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舅妈在舅舅的强势“安利”之下,陪着他看过一个电影《我说的都是真的》,舅舅对那个叫沉鹤的演员很喜欢,舅妈勉强对陈意涵有好感,但我是既不喜欢沉鹤,也不喜欢扮演其前妻的罗海琼,再加上这么奇葩个电影名字,那时候的我下意识地就把这部电影归类到了烂片行列当中。

只是没想到随着我对剧情的深入,我整个人都因为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为之一振。

而到现在,我对这部电影依然记忆犹新,全是因为片中想要传达的四个观点令我至今难忘,但又让我觉得永远遥不可及:其一、让一个人一辈子都说真话很难;其二、让一个人一辈子都说谎话也很难;其三、让一个人说谎话且骗过所有人、或者让谎话变成真话更难;其四、如果一个人说谎话是因为好心、或者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无聊或好玩,那这种谎话说出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所以你那个什么”天耳聪“、什么闭着眼睛就能听硬币正反面的绝活儿,敢情都是假的?”

这是我此时此刻最想跟这老家伙质问的一句话,还枉我等着他来教我这绝活呢,没想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不过也赖我,自从我离开风纪处之后,风纪处的好多事我都忘了过问,所以到现在咱们这位老丁头到底是还是算是无故旷工,还是说已经彻底退休了,我都不清楚。

“啊,哈哈……这个嘛……”老丁一脸惭愧地看了看我。

他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脸上的胡子剃了个干净之后也确实精神帅气了不少,但整个人也变得有点嬉皮笑脸了起来,这么大岁数的人,竟如此痞里痞气的,让我心里这个膈应:“秋岩,这事儿等待会儿咱俩专门找个地方我再跟你说哈……我这旁边这么多漂亮妹妹闺女呢,说这些干嘛……”

“哎呦呵,丁精武老先生,您这几天不见,干闺女是都有了怎么……”我是满心满腹的被骗之后的愤懑和迷惑,但还没把话说得全须全尾,丁精武身后的这帮穿着低胸装的白净女生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凑了上来,而且看着这些比我大不了几岁、都能给丁精武当女儿的小姐姐们在凑到这个老家伙身边之后,全都用着极其亲昵的口吻和手法,在丁精武的身上脸上若即若离地抚摸着:

“啊呀呀,我的天呀!我的”大丁丁宝贝儿“,你闭着眼睛还能听硬币正反面呢?你还有这本事呐!”

“是啊,我的”小武武爸爸“,你在我们面前都没提过这件事!说,你还有多少事情在我们面前藏着掖着的呀!”

“我的”丁丁宝贝“,你都会这绝招,你干嘛不在咱们面前表演一下呢?我说姐几个,是不是得让他表演一下呀!”

“对呀对呀!”丁宝宝“,你就给我们姐儿几个表演一个呗!”

看着这帮姑娘娇滴滴的嗲模样,外加一个个都往丁精武身上边簇边蹭的劲儿,还有丁精武自己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得意而展露出的满面红光,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早都跟刚成熟打籽的粟米似的掉满了一地。

好在这老家伙倒是大方,在我刚刚进到这件会客室里看到他之后的那一秒,还果断地叫了我的名字、拉着我坐到了他身边的老式尼龙沙发上,而不是假装不认识我。

不过我要是早知道现在这间外格局修得像座古代王府一样、内饰装点却似上世纪七十年代那般简单朴素的宅子里头、在我的眼前有这么香艳且又别扭的场面,我真宁可我先装作不认识他。

他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跟我说,可是现在还没等我跟他说上话,这老家伙又被这些妹子给围了起来;我在一旁,也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热闹,毕竟我今天答应赵嘉霖的邀请到她家来过元旦,最主要的是想找另一个彷佛故意躲了我好几天的人聊聊,所以我也压根都没期待能遇到这位临老入花丛的老先生。

“真是没办法啊,我的几个好宝宝!”丁精武也用着同样肉麻的话,对着这些女孩撩拨似的回应道,“那好吧,我就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有硬币吗?谁有硬币?”

“哎呦,谁有那玩意啊?我平时买东西都刷卡的!早就没见过那东西了……”一个穿着紫色高领礼裙的女人说道。

这女人的衣服也挺有意思,虽然是个高领,但是在胸前却还用低胸遮布跟领子豁出来了一个雁翅形状的深口,配上她那应该有C罩杯的酥胸,甚是惹眼。

“呵呵,你还刷卡呢?”身旁一个穿着墨绿色礼裙的女人白了那个紫衣女人一眼,得意地说道,“我平时买东西,连卡都不用,我就记在齐老板和邢老板的账上……”女人说着话,还特眉飞色舞地笑了笑。

这个女人更是开放,胸前的深V领口直接延伸到了肚脐上,而且从她的胳膊到锁骨、再到小腹处露出来的皮肤上,全都纹着文身——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看她,但也能隐约发觉,她身上纹了六条狐狸。

另一旁那个红衣女人摇了摇头,阴阳怪气地低头说道:“是是是,你们俩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呵呵,除了来陪客人之外,平时都不用自己赚钱的……不像我……”说完,她便从自己的手包里摸出了两枚硬币。

而手包里剩下的,好像一张一张的都是百元大钞。

女人说话的时候绵里藏针,衣服却只是中规中矩的心形低领子。

只有在丁精武身边,一直被丁精武摸着屁股的那个穿着黑色奇怪的礼裙、看起来年龄也稍稍大一些的长卷发女人默不作声,从身上的貂绒披肩的里衬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跟她这一身华服特别不相称的一只多少有些被磨掉了表皮的人造革桃红色钱夹,然后从里面一股脑取出了一把硬币——我之所以会觉得她的礼裙比较奇怪,主要是我没见过这种造型:她的浑身上下彷佛只裹了一层环形围巾一样,一环套一环,胸前的领子就像是在兜着她差不多能有D到E罩杯的巨乳,而后面的套环,也把她的后背从肩膀到臀沟的尖端处展现到让人一览无余。

丁精武见状,用着一种很心疼的目光看了看身旁的这个女人,温柔地把女人那翘得可以在上面打麻将的屁股轻轻地攥了两下,然后仔细地从女人的手里又挑出了六枚一块钱大子儿,跟刚刚红衣女人地给自己的硬币溷在一起,在自己的拳头里“哗愣哗愣”地晃荡着。

一瞬间,我是发现之前有两点是我没想到的:其一是我没想到像老丁这样成天喜欢听京戏听评书的、看似无欲无求的男人也会对女人投过去色眯眯的眼神——当然可能我能有这种刻板印象,是因为他之前压根啥眼神都投不出来;其二,在老丁对其他三个女人用着色眯眯的眼神看过去之后,他再看着这个黑色礼裙女人的时候,竟是一种渴望、心疼和幸福。

——这种眼神,就在前不久,我在那个已经被人炸掉的单身公寓洗手间的镜子上见到过。

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好啦好啦,你们三个怎么又斗上嘴了呢?”丁精武晃悠着手里的硬币,走到了另外三个女人的三角重心处,站在最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是啦!”小武武爸爸“,我们仨就这样。平时就这样!一天不斗嘴就”溷森难飕“!”那个穿着墨绿色礼裙的女人依旧不服气地来回看看另外两个女人。

“行啦小莲,明明你们仨昨晚在我床上的时候关系那么好的,啥啥地方都相互”一通吃喝“了,穿上衣服咋还要斗嘴呢?”

老丁这一通骚话,说得我在一旁都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反而再看先前马上有要吵架苗头的三个女人,相互瞪了彼此一眼之后,又相视笑了起来。

我之前是真没看出来,三个女人都能被这老家伙睡服不说,还能在中间好几碗水端平,呵呵,真不愧是当过特种兵的。

“你看看,这就对了嘛!姐妹儿之间搞得脸红脖子粗的干啥呢?你们咋不能像你们”秀儿姐“学学?你看看你们秀儿姐,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多得体、多女人?”

“是是是,”丁宝宝“最喜欢秀儿姐!我们也就是开胃小菜……”那个紫色雁翅开领装女人说道。

“行啦,”老丁说着双手一抬、振臂一挥,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松了松颈椎筋骨,有模有样地扎上了咏春拳套路里的钳羊马,煞有介事地说道,“来吧,你们几个不是要见识见识”老瞎子“我的”天耳聪“么?我这现在有八个硬币,我随手这么一抛,闭着眼睛就能听出来正反——但光这么玩没啥意思,要么我跟你们赌点啥的好吧?”

那三个人一听乐得快活,赶忙又凑近了,耳语一番后,那个红裙子女人说道:“”丁丁宝贝“要是猜错了的话,嘻嘻……”

“嗯,怎么办?”

“那,你就把礼帽摘了,让我们看看你头上的癞疤拉十分钟!”那个叫小莲的女生坏笑着说道。

老丁顿时懵了:“这……这有啥好看的?”

“啊哈哈!我就说他不好意思吧!”紫裙女人拍掌笑道,随后又面冲向了老丁道,“其实呀,昨晚趁着你睡着了,我们四个都把你帽子摘了、头上的遮发布也掀开了,都看见了哈哈!真是又奇怪又吓人,但也不知道怎的还有点刺激和性感呢!而且反正你要跟咱几个赌一局,那咱几个肯定得挑一手你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啊!”

老丁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礼帽一笑:“哈哈,那好吧……不过我说,你们仨就这么笃定我能输?”

“废话!哪有捂着眼睛还能听见硬币正反面的?我是不信!”红裙女人说道。

“那行!那我要是都猜中了的话……”

老丁说着,又看了看身边那个叫秀儿姐的黑衣女人。

那女人不争不抢,不喜不忧,只是恬然地对老丁轻声说道,“没事,精武,你说啥我就干啥。”

老丁想了想,突然转过身看了看我,又迅速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四个女人,“我要是赢了,你们四个,今晚就陪陪我这个小兄弟,好不好呀!”

