,我可以继续装不知道…只要你帮我多说说话,他肯定会原谅我。可是,妈,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你和左京背着我,到底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眼波泛着粼粼的波纹,掩藏在瞳眸深处,童佳慧盯着她:“说清楚,什么叫见不得人。”

“小时候,我在房门外偷听到你在我爸之前还喜欢过一个人,按现在的话说,我爸只是你的备胎,喜欢那个人就是左伯伯,我们两家人明明是旧交,直到我嫁给左京,你们也不怎么提…后来我从李萱诗和徐琳口中打听到一些内情,也就理解。”

白颖有所犹豫,“你明明准备回应爸爸的追求,结果却喜欢上左伯伯,后来李萱诗和爸爸处了一年多,结果你不甘心,所以才把爸爸从她身边抢走,让两个男人都念着你,你有这样的手段,为什么不教给我,那是因为,你不只吊着左伯伯,霸着爸爸,你还想拿捏左京,对不对!”

童佳慧一沉:“胡说八道。”

“你几年前来衡山县,跟左京处得比我这个做女儿还亲近,你对他疼爱有加,明里暗里,你们表现有点奇怪…我以为是被你们怀疑,可是事后又正常,还有住在枫叶山庄那次,左京特意陪你一晚,说是另外开房间,可实情呢?没人知道,也许你们睡一起也不一定…”

童佳慧闻言,眼神变得冷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没证据,这样的猜测,确实不负责任。”

白颖咬唇然后吐字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反过来推导的话,相貌是继承你的,身上流的血一半也是你,那么…我的淫荡,是不是也有你的基因?你也未必有看起来的正经,甚至是我爸也不知道的一面…”

蓦然,平静转为窒息,何时,母女间的信任竟然枯竭到这种地步。童佳慧盯着女儿很久:“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回想早几年,女儿多次维护郝李二人,和李萱诗反而比自己更亲,曾经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

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那么破土发芽后的结果,不信任也就顺理成章,这也能解释女儿为什么不寻求亲人的援手,而是同流合污。

缺乏信任的立足,偏移到自以为的角落,即便是泥潭,只要陷得足够慢,她反而会生出荒唐的安全感。

“你一直想生儿子,生了我这个女儿,你很失望吧…所以,你把左京这个女婿当儿子疼爱…我能理解,我甚至庆幸你和左京感情好,这样能帮我说好话。可是,妈,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你把穿过的内裤送给左京。丈母娘把贴身的内裤留给女婿,难道只是证明你们走得近么?!”

“妈,你知不知道,左京把你的内裤让我穿上,我穿了,然后他宁肯玩你的内裤,也不肯和我做爱。我跟他就隔着薄薄的蕾丝,你让我怎么想…我可以等,可是我还能等得到么?”

白颖直视母亲,“妈,你横在我和左京中间,你到底是要帮我,还是要从我身边抢走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能再忍下去,既然机会不给我,那我就创造机会,除了下药,我还能怎么做…我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童佳慧陷入沉默,眼眸里失去某种色彩,然后一声叹息:“我回北京,跟你爸做个交代。”

白颖登时慌了:“妈,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母亲的声音居然很平静,“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白颖只觉得胸中忽然有一股气涌上来:“你不怕爸知道么?你怎么跟他解释?”

回应她的却是母亲的清冽目光:“明明错了这么多次,为什么你还是不懂。”

白颖一怔,几乎扯着嗓子:“不懂?不懂什么?我应该懂什么?为什么,你和左京一样,你们都说我不懂,到底我哪里不懂,你们要我懂什么?!”

面对女儿的询问,童佳慧没有再多说,她确实太累,人累,心累,已经不想再说下去。

这时,我走了进来,随口一问:“聊完了?”

童佳慧勉强一笑,浅白的脸颊,一脸的倦态。我连忙扶她坐下。

其实,我在房外,留意着屋里的动静,空间就这么点大,对话也入了耳朵,只不过装作没听见。

在给佳慧倒水的时候,白颖跟在身后,叫住我。

我停下,微微蹙眉,看着她眼睛里扑闪着慌乱,楚楚怜人的模样。

“我知道这次做错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怎么给你机会?”我多少嘲谑的口吻,给再多的机会,也只是白白浪费。

“我实在没办法,才会用下药的办法,我以前做错了,现在我想做一个好妻子。”

白颖望着我,“老公,求求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会对不起你。”

我没有说话,实在已经无话可说。

“你答应给我两个月,其实就是刑期,你想折磨我,你要报复我…”

