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

我对石劭文点了点头,心里想得却全是周荻有没有把自己的这篇用来意淫自己和夏雪平勾搭成奸的所谓的“日记”,给其他人看——即便是他用其中的几个字来传递秘密情报,但我一想到包括那些美国佬、英国间谍、日本特务都他娘的有可能到过周荻写的这个东西,我都越发地感觉到这个事情着实太恶心了。

好在有石劭文加上明子超、岳凌音、叶茗初,以及情报一处、三处、四处的人的努力,如果能揪住周荻跟胡敬鲂那帮人的不正当利益往来,并且要是能够往下深挖,我估摸着,周荻这家伙,至少应该是没办法在外头过下周马上到来的春节了。

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和石劭文这个厕所上完之后,事情的走向,似乎起了变化;

——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事情的走向,好像本来就没有偏离某些人的预料:

“……我再问你一遍,周荻,你凭你的良心说,你真的跟你最近见过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任何的不正当利益关系往来吗?我明确告诉你,到此时此刻为止,好些问题如果你能够说明白、能够跟我们交代清楚,还得来得及!这不是开玩笑!”等我回到观审室后,正看见明子超站起身严肃地对着周荻指着电脑屏幕上大声质问着:“五千八百枚比特币、六千三百枚以太币,你还有四万六千笔比特现金!这些可都是你对着组织瞒报的个人资产!周荻老弟,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有钱呢!”

可周荻还是坐在受审席上,非常淡然地看着明子超,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明长官: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在我的工作职权和国家法律允许的层面内,我敢保证,我与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不正当的利益往来。”

叶茗初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站起身说道:

“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提示,周课长?你与我们Y省方面——尤其是司法部门方面,有没有人,有任何不正当的交易或者金钱往来?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更具体的提示,这个人,出现在刚刚我们跟你列举的你近期见过的人里面。”

却没想到,周荻却又只是冷冰冰地把自己的话给叶茗初和明子超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在我的工作职权和国家法律允许的层面内,我敢保证,我与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不正当的……”

“够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不撞南墙不回头!周荻老弟,可以,那么接下来,我就要再拿出一些证据,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就在这个时候,周荻又睁大了眼睛,又岔了一次话:

“不好意思,二位长官,我还得打断一下,能问一句,现在几点了么?”

“你一直在问时间,你是准备做什么?”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危险的策划,故意等着一个时间的发生?周荻,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如果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对F市、对Y省乃至对整个国家造成了一些不可避免的伤害,你的性质可就严重了!”

没想到,周荻却似乎对明子超和叶茗初的话置若罔闻,而且他好像心中有数似的,自顾自地说道:“没猜错,现在已经到了9点35分了吧?二位,请再稍等十秒钟吧,”说着,他兀自闭着眼睛,用手指敲击在面前的桌板上,倒数了起来:“十……九……八……”

这一瞬间,审讯室和观审室里的所有人,全都不免紧张了起来。

“周荻课长,你要做什么?我劝你最好住手!”叶茗初有些心急地走上前去,对着周荻怒喝道。

“七……六……五……”

明子超在这一刻,也显得有点不淡定起来:

“周荻?你究竟在计划什么?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四……三……二……一……”

说着,周荻最后用食指在桌板上敲击了一下后,当即抬手指了指明子超放在桌上的手机,下咒一般、又似给明子超的手机发着指令似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

“响!”

——紧接着,明子超的手机,果真应声而响。

观审室这边的岳凌音当即放下双手,微微侧过身,仿佛时刻准备冲进审讯室里一样。

而夏雪平也在盯着岳凌音的动作,貌似是准备着如果岳凌音冲进审讯室,她也会跟进去。

看到这一幕,我也不禁站起了身来。

“有点意思!”

明子超倒吸了一口气,轻蔑地瞧了周荻一眼,并且自信地直接接通了电话,并且还打开了免提——但他却忘了看一眼来电显示,而是在免提打开后直接对电话那头带着些许厉声说道:

“喂,你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很浓重的南方S市口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喂,是明子超少将吗?吾是戴万贤。”

明子超一听,当即原地立正站好,郑重地端着手机道:

“戴副部长!您……您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观审室这边的岳凌音也瞬间呆住了,也下意识地原地立正,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衣领和扣子,随后神情庄重地原地站好。

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因为给明子超来电话的,是我目前能够搭上边的官阶最大的大人物——此人正是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的常务委员、国家情报部的副部长戴万贤中将。

一瞬间,审讯室里、观审室里,都安静了,只听着明子超的手机扬声器里,缓缓传来了戴万贤慢条斯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子超,吾不仅是给你打来了电话,吾现在这个辰光,人还在F市,但是抱歉,吾没办法去亲自到F市情报局区瞧一瞧;甚至,吾可以告诉你,在这个辰光,『天字一号』本人也在F市——他还有吾,刚刚跟金将军兄妹两个会晤结束,现在金将军兄妹两个,已经坐上了回到了平壤的快列,而我们一行人,很快就要返回首都。”

“您辛苦了……『一号』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天字一号』知道吾要给你们去这个电话,『一号』特意嘱托吾,要吾给你们带一句问候。”

“首先,吾要说的是,F市方面的情报工作,吾大略了解了一下,在你的和警察部的特派员小叶、还有F市的各位同袍兄弟们的努力下——尤其是那个小岳——你们都表现得很出色!部里领导、委员会的各位领导,对你们的工作都表示了肯定,甚至是『一号』本人,也对你们提出了口头表扬!这是你们荣誉,希望你们戒骄戒躁!”

“是!”明子超当即立正站好,声若洪钟一般回应了一句。

“但同时,『一号』对于F市的政治和经济形势,也做出了一些指示:近来几个月,在F市这个地方,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地方大选在即,『一号』本人对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表示关切和担忧!虽然Y省,乃至整个东三省地处偏远,情况波诡云谲、经济仍然需要发展,但是这里物资丰富、人口稠密、意识形态局面复杂,更受到地缘因素和国际政治军事形势因素的严重影响,万万不可忽视!F市是整个东三省的中心,从政治角度来讲,F市是红党、蓝党、与千千万万个地方政党联盟之间重要的角力场;从战略安全的角度来讲,东北,是自古的兵家必争之地;而在这样的复杂环境下,一直有少部分人,想要利用复杂的情势进行不正当的交易、渔利、钻法律的空子、发展个体势力,甚至是想要通过与不同政党左右逢源、与境外势力勾勾搭搭的形式,破坏既有的政治、商业秩序,在政界三个政党势力当中,培养属于自己的代言人,并企图凌驾于制度和法律之上!虽然现在国家整体的制度改变了,但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和民族发展,这样的情况,依旧是不予以容许的!而你们,作为国家秘密作战、信息收集和安全防控的主要力量,子超,吾的话,你们也可以转告给F市情报站的诸位:你们要记住,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所有工作不能够顾此失彼、不能因大失小,不能因为眼前的一些短期既有成绩,而忽视了情报工作在整体大局上的重大战略;在做一些工作的时候,要考虑事情的优先级,在运用一些人才的时候,也要灵活,不要墨守成规——吾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明子超连答应了两声,而他的脸色随着这两声应答,也越来越难堪,但随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对戴万贤追问了一句:“但是……钧座,请问属下可以再多问一句吗?您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您是要……”

“你可以称呼吾为『同志』,子超。”

“是……副部长同志。”

“你是个聪明人,子超,有些话你故意问出来,吾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话我不明说,你也应当明白吾的意思。”

明子超看着眼前的周荻,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戴万贤也不含糊,直接直白地问道:“你们现在,是否正在审讯周荻中校?”

“对的。我和警察部的小叶,正在审讯。”说到这,明子超又看了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正闭目养神着的周荻,还补充了一句,“周荻课长,目前拥有与我们联合专案组所针对的那个秘密组织内通的重大嫌疑……”说到这,耳听着戴万贤那边马上又要说些什么,明子超便又抢了一句话:“并且!戴副部长,我们刚整理出来的文件——上面能够证明,周荻中校有利用自身职位和能力,与他人换取不正当的利益的嫌疑!”

戴万贤那边安静了片刻,随后问道:“那又是什么证据呢?你们查到什么切实的证据了?”

“目前我们查到了他和一些人的虚拟货币的交易,涉及金额,预估超过六十万新政府币……”

“吾问的是切实的证据,子超——那些虚拟货币的交易,能够说明是那个什么狗屁『天网』的人,直接给他输送的吗?”

“很抱歉,长官,并不能……”

“那你知道,他敛到的这些财产,最后的走向是什么吗?人敛财终究是要花掉的吧!”

