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

“想不想知道,郝杰为什么害你?”

郝小天抬眸,咬着唇:“为……为什么?”

碍于染病的关系,龟头不得不切,在医院术后还没有休养好,郝杰却发疯地举刀刺他,除了要他的命外,受阻后更是一刀断根,害得他成为无鸡之人。

伤害无法挽回,但总该知道为什么吧。

“在你染病禁足的期间,郝杰带女朋友回到衡山县,可惜呀……狗改不了吃屎,被你爸这条老狗惦记上,在办公室进行猥亵,郝杰女朋友被吓跑,两个人的感情就这么黄了。郝杰气得去县政府,在办公室直接打了你爸,结果被抓了,再然后,等他放出来,就拿你开刀了……”

“女朋友黄了,大不了再谈一个。郝虎、郝龙的老婆,也是妈妈给他们介绍的,大不了让妈妈也给郝杰介绍,郝杰就算再气,也不至于……”

郝小天口中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信了大半,见猎心喜,见色忘义,这种事他老爸确实干得出来。

“如果只是这样,郝杰确实没必要对你动手,不过,在他被拘留到放出来前,还发生一件事,那就是他妹妹郝燕,唔,也是你的亲堂姐。”

凝声冷叹,“她为了给郝杰求情,结果被你爸,她的亲叔叔给强奸了。”

“这不可能!”

郝小天厉声道,“他怎么会做这种事,燕儿姐是郝家人,他们是叔侄关系,不可能的,你胡说八道。家里这么多女人,他玩谁不行,又怎么会祸害自家人。”

郝小天厉声道,他的双拳紧握,愤怒得全身血管都要爆裂,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冲上来拼命。

口上骂骂咧咧,骨子里色厉内荏,气得哆嗦的孱弱身体,藏不住他的恐惧。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郝燕是郝家人,叔侄乱伦,这是血亲禁忌,实在难以接受。

他感受到恐惧,他恐惧这种被父亲兽性牵连招致郝杰的打击报复,如果这就是实情,那么他岂不是替父受过,这种在身体受伤后的更无法忍受的心理创伤,尤其在昨晚承受被野牛冲撞般的蛮力宣泄,那菊花的刺痛,分秒都在刺骨。

“真的不可能么?”看似云淡风轻,仿佛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郝燕确实没大院女人漂亮,但也算是清秀,有个词叫喜新厌旧。也许对你爸这条老狗来说,相比那些被玩腻的女人,郝燕足够『新鲜』。”

“郝燕被强奸前,还是黄花大闺女,处女嘛……虽然不罕见,但也算得上珍贵,毕竟每个女人只有一次。”

话到这里,我顿了顿声,“处女,对某些雄性而言,是有强烈吸引力的,据我所知,郝家大院这些保姆丫头,处女也都是被你爸开苞的,等他玩烂了,才轮到你,不是么?”

郝小天渐渐变了颜色,涨红的脸色,犹如吃了大便一样难受。

十岁前,只是毛手毛脚,对家里那些女人揩油,后来才开始有第一次性交。

十一岁生日,郝小天把保姆阿君推倒,此后便染指大院的一众女人,但他从未没有上过一个处女,那些小保姆来郝家时,全是十七八岁的处女,大多是被郝江化先下药再破处。

有几个性子烈的,为防止意外,郝江化是下药享受后,才拿他来顶包,郝小天是未成年,不负刑责,相反她们超过十六岁,性交等于反向强奸,无知的女孩们哭述时,郝江化大揽入怀里,一顿晓以利害的安慰,唬得她们一愣一愣,期间更是被上下其手,再得知会有一笔安慰金时,也就抹泪认命,而要拿到安慰金,她们无疑便先要学会互相安慰。

郝江化恣意享受,而女孩们在跨过那道坎后,迷失于郝家丰厚的待遇,在性和欲的方面也不再设防,更有者迎合讨好,逐步演变成郝家这个畸欲的淫窟。

郝江化大饱淫欲之后,对保姆们渐渐也不再上心,自觉已经是官老爷,一心想要摆脱老农民的身份枷锁,这些缺乏保养护理的女孩,胜在年轻,但输在养护,身体接触的润感远不及核心层的几个,这才同意郝小天先练手,磨炼性技,至于保姆外的那些女人,郝江化一直有私有物的掌控欲,除非玩腻或某些原因,郝小天想再进一步,那就会遭致约束。

郝家,是郝江化的郝家,不是郝小天的郝家。一度,郝小天以为他迟早会继承郝家,但现在这个梦破灭了。

“再说件事,跟你发生性关系的两个女生,是我找人勾引你的。”

“是你!”郝小天瞳孔一睁,“都是你害我!”