“就算我能忍受你对我的羞辱和惩罚,就算我能撑完这两个月,你也不会再爱我…”

“你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白颖忽然笑了一笑,“你问我那些问题,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么?好,我现在就给你!”说完,人便夺门而跑。

“快,要出事!”佳慧从内屋急忙作声,母女连心,怎么可能真就不在意了,我也脸色一变,快步走上去。

老旧的住宅楼,拐角只有一部老电梯,电梯已经往上走,没办法,只能走楼梯了。

我连忙三步并两步,直往顶楼而去。

电梯停在七楼,楼侧的小挂梯往上,便是顶楼的天台。

好在上下间隔几层,而不是高层住宅,否则再经过剧烈的体力活动后,我很难坚持跑上来。

果然,白颖就在这里,她从平台站上高台,脚边就是边缘,往前就是半空外。

平台上有些装修材料,大概是楼下准备在顶上做个阳台或者阁楼花室。饶过阻碍,快接近高台的时候,白颖喊着我:“你别过来!”

“别闹了,站上面太危险了,快点下来。”我忍着气,七层楼的气流,一不小心,被风影响重心,人就可能摔下去。

但白颖情绪激动,威胁我强行过去,她就跳下去。我只能将在原地。

显然,我被她将军了。

这时候不能刺激她,并不是被在乎和不舍所牵绊,而是被情势裹挟。

我可以用手段报复她的背叛,但这个当口,只能先搁下私怨。

除非我完全不顾及佳慧,但这怎么可能,尤其在我做出这种人伦错事后。

场面陷入僵持,手机轻微的响动,按下接听,我尽量平静地报个平安:“人在天台,不用担心。”

不久以后,佳慧便赶上来,看着白颖站在高台的迎风口,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原本浅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人一下子跌跄了。

我赶紧挽着她的胳膊,佳慧才勉强站立,开口规劝白颖下来,结果情绪愈发激荡。

“她现在对你有成见,还是我跟她单独谈谈。”这样不是办法,嘴里说着话,然后背过身时,做了个口型:报警。

佳慧心领神会,只得后退,暂时离开天台,报警通知消防人员。现在,整个天台,又剩下我和白颖。

扫视周遭的环境,花了几分钟,尝试小步靠近,避免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并且引导话题:“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不怪你。”

听到我的话,白颖有所意动。

“但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你这次真的伤你妈的心…”适可而止,话锋便一转,“不过你们是亲母女,有什么不能好好聊…虽然你做错了,但目前为止,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白颖泪瞳婆娑,“可是,我妈说她要回北京,她要给我爸一个交代。我爸要是知道,他会毁了你的…丈母娘和女婿乱搞,我爸会发疯的…”

“不让你爸知道就行,你妈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劝她。”

顺着铺陈的方向沟通,语气平和,“你妈刚来怎么可能马上就回去,还有时间,我们两个人一起劝,等这口气顺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说话的时候,我也在观察,白颖的情绪看似激动,但还不到失控的地步。

甚至,我认为,现在上演的天台戏码,是她在计划败露后的一种补救。

这是一个局,不是事先的安排,而是就地取材,临时攒成的一个局,针对我和佳慧。

用生命的要挟,迫使我们在情感上做出让步,继而从这件事里脱身。

这个局,半真半假,不全然虚假,甚至假戏真做。

跳不跳,存在不确定性,我真的没把握去赌。

女人一旦疯起来,很难预料,必须想办法破局才行。

“就算我妈不怪我,你呢,你不会原谅我,对不对?”

“想知道答案,你先下来,我们下去再说。”

“老公,我知道你怕我跳下去,想哄我下去…可是,失去你,我连最后的勇气也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我不能离婚,死也不离婚。”

白颖面露痛苦,言语决绝,“如果你不爱我,连一点机会也不想给我,那么你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我跳下去,你也省事,不用办离婚证。”

颜上泪珠,像极荷上的雨露,滚滚间,令人情不自禁,一旦入了戏,做出承诺,那就算遂了她的心意。

“要是你对我还有感情,念着夫妻情分,给我一个机会改过,那么,我就跟你下去。”伴着话音,她向我伸出一臂。

纤纤白玉臂,曾经枕边摇,愿执手偕老,夫妻比翼鸟。可惜,再美好的夙愿也破碎不堪。

倘若再执手,是牵她下去,还是推她下去?一念天使,一念恶魔,谁能分辨?