“抱歉,长官……这个我们也没查到,刚刚关于他个人隐藏资产的清单才整理出来,我们还需要时间……”

“唉……有警戒心是对的,对有嫌疑的份子,提高警惕和怀疑也是对的。人嘛,生了毛病就要看毛病,但是,还是那句话,不要顾此失彼、不要因小失大!”戴万贤苦口婆心地说道,“讲到这里,吾可以跟你说一些本来不应该通过讲电话跟你说的事情了:周荻中校我了解,在资金这个问题上,其实他有些事情,是很难讲清楚的;不过,子超,你应该晓得,我们战略安全委员会,近些年都受到南岛那帮混蛋巴子们、还有蓝党那帮妄图让国家回到旧时代的遗老们,在最高议会上的不断攻讦和冲击,所以财政部对我们的拨款是很有限的、是不够的。所以,其实部里一直以来,为了给情报工作筹集款项,安全委员会通过咱们各地情报局,以及各地的安保局,都设立了一些渠道——不止一个地方、不止一个人,不止一种方式——有了这些渠道,才有了今天战略安全委员会的健康发展。子超,吾说这话的意思,你能了解吗?”

明子超不免对周荻瞪大了眼睛,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您要是这么说,我就了解了!”

而在一旁的岳凌音也傻眼了。她好像也对周荻一直在做的这件事,丝毫不知情。

反而,此刻最为释然的,是刚才一直有些神经质的赵嘉霖。

她说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周荻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下子变得有钱了起来,对自己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倨傲了,而非刚刚与自己认识时候的一副穷小子的酸腐做派。

这下她忽然明白了——当然,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前夫哥竟然会这样的有钱。

而电话里那头的戴万贤的声音,则显得非常地难为情:“唉……两党和解之后,我们的工作,就越来越束手束脚了……去让一些同志去做一些非法的事情,去找一些人收金收银、去『杀瘟猪』,让他们的所得,拿来为我们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吾和其他的领导,也都是有苦衷的……而对周荻中校这样的同志,也只好委屈一下了。子超,他如果有嫌疑,你们对他调查是应该的;但如果你们没有能够一把摁死他、认定他就是潜伏在我们内部的破坏者或是叛徒的证据的话,而且对于一些问题,他能够说明白、清爽的话,你们就不要过于难为他了。对于同志同袍,我们还是要有基本的信任的!”

“这……”

明子超看着周荻,“不甘心”三个字,瞬间写了满脸。

“你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话。”

“好的。”

明子超冷冷地看着周荻,说着把电话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喂,周荻中校吗?”

周荻此刻语气,忽然变得谦恭了起来:“是,戴副部长!请您恕学生此刻枷链在身,没办法给您立正了……”

我原本一位戴万贤是要以自己的官威对明子超施压,等到跟周荻说话的时候一定会温和许多,却没想到戴万贤再一开口,劈头盖脸对着周荻就是一通臭骂:

“你个『小西斯』(小王八蛋),你他妈怎么搞的?怨不得人家怀疑你是二五仔,你还特意找了个外国人给吾手里塞了张字条?你表被老子弄否拎清(要不要老子让你拎得清)?有么么事情,你直接讲电话好不好?你犯纪律了知不知道!”

被戴万贤这么一骂,周荻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对不起,长官!属下这样,也是没有办法……”

“人儿蹬!你脑閪尻册的啊!(糊涂蛋!你脑子被人肏了啊!)我刚听说,你还有嫌疑勾结非法组织?到底怎么回事……”

“并没有,长官!我是现在有些误会跟明长官和叶主任这边……”

“吾可警告你,你个『六二』(笨蛋),你要老老实实交待你的问题,不要心存侥幸!最好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你真的有问题,被人查出来你是带病履职、或者是内部的鼹鼠,你知道你要承担的后果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若是你因此耽误了大事、大战略,谁都保不了你,还要拿你问死罪的!你晓得吗?”

“明白,长官!属下不敢!”

听到这里,戴万贤的语气才重归平静,旋即他继续说道:“那好,那吾再多问你一句——『一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

——这是这一整完,周荻第一次显现出极其胆怯而谨慎的神色。

他看了看眼前的明子超和叶茗初,又下意识地朝着右手边的单面透光玻璃瞧了一眼,似乎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你放心,吾知道,这个辰光,明子超少将打的是免提,叶茗初主任、岳凌音上校以及『么二零五联合专案组』的一些成员正在旁听;但是无妨,这些人,我亲自审查过他们的资料,他们应该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不放直接回答我就好了。”

周荻又在单面透光玻璃上寻觅了一圈,最后却很巧合地把目光放在了赵嘉霖的身上——当然,从他那一侧看过来,必然是只能看到自己在玻璃上面的倒影。

他犹豫了片刻,转过身对着电话语气笃定地回答道:

“已经七七八八的了,副部长。剩下的,就看我的计划。是否能够奏效了。”

“好,那吾知道了。吾就等消息了。行了,吾要跟你说的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你就老老实实跟子超和小叶交待你的问题了——再跟你多说几句:小周,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必须老实交代,不要心存侥幸!曾几何时,你也是个大好青年!你要本本分分的,不要搞小动作!要知道包括我在内,部里很多领导对你个人,是极其看好的,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而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你清楚吗!”

周荻猛地眨了眨眼,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又无所适从地咧着嘴、龇着牙,表情难堪地看着面前的手机,半晌才开口:

“……是,长官!”

随后,戴万贤便又对明子超说道:“好了,我的话讲完了。你们继续吧!”

紧接着,电话便挂断了。

明子超拿回了电话,表情十分复杂地看着周荻。

同样,与国家情报部的第二把交椅通过电话之后的周荻,神色凝重地木然地直视着眼前,心中似有什么波澜一般,半天无法平复。

“先休息两分钟吧,周荻老弟。”明子超想了想,对周荻说道,又给叶茗初使了个眼神,让叶茗初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周荻;然后,明子超又拎起了周荻面前已经喝完了速溶咖啡的纸杯,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把纸杯递给了门口执勤的探员道:“你去给他续一杯温水。”旋即他又打开了观审室的门,对岳凌音打了个响指:“哥们儿,出来聊两句……还有雪平,你也出来。”

之后,岳凌音和夏雪平就被明子超带进了刚才此刻已经靠着易佳言的肩膀打起呼噜的石劭文,刚才忙活到双脚发麻、膀胱胀大的会议室里去了。

他们三个聊了什么东西,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夏雪平全程其实都在旁听,而岳凌音和明子超的对话可以说相当之激烈,激烈到在一旁站着的夏雪平,根本在中间插不上话,乃至关系好到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点问题的两个人,最后却直接吵了几句嘴。

等到岳凌音再回到观审室里之后,她便直接坐到了我的右手边。

她抬头又看了看贴在我面前的那颗微型窃听器,便毫不犹豫地把那窃听器从操作台的台面上摘下,旋即放在地砖上,狠狠地一脚跺下,直接把窃听器踩了个稀烂,仿佛又有点不解气一般,直接用鞋底前端在上面狠狠地碾了两下。

“岳处长……”

我不安地看了一眼岳凌音。

“哼……不能再让他们听下去了!太丢人现眼了!”岳凌音皱着眉头,转过脸表情冷漠地看了看我,却又伸出手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掐了掐,又说道:“没事。对于你那个舅舅来说,你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对于我而言,他也应该已经上钩了。”

“上……钩吗?好吧。”我想了想,又对岳凌音补了一句:“抱歉了啊,大婶。其实夏雪原,老早就联系过我了,”随后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嘉霖,又说道,“就在我生病的这两天。”

赵嘉霖听到了我的话,也胆怯地看了看我和岳凌音。

“你的意思是,小赵这手腕上的伤,很可能是夏雪原派人干的?”岳凌音边说边来回在我的眼睛和嘴唇上扫视。

此刻岳凌音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的玩笑之意,她对我的凝视,让我愈发地心虚,我只好继续捏着拳头、绷着脚尖,对她扯着谎:“那啥……他倒是没承认……”接着我指了指赵嘉霖,继续说道,“抢救她的时候,我在医院走廊里碰上的。又是对我打亲情牌、又是恐吓我的,他让我给他们干活。我本来没答应。哪曾想刚才买东西的时候,就又遇上他了……”

岳凌音听了我的话,缓缓吐出了口气——我很少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疲惫感,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汉白玉雕刻的女神一般的漂亮大婶的脸上,我却看到了支离破碎的心力交瘁。

她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事情,已经汇报得很及时了。你没让你自己越陷越深,小鲜肉,这很好……”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岳阿姨?”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哦对,等今晚之后,你尽快给我总结一个书面材料,详细说一下你跟夏雪原是怎么遇上的,有没有见过他的同伙等等事情,能有多快就多快、尽快交给我。剩下的么……有些事,尽力去做就好——知天命,尽人事吧!”