“害你的人是你自己!”

眼眸一冷,“如果你不是色欲熏心,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跟她们性交从而染病,如果你是乖巧听话的好学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记得你小时候挺乖巧的,那么是谁害你看到女人就想上呢?色字头上一把刀,到底是谁害谁呢?”

“别觉得你无辜,郝燕做错什么,她被你爸强奸,郝杰做错什么,他被你爸搞丢女朋友,连妹妹都被强奸,相比他们,你挨这一刀,有什么冤的,不过是自作自受。如果你真要恨,就应该恨你爸,养不教父之过,是他没教好你,是他培养你的淫欲,是他让你成为只晓得玩女人的废物,也是他害你成为连女人也玩不了的废物。”

“左京,你是故意告诉我这些……”郝小天的目光里满是悲愤怨恨,“你想说是我爸害我,你想要我去恨他,你想我们父子相残,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做梦的是你才对吧,你还叫他爸,还真是孝顺儿子。”

懒散地回了一句,郝小天随即噎语,只觉得这声『孝顺儿子』充满讽刺,确实有不甘。

不甘心这些年被顶包,只能玩老爸玩腻的女人,现在更是连玩也玩不了;不甘心自己被牵连,被郝杰一刀断根,彻底做不成男人。

“我说过,你没资格跟我玩,你也没资格跟你爸玩,你最多只是被玩而已。”

郝小天咬牙,紧了紧拳头,为了家丑,还要忍气吞声,昨晚那被粗暴的对待,那臀处火辣的剧痛,羞辱、耻辱,意难平的怨恨……

他确实是被玩了,而且玩得很彻底,玩得刻骨铭心甚至撕心裂肺……

双拳又渐渐握紧,目中的神色也变得奇怪,也不知是悲愤,是恐惧,还是仇恨。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沉声道:“你不怕我告诉他们?”

“怕就不跟你说了。”

我用一种仿佛看待白痴的目光打量他,“你觉得你说出去,会有人信么?我在医院从郝杰刀下救了你,谁会相信我在害你呢。”

“就算郝江化怀疑,监控也证明我确实在施救,而害你的证据?那两个女生已经去国外治病去了,很合理的理由,而且她们也不认识我,没有证据胡乱说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退一步讲,就算知道是我害你,你觉得李萱诗会为你跟我翻脸,还是郝江化替你出气?别忘了,他能从什么都不是,坐上副县长的位子,靠得是李萱诗从我们左家拿走的钱,没钱他什么也不是,就连我捅他三刀,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生闷气,又怎么会为你这一刀出头。”

其实不全然是,不过在眼下这个当口,不论是李萱诗还是郝江化,哪怕明知郝小天被我坑了,也不会现在翻脸。

他们想要求稳,而我不怕事大,越乱越好,郝小天说不说,都不会阻碍我的复仇。

“等等。”就在我觉得索然无味,转身离开前,他忽然叫住我。

“你打算这么走了?”缓缓起身,沉吟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有没有肏过你妈,肏过白颖……”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想要找寻到答案,很显然,他不会感到满意。

“你很幼稚。”

我浅叹一声。

如我一开始提及郝杰一样,郝小天想拿李萱诗和白颖来激怒我,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报复。

但他不明白,他有没有上过她们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郝江化已经得逞,她们已经从量变转化为质变,郝小天只是余数,多余用来充数而已。

“不管你有没有肏过,重要的是,你以后再也肏不了任何一个女人。”

“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如果郝家肯花钱,你还是可以去整容变性,虽然不能肏女人,但你可以被人肏。”

“卖屁股吧,或许是条出路,也是你以后的生存方式。”