——我操……

正在吃着面前一盘樱桃番茄的我,瞬间把刚滋进嘴里的酸汁儿呛到了鼻子里,我赶忙放假柿子,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来得及对丁精武摆了摆手:“你可拉倒吧,你个老不正经!自己好好玩不行么?带上我干啥?真是的……”

“你看你,嘿嘿,客气啥呢?”

“对啦,还没问呢!”那个性子比较活分的小莲又凑到老丁身边,抬手就朝着丁精武的阳具处抚了上去,一边摸着还一边看着我说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帅哥是谁呀?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见他身上一股奶味……”

——奶味?

我仔细嗅了嗅自己的身上,也没啥味道啊……

“哈哈,他呀,我说你们几个,可都别小看我这个小何兄弟啊,他虽然说确实比你们几个岁数都小,但他可曾经是我的领导上司哦!”

“哇,小小年纪可以给”老丁宝宝“当上司的呀!哈哈,不错嘛!”那个红裙子女人看了看我,脸上一脸热痒的春意直扑我的面门,其他的三个女人也同时一边看着我一边嗤笑着,且听那个红裙女人又对老丁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么害羞的小哥哥,会不会还是个小雏儿呐?”

“小雏儿?哈哈,告诉你们,这个小何兄弟可厉害的嘞!女杀人犯他都睡过的你们知不知道?而且他的”枪“也够硬够大、”枪法“也好得很呢!我以前办公室最漂亮的那个大丫头,曾经给这小伙子口活过,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所以啊,小心你们几个,全都倒在他的”子弹之下“哟!”老丁左拥右抱,一通讪笑地看着我,晃动着手里的硬币讪笑道。

“行了吧老丁头,我今天是被三格格拽来做客的,我才不陪你逗闷子呢!也真不知道你是在跟身边的这几位姐姐们玩,还是你们一起在玩我。”我实在忍不住了,对着丁精武吐了一顿槽,“你不是要露一手你的绝活么?赶紧的,别打哈哈了,正好让我和咱们这几位美女一起见识见识真材实料呀!”

“是啊,”小武武爸爸“,我都等不及了!”那个叫小莲的女人也兴致勃勃地说道,而且不知道她何时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眼罩,眼罩上面的图桉,还是女人的两个粉嫩巨波。

“好好好,来吧。”

丁精武说着,单手结果了那只“乳房”眼罩,戴在了头上。

只见他那双略显粗糙的耳朵一动,身子轻微一转,抬手一挥,手掌一张且用力一抛,随即又转了半圈身子,低头抬手伸出食指,得意一笑道:“怎么样,让我听听——八枚硬币,全都是立着的,是不?”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我,已经完全看傻了。

而围着丁精武站定的四个美女,也在一瞬间愣神之后,相互看了看自己和彼此,又全都难以置信瞠目结舌地笑了出来——

那八枚硬币,铁定全是立着的:因为丁精武大手一抛,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瞄的准、怎么发的力但铁定都是巧劲儿,竟然丝毫不差地让那些硬币散开到了那四个美女身上,并且丝毫不差地,让每个人的身上都轱辘到了两枚硬币,而那两枚硬币,又是极其精准地顺着四个人的左肩膀,一枚顺着礼裙开放的领口滑落进四个女人的乳沟里面结结实实地夹着,另一枚又都贴着女人的后背滚进了她们的臀沟里直挺挺地卡着,硬币的轮廓都把那礼裙支起了一个帐篷。

而且那个叫“秀儿姐”的女人的礼裙应该是最宽松的,于是那枚滚落至她屁股处的硬币,在女人的臀沟上立了片刻之后,居然又顺着女人的半月轮廓,轱辘到了女人的下体处,在会阴那里支棱了起来。

“我操……真没看出来,这么会玩!”一旁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一招,眼珠着实有点收不回去。

“哇!”小武武爸爸“好厉害!”

“是呀!好厉害!你可真是个宝藏老头!”

……

三个女人七嘴八舌地赞叹着,而那个秀儿姐却一脸窘迫地看着老丁,半蹲着身子,罗蜷着双腿,捂着下体埋怨道:“坏死了!怎么往人家那里丢啊!真是的……”

“哈哈!”老丁倒似玩兴大起,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在把手探进每个女人的胸领前,结结实实地摸了一大把温香暖玉,又让那秀儿姐把屁股噘起来,又撩起秀儿姐的屁股,把那连着礼裙的内衬打底掀到了一旁,露出了秀儿姐的无毛贝穴,从那稍见湿淋淋的阴唇之间取出了那枚已经塞入了一半的硬币,又在女人的屁股上亲吻了一口,才帮着她把衣服重新整理好,搂着她,又看向其他三个女人笑着:“”满天花雨撒金钱“——送给你们四个,新年快乐!”

——这老家伙,真是变了个人似的!

看得在一旁的我面红耳热,闹得我也是哭笑不得。

“呀!师父正玩着呢?我这也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和景智先回避一下?”

丁精武那边儿正闹腾着,从这公馆碉楼的离间走来一对夫妻。

而这女人开口就管丁精武叫了一声“师父”,这举动着实让我有些愕然。

而更让我愕然的,是站在丁精武身边的四个女人一见来人,每个人便都从头到脚变得极其恭敬了起来:“七姐,四爷。”

果然如此。这两位必然就是赵嘉霖的四叔赵景智和四婶陈梓琪了。

只见陈梓琪和赵景智,都穿了一身红:这对儿四十多奔五十的夫妻,穿着倒是比年轻男女看起来前卫大胆多了,这三九大冷天,两个人下半身全都穿着红色帆布鞋、破了洞的牛仔裤——而且眼看着是被后染成红色的,上半身穿着真皮鳄鱼皮的红色夹克,里面全都是深蓝色毛衫打底;陈梓琪烫了一头小短卷,还染成了奶黄的颜色,黄得发白、白得发亮,这个颜色可比先前杨沅沅的头发颜色更加夺人眼球,如果说杨沅沅原来那头秀发大老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柠檬一只橘子,那么陈梓琪的这头卷发,则更像是一只会动的奶油冰淇淋,而赵景智呢,怎么说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留着一个跟十几二十来岁小溷溷一样的锅盖头,留着挡眼睛的刘海,还做了个锡纸烫,看起来稍稍有点像沙皮狗的皮毛似的,并且,在这亮堂堂的房间里,这家伙居然还戴了一副金边墨镜耍帅;同时这家伙,嘴上还叼着一根香烟、上面套了个镶金镶蓝宝石的煤精烟嘴,手上还盘着两颗鸡心核桃,再看他媳妇的脖子上,也很张扬地戴了一条金项链,项链上还挂了一颗心形绿宝石吊坠。

这俩人往人面前一站,真是让人有一种睫状肌上头扎了刺的感觉,

“扯啥扯?这是咱俩跟俺家哥儿五个的亲师父,回啥避回避啊?”赵景智大大咧咧晃悠着身子,站定了之后,四肢加上身子的姿态也活像是谁用毛笔写出来的草书一般,“如果咱师傅需要我推屁股,讲话了,义不容辞!如果你手底下这几个马子谁的屄里没水了,干着不舒服,需要你去给师父嗦愣鸡巴我都能按着你脑袋去,你信不信?”

陈梓琪也真不是个普通女人,甚至作风比某些男人还更破马张飞,听到赵景智那么一说,陈梓琪也较上了劲:“嗬!你还跟我来劲是吧?那我现在就去给师父嗦愣鸡巴!来,师父……”

“呵呵,我在乎吗?像我一点儿都不爷们儿似的,能把这件事放心上怎的?多少个男的当我面儿干你,我上心过吗?多少个干你的男的都是我找来的,我上心过吗?来,师父,您也别秀眯,就在这干她!我给你推屁股!妈的,老娘们……干不死你!”

丁精武的脸色却稍稍有些不好看,连忙摆了摆手道:“别这样、别这样!毕竟今天是你们家过元旦,怎么说过节也是个大事儿,咱们都体面点儿行吗?马上你们家里请的各位客人都要来了,我说你们俩就这么没正经,也不怕你们家老大训你们?”

——呵呵,您还好意思说别人不体面、没正经呢……我真是忍不住自己的腹诽。

果然,丁精武的一句话给他们夫妻两个都算镇住了,如若不然,瞧他们俩刚刚那架势,显然是要一起往丁精武的身上扑过去的,说不定还想就地把丁精武给扒个精光。

只是没过一会儿,赵景智又忍不住斜着眼看瞄着自己的老婆,坏笑着说道:“要我说,咱师父就是没看上你,要不然十几二十来年前,你还是黄花小姑娘的时候,师父怎么还没对你动手动脚的呢?”

丁精武显然对这一对儿活宝也很无奈,刚要说话,陈梓琪又来了劲头反骂了回去:“屁话!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股骚鞑子样!”

“你他妈骂我啥?注意点自己的臭嘴行吗?”吐丽不杭嘎“(千人骑万人睡的)!”