“您这话……我好像第一次看您这么悲观。”

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岳凌音撇着嘴苦笑了一下,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又把目光挪回到了面前的单面透光玻璃上。

此刻的玻璃前,只剩下夏雪平一个人在那里站着。

而透过玻璃,在隔壁的审讯室里,洗了一把脸之后的明子超,带着一脸、并且还挂在了他髭须上的水珠回到了审讯室里。

他从审讯桌上摆着的一包纸巾抽里连续掏出了一大堆面巾纸,狠狠地擦掉了脸上的水之后,才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周荻,又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唉呀……都知道我和叶主任是首都派遣过来的特派员,真没想到,你周荻老弟,才是领了秘密任务的『大内密探』!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现在对周荻老弟你,真是刮目相看了!”

周荻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嘿嘿嘿,没想到,明长官骂人的水平还真高级。”

“我这怎么能说是骂你呢,周荻老弟,我这分明是在夸你——你是国家功臣!我现在啊,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明子超嘴上笑着,但是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掏枪一枪给周荻崩了。

周荻又是摇了摇头,笑起来的样子,简直要比哭还难看:

“哈哈哈!您用不着这样!明长官,您应该也知道,我们这样子的人,其实全都是给人家做事、命运都是被人家捏在手里的人。我们其实不过是一根根火柴、一支支烛炬而已,我们所以为的辉煌、光明、荣耀,其实全都是用来照亮他人的路罢了,等哪天人家不用了,或者真的天亮了,说吹灭,其实也就吹灭了。”

“好!说得好!说得真是太好了!去做『专业学生』那几年的警校『金句哥』,果然出口就是经典!”明子超边说边鼓着掌,随后又说道:“既然有上峰给你做担保,周荻老弟,那咱们有些问题就别藏着掖着了——就像你去找一个红杏人妻偷情,人家老公马上要回来,所以咱也别搞那些没用的前戏、打一巴掌还要揉三揉的爱抚、和听着刺激但却毫无意义的骚话了,莫不如直接脱了裤子,直捣黄龙;你也别跟我藏着掖着,直接跟我坦诚相待!咱们都给彼此省点时间、省点事情,行吗?”

“这样最好了,我也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我就喜欢痛快的!明长官和叶主任这一晚上,已经聊了不少有的没的,也确实是该聊点儿比较实际的问题了。想问什么正根儿的东西,就请问吧。”

明子超也不含糊,点了点头后,直接说道:“那就从前几次你主动申请带队,去调查疑似与『天网』组织有关的几个制药窝点的任务开始聊吧!咱们说,周荻老弟……”

“等一下、等一下,”明子超返场“安可”之后还没等彻底开场,周荻这家伙却又伸出了手,打断了他,“您稍等一下,明长官。”

“怎么了?周课长不想聊这个?”而在这个时候,叶茗初又似见缝插针一般,直接分散了周荻的注意力,并追着他给他继续施加压力,“你刚才可是自己说的,『百无禁忌』,为什么你们明长官一提前几次你带人去追查『天网』团伙的事情,你就又要『等一下』?周课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并且说着,叶茗初脸色不红不白,自己还开了个荤口:“你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你刚刚还挺着腰板调戏我、口口声声说要跟我上床呢,而你现在这一出,岂不是就好比我都半推半就的把衣服裤子都脱光了,结果你自己疲软了,是不是啊?周课长,你该不是每次真的在床上的时候也是这样,开口闭口全是骚话淫词、结果到了动真格的、你自己却又罢工宕机吧?”

不得不说,叶茗初这番黄腔,算得上是对起先周荻对自己一个劲儿在嘴上占便宜的有力还击,尤其是结尾那三个字,堪称妙中之妙。

明子超听罢,直接低头大笑了起来。

而观审室这边,原本脸上转瞬间堪称愁云惨淡的岳凌音,更是忽然看热闹一般地笑了出来,并且还笑得合不拢嘴。

至于赵嘉霖,她虽然笑得不太明显,但看她的眼神与嘴角上的微动作,分明是对于此刻周荻的脸上显现出的窘迫感觉到解气。

唯独夏雪平依旧表情凝重地盯着周荻,就仿佛心里已经算准了叶茗初这一时口舌之快过后,却也根本在周荻那头讨不到任何便宜似的。

果不其然,听了叶茗初的话、看到嘲笑着自己的明子超,随后半努半咬着嘴唇、瞪着眼睛、皱着眉头的周荻缓了口气后,却又一挑眉毛,故作泰然地说道:“我当然不是要藏着掖着,也并不像叶主任所说的,到了临门一脚就萎靡不振了——我的意思是,关于先前总共五次,都是我带着我们自己情报二处行动课、以及突击分队的弟兄们去查那些我们盯了很久的跟那个『知鱼乐』有过甚来往的那帮地下制药厂,结果到最后酿成了总共五次的损失惨重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事项、一切损失、一切可能出现的情报纰漏和一切现场具体的决策失误,我都在我的反省书和工作记录报告当中写明了。请问此时此刻,你们二位还有什么是还需要来找我询问的呢?难道说,我写的反省书和报告,二位上峰根本看都没看,就来怀疑我么?”

“看了,查证了,审核了,分析了,研究了。”明子超右手摊开着,边比划着边说着话,而他的左手则默默地在自己的胸前攥成拳头,与自己那两道从眯起的眼睛里投射出的凌厉目光保持着平行,“但你知道,我和F市情报局这边的高层研讨过后、外加跟总部汇报过后,我根据他们的结论,对你这几篇报告的判词是什么吗?——你做的是一份藏着屎的汉堡包!”

“呵呵,国家情报部这么大,Y省这么大,我周荻是什么样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东西,不是你明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吧?”

“那倒是。只不过我的话是糙了一些,其他人的看法跟我的态度,可是如出一辙的。就比如你们的岳处长,再比如你们F市情报局的几个局长、副局长也是这么看的。”说着,明子超又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了过去对着周荻,他说着,左手还拎起了桌上的水性笔,在屏幕上沿敲了敲:“你自己要不要再看看的这五份报告和两份反省书?——在这些材料里,你把武器装备问题推给了王鸣治和廖广泉、周兴洋和方华,你把通讯装备问题推给了情报二处的信息技术处、还有跟你一起出现场的刘子腾、赵震、韩杨和郭纪琨、李明宇,你把现场布置安排的问题,归咎于你们行动课侦查大队的王杏芳、蔡默、臧伟伟、上官涵伊和古涛涛等他们几个领导的侦查小组的情报勘察不足,你把撤退不力的问题归咎于你们情报二处行动课行动一队和三队的整体——但是,刚才提到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牺牲了!周荻老弟,你可真不讲究啊!五次行动,五次都出问题,本来你就有最大的过错,结果你在你的报告和检讨里,却把这些问题一一分摊给了原本对你耳提面命的、已经付出了生命代价的下属身上!你如果真的是在F市情报局的『鼹鼠』,那你可真够残忍无情的,毕竟他们跟你身后时间最短的,也至少有五六年了;但你如果不是『鼹鼠』,哼,你不用于承担过失也就算了,你把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全都推给了已经阵亡的烈士下属们——”明子超越说越激动,说到此处,直接拍桌子指着周荻的鼻子怒斥道:“你还算个他妈的什么情报局的『功勋探员』?你还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跟我和叶主任在这里牛皮哄哄的叫板!”

周荻听到此,也忍不出住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后疲惫且委屈地看着明子超说道:“听明长官的意思,您是认为我在踩着我曾经的下属们的尸骸,保全自己?”