“你!”郝小天气得说不出话。

“如果有人喜欢,你连尿袋也不用挂,也许你漏尿或者喷尿,他会觉得情趣也不一定。”临走前,我不忘留下一句忠告,“好好活下去吧。”

活着,才是留给他最好的惩罚,苟活于世,屈辱且畸形。

夕阳西下,暮色深沉。在我和白颖带着孩子开车回山庄时,郝小天就坐在阳台,两只脚飘荡在半空。

在那之后,他依然坐在那里,直到黄昏,才起身下楼,回到房间。整个下午,再没人来唤他,就连吃晚饭也没人喊他。

饭菜就搁在房间,已然凉透,原来真的不一样了,再也不会有人正眼瞧他,一个无鸡之人,又有谁在乎呢。

冲洗热澡,没有顾忌术后宜不宜,他将身体冲洗得很认真,尤其将屁股那个隐隐作痛的部位,一而再地清洗,扯下的导管被丢弃,擦身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物。

拿起全新的尿袋,没有选择挂在身上,而是将它们全部丢进垃圾桶。这一刻,忽然觉得莫名轻快。

是的,厌恶,他厌恶,厌恶这些东西,厌恶需要佩戴这些东西的自己。

做完这些,郝小天躺在床上,心里回想起往事,从幼年得白血病,被排挤欺凌尔后遇到李萱诗妈妈,曾经的美好,遥不可及。

临近午夜,郝小天从房间出来,他的房间已经不再上锁,但没有人会在意他。

重新登上楼顶阳台,迎着凄冷的夜风,人仿佛无比清醒。

看着夜幕,午夜没有星光,只有高悬的月亮被愁云遮挡一半。

夜凉如水,不知彼时的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孱弱的身影融于黑夜。

“嘭!”

一声重物摔落的声音,从高处跃下,重重地砸在大院的草坪泥地,沉闷的声音,并没有惊醒熟睡的人,一染血色绛红从碎骨处流淌,侵入泥地,即使是黑夜,多少带着点腥臭,原本的温热却在夜风里渐渐消退……

午夜,十二点,也是零时,这是个很特别的时间,即是结束,也是开始。

在某些宗教记载或者旧时迷信里,零时是阴气最深的时候,大抵怀揣怨恨的诅咒之类,也会灵验许多。

“啊!!!”天色朦胧微亮,保姆小文和小雨却陡然惊声尖叫起来,异常的刺耳,扰人清梦。

小文她们已经顾不得了,吴彤闻声过来,看着眼前两个小保姆脸色苍白,神情满是惊惧。

讯问缘由,她们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而是伸手指了指庭院。

吴彤到了楼外,在距离墙体不远处的草坪,看到那团僵硬却血肉模糊的躯体时,她也被吓得呆住。

郝小天仰面倒在草坪上,眼珠已突出,耳、鼻、眼、口中,淌着血水已经凝固,像是颜料一般,模糊他的面目,整个脑袋砸得像是泄气的皮球,可是整张脸却肿胀很严重。

面对骇人的场景,吴彤难掩恶心作呕,连吐几口,调整呼吸,小畜生死得越惨,的确值得庆祝,但眼下不宜放纵情感,强忍着情绪,一方面告诉小文她们不要让人靠近,另一方面则迅速通知李萱诗。

吴彤几乎是给她当头一棒。郝小天死了,这消息惊醒所有郝家人,哪怕以后不受待见,但人死了,这性质就不一样。

在确认郝小天的确死后,李萱诗不得不通知郝江化。

此时的郝江化,正在郑群云家,应付范云丽一宿,算是喂得饱足。

虽然肥腻,但总归是女人,想到前夜那不堪的酒后乱性,实在是错得离谱。

手机骤然响起,一看,是夫人打来的,接起来后,还想卖个好,却是听到噩耗。

“郝小天死了?!”消息传来的时候,白颖颇感意外,望着着传讯的何晓月,确认不是开玩笑,又转向我。

“郝江化从衡阳市回赶,现在是夫人在处理,我马上要赶去郝家,也许能帮忙善后。”何晓月看着我,她和白颖一样,等待我的态度。

“你去吧。”我微微蹙眉,“我们先不过去。”