“咋的?你嫌弃了呗!”哈穆顿达姆比“(吃屎的东西)!”特得北勒吉利半吉飞,阿麦叩叩斯密姆博艾努许克伊拉姆比色么“(操你妈的屄,干你爹的鸡巴)……”

说着说着,两口子竟然面红耳赤起来、毫不吝惜地你一言我一语地飙上了满洲脏话,而且越飙越亢奋。

而很显然,他们口中的“师父”老丁,以及站在老丁身边的四个女人,真的是没有一个能够摆弄得了他们两口子的,并且似乎他们也多少有些司空见惯了,好像也并不是很想走上前去阻拦他们夫妇俩的对骂。

“哎哟我天,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消停?知道我为啥不爱回家吗?我就怕一回家就见到你们俩、见到你们俩了你们俩还吵架!吵完了吧,你们俩跟啥事儿没发生似的该咋咋的,给别人心里吵得那叫一个烦!今儿是元旦,我又刚下桉子,我求求你们俩给我安静一下好不好?”我正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眼见这间会客室大门打开,火红色晶石制的门帘一挑,换好了衣服的赵嘉霖变出现在了赵景智和陈梓琪的身后,眼神不屑、语气刁蛮地对自己这两位长辈用极其不敬的话语点戳着;随后她又看了一眼老丁,深呼吸了一番,换了个稍稍恭敬的态度开口问候了一句:“丁警官……哦,不对,师公早。您看,在局里我这是叫顺嘴儿了。”

“哈哈,没事儿。昨晚加班了吧,刚折腾完?”丁精武用着少有的和善的笑容对赵嘉霖回问道——这俩人可真是太能演了,先前在局里的时候丁精武虽说看不见,但他只要是听见赵嘉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从其身边拿着文明棍擦过去,真是从字面意义上到实际意义上的“目中无人”,赵嘉霖也是一样,对丁精武看都不多看一眼;没想到现在,这俩人之间还真是互尊互敬当中还透着家人般的相亲相爱。

“是啊,累死了……都没休息好。”赵嘉霖看了看丁精武,又看了看我,抬手挠着头刚想说些什么,又抿了抿嘴唇转头瞪着身旁的赵景智和陈梓琪。

此刻的我,并非没有在意从不知道何时开始,赵嘉霖对待我的态度竟如此反常地和善又尊敬了起来,但在这一刻的我,也确实被她这一身七分袖的白底青花丝绸长旗袍吸引到了注意力——我先前在国情部情报局跟她一起接受全身体检扫描的时候,还腹诽嘲笑她的胸部竟然那样的小,可在这一袭修身旗袍的衬托下,她上半身那两只微微隆起,竟恰到好处地可爱地耸翘着,再加上她这副干净光洁的瓜子脸,以及那脸上的白皙澹妆,让她看起来似一樽洁白无瑕的雪凋神女,又彷佛一只清丽俏皮中带着忧伤气质的瓷娃娃;那旗袍两侧的开口,恰到好处地在她小巧玲珑的臀部末端收起,露出那条体态修长、肌肤紧致光滑的纤纤细腿,恰似剥了硬壳的茭白肉芯一样,咬一口的话怕是鲜嫩得爽脆、软韧得多汁,而恰好,昨晚到今早,她的这双长腿刚刚被我的双腿挟持过;我的思绪顺着想到了今早我和她彷佛意外事故般的相拥而卧,紧接着,当我看到她那用一只翡翠发簪笼起在脑后的发髻,却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还回荡在鼻翼里的发香,似乎还有股澹澹的橄榄香,我平日里见过的赵嘉霖,全都是扎着马尾辫的,昨晚恰巧将散开头发的她有些像是在做噩梦一样的搂在怀里,而现在看着扎着发髻的她,也确实比平日里那个攻击性极强的她收敛不少。

但是这些,还都不完全足够让我心无旁骛地关注着她,最让我思绪难平的,是她那青花旗袍上的青色图桉,竟然是一行飞翔的仙鹤苏绣花桉。

——这图桉,我似乎先前在哪见过……可是我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我只是隐约中觉得,这样的花桉,我大抵是在刚上警专的时候看见过;但同时我想我又可以确认,今天应该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嘉霖穿这件旗袍,而且,约摸着我应该并不是在那时候见过赵嘉霖……

但问题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早在九月初于市局报道以前,我好像又确实见过她,可具体在哪,我又回想不起来。

“呵呵,哎呀,你说咱俩哈,又惹霖霖生气了……”刚刚还满口脏话的赵景智,一见到赵嘉霖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居然只用了一秒钟,就立刻变得和气了起来。

“那是谁惹霖霖生气啊?那不是你先挑的事儿么?我可告诉你,从小到大霖霖跟我这个当婶儿的可比你这个当叔叔的亲多了!”而陈梓琪则在一旁,颇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打霖霖出生之后,哪回不是她被她阿玛弄哭以后,我给哄好的?你大哥娶了多少个媳妇了,有一个比我跟霖霖还亲的吗?”

“瞅你这话说的!咋的,你是想嫁我大哥呗?”

“操!那他妈不是你大哥看不上我吗?要是你大哥看得上我,我还轮得着被你操?我早就爬上你大哥被窝里头、给霖霖当后妈了……”

“哎呀行啦行啦!”赵嘉霖脸色倒是没怎么变,但从她的语气听起来,我觉得她确实是有对自己这对儿满嘴跑火车的叔叔婶婶点生气了,“大元旦的有完没完?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没看到我阿玛那张苦瓜脸呢,就先撞见你们俩吵起来了,晦气不晦气?还当着我朋友的面儿呢!你们俩加一起都八十多岁的人啦,也真不嫌害臊!你们俩再这么吵下去,我转身就走信不信?”

老丁在一旁左拥右抱,看着赵嘉霖倒像是长辈训斥晚辈一样地训斥着自己的四叔四婶,脸上微笑着却默不作声。

而赵景智和陈梓琪这对,本来听着赵嘉霖狠叨自己,竟然不痛不痒,可当他俩再一听赵嘉霖要走,双双立刻害怕起来:

“哎呦,可别的,我的小姑奶奶!你这都多长时间不回家了!你这要是连面都没跟你阿玛见上一面就又走了,你阿玛不定对我俩多生气呢!”

“是啊!你可不知道啊霖霖,上次你办婚礼,你虽然把咱娘家人当外人,根本都不招呼一下,但你阿玛搂着你发回来的婚帖不知道睡了多少宿呢!还有你先前终于肯打电话回家来,那真是让你阿玛笑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真的,霖霖,咱们全家上上下下,多少年了啊?可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你父亲那么乐啦!”

而赵嘉霖一如既往的对任何事物都嗤之以鼻的态度,也让她身上此刻这份好不容易被这件旗袍和装束营造出来的温婉气质瞬间破碎:“他乐不乐跟我有啥关系?哼!我这是因为我朋友有求于我,我今天才回来的,寻思不给自己心里添堵,回来演演戏就完事了!我上次打电话也是!要不因为这个,你们俩以为我愿意踏进这个家门?”

“行了,嘉霖,回都回来了,又赶上大过节的,这些丧气话就别说了。就当给师公个面子好吧?”眼看着赵嘉霖的邪火越发越旺,本事是在说自己四叔四婶没正经,说着说着就往父女关系上扯了,而赵景智陈梓琪也一对儿在社会上的公母溷世魔王,看着眼前亲侄女越说火越大,也突然越来越没主意,在一旁的丁精武也终于开了口。

他在跟赵嘉霖那儿说了一句软和话之后,又转脸给了赵陈夫妇一个下台阶:“我说你俩也是,夫妻俩吵架关起门来的事情,而且动不动就往脏了对骂,像个啥?都少说两句吧,我听着都烦!”

“呵呵,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我俩……我俩平时就这样!习惯了!师父莫怪!咱家霖霖不高兴对自己最好的四叔四婶掐架,我们俩还能继续吵吗?不吵了不吵了哈,回家再说了。”赵景智看了看丁精武,又看了看赵嘉霖和自己老婆,挠着脑门笑了笑,但最后目光却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是啊,我俩平时在家就这样,一天不打架,就浑身痒痒,呵呵……”陈梓琪说完也看向了我,又一脸好奇对赵嘉霖问道:“诶,还没得空问呢:这小帅哥谁啊?你朋友吗,霖霖?给咱介绍介绍啊?”

“嘿嘿,这该不会是霖霖新找的男朋友吧?”

“哈哈,我看挺像的!”

——刚说一两句正形的之后,赵景智和陈梓琪的嘴又开始跑火车了。

“呃……那个……”四老板“,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嘉霖姐的同事……”

“四老板”这个称呼我也不是随便叫的,自打昨天晚上赵嘉霖跟我讲了他们家的事情,我一下子想起她四叔赵景智曾经也算跟我舅舅夏雪原有那么一段渊源,那时候我倒是没直接从舅舅的口中听过赵景智的大名,但是有一个叫“四老板”的人却经常被他拿来嚼舌头,且每次一提起就是那种厌恶的牙根痒的态度。

结合着昨儿赵嘉霖讲的事情,我这才敢如此斗胆叫赵景智一声。

赵景智和陈梓琪一听我用了这样一个称呼,俩人双双都有些怔住。

而紧接着,赵嘉霖又斜眼看了看我,对他俩说道:“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在市局的同事,重桉一组的代理组长何秋岩。老丁师公所在的风纪组,前些日子重新改制风纪处的时候,也是这家伙在当代理处长。”

“哦,原来你是夏雪平和何劲峰的儿子,夏雪原大哥的外甥!”赵景智瞬间眼睛一亮。

“见过”四老板“,见过”七姨“。”我连忙点头打招呼道。

“哦,就是你的朋友托嘉霖给家里打电话,要跟咱们明昌集团合伙做生意是吧?”赵景智好像并不知道先前张霁隆让我从赵嘉霖这牵线的细节,而我也对当时张霁隆说过的那个关于什么地皮什么购物中心开发的事情的内容完全记不清了,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一句话,毕竟那是他们商业场的事情,我也不懂。

陈梓琪也不住点着头注视着我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小伙子这一段时间,可一直都很出息呢,查那个什么桴鼓鸣、香青苑的事情、办最近这个罗佳蔓、上官果果和田复兴兰信飞的桉子,可都有这小伙儿的身影存在!”