缓缓走近,没有去牵她的手:“这个话题,我们下去再聊。”我不想许下承诺。

承诺很重要,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易许诺,在这方面,我已经吃过苦头。

结婚时许下的诺言,或许白颖不看重,而我一度拿命去拼搏,最后却不如郝家沟一条老狗。

现在,大仇未报,怎么会作茧自缚。

白颖隐隐的期待落空,手臂垂落,紧接着,身体一晃,人竟然往后仰。

几乎一瞬间,我的右手便抓她的手臂,竭力地扣住她的手腕。这一瞬,是一种本能!

白颖一脚踩空,人已经摔落半空,强大的后坠力,将我也带下去,一股大力的疼痛,贯穿我的右臂,胳膊卡在高台的墙栏。

如果没有这道墙栏,我们大概率就真要摔下去,虽然是老旧小区,但七楼意味着一旦坠落,不死也重伤。

白颖吓得花容失色,现在这波悬空操作,绝不是她的剧本。

“还玩么?”我故作轻松,心里却恨不得骂娘。

白颖哭吓着摇头:“拉我上去吧,我不想死。”

是啊,社会新闻经常有人要跳楼,最后跳楼坠亡的人必经是少数,多数人只是把这种极端的方式作为手段,一种谈判的筹码,比如农民工讨薪,男女分手求复合等等,谁不想好好活下去,白颖也只是慌不择路上楼,一时的灵感,才想到利用跳楼来扭转局面。

可惜,这一玩真就玩大了,我感觉右臂生疼,原本就因为性交消耗太多的体能,现在胳膊又受到拉扯,勉强能拉住白颖,但要想着拽她上来,也是有心无力。

甚至,我的手心也沁出手汗,这会影响抓握的力道。

好在,我已经看到楼下的消防人员铺好消防气垫,充气也完成七七八八。

到底是佳慧的牌面大,几分钟内便有消防赶到,这要归功于副部长的权力。分秒必争,显然是极速赶来。

照这个情况,消防气垫很快就能充好,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就算撑不住,有消防气垫缓解压力,只要落点控制好,掉下去也不致死。

生活的戏剧确实很狗血,这种影视作品里的桥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生。白颖的脸上也是稀里糊涂。

佳慧也上来了,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露出少见的慌乱,急忙过来,想要帮忙。

此时卡在高台,半个身子探在墙栏外,佳慧心头很急,却插不上手。拖着疲惫的身体,无奈而急切。

第一时间报警,表明自己的身份,消防在最短时间赶到,并铺设气垫,而她并没有让消防上天台。

一来天台有高低台和建筑材料,消防员不可能进行快速靠近,强行解救可能激化女儿的情绪,二来,不久前才发生的不堪事,涉及白家的颜面,应该进行隔绝保密。

第三,以女儿对左京的态度,左京知道分寸,以防万一,让他们留在下面,铺好消防气垫,安全第一。

童佳慧自觉安排妥当,女儿跑上天台,只是为了吓唬她和左京,以此换取让步。

如果是想不开寻死,跳楼这种方式对爱美的女孩并不友好,而是左京也阻拦不住,能谈意味着她想谈,而报警不可或缺,因为她和左京一样,面对白颖的生命,她不能轻易去赌。

但没想到,情势居然会这样,看到左京探出半个身子,拽拉着白颖,童佳慧也是大为惊吓:“我去叫他们上来帮忙。”

“来不及了。”夏天的湿热,再加上紧张,掌心越来越多手汗。

白颖也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松动,看到丈夫脸上挤满豆大的汗液,心一横:“抓不住,你就松开。”

“我把命赔给你,能不能把爱还给我?”

我盯着她,这个女人搞什么名堂。已经很狗血了,现在又煽情?还是,知道下面的消防气垫已经充好气,不死心继续搏感情?

“想不想知道答案?”我垂下左臂:“抓住它,抓牢了。”

白颖的左手被我受伤的右手抓握,现在她伸出右手,同样抓到我的左腕处。

“我会数三个数,如果你没松开,我就告诉你答案。”

“准备好,1!2!3!”