郝小天坠亡,郝家肯定一团乱,至少上午是消退不了。

“去吃早餐吧。”冷不丁的懒散,抬眸发现白颖正在打量我,在被我撞见后,尽管在掩饰,但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狐疑,还是让我捕捉到。

“带上翔翔和静静。”不冷不热,“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白颖微微一怔,心头似有触及,浅然:“我去叫他们。”说着,人便回她的房间。

瞧着她离去的身影,郝小天的坠亡,没有让她有太多悸动,她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在山庄的这顿早餐,两个孩子吃得欢畅,丝毫没有丧兄的痛苦,而我的胃口很不错,白颖大概是被传染气氛,相较往常也吃得不少,郝家突兀的插曲,固然意外,但也仅止于此。

结束早餐,白颖将孩子带回房,我停在门口。

“不进去?”

“不了,待会儿要去公司。”

白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我坦然道:“有话你就直说。”

“郝小天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昨天离开郝家时,他还是活着。”我陈述了一个事实。

“对不起,我不想怀疑你,明明知道不可能……”白颖抬眸看着我,“也许,我有些神经质,可是,就是有这种感觉……”

女人的直觉,哪怕在时间逻辑上存在矛盾,还是怀疑到我,事实上郝小天的坠亡虽然在预期内,但比我料想更早走到极端。

“吃饭前,你就在怀疑我。”我不冷不热,“告诉郝家或者报警,这是你的自由。”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颖连忙道,“杀人是大罪,我只是担心你……”

话,戛然而止,一根手指,放在唇中,这是噤声的动作。

“就在山庄待着,等我忙完公司的事情。”

三脚猫公司员工忙碌着,走进办公室,王天已经在等候。

“郝小天死了。”

“我知道。”

“你好像不意外?”

“他的死,符合我的预期,就是提早了一些,原本我还期望他能多活几天。”

“是自杀还是他杀?”

“应该是自杀吧,虽然郝家有人很讨厌他,但她们不会傻到推人下楼。”

王天微微皱眉:“那我就不明白了,以郝小天的性格,不太可能有胆子自杀,你不觉得奇怪?”

“你奇怪,是因为你没有被人霸凌过,欺负过。现实有不少事例,比如校园霸凌、网络暴力等等,受害者不堪忍受最后选择自杀。”

“人生有时就像戏剧,充满荒诞,受害人有直面死亡的勇气,而施暴者却惧怕死亡。”

“郝小天或许怕死,但当他的惧怕或忍受到某种程度,当他觉得活着比死亡更痛苦的时候,自杀也就顺理成章。”

“那他到底在怕什么?”王天百思不得其解。

“给你看点东西。”选择把那个视频播放出来。

“这是?”

王天一开始以为这是他传给我的视频,因为视频里出现了郝老狗,但很快他便察觉到异常,尤其画面里还有郝小天。

两个人醉醺醺的昏沉,精神恍惚,但郝江化却显得很亢奋,很快便将郝小天的衣裤给扒开,然后上演一场和另一个视频相似的戏码,特别地辣人眼目。

没看多久,王天便忍不住作呕,去洗手间回来,不止是清空肠胃,连胆子都快吐出来了。

“畜生,果真是畜生,不干人事也就算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也……”王天看着视频里郝老狗抬起郝小天的两腿,挺着腰胯,黝黑的屌棒捅进小家伙没有清洗的肛门,快进快出,嘴里发出类似猪哼哼的声音,尤其在变换体位时,那把持的黑棒上,依稀还残留着排泄物的痕迹。

一个多小时的视频,王天跑了好几天洗手间,整张脸因为数次呕吐呈现晕车呕吐后的苍白色。

断断续续,他其实只看了不到一半。

言谈间恨不得马上就刀了郝老狗,当然这只是气话。

他确实被恶心够呛,而我看得津津有味,看着郝老狗父子相奸的场面,如果把视频拨出去,猎奇热度肯定不小,郝老狗分分钟都会社死,郝小天到死也没欣赏这场激情燃烧的床戏。

“这视频,你哪来的?”王天大口呼吸,平复情绪,看似随口一问。

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那,接下来,我……要些做什么?”

“再找一趟郝新民,送点钱过去。”

王天狐疑道:“继续放消息?”