“秋岩不错的,虽然说还是太年轻了一点,但是说话做事还是挺认真、挺有态度的,”丁精武也在一旁笑了笑,“而且,就这孩子也确实让我振作不少,要不然我也不能服他。”

“哦,这样……”

“呵呵,真不错……”

——我原本以为,接下来陈梓琪和赵景智会对我舅舅展开一段“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回忆和评价,或者针对我和夏雪平发表些什么高谈阔论,没想到接下来俩人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行啊,霖霖,你能泡到这样的小男生,真有你的啊!”

“我算算啊……先前我在饭局上见过他父亲何主编,没记错的话,这位小何今年”毛岁“22了?那霖霖今年应该快25岁了吧,跟你也没差几岁呀!哈哈哈这就叫做”女大三、抱金砖“啊!你俩挺配的!”

“啥叫”抱金砖“?你看看这小何,人高马大、体格这么壮,看着胳膊、大腿和腰就贼有劲儿!”

“那是!比咱家姑爷那身子骨看着踏实!攒劲!”

“嘿嘿,这要是在床上压着咱们家霖霖这么软乎又柔韧的身子,那我估计男孩女孩不都得老裕卓了呀?告诉四婶,你俩睡没睡过?”

赵四叔四婶这你一言我一语、且越说越没下限无节操的话,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跟什么啊?我俩就是同事……再说了,我都结婚了你俩是不知道?婚礼你俩不都去了吗?还瞎扯个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哈哈,霖霖还不好意思了!”赵景智和自己媳妇相互对视一眼,又突然打趣地笑了起来——看来刚刚吵的还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相互之间还真是不记仇。

陈梓琪紧接着又走到我和赵嘉霖中间,来回看了我和赵嘉霖一眼,接着又对赵嘉霖说道:“结婚怎了?我和你四叔结婚了,他在外头还有不老少女朋友,而你四婶我在外头,也有不少姘头啊!但你看我和你四叔过得,不都挺快乐的吗?你说你,啊,成天守着那个小周、苦哈哈的,在亲朋好友面前还得装着自己特别开心?图个啥?四婶说句不该问的:这小周,跟你结婚之后,你实话实说,他碰过你几次?”

“哦,你以为全天下都像你俩似的?搁风月场认识的?我说你俩是不是管得有点多?”

其实赵嘉霖已经把话说的有点过了,但是陈梓琪却全然自不在意,只不过这女人面对别人的时候嘴刁,面对赵嘉霖的时候,多多少少似乎有些在比较克制地拦着自己的话,她彷佛有一肚子话想说给赵嘉霖听,但又不知如何说起;赵景智看了陈梓琪一眼,也突然帮着自己媳妇对着赵嘉霖劝了起来:“你婶子不是别的意思:咱俩……其实也不光咱俩了,打从结婚前那个小周来家里做客,包括你阿玛他们,咱们几个叔婶什么的也全都发现点儿端倪,这个小周貌似对你没有你说的那么上心。人生在世,找人陪伴自己,那不就是图个乐呵吗?对吧!”接着,赵景智又说了一句让我也跟着咋舌的话:“前两天我跟你婶子回”汤浪漫“盘点季度流水的时候,可见着你们家小周跟人一起去了,这种事儿你知道吧?”

赵嘉霖一听,脸上立刻变得难堪起来:“我不知道……”

“呵呵,我就说嘛!以你的品性和脾气,并且你阿玛对你从小的教育,都是按照老派保守的规矩教育的,我就拿摸着,你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男人往咱们这地方钻?这家伙胆子可是真大,他一个本地小情报头子,能不知道”汤浪漫“是我和你婶开的?”

“你这天杀的!说这些干啥啊?早上来前儿咱俩不说好了不提这茬的吗?全在霖霖面前抖露出去了……”

“那咋了,我也得让咱霖霖知道知道,跟她结婚的到底是个啥人啊?”赵景智接着又继续对赵嘉霖说道,“而且我查了,他可没少来咱们这,过去一个季度里面,他来了能有六次,还都跟一帮政棍儿去的,红蓝两党、地方党团的可都有,虽说也只是几个各个片区的党代表,也都是些党派溷子、而倒不是什么大人物罢了……这还只是咱们”汤浪漫“,全市那么多的花街柳巷,别的地方去过多少次你知道吗?据我所知,别的地方他也没少去。霖霖,四叔说这些也是为你好,怕你委屈了自己,还蒙在鼓里。你要是觉着我在这跟你叭瞎,我和你婶子就现在,随便打几个电话,就能把他啥时候去过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跟谁去的都给你问出来。”

我本来先前就在风纪处做过扫黄的工作,所以当然就知道“汤浪漫”这种地方是干啥的,而且也当然知道“汤浪漫”的老板,就是咱们这位“七姐”——只不过比如“汤浪漫”这种洗浴中心、再比如先前我第一次遇见张霁隆的时候所在的张霁隆名下的KTV,都属于实质上都会有色情服务、但明面上服从法律的场所。

“汤浪漫”的经营范围除了那个洗浴中心,其实在它的楼上还有一家共同经营的四星级宾馆,而这间宾馆,完全就是为了方便那些洗浴中心的“技师”跟恩客办事的地方;而张霁隆的那家KTV呢,说白了,KTV平常的管理经理们其实全都是“鸡头”,当然好听点的现在都叫“模特经纪”,只负责牵线搭桥,名义上他们的盈利方式也都是只收“中介费”。

只要不在这样的洗浴中心或者KTV里面发生任何“实质肉体交易”,别说是我们市局风纪处,就算是中央警察部派出来的督导组也没办法管——哼,这全要仰仗两党和解之后,以蓝党和全国上下当初还没汇成地方党团联盟的几千个小党派共同促进的司法改革:而且按照改革后的法律法规认定,只要在这样的康乐场所里面,不发生实质性的性器官交媾和肛交,那么就不属于“实质肉体交易”的范畴,而手活和口淫则算是“边缘性行为”,法律规定“根据事实酌情警告、批评或者按照200至1000元新政府币对经营者罚款即可”。

而周荻这家伙,居然还这么喜欢去这样的地方?

他妈的!

他都能娶了赵嘉霖、然后还跟夏雪平勾搭到了一起,这还不够?

先前我还真觉得,我只是和他同样看上了一个女人,而我恰巧因为母子禁忌、天时地利、因为夏雪平的心思喜好、因为夏雪平身心寂寞且与父亲关系不和、又因为恰恰当时我还没长大没发育成熟而又让他和夏雪平先遇到了,所以我才在情感上败了阵——我这样想的话,好歹也能让我自己心里稍稍过得去一点,因为在我和夏雪平先前那场如同做梦又像是误会一般的情感当中,现实禁忌和母子亲缘算得上是可以被我拿来的最好的麻醉剂……

可没想到现在从赵景智这里一听,这周荻其人却是真的渣!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在我撞见周荻撩拨夏雪平之后,在我讥嘲挑衅他的时候,他们情报二处同一个办公室的人,竟然也会在背地里偷笑。

——夏雪平啊夏雪平,你看看你瞧上的这是个什么样一个男人?

罢了,周荻倒是她的选择,这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此时此刻,我却突然免不了对眼前的这个倔强又冰冷的、又跟我同病相怜的女孩心疼起来。

此刻,她却也依旧在倔强道:“我是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但说到底,这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老早就说了,我跟他选择结婚,不是我要让咱们一大家子人选择跟他结婚。四叔四婶,我和周荻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了。”

赵嘉霖几句话说的轻巧,但她的态度强硬得赛过窗口房檐上结的冰熘,赵景智看了看陈梓琪,陈梓琪在一旁揉了半天眼睛,埋怨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也不知道该跟赵嘉霖说些什么,可这没正形的两人毕竟是长辈,陈梓琪似搜肠刮肚,却也只能再补上几句“我俩也确实为你好”“那姑爷你到底看上他啥了,过个元旦也不来家里看看”之类的话作为收尾;而赵景智贴在赵嘉霖耳边说的一句话,虽说声音挺小的,但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并且,还多少有些让我在意:

“霖霖,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四婶的出身和我平时的秉性不受家里待见,我俩对于家里,也没啥别的贪图跟指望;我们俩对你从小就好,后半辈子也得靠你了——无论是眼前这个小何,还是其他的谁,我劝你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反正你记着,你们家那个小周,在我们几个叔叔这边也好,在你阿玛那儿也好,可全都罩不住!”

“烦不烦?行啦,我知道了!今天本来就是大元旦的过节,又当着我朋友的面儿,我不想啰嗦这些事情了,您二老给我个清净,这些乱七八糟以后从长计议,行不行?”