耳后传来佳慧的惊呼。而我整个人如脱缰绳索,直接摔落下去。

耳边呼啸,很短的时间,脑海蒙蒙的,甚至来不及多想。

白颖摔在消防气垫上,明明是软软的气垫,在触及的一刹那,重心凹陷,整个人几乎是散架一般。

后背倒不疼,因为一个人充当了肉垫,被压在后面,等于帮她卸了多余的压力。

消防气垫并不是绝对安全,七层楼房接近小二十米的极限高度,大概率会受点伤,而男性的身体强度要胜于女性,在提供一定的庇护后,加上落着精准,白颖的状况看起来还好,若是运气不好,从气垫滚落或者二次反弹,都可能受创。

“没事吧。”有消防战士询问,身体有无受伤。

白颖抬举右手,正常,想抬起左手,左手却被人握着,被一只右手握着。

“担架。”消防战士将两人分别抬上担架,即便没有明显外伤,强大的冲击力可能对人体造成内伤,必须要送医院进行检查。

悬于一线的生死,再加上高空坠落的冲压造成的胸闷,很快,白颖便陷入昏迷,倒不至于生命危险。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住院部,内科,普通的双人病房。

之所以没选择单人病房,一是仓促入院,二则是基于护理的考虑。女儿女婿都住院,搁一起照顾也方便。

从北京飞长沙,又被女儿下药和女婿折腾很久,还要眼瞅天台坠落的戏码,硬拖着疲惫的身体,陪着两人到医院,办理各种手续,又是忙乎一阵,终于忍不住,枕在女儿病床边,浑然入睡。

白颖醒来,自觉身体也有些虚弱,勉强撑起身体。双膝半屈,眼神扫视,没有丈夫的身影。

无措,无处安放的双手,左手和右手,相似,却又相反,截然不同。

空荡荡的心里,满满的心塞。说不出的悲伤,那是骨血里的凉意,寡情薄义,有情郎,凉薄妻!

“我把命赔给你,能不能把爱还给我?”

“想不想知道答案?”

“我会数三个数,如果你没松开,我就告诉你答案。”

短暂的瞬间,便跌落了臂膀,在三个数后,在落在气垫前,何其短暂,原以为抓紧,却在顷刻间松开。

不是他没有垂下手臂,而是直接松开他的左臂,而他的右手,却牢牢地握着她的左手,最后的记忆,在跌落后,左手被丈夫的右手握着…

原来,不是左京没给机会,已经把两只手都垂下来,还要他怎么做?

他已经坚持到掉落的最后一秒,而自己却在跌落的过程中,早早松开了抓紧能获得救赎的伸手。

以为牢靠的感情,就这么散了,不是他没尽力,而是自己,口口声声要抓住机会,却毫无留情的握持,无力得可笑…

白颖茫然,无声泪滴从眼角滑落,凉凉的,她的感情真的凉了,眼泪是咸的,咸涩得发苦…

发于鼻喉的哽咽,惊搅童佳慧,将她从累倦里又拉扯到现实。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再大的火气,被连波折腾,现在也得消停下来,强硬背后往往藏着柔弱,尤其是作为母亲。

白颖摇摇头:“妈,你打我吧。”

“你也是当妈的人了,我哪里还打得动你。”童佳慧的心气此时趋于平和,伸手拂捋女儿的额发,“你好自为之吧。”

白颖拾起母亲的手,将手掌贴在脸颊,轻轻的摩擦。温温的,和左京的手一样,都是她想要的,可是,为什么会被自己推开,反而用下药算计。

“跳下来是意外,我只是想用跳楼吓吓你们。”她不舍得母亲掌心的温度,丈夫的手已经被放开,母亲的手还来得及握住么?

“猜到了。”童佳慧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风险太大,你把握不住。”

“我害怕你会告诉爸,说我下药害你们,所以我…”

“我知道。”童佳慧道,“我不怪你,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给我们下药,只是让可能发生的事情,提早发生而已。”

对于女儿这种愚蠢的急进操作,责怪又有什么用,恼怒被亲女儿算计,但真要细推到她和左京发生关系,无非是在原本的进度上,被人为推了一把,结果直接跨过人伦的界限。

这个感觉,五味杂陈,就像是没有备孕计划的小夫妻,突然怀上了,受惊?

懊恼?

沮丧?