“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如果我真的是这个意思,您骂我当然是对的。但是,如果您能够不带着任何主观情绪、仔仔细细看了我的报告和反省书之后,您应该发现,我不止一次地在里面向您、向叶主任、向岳处长和咱们情报分局、咱们国情部总部,都提出了对我本人的处分申请。这五次出任务,您如果看过了现场录下的出任务的记录视频,您应该也知道,我不光是在现场指挥,而且我还是在前线,跟着刚才您提到的,比方说王鸣治、刘子腾、王杏芳、上官涵伊他们一起冒着枪林弹雨、一起顶着手雷、地雷、TNT爆炸胶的火光和冲击波……他们牺牲了,我心情也很不好受——您甚至应该忽视了吧,在您从我电脑里拷走的那些女孩子的艳照里,还有王杏芳和上官涵伊的——没错,是,王杏芳有个男朋友、上官也已经结婚了,在这点上来讲,我很该死……但是我对她们,起码是喜爱的,不然我也不会跟她们两个上过床……”

听到这里的赵嘉霖,又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我侧目看了看她,微微张开了嘴唇,本来想偷偷劝劝她、或者偷偷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可再当我回过头,不经意瞥到了一直在背对着我的夏雪平之后,我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赵嘉霖开口、伸出手去了。

赵嘉霖却在攥紧了拳头之后,与我不约而同地对视起来,见我半天只是看着她而对她有些无动于衷后,自己忍不住地把手放到了操作台后面,轻轻地伸出了右手,在我的衣袖上轻轻拽了拽。

我犹豫了片刻,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又煞有介事地仔细端详着眼前操作台显示屏上的周荻和明子超、叶茗初,随后便有点不再敢看向赵嘉霖。

而赵嘉霖又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衣袖,总共又拽了三次,最终见我也没再理会她后,便只好作罢,一个人坐在那里生着闷气。

且听周荻那边又继续说道:

“……但是,私生活归私生活,婚外情也好、肉体关系也好,总不能成为阻挡我把这五次任务发生的一切全都隐藏起来的理由。是,没错,一个做长官的,应当主动承担起责任和过错来,但是反过来说,一个做长官的,难道就一定要把下属的过失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来吗?这样是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工作展开的啊,子超老哥。如果您偏偏觉得这样合理,那我反而会向国情部、中央警察部和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对你、对叶主任、对岳处长提出上诉和检举的——毕竟我是你们的下属、你们是我的上司嘛!我的过失,当然就是你们的过失喽!那我现在有内通秘密结社『天网』的嫌疑,那同样的,为什么你们就没有嫌疑?我只是想还原事情本来的样貌,二位长官。如果真的是我直接犯的错误,我责无旁贷会把这个错误直接认下来,但如果不是我直接酿下的错误、而是我的下属的过失,在我主动负责的同时,难道就不应该把这个错误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么?”

“哈哈,子超,听见没有,人家周课长觉得,我们都应该因为他的被怀疑而引咎辞职呢!”叶茗初笑着,还转过头对着单面透光玻璃笑了笑、并且对着审讯室里的收音麦说道,“凌音,听见没有?悄悄咱们周课长,脑子多灵活!”

“听见了!有这么个部下,我可真幸运呢!”

岳凌音其实应该拿过我面前操作台上的对讲麦,但是此刻像一只寒风中受到了风吹雨打的哈士奇的岳凌音,全身都蜷缩在我右手边的座椅上、就连双脚都踩在她屁股前头的座椅板沿上,双手抱着膝盖失落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耳边传来的一句句。

此刻她也不管叶茗初和明子超是不是能听见了,只是发泄式的闭着眼睛仰头吼叫着。

“说的对。咱们的这位周荻老弟啊,真是会偷换逻辑,狡辩得真精彩!”明子超也忍不住龇着牙,又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来,“但你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情——有一件事情,你或许以为,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但你应该也没有想到,因为你的那个用来畅享你和夏雪平美好的风花雪月的日记,而差一点就把夏雪平牵连进我们的怀疑范围的同时,她会把这件事给我们说清楚!”

“您指的是什么呢?”周荻泰然且疑惑地看着明子超。

“——五次行动之前,夏雪平即便是在对于你对她进行的个人骚扰而产生了极度厌烦的时候,或者是她个人因为一些情绪上或者身体上的不适的时候,她还是会通过电话或者在情报局直接找你面对面商讨交流的方式,会对所有行动之前,从地形、人员情报、对方武装和物资情报、我方装备设备的缺陷等因素,进行详细的检查,并且人家雪平还在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按照联合专案组和情报局的规章制度,交给你一份行动计划的修改案——即便是人家雪平跟情报二处处长兼联合专案组负责人岳凌音关系匪浅,却也没有越级行事;并且,人家雪平递交的所有修改案,全都是能够弥补——至少从战备计划上弥补了所有在这五次作战任务当中,遇到的80%的问题!可结果你呢?”

我又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此刻背对着我的夏雪平,正巧松了口气。

明子超又说道,并且这次他的情绪也有点激动了起来:

“咱们就说吧:第一次,你采取的行动策略是正面『猪突』,而人家雪平提出的修改议案上,建议你改为三路进攻,你没听,于是第一次,打前站的Α小队刚一进入,就被大门口挂着的红外线炸弹炸伤;第二次,你没吸取第一次的教训,仍然选择正面『猪突』,后果可想而知;第三次,你这次改成三路包抄进攻了,但你居然只在左右两翼分别派了一个六人小队,让他们在那个废弃工厂区的东西两侧遭遇了对方大范围火力的袭击,导致作战尚未开始,就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两次我不想说了,人手够、装备够、通讯畅通,但你却都忘了在外围留人驻守,于是对手从外围包抄,给咱们来了个请君入瓮,你都没时间反应!周荻老弟啊,那可都是咱们国情部花了多长的时间、投入了多大的精力培养出来的好手?全都折在了你的手上!这五次行动,你对夏雪平的提案和修改案全都置若罔闻不说,你还从来就没把夏雪平做的修改案交给岳凌音和我们!而你,在日记里口口声声说你对夏雪平多么多么的喜欢、多么一见倾心,可在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对她的意见却又根本不当回事——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周荻课长这种知情不报、忽视行动计划的补足的做法,其实是在故意妨碍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的任务的顺利执行?”

周荻听罢,陷入了沉默。

以我对刚才明子超说的话的理解,我觉得这次周荻无论如何,都再没办法辩驳了。

但万万没想到,周荻只是沉默了十几秒,就又开了口:

“明长官,我能对您说一句不敬的话么?”

“呵呵,你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嗯……我能说您现在对我做出的一切武断的指责和论断,都是您做的『事后诸葛亮』吗?”

“嗯,你当然可以这么说。除此之外,你还想说些什么呢?”

“现在从这五次的行动来看,您当然会觉得,夏雪平提出的那些修改议案提的是对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把她提出的所有议案都予以搁置和无视?”周荻笃定地看向明子超,并且他这次并不等明子超跟他过招回应,而是紧接着就说道:“是因为夏雪平这个人,她做一切的事情,都是靠着自己的直觉进行判断的!她是个特别唯心主义的人!”

说着,周荻又指了指那块单面透光玻璃,双眼迎着明子超怒气腾腾的目光,接着说道:

“她现在应该就在那屋。她的儿子兼下属何秋岩也在,她的闺蜜兼现在的上司岳凌音岳处长也在。你们要不要问问她自己,她当时给我那些修改议案的时候,我问她对于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修改,她自己是什么说的?你们要不要去问问何秋岩和岳处长,夏雪平平时做事,是不是有的时候很任性、很依赖她的第六感、很有些意气用事?你们要不要去查查她在市警察局的时候的办案方式?是,没错,我承认夏雪平是个很出色的女警、是个很优秀很有能力的人,而且也正因为如此,我很欣赏她、甚至倾心于她;可是,你们去看看,除了她有较强的身体素质、心理素质,搏击能力和射击水平很高之外,平时查案子,什么时候不是先靠着她自己的直觉去假设,之后才去找的关键信息或者证据,再把罪犯拿下的?”

听到这里的夏雪平,总算把头别到了一遍,在她的长发笼罩下,她很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又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还真的教周荻给说中了,夏雪平好些时候还真的这样……

而在这方面,我多多少少也有点随她,所以我有好些时候,比之她而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问题在于,这样,就会给了周荻口实。

于是,周荻紧接着便说道:

“没错,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做出的作战计划,确实有很大纰漏;但是请二位别忘了,我们情报局做出作战行动计划的时候,都是要根据所有的信息进行计算和综合分析来做的——而恰恰是因为我曾经的那些、现在已经牺牲了的手下的情报搜集不力,才导致的任务失败——当然了,你们不愿意让我这么说,你们认为都是我的过失,我也无所谓,毕竟我是行动负责人,所以也确实是我的错……但是在递交行动计划的层面,我总不能去因为某一个人的直觉、第六感而去修改我所根据手头能拿到的所有的情报而严谨制定出的计划方案吧?不然,你们现在就去档案处,把我所草拟制定的计划方案调出来,看看上面有我胡诌乱摆的地方么?更何况,那也只是一份计划!真正到了现场会发生什么,谁都把握不住,不是吗?红党新政府的开国元勋之一的陈树康大将曾经说过一句话:『再好的作战方案,战斗打响作废一半』——现在从结果来看,你们当然会觉得,夏雪平做出的补足方案很合理,但你们怎么又能确定,如果我当初真的按照她所修改的议案进行现场布置,结果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呢?我们很有可能一开始从情报搜集和侦查层面就出了问题,而对手『天网』难不成就不会做出任何的应对吗?你们更不要说,夏雪平本身就是情报局从市警察局借调来的人——这件事我想我比你们更清楚,因为当初正是我去说服的她,可问题在于,她的工作关系,从来就不在F市情报局和国情部,即便现在是国情部给她开支。明长官,说到这我就得再问您一句: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去执行一个本来就不是国情干部的人对你发出的命令吗?”