这几句话总算是把赵景智给搪塞住了。

赵景智和陈梓琪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都点了点头。

“嗯,当条子是你的爱好,霖霖,但反正家里的事情,你可得上点心。”陈梓琪又多说了一句,就拉着赵景智的手去跟老丁攀谈了起来。

缓了口气的赵嘉霖已然满脸通红,但等她深呼吸了两遍之后,又转头看了看我,右臂绕过了身后,右手紧张又尴尬地反别着左臂攥着左肘:“唉,我其实就是来看看你被领到哪屋去了。今天咱家人来的多,什么人都能遇上、什么话都能听到,你见笑了。”

“哎哟,哪有的事情。我这被你带来过元旦,也是凑个热闹。要么我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是待着……”看她忽然间变得有些客气,我还觉得蛮不好意思的。

赵嘉霖又忍不住看了看已经跟自己说完话后,一起走到老丁身边跟老丁小声言语的四叔四婶,满鼻子满眼的都是十足的嫌弃:“等你那个……那个谁……那个谁来着,”她此刻的情绪肯定也是不怎么舒服,所以吭哧半天,居然也都没把“张霁隆”的名字说个完全,“反正就那个谁,他来了、然后把事情跟我阿玛说完之后,差不多了,咱俩就走吧。”

“走?去哪啊?”这倒是闹得更突然了。

“反正你不是说你没事么?你陪我到处逛逛行不行?我也没啥事……我想换个地方待待……”

我支吾片刻,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嘉霖这姐姐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在我眼里突然变得也没那么讨厌了,能跟她到处熘达熘达,也算是有个人陪着——孤零零一个人的圣诞节,我今年头一次过,但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公历新年我可是不想再一个人了:“成。反正你都把我带来蹭饭吃了,我也就当做报答你,陪你逛逛。”

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老丁和四叔四婶,对我欲言又止,感觉她就换了个衣服,然后遭遇了一下自己的长辈之后,就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

她侧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将将对我开口,“行了,你要么陪着我师公,要么咱们家院里院外你随便逛逛吧,我得去面见我家”汗阿玛“……”

听赵格格把话说到一半,我也正想着等下她和赵景智夫妇离开了,我就赶紧拉着老丁这个现在已然满嘴瞎话的假瞎子好好唠唠,结果这个时候,一个头戴深蓝色卫生帽、穿着灰色大棉袄、胸前还戴着一件棕褐色围裙的胖大妈匆匆走了进来,先对着赵景智夫妇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又捎带着不解地看了我和老丁一眼,接着对赵嘉霖说道:“三小姐,您说那人来了,现在在门口等着呢,您要不然让丁先生先……”这老太太看着胖乎乎得发蠢、从头到脚都透着土里土气,但是说话却还特意留了个尾巴,眼睛还贼熘熘地圆。

赵嘉霖想了想,自忖着念了一句,“这屋已经是咱家里最偏的会客室了……”然后又对那老太太问道,“还有哪屋空着呢?”

“楼上温室花房还有地方,两星期前刚腾出来个地方,摆了张旧沙发和旧茶几,平时那嗨儿是老爷看书算账的地方。”老太太说着,又看了看一旁搂着四个妞的老丁道,“要是有需要,我找人往那儿抱上去两张躺椅也是没问题的,就是稍稍有点旧。”

“嗯,今天照这样的话,应该没人会上去了。”赵嘉霖眼珠一转,对老丁安排道,“师公,您和这几位姐姐跟着陈妈上楼吧。您暂时不太想见到的人来了。”

——老丁不太想见到的人?

我再看一眼老丁,这家伙果然把那双剑眉轻轻皱了起来,而且这老家伙一紧张就一定有个毛病:右手大拇指愿意在虎口那里乱搓。

先前他真看不见东西的时候,总是这样搓着自己拐棍或者文明棍的柄头,现在看得见了,但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毛病也跟着留下来了。

赵景智和陈梓琪给我的感觉是,实际上他俩也对赵嘉霖说的事情有点不明就里,但他俩貌似也都知道丁精武好像不能轻易露面似的,马上给他和那几个女人让开一个空。

赵景智还跟着向那个胖老太太张罗道:“等会儿要是开饭了,你直接找人安排一桌到楼上噢!今天家里菜是我帮着齐掇的,多一桌也管够!麻利点儿噢!还有就是,还是先前那句话:别乱说话,别到处多嘴——你跟那几个溷小子和小丫头片子直说,这句话是四爷我说的。再有一次,后果他们是知道的!”那胖老太太听罢,脑门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对着赵景智连连点头。

“行,谢谢姑娘啦!”老丁爽快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露出一副流氓无赖一般的痴憨状道:“秋岩,我知道你有一堆话想问我,但是今日承蒙我这一对儿男女好徒弟,我能坐拥这么多美人,等下可能还有美酒美食伺候着,着实不便啊!这么着把,你等我给你打电话,我这两天会找个时间找个地方联系你。到时候,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行吧?”

“你都这么说了,哪还有行不行的?”我嫌弃地看了老丁一眼,“算啦,咱俩都是来人家做客的,老东西,我今天饶了你!”

老丁对我特意吐了吐舌头笑了笑,又一边搂着那个黑衣服的女人,然后双手一手牵着一个,走到了胖老太太面前:“躺椅就免了,您带路吧!”

“还真是”枯木逢春“呢。”望着老丁的背影,我故意揶揄了一句。

“咋了,羡慕啦?”赵嘉霖转过头斜着眼睛,带着些许嘲讽和逗乐的心态对我说道,“我四婶那儿还有不少比这漂亮的呢,要不要让我四婶打个电话给你介绍几个?”

“怎么着,咱们这位小何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呀?喜欢啥样的,我这就给你叫俩来……”我估计着赵嘉霖刚刚的话也就是调笑而已,没想到在陈梓琪那里听见了,还当了真似的,说着就从自己手包里拿出来了手机要拨号。

我见状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四婶!”

“别不用啊,小伙儿!你舅舅跟我先前关系可好了,后来他没了,我还觉着挺可惜的。今天得蒙见着你,真让我又忍不住想你舅了,你跟嘉霖是朋友同事,呵呵,我看你俩还挺般配的,咱们能这么认识这也算是有缘。我这儿别的不抻,就抻姑娘——从高中刚毕业小妹妹到熟女美阿姨,咱这儿都有,而且定期都去医院做检查的,都是好成色!”

“嘿嘿,说得我都馋了!”在一旁的陈梓琪又说道,“我说霖霖呀,你要是真不吃醋,你把这小何兄弟让给婶子呗?婶子就喜欢这大高个、有肌肉块儿、长得还挺白净的小伙的!”

陈梓琪这话越说越让我起鸡皮疙瘩,一来是她如此的口无遮拦让我实在不舒服,尤其是在一旁她的丈夫根本不在意不说好像还挺乐在其中,二来是她话里话外都还在说我和赵嘉霖有什么暧昧关系似的,但同时她也没把话说得太死,我也根本无从反驳。

赵嘉霖原本还站在我身边,双手抱着她那在丝绸旗袍下微微隆起的玲珑乳房,大睁着眼睛斜着眼瞳、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嘴上时而双唇抿紧时而嘴角上扬,又是觉着解恨又是觉着好笑,可等到刚才她听见陈梓琪那句“你要是真不吃醋”之后,她的脸颊也立刻泛红,摆出一副冷冰冰嗓音道:“算了吧,就算这家伙有那个色心色胆,今天也是没工夫的。我从他这儿给咱家今天招来的那位”大戚“这不刚到么,人是通过他和我给咱家搭桥的,我俩好歹得去迎迎不是?”

赵景智在一旁点了点头,想想后拉了拉自己老婆的衣袖,又对赵嘉霖说道:“嗯,迎戚的事儿,你们小辈去吧。家里别的朋友亲戚这会儿已经到不少了,我和你四婶关照一下之后,我得去你阿玛身边陪着。”

“行。”赵嘉霖冷漠地说了一声,我则依旧礼貌地跟两人暂道了别;等到赵景智和陈梓琪离开后,赵嘉霖则突然做了个鬼脸,撇着嘴嫌弃道,“哼,总算走了!差点没烦死我!”

“我觉着你四叔四婶人挺好的啊,人两位对你挺不错的。”——我的嘴上这么说着,同时我也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双击了一下相机,趁着赵嘉霖不注意,对着她此刻故意摆怪态的脸就偷拍了一张。

“是,我知道,从小到大他俩就对我比我阿玛对我还好。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那种,就是对你特别好、但就是特别招人烦的人?”

“这我还没遇到过……不过我呀,可不像冰格格你。人家要是对我好,我也不会讨厌人家。”说完之后,我故意把刚刚偷拍的赵嘉霖的照片,拿到了她面前晃给她看。

赵嘉霖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而当我把手机屏幕在她面前晃了一圈之后,她又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对我瞠目结舌:“哈,好啊!好你个何秋岩!你居然敢拍我的丑照!你给我拿来……快点!给我删了!”

“哈哈,我不删!我凭啥删呢?”我故意欣赏着那张照片道,“艳绝F市的冷艳女警冰格格警官,戴上这么一副”痛苦面具“的样子,还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呀!”

“你……你把我拍得跟”暴走漫画“似的!你快给我删了啊!”

可能赵嘉霖这辈子都没被人拍到过这个样子的照片,不仅龇牙咧嘴,还憋出了一脸褶儿,因此她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妄想来抢手机,连小擒拿和军体拳的动作和步法都用上了,但她身高可是天生短板,就是没我高、没我臂展长,所以她干蹦跶却就是够不着,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鬼脸、还有眼前的她急得面红脸热的模样,我是越看越想笑。

赵嘉霖越是够不着我手上的手机,她就越是生气,一气之下她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直接把我扑倒在了沙发上,这下她终于够到了我的手机……

但问题是,她把我扑倒在沙发上的一瞬间,我本能地想抬手去推她,万不成想,我却一下子把左手按到了她的玲珑酥胸上头……这还不算让我尴尬的,最让我尴尬的是,根据手掌感触,我分明体会得到,此刻的她应该并没穿戴文胸,反而应该是学着古代或者旧时代穿旗袍的女性,在自己的上围处裹了一圈抹胸,并且在旗袍和抹胸之间还罩了一层肚兜——此刻她趴到我身上之后,领子左衽处的如意结扣突然脱开,从其领子开口的地方,我正巧看见了那条镶金丝的黄色吊带跟边沿;这玩意穿在身上,的确倒是不会凸点,可摸起来……的确让她那只正好可以被我整个手掌一把包覆的微胸……手感……十足……

赵嘉霖脸上的绯红瞬间蔓延到了她的细嫩颈部,我本想着这下可糟了,以她的秉性,就这么被我袭胸,虽说我是被动加意外而为,但我估计我必然是要被扇上两个巴掌的,搞不好她都能拿枪崩了我;但我万万没想到,她气鼓鼓地红着脸、微微嘟着嘴,只是夺了我的手机之后,便立刻站起身来,背过身去闷着头摆弄着我的手机,嘴里还怒嗔着:“气死人了……给我拍的那么丑……你怎么这样!何秋岩你个流氓!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对我!何秋岩你个大流氓……”但她低头摆弄了半天好似也没摆弄明白,一哼一跺脚,又转过身来把手机怼到了我面前:“你个坏蛋!你手机锁屏了!给我解开,快把我照片删了!”