一时难以释怀。

“左京呢?他没事吧。”

“他去做CT扫描,可能还等段时间。”

童佳慧看似平静,心思也是起伏,女儿的身体无碍,却是女婿竭力庇护的结果。原本想陪着检查,不过被拒绝。

左京不愿她再劳累,而且相比他,白颖的精神状态不见得稳定,她就这样被说服。

右臂敷着中药膏,并缠上绑带,没有骨折或脱臼,而是因为拉拽握持造成的肌肉撕裂伤,保守治疗即可。

胸肋骨两节骨折,唔,就是充当肉垫时造成的骨折,根据CT扫描的结果,骨科建议保守治疗,用固定带定位,缓慢自愈即可,情绪不宜太大波动,以免进一步的胸闷疼痛。

情况在预期内,毕竟是七层楼的冲击力,受点轻松属于正常。

之所以护着白颖,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佳慧,毕竟在这种事后,又要加上我和佳慧,以及她们母女的情感生变,时机不对,但凡白颖出点问题,都可以在事后被引申为,我和佳慧为了遮盖丑事而对白颖下手…

除非我们能统一口径,势必还要顾忌老白,只能容后再说。

回到病房,看到佳慧和白颖近坐着,两个人的眼袋都有些肿,前者乏累,后者貌似哭过。

佳慧见我,随即起身,刚想开口,整个人却又半弯下来,浅白的脸色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痛苦,不是来自脸上,而是肚腹。

此刻,她捂着下腹,疼得几乎直不起腰。

我只能用左手搀扶,白颖也赶忙扶住另一边。

“护士,快叫医生!”来不及多等待,人往护士站扶去。

很快佳慧也入院,办理手续更惊动到院长,堂堂中央副部的财政大员,关系各地财政事务,容不得耽误。

第一时间,安排到九楼的VIP病房,医院的妇科专家进行会诊,然后便有了结论。

痛经?!我不由一愣,随即看向白颖,后者也是摇头。

“童部长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但保养得好,维持月经也是正常的。”

躺在病床上,原本苍白的脸颊仿佛抹了些许的羞红:“还差两天才到时间。”

“在月经前痛经也正常,考虑部长的作息和压力等因素,会有些不稳定的状况。”

主治女医生用余光扫了我一眼,看着佳慧,迟疑道,“家属在,没事么?”

“我女儿女婿。”佳慧没在意。

女医生继续道:“初步怀疑,是刺激性的痛经反应…”

“刺激性的痛经反应?”白颖一愣,“是药物引起的经痛?”

“呃,不是药物…是过渡的刺激…”女医生尝试举例,“就像是一个人饿了几天,突然大鱼大肉,肠胃就很容易出问题,道理也是一样。”

“部长,这两天是不是有过性生活…如果是很强烈的性交行为,需求过大,时间又长,性刺激一旦过度…尤其在月经前几天,阴道和子宫变得敏感,长时间的交合可会造成痉挛性经痛症状。”

女医生道,“性是刚需,但也要和谐,做的时候,注意节制,动作不要一下子太大力,给身体多点时间适应…”

女医生的语重心长,令佳慧脸躁得滚烫,而我一字不漏地听着,这是医嘱,不是么?

适时的一声轻咳,让女医生晃过神:“我就这么一说,上班做久了,腿也会发麻…年轻人嘛,不用太担心。”

说着,女医生瞧瞧我和白颖,倒没往别出去想。

“对了,一会儿,我会安排护士过来,给部长你抽血,需要化验一下…不能完全排除疾病或药物引起继发性痛经。”

等到病房就剩三人时,白颖忍不住拉着母亲的手,捂在脸上,她已经明白,这突发的痛经的成因,应该就是被她下药激化情欲的左京强行交合,越是疲惫,越是激烈,卡在月经前两天,子宫行将张开,同时身体免疫力低下,事后产生的痉挛痛也属于正常。

痛经有时很要命,尤其在母亲身体这么疲惫的情况下,白颖或许觉得自责内疚。然而,这种情感能持续多久?落在我的眼里,我没有答案。

很快,女护士过来,进行了采血,并且建议我们让病人先休息。

确实,佳慧太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

我以为繁闹已经落幕,然而并没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却让两个情感孱薄的人,如遭泰山压顶,俯仰间濒临窒息。

血液,血液出了问题。

从消防气垫抬上担架送医,出了我有外伤,内伤状况不明,所以被安排住院部的内科室。采血,包含血常规等多种血液检测正在进行。

佳慧的采血更晚,但血液中心重点关注,第一时间出了结果。

血液里有微量毒素,很多人血液也有些毒素,原因很多,只是佳慧的血液里的毒素在人体不太正常,再微量再没危害,那也涉及到童部长。

然而,血液中心进一步传来消息,在我和白颖的血液样品里,同样检测出毒素,而且含量更高,尤其是我。

不只是毒素的物质元素多,而且含量是白颖的十倍多,比佳慧高出百倍。微量扩大到百倍,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院方派人过来询问,毕竟三个人都中毒,如果被人下毒,涉及中央副部级官员及家属,这性质就严重了。