我吐出一口气:“让他留意郝家沟的村墓,郝小天会埋在什么位置,等火化下葬后,让他把郝小天的骨灰掉包出来。”

“骨灰?”王天不解,“人都死了,还要骨灰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人死了,就算了?那我的父亲又为何在死后还遭到郝老狗的坟前羞辱?

人死债消,在我这里过不去。

下午,我和白颖去了郝家,正赶上郝老狗在堂前大吵大闹,乱发一通邪火。

“你疯够了没有。”众人不敢劝阻,李萱诗最终忍无可忍。

“我离开的时候,小天还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却告诉我他死了,是跳楼自杀。”郝江化怨气难消,“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说法么?”

“你是怪我没看好小天,还要我把他拴在房间里?!”李萱诗心里也堵着一口气,“他有手有脚,真要想死,谁也拦不住。”

“你要真想他,就去殡仪馆,我已经让入殓师整理遗容,等你签字,随时可以进行火葬。”

“说法?警察已经来过,他们的结论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说法,晓月,带他去看监控视频,让他看清楚,昨晚郝小天跳楼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人,还是鬼把他推下去的。”

郝江化看到我和白颖,整张脸更难看,扭头便跟着何晓月去看监控。

“你们怎么过来了?”李萱诗凤眉微蹙,叹了一口气,“郝家这事晦气,你们在山庄待着就好。”

她示意保姆将孩子先领走,然后招呼我们坐下:“小天死了,老郝现在是丧子痛,他看到你们两口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笑了笑,没吱声,一夕之间,郝家就成了阴宅。

闲话少聊,我掏出烟,踱步到庭院,留下白颖和李萱诗面面相觑。

庭院的一处,依稀还有斑驳的血迹,仰面而上正是阳台的方位。

昨天,他还坐在那里,双脚悬空,而昨晚的最后时刻,他选择跳了下来。

郝小天,你以为死亡是终点,死了就能得到解脱?不,你错了。

虽然一连串惩戒,因为坠亡而不再具备执行性,但不意味尘埃落定。

一支烟的功夫很快,郝江化看监控同样很快。

快进到午夜零点前后,他确实看到视频里郝小天是一个人上了阳台,在那里站了几分钟,然后迈开腿,跳了下去。

另一个监控视频是院里的探头,清晰地看到一个人体摔下来,郝小天就躺在那里,等到天亮时,人早已死得凉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即便是亲眼见到,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这么傻,真就自杀坠亡?!

“视频能不能倒放,倒回去,看看我昨天送小天回来后,他做什么了。”

何晓月只得照办,拉取昨天的几个视频,很快看到郝小天,也是坐在这个阳台很久,期间只有左京上过阳台,两人说过一些话,不过户外监控,楼顶根本收不到声,只能看个影像。

“左京,王八蛋,我就知道是他。”郝江化一拳落在桌上。

“没有身体接触,只是谈话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何晓月说了一句话。

“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想搞死我,搞垮郝家。”

郝江化根本不听劝,心里的执念根深蒂固,“他肯定跟小天说了什么,所以小天才会想不开,左京逼死了我儿子!妈的!”

愤怒,伴随这声谩骂,郝老狗的老脸爬满愤怒,他尽可能得表现愤怒,像是一头愤怒的雄狮,向我扑来。

只是,这头狮子太老了,酒色应酬消磨胆气,他的确有愤怒的情绪,但装扮的情绪更多,他不是丧子痛的发狂,而是借着这件事想要朝我发飙,以此占据优势,如果不借着郝小天的事由,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从楼上冲到庭院,步伐看似急匆匆,那铁青的面色吓得李萱诗和白颖紧跟出来,生怕再出点什么事。

郝老狗挥拳悬空,两个女人连忙喊叫住手,我伸手示意她们不用过来,也不用管,站着那里就行。

她们紧张地看着我和郝老狗,生怕两个男人会发生什么冲突。

我只是轻蔑一笑,她们多虑了。

郝老狗怎么有胆动我呢,他唯一能整治我的时机从我出狱开始就失去了。

也许,他能凭借白颖或其他女人所谓的把柄,又或者李萱诗的扶助,试图维系主导地位,但这些威胁不了我。

如果还是过去那个被蒙在鼓里的我,相信我会被郝老狗还有郝家这帮女人玩得死死,然而,劫后重生,我又怎么会再被情感束缚。

“你笑什么。”郝老狗拽着我的衣领,拳头却不敢真砸下来,只能用言语装扮他的“强悍”。

我笑得跟更轻蔑,过去能够一个打七个的郝老狗,却是越来越虚,他大抵也知道,他所有的手段只能威胁到女人,过去他就靠着女人算计我,而现在几乎是明面,他有着所谓的把柄黑料,却不敢动我,为什么?