看着周荻咄咄逼人的姿态,明子超苦笑了一番,半天都没再往下问下去。

就连坐在易佳言身边、最靠近门口、且从上完洗手间后开始都有些疲惫到犯困的石劭文,此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住地点点头:“这个人的诡辩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不行,等他受完审讯之后,不管他是不是专案组的内鬼,我都得找工夫跟他学学他的口才!”

不得不说,石劭文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放低声音,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其实此刻在这间观审室里,应该说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人,对于周荻这家伙应该都没什么好感。

而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岳凌音开口大笑了一声,夏雪平回过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后,又重新转头继续盯着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而我和赵嘉霖,则全都没有打理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一下。

“去你的!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易佳言见状,赶忙用胳膊肘猛地撞了石劭文的右肋。

“啊?我咋啦?确实是这么回事啊……”石劭文还显得有点无辜。

倒是不知者不罪,毕竟他并不清楚我们这帮人每一个跟周荻的恩恩怨怨,前半段审讯当中周荻那副最恶心人的样子,这家伙也没看到。

而这个时候,明子超抬起头,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那看来,我最后一个问题也没必要问了——你说是吧,茗初。”

“是啊,呵呵,我们遇到了一个好对手。周课长,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审讯。”叶茗初也略显苦恼地摇了摇头,但她还是抬起头,继续目光坚定地看着周荻:“可是该走完的程序,还是得走完的。”

“您尽管来。”周荻点点头道。

叶茗初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对于潜入『知鱼乐』的那些联合专案组的成员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不提还好,一提到“知鱼乐”三个字,坐在我身旁的赵嘉霖,整个人就像触电一般,一瞬间频率由慢至快地,开始全身打摆子。

——我一见她这样,也顾不上心中的顾忌,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把她的右手攥住在自己的双手当中。

——只是在过于紧张的同时,我并没注意到,从这一刻开始,岳凌音正斜着眼睛看着我和赵嘉霖的举动而并未声张。

“『知鱼乐』?关于这个事情,您要我说什么呢,叶主任?”周荻依旧平静地回答着,同时双手一摊,“关于这个地方的所有事情,在我先前的报告里同样都写明了——并且我们也开会讨论过了啊,就在这次您跟明长官回京述职前的那个晚上,咱们不还开会研究来着么?郑培宣、武强、姚宏波、陈闻翰,他们都没有回来,我估计他们应该已经遇害了。”

“那你就不认为,这是你的情报来源的问题?”

“当然是情报来源的问题——对于这个事情……”周荻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可以申请对我个人进行处罚惩戒。这个冤,我认。但是我也没办法,除了我刚才说的四个人之外,关于『知鱼乐』这个地方的情报,是咱们情报局无论编制内还是编制外的,包括我自己在社会上发展的一些线人,他们在潜入之后用尽各种方式给我传回来的——我知道,你们一直纠结于有些照片看起来,像是明目张胆地在那个温泉山庄里的那些保全们眼前拍摄的,并且看着不像偷拍……但我觉得,那是我曾经的那些袍泽兄弟们冒死发回来的东西。事实证明,对于这个地方,我们并不是了解得那么事无巨细。我不认为那是我行动课的人收集的错误情报,而是情报尚未搜集全面……但是没办法,据我所知,除了我们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的人之外,安保局自己、省警察厅稽查大队、乃至红党保卫处和蓝党特勤局的人,也都在派人查这个神秘的、但却在坊间早有『盛名』的温泉山庄。只是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潜入者能从这个『知鱼乐』里面,活着走出来。”

说完,周荻还很刻意地朝着单面透光玻璃这边瞥了一眼,随后又迅速地回过了头。

——在我还没搞明白他这个小动作的含义的时候,坐在我身边浑身颤抖的赵嘉霖,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随即她立刻挣脱开我的双手,把自己的双手捂在口鼻之前,“呜——哕”的一大声,赫然开始仰头干呕了起来。

在我们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却匆忙站起身,面色煞白地一路小跑,飞也似地奔入了洗手间。

易佳言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看着岳凌音和夏雪平,请求地说道:“我去看看嘉霖吧?”

“嗯,你去吧。”岳凌音依旧眯着眼睛、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看着我,又对易佳言说了一声,这才把头转过去,看向了隔壁的审讯室里。

夏雪平也对易佳言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岳凌音,继续默不作声地背对着我。

叶茗初攥了攥手中的水性笔,看着周荻咬了咬牙,半晌才又挤出一个问题:“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安保局、Y省警察厅、红蓝两党也全都在查这个『知鱼乐』的呢?”

“呵呵,叶主任,我周荻在F市情报局工作了差不多也有小十五、二十年了,我是白混的?在F市郊区徒生出那么偌大个地方,又戒备深严,但凡是搞情报的,谁不好奇?并且据我所知,CIA、俄罗斯联邦对外情报局、英国的MI6、韩国Nis、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乃至以色列的摩萨德,也都对这个地方很有兴趣——我也是想旁敲侧击地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来,但是他们其中有人成功混进去过、有人至今为止还不知道里面的状况,我尽管打听到他们也对这个地方眼馋,可这帮人,也都不是吃素的,我必须拿好料来喂,他们才能把好东西给我吐出来。”

“你看看?”明子超无奈地站起了身,“周课长这是在变相的批评我们呢!咱们没办法给人家定性为内奸,反过来人家还给咱们扣了一大堆帽子、让咱们搞不好还能落下一身的埋怨!”

“看来这次的审讯,到此为止了。”叶茗初也无奈地笑了笑,旋即也站起了身。

——对周荻的调查,难道就这么戛然而止、无疾而终了?

“二位的意思,是我周某人过关了?”

周荻恰逢其时地对眼前的二人说道,就仿佛是在叶茗初和明子超的身上各射了一箭之后,又在两个人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似的;并且,他又的确非常挑衅一般地侧过脸,正眼注视了一番右手边的单面透光玻璃。

——在这一秒,我真恨不得直接把手穿过这块必然连重型机关枪都无法轻易击碎的玻璃,直接给周荻狠狠一巴掌。

可在这一秒,我却又观察到,周荻这家伙的脸上,似乎并没有那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反而我从他额角冒出的汗珠感觉到,这家伙似乎更加紧张了。

明子超和叶茗初相视而笑,又均笑着看着眼前的周荻,一个字都没多说,就与他的受审席擦身而过;但是二人出门的那一秒,分明都是黑着脸的。

岳凌音看着眼前的一幕,摇了摇头,抻了个懒腰道:“呵呵,从副部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小胡子』,你就应该知道这次审讯就已经结束了……让你精于那些门门道道的算计!”岳凌音口中的“小胡子”,自然是下巴上和上唇之上留着胡须的明子超。

话音刚落,表情阴郁的明子超便又跟同样一脸“黑线”的叶茗初推门走了进来,伸出手指指了指岳凌音和夏雪平,又反手勾着自己的食指,示意二人出门。

石劭文随后也跟着走了出去,只不过他是奔着男厕所,而夏雪平他们四个,则是上了楼,去了情报局局长的办公室。

我想了想,也起身推门,转身进入了审讯室里,之后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了刚才明子超的座位上,并同时直接把腰间别着的手枪丢在了桌面上。

周荻见了我,忽感有些诧异,然后他看着我,眯起眼睛又轻松地笑了笑,宠着我丢在桌上的手枪抬了抬下巴,对我撇嘴笑了笑:

“呵呵,怎么?来杀我的?”

“我没那么无聊。”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么……呵呵,我还以为,你小子是看现在这屋里就我一个人、又被束手束脚的,终于有机会了,所以来杀我这个情敌了呢。”周荻说话的时候,还故意冲我夸张地挤眉弄眼、咧嘴咬牙扯脖子。

“你就是个Loser、屌丝而已!我犯不上跟你这样!”我故意对他嘲笑道,“但我也可以告诉你,刚才真有人想从我这买你的狗命呢!”