检测结果已经打印出来,一个个上箭头,各种指数异常。汞、砷、钾、硫、铁等元素已经化合物指标,当量都是人体标准的几倍乃至百倍。

按院方的解释,还不能确定这些异常含量是什么毒物导致的,好在不属于剧毒,对人体暂没有明显伤害,可以用些排毒试剂,等段时间在复验,如果经过新陈代谢后,指数大幅下降的话,后续进行药物辅助调理就不会有大问题,否则要考虑洗血。

院方主要是顾虑到佳慧的职务以及被集体投毒的可能性,我倒是给出自己看法,大概是喝的中医汤药喝多了。

中药的药材元素还是西式,两者的医学基础并不一样,院方整合我和白颖的说法,认为我们服用什么偏方,是药三分毒,喝多了的缘故。

虽然是元素超标,以及雄黄一类的毒物,但和现代医药上所指的毒药概念不同,院方也放下心来。

白颖脸色苍白,几乎没胆气看我,我则是打通毛道长的电话。

不会是毛道长药材问题,最大可能就处在白颖下的那些药,我将血液检测单的几个大数据报了过去。

良久,毛道长回道:“如果你有下药用剩下的样品,我才能给你结论。你说的几个数据里,含汞量特别异常,还有雄黄硫化物…现在,我只能推测,应该是五石散。”

“五石散?”我微微皱眉,“古代的毒品?”

“五石散是老方,现在中医也没几个人会配,好几种组合,我不能确定是哪一种。”

毛道长沉声道,“估计是从南耿那里流出去的,你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和尚,而且跟你的对头有关系…五石散虽然不是毒品,但你可以把它当毒品,它能够刺激人的性欲,变得亢奋,全身燥热,甚至可能产生幻觉,幻象、幻听…实际上是中毒的症状,长期服用,甚至会丧命。它的危害几乎等于毒品,甚至更大…”

挂断电话,我看着白颖:“你还有药么?”

“没了,真没了…”白颖哆哆嗦嗦,“何晓月告诉我不能多放,要省着点用…我以为她就是说说,害怕药效不好,我全部给用上了…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不知道这是五石散…我不知道有毒…真的,你信我啊…”

她说的是实话,否则不会自己也吃下去。

白颖的目的,是重新得到我,准确地说,是得到我的原谅。

那何晓月呢,她是否知道这是五石散,她偷偷把药给白颖,哄骗白颖下药,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听从郝江化的命令?

五石散能致幻,吃得多了,不是超量中毒而死,就是时常陷入幻觉,那么言行也会被当做胡说八道,疯言疯语。

看似投毒的乌龙事件,因为血液问题,院方处于谨慎,又给我们安排几项检查。然后,院方代表,面色凝重地带来一个的讯息。

来到病房,当着我们夫妻的面,院方代表看着白颖:“冒昧问,你们有孩子么?”

我的脸色显得冷淡,白颖见我不答,接话道:“生过一胎,是龙凤胎。”

“那就好。”院方代表话锋一转,“白女士,我来是代表院方,跟你说明一个情况…你怀孕了。”

你怀孕了。这几个字,登时镇住我们,意想不到。

“我怀孕了?你…在开玩笑吧。”白颖有点懵。

“是这样的,二次采血后的细化检测,根据你的HCG数据,初步判断你已经怀孕。”

院方代表正色道,“如果你有怀疑,可以做更具体的检查…”

“我怀孕了,太好了。”

原本的沮丧不安,脸上才刚挤出笑容,迎面就是我阴沉的脸面,她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院方代表打断:“很遗憾,并不好。”

“不好?什么意思?”此时的白颖仿佛忘记自己是医师素养,也许是关心生乱。

“胚胎着床,开始要长大,本来这应该是新生的开始,但你的身体里现在有好几项指数超标,对成年来是没什么,但以一个尚未完全成型的胚胎来说,发育过程将会不可控…我们不能排除畸形发育的可能…”

“你是说,我怀了孩子,以后会是畸形儿?”

“有很大概率。”

“你也说是概率,万一他很健康呢,万一…”

“你是打算拿孩子的未来,赌这个万一的小概率么?!”

院方代表打断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应该清楚,畸形儿意味着什么…你和先生,不是有两个孩子了嘛,等休养好身体,如果想生孩子,还是可以再生。”

白颖语塞,凝噎,良久:“你们要我打掉?”