是顾忌李萱诗?

还是忌惮白家?

都不是,郝老狗自以为风生水起的强大,从来和他无关,他手上所有的筹码,其实没有一个能真正威胁到我。

“不许笑,听到没有!”郝老狗大声道,“告诉我,你跟他讲了什么,是不是你逼他跳楼!”

“他说他……屁股痛。”我似笑非笑。

郝江化骤然一变,脸上仿佛挨了一鞭,手也垂落下来。

“更准确地说,是屁眼痛……也许,他觉得太痛苦,就跳楼自杀了……”

“胡说八道, 胡言乱语……”郝江化惊慌失措,脸上慌乱,将我一推,人便退走了,口中叨叨这两个成语。

“有没有怎么样?”白颖上来询了一句。

李萱诗横眉微冷:“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我随口应道。

两个女人相视一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登时感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没有再往这方面扯。

民间流传有小三大七的风俗,而郝老狗在殡仪馆看过小狗后便签字,选择隔天火化并直接下葬村墓。

“这样和郝龙好像撞期了。”李萱诗不冷不热,“你觉得郝家那些宗亲会去哪边?”

“不管他们,反正人已经死了,尽快入土吧。”郝江化叹了口气。

儿子?

他又不是没死过儿子,原配以及大儿子陆续死了,现在小天死了,长远来看,死了也好。

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而且他如果继续活着,以后只能依靠尿袋和人工泌尿系统生活,这实在丢郝家的脸面,传出去更不好听,而且会影响到其他几个儿女,尤其是那两个,迟早有一天,等他们兄妹俩认祖归宗,小天这样的污点是万万不能有,否则家族的荣耀便被被污染。

翌日,没有告白仪式,只是向宗亲传了消息,没有进行停棺,在上午进行活化,并直接举行送葬。

同一天,郝虎也要下葬,这让两边的宗亲犯难,得知郝老狗准备低调,郝杰割伤小天的流言在郝新民的散播下不是秘密,不过人死为大,没人再提。

眼见这边不热络,多数人便决定去郝奉化家,始终常在走动,而郝老狗这边不是忙着应付官员,就是应付女人,家族宗亲本就不熟,而且郝小天这事多少有些犯忌讳。

送葬有哭灵一说,但郝小天没有成年娶妻,母亲也早死了。

按理应该是李萱诗哭灵。

但她没有哭灵的打算,其余郝家女人更没有资格哭,索性请了专门的哭灵队,旁人只是跟了一阵。

或许是那句屁眼痛,刺激到郝老狗,小狗的丧事办得很清冷,几乎算是草草了事,就连酒席也只是象征性地在村上摆上些流水席,而不是在山庄宴客,或许是怕影响不好,这事实在不光彩。

墓园的守墓人瞧着好太公一家,两个孙子前后脚都亡了,也是郝家沟的一桩谈资。

村上面上不说透,心里谁不说死得好,郝龙是村里一个惹事的祸害,而郝小天被郝杰给伤了,至于郝杰伤人的原因,有不少八卦消息,县上还有亲戚更是绘声绘色。

不过得了几包华子烟,他就不乱嚼舌头,反正管理费收着就是。

夜渐暗,一个颓废老汉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进管理室,脸上积着麻子。

“老支书,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前任的郝家沟村支书郝新民。

“一段时间没来,过来聊聊天。”郝新民笑呵呵道。

“你腿脚不便,没事就在家呆着吧。”

管理员连忙给他挪张椅子。

郝新民的腿疾,在村上不是秘密,那年偷看郝江化的媳妇被发现,后来被郝江化打断一条腿,因为影响不好,连村支书也没得干了,人品是不咋的,但会聊天,逢人都能聊几句,相比郝江化,人缘反而更好一些。