“哦?是吗!”这家伙听了,不仅不生气,还故意对我挑了挑眉毛,笑道,“我的『狗命』多少钱一斤啊?”

“很便宜的!白菜价!所以我就没答应啊!”

“哈哈哈……”周荻看着我,再次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

我也笑着,绷着心中的怒气,对他说道:“不过,你听好了,姓周的,就你这么成天到处玩别人心态的家伙,你可小心点儿,想杀你的人可太多了!就算你今天上不了军事法庭,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横死街头的!”

“嗯……”他却很赞同似的对我点了点头,但紧着,他却突然说了一句:“要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秋岩……我对你说句真心的话: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死了,请你帮我照顾好嘉霖。”

“滚你妈屄……”我咬着牙,并且在这一瞬间,我真有心把面前的手枪握在手里对着他,“抱歉了——我骂人就乐意带啷当!但是不好意思,人赵格格跟我说了:你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你欺负着她、心思成天就往夏雪平身上贴,还来破坏我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现在你他妈的又让我『帮你』照顾好嘉霖?你他妈的也好意思!还『帮你』照顾?你闭嘴吧!行吗?真他妈的不要脸!”

周荻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仰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没过几分钟,联合专案组和情报局的所有人的手机里,都收到了一条信息:

“公告:

即日起,兹委任警察部特派员叶茗初(同上校衔)兼任情报二处行动课临时课长,委任夏雪平(同少校衔)为情报二处行动课副课长。

原情报二处行动课课长周荻中校,系因日前行动决策不力、玩忽职守、导致我局多名要员干部殉职,并有严重泄密之嫌疑、个人行为不检等过失,经商议评估决定,即予以停职查看处理,并予以禁足限制,不得远行、出境,如有违反,可予以『特殊处理』。

本公告即日生效。

国家情报部F市情报局

年月日。”

“你的处理办法下来了,姓周的。”看着这份公告,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只是第一不能将他手刃,第二没看到他被正法,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嗬,你可真厉害,都已经这样了,还只是个停职。厉害!”

“哈哈!『落魄江湖暗结愁,孤舟一叶思悠悠;聊想天公慰我生,月白芦花浅水秋』……”周荻对着我苦笑着,又幽幽地念了一首诗。

“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我这边话音刚落,岳凌音和明子超、夏雪平、叶茗初四个人就带着四个执勤探员又回到了审讯室。

“你在这干啥呢,小伙子?”明子超一见我,有点愣住,随后警惕地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枪。

“哦,我来看着他。”

我连忙对着明子超抬起了双手。

“你先出去一下……”明子超想了想,又对我郑重地改口道,“你可以下班了,何秋岩。你、赵嘉霖、易佳言、石劭文,你们四个辛苦了,可以先下班了。这几天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这边,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如果有事的话,我、叶主任、岳处长,还有雪平会直接联系你们的。辛苦了。你刚才是开车去的丽都酒店,对吧?”

“是的,长官。”

“嗯。你稍等会儿吧,我们这边等下还得再开个集体会……我会安排人开车,给你们四个送到你们要去的地方的。你先出去吧!”

“是。”

于是我只能默默离开。

而就在我离开审讯室的前一秒,周荻的手腕便从受审椅的桌板铐环上松开,但旋即,他的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却都被明子超带来的那四个执勤探员,直接给扣上了一只电子磁力追踪环,并在扣上的那一刻,直接通上了电。

我再一回头,正巧和夏雪平撞了个满怀。

“我……”

“嗯。”

夏雪平默默地看着我,长舒了一口气,但她的眼神里,却还藏着难测的哀怨之意。

“我……夏雪平……我……对不起……”

可这个时候的夏雪平,却直接把身子转向了审讯室的门口,对我轻声说道:“你现在先别跟我说这个……等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听凌音说,她还给你安排要写的材料了,对吧?”

“是的。她让我说明一下我是怎么遇上舅舅的。”

“嗯。那你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她冷冷地说道。

“那……好吧。”

我转过了身。

就在我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却又听见她清甜如泉的声音,追上了我的脚步:

“你多加小心,小混蛋。”

“好的!你……”

我听罢,立刻转过身去……

却见背后空空如也。此刻的夏雪平已然进入了审讯室里。而刚刚的那一句叮咛,就仿佛是幻觉一般。

于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觉得温暖,还是失落。

我转过身去回到观审室里,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等我一扭头,又发现赵嘉霖的大衣正蜷成了一卷,歪扭地倚在座椅上。

我又回过头,看了看此刻正随着众人忙活着、让周荻在一页页文件上签字的夏雪平,思来想去,我还是默默地帮着赵嘉霖拿起了她的大衣。

赵嘉霖在洗手间里直接呕吐了五分多钟,差不多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一点都没留地连着胃液和胆汁全都吐了出来。

等到我抱着她的大衣走到女洗手间门口等着的时候,她倒是已经把肚子里的所有东西彻底清空。

待她被易佳言搀着胳膊,去洗手池那边洗了一把脸、又漱了漱口,她一转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端着她的大衣默默等着她的我之后,她便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搂着我的身子、把头紧紧地埋在我的肩头,任谁都拦不住地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而一个完整的字却都说不出口。

“怎么了这是……嘉霖啊?怎么啦?遇上啥事了跟咱们说说呗……”

刚刚提完裤子、洗完手,从男厕所里走出来的石劭文见赵嘉霖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全然不在状况之内。

“唉!你不知道你就别跟着瞎掺和!”易佳言说着,推搡开了石劭文,但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是好了,只能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你说你这还受着伤,给嗓子哭哑了就更难受了……别哭了啊!嘉霖,你为了那么个男的,不值当……离婚就离婚嘛!咱们现在还都年轻,离婚跟分手不也没啥两样么……好男人多的是,以后咱们再找呗!不哭了,啊……”

“佳言啊,别劝了。”我思量片刻,对易佳言摇了摇头,“她心里的委屈,你们不知道……让她哭一会儿吧,哭一会儿反而能舒服点。”

赵嘉霖听了,依旧在我的身上呜咽着,双手却把我的腰抱得更紧了。

再没过多一会儿,一个我们之前全都不认识的穿着深蓝色毛呢大衣制服的执勤探员走到了我们的身边——这家伙倒是真有点不近人情,却也全然是一副正经的军人做派,即便见到了赵嘉霖依旧在声嘶力竭地痛哭流涕,却也根本不理睬,而是直接对我们几个说明了一下,自己是被派来开车的,然后又挨个问了我们等下要去的目的地。

“哦,你俩是去龙虎山路的嘉宁小区……你呢?你去哪?”

“我……你送我到浪速广场附近的那个丽都大酒店吧……”我此刻心里想的是,如果赵嘉霖还是这样哭个不停,那我肯定也没办法开车——她要是等下哭累了,我倒是好把她带上车里,再开车去市局宿舍或者带她回家;她要是等下依旧哭个没完的话,实在不行,我就带她在丽都大酒店直接住一晚也行,我顺便还能再去刚刚的710房间,帮着刚才留在那里勘察现场的探员们干点活,并且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能证明周荻去那里不单纯是为了给自己来一次逍遥快活的。

“行吧。那她呢?”那家伙对赵嘉霖的涕泪横流当真完全视若无睹。

“她跟我走。”

“好吧。那你们赶紧下楼啊!我先下去等你们!”

这家伙说着,就自己先打开了安全门,从楼梯间一路飞奔下了楼。

我只好一边抱着赵嘉霖的身子,一边拍抚着她的后背,随后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定了身子,并单手抖开了她的大衣,随后托着她的手臂,帮着她把大衣穿好。

“走吧,下楼吧。过了今晚,什么就都会好起来了。”

我对她安慰着,并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着脸色通红、嘴唇却惨白的她擦干了眼泪。

而这时候,易佳言和石劭文这一对儿,却有些看热闹似的在一旁冲我俩微笑着。

“你俩干啥呢?这表情……”

要说愣,还真要数石劭文这家伙愣,他几乎没过脑子地就开口道:“要我说啊,秋岩,你就收了嘉霖吧!她正好也离婚了,你现在不也单着呢么?你俩郎才女貌,这不正好的事儿?”

易佳言半天没说话,却也只是在一旁笑了笑。

而没想到,石劭文这话一说出口,赵嘉霖的哭声居然止住了,尽管她的双眼还在不停地往下流着眼泪。

我倒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后的审讯室门口,低着头对石劭文呛了一句:“行啦,我俩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赶紧摁电梯下楼吧!”