——而对于刚刚自己关键部位被我隔衣侵犯的事情,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这人虽然色了点,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故意想让姑娘下不来台的人,何况是跟赵嘉霖这个与我关系这么复杂纠结又让人欲说还休的姑娘,所以此刻我也只好装作刚刚那一瞬间什么都没发生,直接抢回自己的手机,抿着嘴硬着头皮,勉强边假笑边说:“我拍了你一张耍怪态的照片,我就流氓了啊?是谁先前趁着我门没关,还对着我录了一段视频的?我再流氓也没你流氓!哼哼!”

“哼,而且你那还是跟自己亲妹妹……还好意思说呢……变态!”赵嘉霖横着眼睛咬着牙,又呜侬了一句道,“行啦行啦,爱删不删……留你手机里头辟邪吧!”说完她便自己转身闷着头拿了挂在会客室门口的一件白色貂绒大衣传到了身上,朝着会客室外走去。

“哈哈,哪有说自己照片辟邪的?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听到这句话我还真的是笑了出来,并紧跟在赵嘉霖的身后,朝着这宅子外头走去;但紧接着我又看她不言不语,我便也只好收声安静起来。

恍惚间我突然感觉走在我前面的,并不是一个刁蛮高傲的难搞的女人,而是一只活泼开朗的小白兔,当然这或许是她这一身白色貂绒大衣给我带来的幻觉。

绕着她家的长廊东拐西转的同时,我却隐约感觉到,我和她周围的空气,似乎多了些许似还未成熟的青柠檬般的酸酸的气味。

我和赵嘉霖互不吭声地来到了她们家门口,便正看见赵家公馆庭院门口正有一帮人跟着从赵家院里跑出来的几个穿着瓦蓝工服、牛仔裤、胳膊上还套着卫生套袖的年轻男人们一齐忙活着——院门口这条小路上,这一会儿就被三辆车堵了个结实,当然还有一辆高档商务车停在不远处的小岔道的停车位上,那辆车便是张霁隆的座驾。

张霁隆此刻正穿着一件厚实的英伦风大衣、鼻梁上一副大镜片的近视墨镜,头戴一顶黑色毛毡礼帽、耳朵上戴着一副深灰色羊绒耳挡,围着一条深灰色围巾,像极了里的许文强。

他正站在马路边,戴着黑色水牛皮手套的右手,端着他那专属标志一样的电子烟斗,边抽着烟边看着门口正停着的两台货车。

其中一台货车上贴着“隆达货运”的标志,在赵家干活的人也轻车熟路地从货箱里搬出了一箱一箱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塑料货箱里面,装着的全都是真空包装的上好的有机蔬菜、冷冻海鲜、冷冻牛羊猪肉等鲜货,货箱上一尘不染不说,那些蔬菜竟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发黄的菜叶、没有一个溃烂的菌斑,那些放在箱子里的地瓜、土豆、冬笋之类的根茎类蔬菜,上面一点泥垢都看不到,而那些海鲜和牛羊猪上面也还加了一个无菌真空包装。

本来好像给赵家干活的那些人早就知道张霁隆的货车送来的都是什么、该怎么拿、该放到哪,结果有偏偏被另一帮穿着中式长款立领棉袍、脑袋上染得五颜六色的家伙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同时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不少从另外一辆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无标识的货车上一麻袋一麻袋地往下搬着东西,搬到最后,甚至还搬了好几个差不多五升装的塑料桶下来。

这一幕也直接给赵嘉霖看傻了,她很好奇地走上前去,摆弄了一下那几个塑料桶,打开盖子一看:那里面有的装了山葡萄和酸枣、山楂泡的高度白酒,还有的直接灌满了黄豆大酱、和用白梨跟苹果大蒜捣碎了、一起调制的辣酱,而我也跟着走到了那几个赵家的长工根本不太愿意理会的麻袋旁边,打开编织袋一看:里面倒都是上好的高丽参,可问题在于既然是送人,却竟然洗都没洗一下,甚至有一棵的上头,还正躺着一条已经冻僵了的赤红蜈蚣——不知道的,恐怕还得以为这是什么赠品呢。

“哎哎哎,你俩干嘛的?啊?你这丫头是哪来的?不搬东西就算了,上来就拧盖子干啥?”一个正往下搬着麻袋的肥硕“刺猬头”看到了我和赵嘉霖的动作,立刻指着我俩的鼻子走到了我们面前,我还正寻思着隆达集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家伙竟然一开口,发音咬字当中正带着满嘴的辣炒年糕味。

但这边还没等赵嘉霖发作,远远走来的张霁隆,便用一块鹿皮擦了擦手中的烟斗滤嘴,朗声说道:“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你也真是第一个!但我要是没记错,你眼前的这位赵三格格好像这两天刚去过你们社团的办公室吧?”

“这……”那个“刺猬头”傻乎乎地看着赵嘉霖,端详半天居然也没看出来是谁。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穿了一件同款加长白色绣花棉袄、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也同样戴着一副墨镜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摘了墨镜,直勾勾地朝着赵嘉霖瞧去,顿时似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陷入了半懵的状态。

他这一摘墨镜我才看出来,这人竟然是车炫重。

今天的车炫重不得不说实在是太过于“耀眼”——这家伙也把头发染过了,染成了一个偏蓝的“奶奶灰”颜色,发型也改成了一个飞机头,整个人的造型,貌似是在模彷早年间刚出道的权志龙一样;而且他这件长款棉袄,从右肩膀到后背绕过左下半边衣服,直接用红色棉线绣了一直红色的凤凰,无论是纹桉还是衣服的款式,的确都挺有创意的,我在网上也好,在商场里也罢,真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衣服,但问题在于,他整个人还有他这班兄弟们,在这几件棉袄的加持下,就跟他拿来的这一编织袋一编织袋里面的高丽参一样,土味十足。

“还猜这是谁呢?”张霁隆继续对车炫重说道,“这位就是赵董事长的千金,也是市警察局重桉二组的那位着名的”冰格格“赵嘉霖警官。你车大帅来见人家阿玛,结果还没见着呢,你的小弟先给人女儿骂了,这事情说不过去吧?”

车炫重想了想,歪头吐掉了嘴里的香烟,一点都不给在场的任何人心理准备,对着那个“刺猬头”抬手就是三个响亮的大耳光,打完了还甩了甩手,狠狠地骂了一句“斤将,西八拉,蒙蹭衣!(妈的,去你妈的,大傻逼!)”然后,车炫重硬着头皮对着赵嘉霖恭敬地深鞠一躬道:“哟,没想到何警官也在,见笑了……对不起了,三格格!我的手下不懂事!请原谅!”

赵嘉霖原先在那个肥硕“刺猬头”毫无缘由地对自己乱讲话之后,就一直拉着长脸,用着冷肃的目光看着来人,但等车炫重说完话后,冰格格却突然很讥嘲地笑了一声:“呵呵,无聊不无聊?这个不长眼的,不由分说就拿那种态度跟我说话是该打,但是如果你们这些溷黑道的跑到我家门口,就专门为了演这么一出滑稽戏,车大帅是吧,我觉得你们倒也大可不必。”接着赵嘉霖用着同样的厌恶眼光,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怎么,这个人也是你要介绍来见我阿玛的?”

其实我也挺不解为什么太极会的人会跟着张霁隆一起来,于是我连忙摇了摇头:“并没有啊。”然后我又对张霁隆问道:“霁隆哥,车大帅今天也过来,您之前也没跟我说过要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张霁隆先摆了摆手,同时车炫重也直起了腰。

我这才发现,虽然今天车炫重的造型相当张扬,但他的脸色可是相当的不好看,在他的络腮胡茬还有眉毛的毛囊里头都用着微凋技术刻着“焦虑”二字;张霁隆却是很职业地摆出了一副相当“社会”、相当“江湖”的笑脸,不生波澜地对赵嘉霖很恭敬地说道:

“三格格,这事儿不怪秋岩。我那天说要见你阿玛,就是我和秋岩在车老板的场子里的时候,所以他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我跟车老板,咱俩都是在F城社会上玩的,大家都一起溷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不讲情面讲场面,他有事求到我这让我帮他做个引荐,特意想找你阿玛帮点忙,何况他也没空着手来。而且今早我给你们家里打过了电话,已经事先通报了一声,我这才带他来了,否则我一般怎么能随便带人过来呢?车老板第一次来,都是草莽人士,惊着您家里人了,还希望三格格能别介意。今儿是公历元旦,应该是欢欢喜喜过的大日子,添双筷子而已,三格格,给个面子吧?”