也许是同仇敌忾,村里那些个老男人对于郝江化娶了个美人媳妇,不光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而且步步高升,还当上副县长,谁不眼红。

“我整了一瓶好酒,咱哥俩喝点。”郝新民从怀里揣出一瓶白酒。

“行,整几口。”说着,将华子也拆开,两个人在管理室,白酒,香烟,就这么开干。

夜深沉,酒也喝得醉醺醺,想着郝新民腿脚不好,喝酒回去不安全,索性便留下凑合一晚,这正和郝新民的心思。

半夜,郝新民寻摸到村墓的新墓,环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便将墓盖板掀开,将骨灰盒取出,将里面的骨灰全部装进去,又倒了几包动物骨灰,虽然不明白恩公的用意,但拿人钱财就要把事情办好,更不用说他跟郝江化有仇,掉包郝小天的骨灰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天亮,王天从郝新民手里取得郝小天的骨灰,然后放在我指定的地方。

“为什么要我丢在垃圾桶?”王天不懂,“绕这么一圈,就是为了把骨灰偷出来,当垃圾丢掉泄愤?”

我淡淡一笑,没有做声。有人会去取的。

郝江化没有休丧假,而是到了郑群云家。

郑群云倒上红酒,他抽上雪茄,然后将一条九五之尊的香烟推过去。

“不为难你抽雪茄,知道你喜欢抽这牌子香烟,我特意给你准备好。”

郑群云叹了口气:“没想到小天年纪轻轻,就这么……郝老弟,你要节哀。”

郝江化应了一声,狠抽一口烟,胸腔里藏着他的难言之隐。对于郝小天,他的情绪是复杂的。

“按理家里发生这种事,你应该好好休息才对。不过你能以大局为重,这很好。”

郑群云话锋一转,“你们关于新区项目的申报书,市里已经通过,上报省里,等这事敲定,以后还要仰仗老弟。韩书记传话,过两天他亲自过来,作为省府代表参加揭幕式,并宣布缅娜小姐的医药集团落户,将对全省医药尤其是医保改革带来新的气息。”

“其实缅娜小姐也好,郝留香也罢,只要这项目能够落实,你我的好处是不会少的。”

郑群云叼着雪茄,“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儿子的破事太多,你能低调快速地处理是对的。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你还有一女三子,再培养就是。”

“我知道。”

郝江化附和,一女三子?

所有人都这样想,谁又知道他早就开始培养了。

虽然还需要几十年才能看到成果,但一想到郝家以后的家族风光史,他就值得期待。

“话说回来,你儿子不是才出院么?好端端怎么突然自杀了?”

郑群云看似随口一问,郝江化却心一虚,没有回答。

“对了,我看过审讯材料,你侄子郝杰承认是他趁着你儿子手术无力,打算持刀杀害,以此来报复你,结果被人阻拦,退而求其次选择割生殖器……他为什么报复,我就不说了。”

郑群云沉顿道,“你说,你儿子有没有可能因为这样,出院想不开,所以才选择自杀?”

郝江化眼前一亮,仿佛找到能够解释一切又能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

郝杰,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心头怒气,双手紧握,不就是女朋友没了,还有郝燕那事……

该赔都赔了,这王八蛋居然还动刀子,要小天做不成男人,也许就是这样,小天才……

至于左京说的那句话,郝江化直接忽视,胡言乱语,根本不足信。

“郝杰的状况是判不了死的,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侄子。如果有谅解书,可以会轻判一些。”

“这不可能,他把小天割了,害他想不开跳楼,我怎么可能谅解,我巴不得他死。就算不能判死,判无期,让他死在里面。”

“你想要郝杰死在里面?”郑群云嘴角一动。

“是,我要郝杰死在里面。”郝江化恨恨道。

“别想不开心的事,喝酒,喝酒。”郑群云不动声色。

郝江化离开后,一条白皙的手臂搭在郑群云的脖子,正是他的儿媳。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奸诈。”她轻声道。

“有么?”郑群云不以为意,将儿媳搂在怀里,一手抚摸她的孕肚:“郝江化死了儿子,你可得把我的儿子照顾好了。”

“韩书记要来了,他要我从郝江化那里套东西,你说我能不上心么。”郑群云笑意渐浓,“宝贝,给你听点东西。”

只见他划开手机,将刚刚录音播放出来。

“你想要郝杰死在里面?”