等我们一行四人下了楼后,却看见了情报局门口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情报局标配的黑色SUV,而另一辆,却是一台加长林肯轿车。

我顿时傻了眼,看着面前的两辆车,不禁觉得莫名其妙。

“我操……咱上哪个啊?咱们F市情报局这么有钱、待遇这么好么?”

石劭文看着眼前的两辆车,也忍不住说道。

就在这时候,那辆加长林肯的车门的窗子被摇了下来——坐在里面的,赫然是赵嘉霖的父亲赵景仁。

“嘉霖!『包欧德——马林比』(跟我回家)!”

赵嘉霖用着慭慭然的婆娑泪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半晌也没说出口一个字。

“哦,赵伯伯!您好!哦,对……『西——撒余恩』(给您请安)!”出于礼貌,我赶忙对赵景仁鞠了一躬,并且还用满洲话跟他问了一声好。

赵景仁此刻的精神状态或者是情绪似乎有些恍惚,他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番之后,他仿佛才认出我来一般,并笑逐颜开地对我说道:“哦哦吼!小何啊!你好你好!『毕——乌梅西——撒伊恩』(谢谢问安)!『特齐』、『特齐』(请坐)!要不要一起来,坐坐伯伯的车子啊?”

“啊……那个……您是来找嘉霖的,是吧?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我看着赵景仁那颗长得就像是虎头一般的脑袋,实在是打心眼里的发怵,更别说我那天又把人家姑娘带进狼窝里头了,面对着这么一个活阎王,我的双腿竟然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软起来,“那什么……伯伯,对不起了啊,这几天我感冒发烧……然后嘉霖去我家看我,结果就在我家门口,受了伤了……”

“哦哦,”赵景仁微微收起了笑容,但语气却依旧很和蔼地说道,“我都听说了,都听你们徐远局长、这情报局的岳凌音处长,还有你妈妈夏雪平说了——我找了老多人了,联系上了你妈妈夏雪平。没事,我正好找嘉霖回家,能让家里人照顾照顾她,顺便再跟她商量点事情。”

“你别啰嗦了!”赵嘉霖这会儿抹抹眼泪,也终于开了口,“我跟你上车。”

“好吧。”赵景仁说着,就亲自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并朝里挪了挪身子,给赵嘉霖让开了一个位置,接着赵景仁又对我吆喝道,“小何,你也来吧!”

我看着刚上车后满眼都是期待的赵嘉霖,又看了看和蔼的笑容背后肯定藏着什么情绪的赵景仁,我不免顿时犹豫了起来:

“那个……我就不了吧!赵伯伯,既然您来找嘉霖的话,你们家里人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在旁边掺和……我坐情报局的车子就好了!”

“那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赵景仁见状,果断地对我抬手笑了笑说道——看来这老家伙,心里其实也应该没多么想要让我跟他同车共乘。

“那……你回去休息吧。”红着眼睛的赵嘉霖,也只好关上车门,又透过车窗,双眸含泪地对我说道,“我估计我得在家休息几天了……那个什么……秋岩,你要是愿意的话、并且有时间的话……你过年,要不要来我家找我?哪怕不是年三十也可以?”

“嗯……行,我看看吧。你今晚回家先好好休息,别想别的了。”

赵嘉霖抿了抿嘴,流着眼泪对我点了点头。

再然后,那辆加长林肯就消失在了情报局门口小路的尽头。

而我在一转过身,左胳膊上和右边脚踝上均多了一只电子镣铐的周荻,正从情报局的大门里狼狈地走了出来。

我俩相互看了看,谁都没多说什么,他默默地适应着身上多出来的负重的重量,直接上了自己那辆银色超跑。

我也默默上了情报局的那辆SUV,随后重重地砸上了车门。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随后的接连四五天里,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静。

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方面果然没有什么召唤我的动静,而市局重案一组这边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复杂的大案子——唯独的大事儿,是红党和蓝党为全市的各个公务部门都发了一笔巨额的赞助,在徐远和沈量才的组织之下,跑去后勤处帮忙的那几个家伙,还去F市的各大商场超市给市局上上下下都买了新年福利慰问品。

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带着重案一组的其他几个没什么事忙活的人,一起开车帮他们去进行着采购。

每到了临近新春的日子,似乎永远笼罩在乌云阴霾下的F市,到处都突然会变得红红火火了起来——绿化带里的灌木、松柏和胡杨上头会挂满无数的红色小灯笼,路灯上、人行天桥上、立交桥上都会挂上硕大的吉祥结,大街小巷、超市商场、甚至是路边的大排档、早餐铺、理发店门口摆放的音箱里,也会不间断地播放着令人感觉到洗脑的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或是那首“财神来到我家门,娃娃来点灯”;放了假的孩子们,也会把各种各样的焰火和爆竹,插在雪人的身上,用焚香或者打火机点燃了之后,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嬉笑个不停。

就连空气中都氤氲起来的热闹的火红,似乎总算把整个城市一年之中少说有360天都蒙住人眼的黑暗一扫而光。

可在这四五天里,赵嘉霖确实没有上班,我后来给她发过消息,一问才知道,那天从情报局回到她自己家后,赵嘉霖就发了烧,还感染了流感——我没想到我对岳凌音、徐远等人扯得谎言,居然会应验在她的身上。

她见我终于理睬了她后,她便躺在床上,对着脑门上贴着退热贴、全身都烧得发红、且身上只穿了一件粉红色薄纱睡裙的自己拍了好几张全身自拍,并传到了我的微信上,可面对着她挑逗又乞怜式的自证,我除了再次确认那确实不是她割腕处的伤口发炎、并问候几句之外,也确实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而她,却也并没要求我去她家看望她。

而在这几天里,我倒是每天都会跟蔡梦君通电话,可这几天我们却根本没时间见上一面:她那天被她妈妈带走去签了股权转让书之后,她就被她妈妈给送去了地处F市和D港之间的一个高级度假山庄里——最开始她甚至以为,自己是被她妈妈给绑架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度假山庄在大年三十之前这一周,正在举办“长城商学院”的“高级总裁集训班”——在那家度假山庄里上课的,全都是北方的一些著名企业的总裁或副总裁,他们开口Kpi、闭口IPO,这对于本来经济学、商学就学的不怎么好的蔡梦君而言,简直像是在听庙里的和尚念经,可又碍于母亲陶蓁的压力,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帮企业家们一起听课;甚至在山庄里,她还遇到了当初她在张霁隆的公司实习时候、对她态度特别不好的陈绮罗,而她这次再见到陈绮罗之后,虽然陈绮罗的脸上依旧对她没有笑容,但态度却客气了不少,并且应该是张霁隆和陶蓁之前打好了招呼一般,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后,陈绮罗又都会叫上蔡梦君,帮着蔡梦君补习当天的学习内容——于是接下来每天晚上,蔡梦君都会给我打电话,不是吐槽自己当天所学的东西多么难以理解,就是吐槽陈绮罗这大姐如何如何的不近人情。

“不过我感觉……咱们这位陈姐,真有点变了!我感觉她是恋爱了!”

“啊?哈哈,你咋看出来的啊?”

“她脸色比我之前在隆达实习的时候,看着有点白里透红了——有点桃花色的感觉!而且平时她上课的时候、给我补习的时候,总在那儿低头发信息……我感觉好像是在跟谁打情骂俏呢!”

“嗨……万一人家是同时在忙业务上的事情呢?”

“呜哞!我说她有情人、就是有情人了!你不许跟我犟!”

“不是,你这种事儿上跟我使啥性子……行行行!我不跟你犟!你说啥是啥……你说陈总有情郎了,那就是有情郎啦!真是的……八卦别人私生活,你还跟我生气了!”

“哈哈哈!我也就只能八卦八卦点儿这个啦!要不然,你是真不知道我一天天的在这过得多无聊!枯燥死了!守着好山好水好风光,看的却全是什么『应收账款』什么『杠杆利率』的事情……好烦啊!你要是在就好了,起码不浪费度假山庄的『度假』二字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还度假呢……我这几天忙坏了,没案子,全是体力活——哦,对了,正好因为你父亲蓝党他们给了一笔赞助,前些日子我们徐远局长不知道怎么想的,给咱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套巴黎欧莱雅的护肤品,作为新年的福利之一。等你那边培训完了,我就把那套护肤品送你了哈,算作给你的新年礼物了——我这算不算借花献佛?”