“现在还不行,再等三周,可以进行药流。”离开前,院方给了中肯的建议。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因为胸肋骨折被压迫脏腑的沉闷,我却不愿压抑,放任自己的情感。

“你笑什么?”白颖望着我,润目掩不住地难受。

“我笑,我输的不冤枉。”

我朗笑道,“这么好的演技,不当演员太浪费了…怀孕了,喜事呀,要不要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你的郝爸爸,这才回来多久,又怀上了…我真该给你们点个大大的赞。”

辩解,理由,借口…想象中的推诿,并没有如期而至。白颖沉默了,然后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孩子是你的…”

果然,又是荒唐的说辞,我正欲讥讽。

“你发烧那晚,也是我的排卵期…”白颖低下头,“我只做了那一次,信不信,随你。”

我笑得岔气,胸闷呛得几声咳嗽:“你已经知道我有弱精症。”

“弱精,不是无精。”她只说了几个字。

我笑了,还想愚弄我,就像过去她带我见何慧一样,所谓的一切正常?!

我轻吟一笑,她却静默。弱精,不是无精,这种废话…她也能说出口…

笑着,笑着,我好像笑不出声了,胸膛里挤满苦涩,比笑更强烈的哭…

“如果这孩子是我的…”我眯起眼,“好,好呀,死得好!”

白颖,不是我不给机会,而是天注定,是你活该呀。如果你没有下药,那么孩子就是你最大底牌,现在这张牌没了,没了,哈哈…

如果你没有骗我,那么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将是左家最后的血脉,就冲着传承香火,我也不得不容下你犯的错,可惜…

我们和这孩子,无缘,或许他出世就是错误…

死了也好,这样,才对得起我左家,空前绝后!

眼前的男人,不是过去的温情形象,白颖不由想起过去一年,多少夜晚做过的噩梦,梦魇里的恶魔,丈夫手里举着匕首,一刀割破儿子的脖颈,儿子口里喊疼,任她跪地哭求,左京还是将儿子摔下楼。

在她濒临绝望求死时,丈夫将女儿杀害,然后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这个景象,在睡梦里出现过很多次,恐怖是因为恐惧,害怕丈夫的报复,所以才会勾勒出丈夫恶毒狰狞的模样,将自己活得像受惊的羔羊,人畜无害,便觉得回来时得到救赎,自我感动的洗白,却在梦里将丈夫编织得成伤害家人的恶魔,而现实里,她才是恶魔。

恶毒的女人,才会想到下药害人,她害死了孩子,害死一个还处于胚胎亟待发育的孩子…

那是她和丈夫的孩子,被她的卑劣算计害死了。

白颖看着丈夫,同一个病房,却没了共同的言语。记得,久远以前,还是有过欢乐的时光,呃,多久以前呢?

阳光好像很淡了,哦,太阳快下山了。她从病床上下来,踩上拖鞋,慢慢走向窗户,想再看看阳光,想留下些美好。

夕阳的余晖,美得动人,但它就要落幕了,傍晚,再昼长的夏天,也要迎来黑夜。

“告诉我,我该死么?”白颖的嘴里突然吐出了这么一句。

“也许你可以问老白,他才是大法官。”我沉默了一会儿。

“他会杀了我的。”白颖摇摇头,“我是白家的污点,白家是不可以有污点的。”

“所以,我该死,对么?”她的语气轻飘,吐出的话连我都觉得有些陌生,决定不再理她,

“很抱歉,没抓牢你的手,是我自己松开了…所以,你不用告诉我答案…”她温柔一笑,“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也许就像这个噩梦一样,我把你想得很坏;你想拉我上去,我却害怕你要推我下来,所以,就这么松开了…最坏的人,其实是我啊。”

白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着细不可闻的呓语。

恍惚间,眼眸却看到男人已经站上窗台,回头朝她一笑,嘴里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呢?

这句话,在梦里听了很多次,什么都听不见。

但这一次,她听到了。

人都死了,为什么就你不死?

谁死了?孩子死了。谁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有谁?我的丈夫。梦里,他就是从窗台上跳下去。

“老公,我真的该死吗?”