“是,我要郝杰死在里面。”

“这有什么问题,就是牢骚话。”儿媳不懂,“他死了儿子,有点情绪也正常。”

“是正常。”郑群云笑道,“不过他侄子要是真在里面出点事,那这录音就是证据。”

“物证,人证,事证……如果在把郝江化用来平息郝小天性丑闻那笔钱的银行卡,用来找人办事,他们要是再交代受人指使,你说这买凶的证据链是不是就形成了?”

老狐狸不无得意,“想拿白家的把柄,我就得有他的把柄,买凶杀人,这样的把柄,应该能让他吐出来。”

“你。你真要杀人?”儿媳显然被吓了一跳。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这一步。他要是乖乖听话,那就皆大欢喜。”

郑群云叹了口气,“大老板发话,韩书记和我都逃不掉,把柄这东西……真要人命,不说了,我先去冲个澡,等下再来对付你这个妖精。”

儿媳忸怩的模样,令郑群云有一种江山美人尽握的感觉,起身去洗浴。

趁着他暂时离开,女儿的俏脸一寒,拿起郑群云的手机,将录音文件转发到自己手机,同时提醒自己也要谨慎。

烦躁,坐在办公室,郝江化却心绪不佳,也许要找师傅开悟才行。

不久后,缅娜一行人到访,郝江化瞧着还有摄像组跟随,颇为不解:“缅娜小姐,你这是?”

“郝副县长,韩书记过两天就要来了。”

郝江化连忙道:“我已经听郑市长说过了。”

“韩书记这次过来是为了项目的揭幕式,也要宣布我们医药集团落户,我呢也打算做一个短片,宣传一下。”

缅娜抬手间,有人将一盒玉匣搁在桌上,“这是我们医药公司近期研发的一款高档保健补品,你也知道,国内的保健品市场一直居高不下,郝留香想要用开发高档膳食,我们只好在保健品上下点功夫。”

“新区计划是省府到地方的重点项目,我们集团也希望能和地方政府保持良好关系,所以我希望郝大哥你能够帮忙,配合我们的拍摄工作。”

“没问题,那我要做些什么?”

“我们希望能拍摄一下,你服用我们这款保健品的片段,等制作完成,我们会在本地的平面媒体还有网上进行宣传。你作为副县长,在地方上有公信力,能够宣传新区项目,扩大影响力,也许能吸引更多资本入驻。我们也将会在省台进行播放,这方面韩书记会亲自操办。”

“那行,拍吧。”郝江化当即表态。

“这款保健品是粉末冲剂,需要进行冲泡服用。”

备好热水,取一勺粉,冲泡,一喝,入口甘甜,郝江化连连称赞。

摄影师从不同角度进行拍照,有好几个特写,摄像员则将视频记录,后期再剪辑。

“郝副县长,这款补品口感怎么样?”

“好,好喝。”郝江化从小过苦日子,这八九年日过得好,山珍海味,好在哪里却不懂,想着高档补品,反正说好就对了。

“是么?那你就多喝一点。”缅娜浅浅一笑。

这支短片拍摄得很顺利,几个小时后就有新闻出来,配图还有视频花絮,郝江化喝补品这段,更是被挂在本地的论坛。

郝江化心满意足,如果被热炒一波,新闻上流行什么网红村长,网红局长,自己做个网红县长也很不错,而且还有机会在省台广告播放,这也是给郝家长脸。

丧子的情绪还没完全过去,事业的顺利却又欣慰,莫名有些焦虑,想想便又舀一勺营养粉,泡上热茶,美美一杯。

听说这里面加了顶级的辽参粉、珍珠粉,这越喝越来劲,精神头真不错。

又是夜深,看着本地论坛上挂着郝老狗的视频,双手大赞味道好喝。

我轻叹一口气,从烟盒里摸出白沙烟。点上,一共三支,搁在烟缸。

人死如灯灭,没有挫骨扬灰,但,的确算是尸骨无存了。

郝小天,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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