“哈哈!你这压根就是在我这『出口转内销』呢!拿我爸爸给的赞助、买了你们警察局的福利品,结果你又给我送回来了!你可这会精打细算呢,何秋岩!”

“哈哈。”

“秋岩,”说到这,蔡梦君又对我问了一句,“我再有两天就回家了。而且等我回家那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呢?——你还不知道吧,我包饺子可好吃了!而且我们家包的西红柿鸡蛋馅的、还有虾仁煸馅儿三鲜饺子,都可好吃了!不比老边和鹿鸣春的差!”

“啊……那什么,我看看吧。我们市局今天还安排大点三十在局里值班的人来着。我这……对吧?刚来市局才半年,咋也没咋地呢,就成了重案一组组长,我这占了多大的便宜啊?你说说,我要是再不在这个时候值班,别人得怎么看我?”

“哎哟,秋岩,你管他们干啥呢……”

“我不能不管啊?我以后为了办案子,包括以后遇上什么歹徒、犯罪分子,跟对方拼枪拼拳头的时候,我还得靠其他人帮忙呢!我怎么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呢?”

“那倒也是……行,等我这边完事了就再说吧!实在不行,你三十儿那天,晚点儿来,晚上来也行!估计你要是下班了,正好能赶上年夜饭呢!”

“嗯,行吧……再说。”

每晚这样聊天过后,放下电话的我,都一直睡不着。

而夏雪平那边,则是我打过去的电话,一通都没接,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这几天里,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在宿舍里独处着的。

人安静下来、孤独起来之后,才总算会有工夫去思考。

我不断地如同铁锅炒豆子一般,回想起在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翻来覆去地回想过后,有三个疑问在我的思绪当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难道说周荻真的不是“天网”的卧底或者内线么?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夏雪原说他并不是“覆水系”的人,那他又是谁的人?

而岳凌音、明子超、夏雪平和叶茗初,难道真的就这么放过了他?

二、在那个晚上,在那家“丽都大酒店”的那个有点不大对劲儿的东欧妓女,又到底是不是CIA的那位杰斯利站长呢?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她才绝对不是,或者说,不单纯是为了跟周荻共度良宵的,而一定是要跟周荻去接头的!

那他们接头,难道只是为了那个所谓的“春笋计划”吗?

只不过这方面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情报局方面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有跟我透露半个字,剩下的事情,我也只能靠猜,或者等着未来的某一天,岳凌音或者夏雪平主动跟我提及个中之道了。

三、戴万贤所说的,无论周荻是什么身份都不能影响的“大事”、“大战略”又是什么?

——我隐隐觉得,那位戴副部长口中说的这个“大战略”,其实并不是“春笋计划”,否则,他都能把周荻在帮着战略安全委员会和国家情报部筹集资金的事情当着这么些的面儿明说出口,如果他要安排的还是“春笋计划”的事情,又为什么不能直接说?

更不要说,从现在的国际视角来看“春笋计划”已经被执行得非常成熟了,不至于当着明子超的面儿,戴万贤和周荻还要藏着掖着;而且即便是那个“春笋计划”,我也不相信,情报局乃至整个国情部,派不出第二个能够代替周荻并继续周荻工作的人来。

因此,我觉得戴副部长所指的“大事”“大战略”,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但至于是什么事情,能让周荻拿来当作免罪金牌的……我完全没有头绪。

好在中间某个中午,我去把自己总结,或者说连总结带瞎编的我是怎么遇到夏雪原的来龙去脉,去情报局交给岳凌音的时候,跟岳凌音在情报局的门口聊了会儿天后,我才知道夏雪平这几天跟着叶茗初去了一趟首都,又去了一趟K市,然后才回到F市。

并且我俩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我心中的这三个疑惑,岳凌音并未竹头倒豆子一般地把什么都跟我挑明,但对于有些事情,她则用了很隐晦的暗示给我进行了解答。

一直到一个紧急任务的电话给我俩的对话打断,岳凌音才匆忙返回了楼上。

“喂,臭小子——我把该跟你说的都跟你说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谢谢漂亮大婶。”

“唉……你和雪平啊,真的是……行了,我不多说了,我得忙去了。这几天她不乐意接你的电话,你要是实在有什么太紧急的事情,你就Call我。”

“嗯,明白。专案组这边要是有什么任务,也请您一定吩咐!”

“行啦,跟我还来这套!小样儿!走了……”

而在此时,我们谁都不知道,在紧接下来的这个春节,注定是一个不会让人安稳的春节;

因为就在大年初一开始,国内就发生了三件大事:

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是,在为期五天的争执不下之后,国家最高议会最终决定,再一次推迟全国地方大选的选票宣布日,日期由全国各个省级行政议会自行商议决定,并在商议确定后,向国家最高议会提交选票宣布日期——换句话说,Y省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由选举引发的一系列的事件,使得从二十年前折腾到现在的两党和解后的政体改革,基本上走向了失败;

其次的一件大事是,有一个商业巨头,在美国华尔街的永勤会计师事务所的五名审计师的联合核算与披露下,被揭开了一桩长达五年的、涉及十几亿美元的伪造账目、高额贷款和资金亏空的“资本暴雷”事件——这个商业巨头,便是粤州的许老总;而因为许老总的“资本暴雷”事件爆发的同时,作为许老总在东北最大合作伙伴的另一大跨国企业,也被人在网上爆料并且向证监会和税务局检举,声称该企业亏空了近二十个亿新政府币的国家投资资金,旋即,该跨国企业在国内股市和南港股市,一天之内同时蒸发了总共约六十亿元新政府币的市值,这家跨国企业,便是F市赵家的“明昌国际”;

而最后,稍显微不足道的,但同时对我个人而言影响却最巨大的,是有一个人,被怀疑再次在外地作案、谋杀了七个人后潜逃回了F市——这个人,是我的父亲何劲峰。

——而在此时此刻的我,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预料。

直至大年三十那天。

“何秋岩,你今天要来我家么?”

“秋岩啊,爸爸今天亲自下厨剁馅儿了,你几点过来?”

面对着这两条信息,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应该是处于这个春节中的F市里,心情最最沉重的那个人。

“抱歉了,今天我要在局里值班一天到过年。实在是过不去了……抱歉了。”

——我把同一条信息复制给了两个人,随后一并发了过去。

“好吧……祝你新春快乐,万事如意,秋岩。”

“谢谢。Eiten-de-keksengge-okini(万事如意),Gvnin-de-gvniqi-xanggaha-okini(心想事成)。”我把自己特意在网上查到的满洲吉祥话,复制了一下,回复了过去。

接着,赵嘉霖那边,便彻底安静了。

而蔡梦君则是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啊?爸爸不是说他跟徐叔打了招呼,让你别轮班了么?妈妈还都给你报了红包了呢!”

“哎,我知道的,老狐狸跟我说了……可我还是不放心啊!毕竟当刑警有的时候,就得靠着下面的人——我总不能啥事儿都靠着叔叔,你说对吧?你放心,等大年初二或者初三,我一定会登门拜访,去给叔叔阿姨拜年!抱歉了,梦梦!”

“那,好吧……真是的!那祝你新春快乐,秋岩!咱们俩在新的一年里,都要好好的!”

“嗯,会的!帮我给叔叔阿姨带个好,祝他们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随后蔡梦君那边也放下了电话。

而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我,走到了重案一组的办公室,在值班签到簿上签了名字之后,我又看向了傅穹羽:

“麻烦你了啊,小傅。”

“嗨,没事,秋岩哥,反着我也没有家,一个人在宿舍里也好、在我奶的房子里也好,待着也是干待着!在局里值班,起码食堂还有饺子和年糕吃呢!”

我想了想,给傅穹羽掏出了几张大票,塞到了他的手里。

“诶哟,哥,你这是干啥?”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就当我个人给你的加班费了,自己买点好吃的,过年么,总得过得像样一些。”

“那……我就收了,谢谢秋岩哥了!”

我点了点头,随即走入了冷风之中,上了自己的车子。

在十几分钟之后,我把车子开到了四昌街大悦城身后的“龙腾国际”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又过了五分钟,拎着大包小裹的我,出现在了A座九层903室的门口,并且手上颤抖着、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门铃。

“谁啊?凌音么?还是雅霓啊?”

“是我。”

我对着门板,带着有些干哑的嗓音说道。

片刻之后,枣红色的复合防盗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

再次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后,我依旧压制着内心中几乎想要让我哭出来的冲动,颤抖着嗓子,对她满怀歉疚地说出了一句:

“新春快乐,夏雪平。”

夏雪平憔悴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丝早有预料的欣慰: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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