白颖仿佛看到噩梦里的翔翔和静静,身上全是血,还有那个手持匕首的恶魔丈夫,他们都朝自己一笑,然后跳下去了。

“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白颖用尽全力想攀上窗台,恶魔丈夫的声音正在回应她。

在将推拉窗撑到最大后,她抬脚就踩上窗台:“我该死…这就是答案…所以,我要死了。”

这次,不是吓唬人,而是她找到答案了。

“啊!”推门而入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我这才回过神,什么时候白颖爬上窗台,她不是看夕阳嘛,搞什么,跳楼不够,还要跳窗。

“老公,帮我跟妈说一声,我…”

趁着她交代遗言的功夫,我一个箭步过去,左手猛地一拽,直接将她从窗台上甩在地上,这次没有肉垫,她直接昏了过去。

“护士,给她打一针吧。”我大踹粗气,看着地上的拖油瓶,心有余悸,“要说,你自己跟她说。”

双人病房,她要是死了,在白家那里,我可解释不清,对佳慧也没法交代。

撑开的玻璃窗,斜角设计,柔韧的女人,很容易从窗户滑下去,但凡慢一丢丢,我就未必能拦下。

还是要跟佳慧沟通,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第三次。

院方或许是考虑到白颖被孩子的坏消息影响情绪,在我这个家属的再三坚持下,同意进行镇静的应急处置,至少今晚,她不会醒来,没有好梦,但也不会噩梦,至于明天,或许是另一个开端。

黄昏,黄昏后,乘电梯,去佳慧的所在病房。

“佳慧。”我轻叹一声。

“你叫我什么?”佳慧睁眸,注意我对她的称谓改变。

“你觉得发生这种事后,我还能那样叫你?”

我这么一说,她愣住了,然后便不做声了。

“好点了么?”

“嗯。”佳慧表示,在她下腹贴了磁热疗贴,说是能暖宫散寒、通调气血,痛经已经好很多了。

“是么,让我摸摸。”我伸手想摸。

佳慧推开我的手,而我却没有放弃,反复几次,拗不过,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左手从被子和病床的缝隙,一点点深入,落在她的小腹,轻轻地抚摸。

“是这里么?”

“嗯…暖暖的。”佳慧看着我,“你怎么了?”

淡淡一笑,将苦涩藏在心里。

佳慧问起白颖,我随口说白颖睡下了,不放心这边,所以叫过来。

看似聊着闲话,彼此反而安逸。佳慧没有抗拒我抚摸肚腹,也许磁热疗贴有效果,又或者我的温情抚摸。

她看出我有心事,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没有强问,我也没有说到五石散和孩子,烦恼还是留在以后。

此时,安静地感受这种淡淡的氛围。偶尔聊上几句闲语,而在薄被底下,我能够轻轻抚摸她的肚腹,再无其他,静谧间涌着一种淡淡的满足。

我枕坐床边,左手抚摸肚腹下,应该就是母体的子宫,孕育生命的地方。我感受它的温度,希望让她觉得温暖,可是我的心,却逐渐寒凉。

今天,有人在病房告诉我,我有一个孩子,一个还处于胚胎的孩子,一个属于左家的孩子。

然后,在拥抱喜悦来临前,这个人又当面说,这个孩子不能出世,几周后他就要被药流,他的出现就像是个错误。

在静谧的氛围,佳慧渐渐睡去,希望她能有个好梦。

而我,眼中噙着泪花,嘴里叼着一根不会点燃的白沙。

我大概只会在她面前才能流露出软弱。

我对白颖有情绪,情绪可以怀疑一切,而理智,理性的判断,她说的大概率就是真的,一个弱精症能令女人怀孕,这样的概率有多大?

然而,既然是概率,就不能说绝对没有。

弱精症,不是无精症,也许是练气后走火入魔的异变效果?

就像毛道长也无法解释我在规格上特别的变化。

回到病房,白颖睡得很死,我得守着她,针对她的报复,还不是时候。

夜深人静,我给Poy发了几条讯息,计划如预期地推进。

天亮,地明,天昏,地暗。在医院又磨一天,期间李萱诗来电询问,因为白颖下药所导致的结果,我们在长沙待了三天。

佳慧选择回北京,在她看来,给老白一个交代,在当下比任何事都重要,否则她没立场再做其他事。

三天后,回到龙山镇,我给了王天一张支票,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短短的三天,发生了几件事,而我点了九支白沙,三三而落。祭奠三个人。郝江化的师傅,无根僧下落不明,算是个无所谓的插曲。

郝虎死了。吸毒,绑架,勒索,持枪杀人,后被警方击毙;而被郝虎枪杀的人,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何晓月崩溃了,她的孩子死了。王天把支票撕了,他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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