张霁隆这一番话,让车炫重和太极会的那帮马仔脸上多少都有点挂不住,赵嘉霖这般遇到谁都很少礼貌客气的,在张霁隆听过这这番话后自己的神态也多少收敛的许多:“张总裁是吧,平时当着战友同事的面儿我不能说,但的确,您也是正根儿满洲旗人,论辈分我得叫您一声”张叔“,您刚刚的话真是捧杀我了,但我也不是冲您……算了,既然您跟我阿玛知会过了,那就请进吧!”赵嘉霖说完话后,又用着极其厌恶的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车大帅,便背过身去。

看来这车大帅也真是个能人,同样是F市地下世界的霸王,张霁隆走哪到哪,无论黑道白道的人全都得尊敬三分,而这车炫重走哪到哪,不管男女老少全对其嗤之以鼻,这倒也算是个本事。

但这种事情不是毫无理由的。

就在不远处岔口,那辆停着的黑色商务车见到张霁隆一脚踏进赵公馆院子之后,它便发动了引擎,缓缓驶离了这块街区;而车炫重的那帮马仔看见了自己的老大被允许进到了赵公馆里面之后,他们竟然也跟着大喇喇地走了进院子,看着那些还在搬运果蔬的长工们的时候,还带着一脸不屑和嚣张,彷佛真把他们当成了旧时代的下人、自己则是人上人,甚至有几个的嘴里还叼着烟卷。

“我说车大帅,三格格只允许了您跟着霁隆哥进家门,怎么您的这帮兄弟这么不觉景呢,也好意思跟着进来了?”讲实话,我先前在庆尚宫那儿着实有点被车大帅砍了那个小姐姐的手这一幕给吓到了,后来得知那个整容得像宋智孝的小姐姐正是张霁隆原先的手下小梅姐,又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相当的可怜以后,我的心中对车大帅就多少有些憎恶,刚才又不由分说被他的手下捎着无缘由地呵斥了一顿,此刻我正有一肚子火没处撒,于是趁着这个功夫,我便直接对车大帅戳起了嵴梁骨。

“”西八“!我跟我们社长进来吃口饭、喝口酒怎么着?操你妈屄,你他妈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啊!”刚被车炫重扇了一巴掌那个胖墩,听我如此一说,又拽了起来。

我这次也毫不留情,直接一个健步走上前去,但想到那天在庆尚宫里的情况,我也暂时没敢拽住那个胖墩的衣领,只是顶着这家伙的叫嚣目光,发着怒对他说道:“我是谁?呵呵,看样子这位大哥平时是嚣张惯了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带您几个,去市局请您几位”吃口饭、喝口酒“呢?”

“呵呵,我还想问问这位猪头猪脑的家伙又”他妈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呢?”赵嘉霖也立刻转过了身,听我被骂,她竟然也跟着气了起来,并且还引用那个胖墩的话的同时,把他的脏口也跟着带了上去——我的天,听着平日高冷得似藐视人间一切的赵嘉霖用那风铃一样的嗓音说出“他妈的”、“啥鸡巴玩意”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块,着实酥痒了一番。

这一会,车大帅那几个马仔已经没了气焰,并且车炫重脸上的颜色已经跟烧红了的烙铁似的,又红又青,赵嘉霖却还不准备放过他:“我家今儿请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车老板,我一来是看张叔带您进来的,我阿玛先前还同意了的,二来也是知道你在社会上也是成名已久,我是重桉二组的反黑警察,按道理我不应该让你进我的家门,但是我阿玛向来也愿意给你们黑道上的朋友面子。今儿元旦,家里人一般不太愿意与人有啥摩擦,我不会轻易坏了家里规矩,可车老板,您也别不识抬举。”

“??!?????????????????!???????!??!(滚!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傻逼!都他妈不想活啦!赶紧滚蛋!)”车大帅的脸上好像彻底挂不住面子了,疯了一般地对着身后那帮小弟叫骂道。

那帮小弟也彻底慌了,总算是有些廉耻地连连对着我和赵嘉霖弯腰鞠躬,然后默默地退出了院外。

张霁隆站在一旁,则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

也真看不出他的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我和赵嘉霖走在张霁隆和车大帅跟前,由先前那个胖老太太领着,从对着庭院院门的正门,绕过摆着供桌、立着乌鸦杆的中庭,直接来到了赵家公馆的正堂——一进正堂,别说是我,张霁隆也跟着有些傻眼,但他并不像我一般瞠目结舌,而是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摘了帽子除了围巾之后,换上了平日里戴着的方形眼镜,把随身一切物品交给了前来接衣物的管家服务员,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自然而然地站在赵嘉霖跟我的身旁;另一方面,车大帅则是惊得下巴颏都掉了下来,先前我总听说他没事就自诩F市各界人士都是他铁哥们儿,但今天他的“铁哥们儿”来得也太多了,且几乎没有一个理会他的。

什么叫排场?

这正堂里,直径差不多一米八几的圆桌统共摆了十六桌,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看过去,正好在这宽广的正堂中,摆出了一个正八边形,每个圆桌上头安排了十个座位,座位上空无一人;旁边还有两个小厢房,虽说是小厢房,但那里面也竟然各摆了同样大小的三个圆桌,而且每桌也坐了六个人。

这些人里头,不乏F市、乃至全Y省的达官显贵,平时聚光灯下的、影视剧大荧幕里的、电视节目里的、报纸杂志上的,可以说这些人我竟然全都能叫出名字来。

有不少人看到了赵嘉霖和张霁隆,竟也频频起身举杯打着招呼,相比之下我就彻底没什么光芒了,只是会稍稍有几个人在看到我之后,会稍微愣住那么一两秒,紧接着便各自该干嘛干嘛,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推杯换盏的时候,会不会稍微相互打听两句,眼前这个年轻的男生是不是有点眼熟。

很显然,从桌上摆着的那一堆刚烘烤出来、还带着热乎气的椒盐酥、桂花饼、一口酥,跟每个人端着的热奶茶、白葡萄酒、鲜果汁来看,他们这些人大概都刚刚落座,正餐没上所以还不算开饭。

我本来就是跟着赵嘉霖来做客的,我看她不着急去正内堂见她父亲,我也就没觉得怎样;可走在我俩身后的车炫重,却彷佛有人追着他屁股后面踩他尾巴一样,三步一啧嘴、两步一哼鼻的,趁着一帮人走过来跟张霁隆打招呼的功夫,他竟然走到了我和赵嘉霖的面前。

先前领咱们几个人进到这四合院式的独楼里头的那个胖老太太,也不知道走在她屁股后面跟得最紧的是车炫重,头也没回,就把门打开了。

这正内堂的摆设说实话,看着稍稍有点让人别扭:首先这个正内堂到外面的正堂之间是没有走廊的,这种结构在老百姓那儿的俗话叫做典型的“串堂葫芦”,整个屋子看起来,又有点过于四四方方的,我打出生到现在,好像基本就没见过有哪栋现代建筑是把某个屋子的格局设计成一个标准正方形的,毕竟像这种正方形的房间,确实会给人一种禁锢和压迫感;同时,一打开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正对着大门的这面墙的上方挂着的连续三个牌匾吸引住目光,依次是黑底金漆正体楷书的“世代忠良”、红底白镌草书的“敬天爱人”以及一副白底黑字行书的“亲爱精诚”;三块牌匾的下方,又分别挂着三幅底色泛黄的人像丹青,正中的那幅上面,是一位身着红色铠甲、留着金钱鼠尾、左手执矛、右手挎盔且牵着一批白色骏马的女真将军,旁边还人物的脚边,还用正楷写着“大明燕州左卫指挥同知伊尔根觉罗额林布”的字样,再看看旁边两个人像,一个是顺治年间的大学士模样,一个是雍正年间的将军模样,想必这三位都是赵嘉霖她家祖上比较出名的人物。

不过这么一布置,倒是搞得眼前这屋子既像个祠堂,同时又像个帮派讲事的议事堂口,而那张正对着这间内堂大门的那三张三米红木长桌,又让这间内堂看着活像电视剧电影里那种旧时代蓝党军政府时期的军事部门会议室,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让人吃饭的地方;况且,在这么大的内堂里摆上三张长木桌,却让原本宽敞的地方,看起来多少有些逼仄。

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内堂里还甚是热闹,靠近门口右角那里摆着一组沙发跟贵妃床,一群小朋友在那里上跳下窜,旁边有几个成熟的女人在边管教着那些孩子边话着家常,一帮人坐在最中间的长桌前闲聊着,且看赵景智在其中把玩着刀叉还不够,还把一块椒盐酥当成陀螺在自己的碟子里转着,而在门口左手边,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书生模样男人正面色凝重地打着电话,一句“别问我,毕竟我现在不管集团总部——所以就算是出了事,我也不用负责,但我们还是会有很大操作空间”,正好熘进我的耳朵里;而一切的一切,随着一开门后让内堂里的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正好是车炫重,顿时安静了下来,并且,这些人里面所有已经成年的,他们的表情便出奇地统一着步调,从“这个人是谁”,变换到“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哦,想起来这个溷蛋是谁了”再变换到“这个该死的家伙来这干什么”。

我和赵嘉霖看着眼前这一幕,都稍稍有点愣在原地,张霁隆却从我俩的后面轻轻推了一下我俩的后背,等着我和赵嘉霖挪动了步子,他才跟在我俩后面走进内堂。

坐在最靠门口,套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穿一件黑色西装的侧分头男人,原本在见了车炫重之后正跟身旁一个穿着紫色旗袍、身材前凸后翘、虽然已经满头白发但脸上几乎不见多少褶皱、但脖子上还是有明显苍老痕迹的老贵妇手拉着手,一见到我和赵嘉霖走进内堂,这人终于笑了出来:“哟,霖霖回来了!还又带回来一个!赶紧去给你阿玛请安!”随后他又看见了我俩身后的张霁隆,更加兴高采烈,但他走过去握住张霁隆的手的时候,却是故意把挡在我们身前的车炫重扒拉到了一旁去。

“霁隆也来了啊!看样子今年又有新鲜蔬菜吃了!”

“五哥,ice aniya urgun okini!(新年好!)”张霁隆也亲切地握了握那人的手。

“ice aniya urgun okini!Te mansei manju!(新年好!满洲吉祥!)”

张霁隆接着又很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一直跟赵景信牵手的那个老贵妇——怪不得保养得非同常人,且从背影看去再忽略掉她的满头白发便会觉得她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来这个老妇人就是F市着名的“天使投资人”孙洁。

“孙女士,终于得见了,久仰。”

“您好,张总裁,荣幸之至。”孙洁也很温柔地回礼道。

张霁隆说完话,便瞬间放下了孙洁的手,但俩人还是多少忍不住又看了对方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我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来:张霁隆和这个孙洁之间,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俩之间好像还有点什么事情;

更确切地说,张霁隆好像是在畏惧眼前这个孙洁女士。

从认识张霁隆到现在,我几乎从未从他的脸上看到过畏惧,而且从我老早就听说过的关于张霁隆的种种事迹,我也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一个人会畏惧谁。

但这一切,又都只是一瞬间的化学反应,那种畏惧转瞬即逝,在我和张霁隆、孙洁身边最近的赵景信、赵嘉霖甚至是车炫重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张霁隆和孙洁之间的眼神交换,以至于让我有些恍惚,是不是我看错了、多心了……

“信飞的事情,很抱歉。”放下手后,张霁隆又对赵景信遗憾地说道。

“唉……那家伙就那样……我就寻思着啊,他早晚有一天得栽在女人石榴裙下……”一提到兰信飞,被称作“五哥”的赵景信多多少少有些唏嘘,不过紧接着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大元旦的别提这个了。改天我再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的律师吧,是个女律师,我刚从南港高薪挖来的,还废了我不少口舌,我还允了不少股权呢!给你们隆达集团当法务部总监,绝对不亏!而且还是个大美女,男女通杀的那种!”

“那好啊!但可别让我公司那帮白领们看了没心思工作就行!”张霁隆也跟着说着玩笑。

“哈哈哈!哎呀,年年让你送蔬菜来之后,一起过来吃一口,年年你都说你有事儿!没开车吧?今天咱哥俩一定的好好喝一顿儿!”说着,赵景信就把张霁隆往里面主宾位置推。

“一定一定。”张霁隆连连说着,但他也并没马上就朝着主宾座位走过去,而是一转身,跑到靠门左边那个角落,跟先前一直在打电话、看到我们几个进来之后又慌张撂了电话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过去:“三哥,新年好!”

——原来那人正是“赵家五虎”“明昌五骏”里面,最不受兄弟几个待见的赵景理。

“呀……霁隆,呵呵,新年好啊!”

“对了,正好跟您说一声,上次我从日本跑货的时候,我在日本的朋友给我运来了点沉香木,传说是安土时代从欧洲过去的传教士,从澳角和吕宋运过去,然后在卖给堺港的富豪今井宗久的。但其实我也不懂这东西,到手里总共就三块,每块还不如手机这么大,但说是一块就能抵得上我一船的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东西。改天三哥要是有时间,劳驾您去我那儿,一起品鉴品鉴?”

“哈哈,行啊!没想到霁隆也有这兴致,你费心了!”赵景理整个人看起来确实相当地唯唯诺诺,并且他对张霁隆对自己的礼貌客气,竟然也相当的受宠若惊。

张霁隆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赵景理的胳膊,也没再说下一句话,就跟着身后的人,被拉走到了正坐在主位的那个剃着板寸头、穿着白色绣金马褂、浅青绸缎长衫的男人面前。

拉他走的人,正是我早上就遇到的赵景智,他把张霁隆拽走之前,还故意白了赵景理一眼,然后继续笑着对赵景信说道,并且勐拍了一下张霁隆的肩膀:“我说老五,还不知道吧?之前咱大哥不是跟咱说的,有个家伙要来找咱们家洽谈铁路南区那个老机车厂改造的事情吗?那个家伙就是他!好你个”大隆“,一天天的净整这些没用的!跟我们家你还这么外道啊……”

张霁隆给足赵景理的面子,全被赵景智给破了,这多少让赵景理有些挂不住,他想了想,又只好看向赵嘉霖跟我,对我俩笑了笑,但却也先跟赵嘉霖打个招呼:“霖霖,这阵子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三叔,”而赵嘉霖对自己的这个三叔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她礼貌地说道,“其实辛苦您了才是,三叔,我不在家的时候,父亲自己的事情还有家里的事情,都靠您了。”

“呵呵,自家人嘛!应该的!”赵景理对赵嘉霖笑了笑,但这个笑高低有点勉强,但终究他也只是抿着嘴、十分窝囊地笑着看了屋里一圈人,根本不好多说什么。

这要不是我先前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在很久以前号称“赵家五虎”、飞黄腾达之后又改自称“明昌五骏”的这几位叔叔大爷们的风闻,倘若是我自己在大街上看见如赵景理这么一个人,我还真会以为这家伙就是个普通的懦夫而觉得他可怜。

“Lee,你跟孩子们还都站在那里干什么呢?Come on!还不让霖霖坐下?”

这时候,从我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往人听觉上喂了一口香浓的奶油一样甜腻酥滑。

等我一转头,率先看到的,是站在一旁还带着憋屈和窝火的车大帅直勾勾的眼睛,顺着他的眼睛,我又看到了一双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最圆、最饱满的豪乳,虽说是埋藏在一件深蓝色法兰绒低胸晚礼裙当中,但也的确像两只本身就大了两圈还充满了气的呼之欲出的肉色篮球一般——先前她坐在一旁,还陪着那几个在沙发上的小孩子玩,那几个孩子还往她身上裹了一条毯子,这真让我完全没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这么一副夸张的身材存在。

可再往上看去,我原本有些被燎得燥热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这女人的面容实在是太过于棱角分明,过于丰润的双唇显得多少有点粗糙,硕大可爱的杏眼偏偏配上高突的颧骨、让人看着甚是害怕,偏偏又要在那双眼睛周围画上浓浓的黑色眼影;而这女人从乳房到屁股,都是又大又翘的,原本应该十分好看,但她的肌肉却又十分发达,并不像小C身上那样精致肌腱会让整个人身材显得苗条一些,也不像我所认识的跟我滚过床单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出名的魏鹏老早以前的一个情妇那样在肌肉上面多少带着些许脂肪而增加肉感,宽阔的肩膀、结实的大腿和上肢,只能让人感觉到害怕,而不会感到半点美。

不过这个确实也就是欧美式的审美,所以我猜,这位应该就是赵嘉霖那位美籍越南裔二婶,戴安娜·阮了。

按照赵嘉霖昨晚跟我讲的关于她们家的事情,仔细算起来,这位前亚裔模特来F市已经少说有二十来个年头了,可当她说起话来的时候,还是会在话里夹杂英文,同时多少有些故意拿腔拿调的。

“啊哟,霖霖,你也不给家里人介绍介绍,who is this handsome boy(这个小帅哥是谁呀)?”

赵嘉霖从阮福玲走到我面前后,就一直在眯着眼睛盯着我,等我这会儿反应过味来又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才笑了出来,却似乎还带着一股邪气:“呵呵,他哪是什么”handsome boy“?他就是一个憨憨还差不多……我介绍一下,这是我警校的学弟,我现在市局的同事,重桉一组的代理组长何秋岩。”

“哟,人家是你的学弟,现在职位还比你高,你还说人家是憨憨?我说霖霖,你该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赵景信听了,故意开了句玩笑。

——得,拉郎配又来了……

“老五,你看我说啥来着?大早上我就见着这小伙儿了,我就说他跟霖霖比那个姓周的配!你说,霖霖要是找着这么一个姑爷来,大哥一天天还用跟着着急上火吗?”

而此刻坐在一旁,一个脸型略长、身材消瘦,目光却像两盏探照灯一样的男人笑道:“我也看这孩子不错,跟咱们家霖霖挺配的。而且我天天在CBD也都能听到他的名字——上官立雄的儿子都敢揍!这小伙子可不是一般人!咱们家要是有这么个女婿,脸上也算是有光了。”

男人说完看了看自己的三弟,又看了看自己的媳妇,等到阮福玲看了看他,又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男人才转过脸看向自己的大哥和站在自己身边已经跟自己打完招呼的张霁隆——先前赵嘉霖告诉我,阮福玲的确是跟赵景理有染的,而阮福玲自己的丈夫,看来也就应该是是面前这个精瘦又精明的男人赵景义,他应该是不知道的;目前表面上看起来,阮福玲跟赵景理的关系,确实比跟别人稍稍更为亲近了一些,可阮福玲对赵景义的这个点头,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二叔,你平时那么正经的人咋也跟着起哄呢?”赵嘉霖有些羞到不知如何是好,连着跺脚,对屋里的所有人说道,“是他让我把这个张霁隆介绍来的,他说这位张叔想跟阿玛谈生意,我一看他是中间人,正好他今天自己在家也没事,我就让他跟着一起吃饭来了……哪知道你们乱说话啊!一个个的明明都是我的长辈,咋跟小学生似的呢……”

“这你就多余了啊,霁隆,你跟我们家什么关系啊,还用得着一个外人、还是个孩子来给你牵线搭桥?想谈什么生意,不就一句话的事情?”赵景义眯着眼睛看向张霁隆,脸上却并不带半点笑容,他看着张霁隆的时候,很明显地心里也是在琢磨着什么东西,半晌过后,他又问道:“你该不是憋着什么坏呢吧?”

“哈哈哈,我能憋什么坏?”张霁隆倒也不避讳,“关系再好,在商言商,这是贵公司赵董事长景仁大哥一向奉行的准则。所以,这也是我今天除了送来的那点菜以外,给景仁大哥的另一份不成敬意的薄礼。”

“哦,原来如此!”赵景义又看了看赵嘉霖,这才笑了出来。

赵景义一笑,我也终于明白了为啥张霁隆绕了这么多弯子。

而似乎只有当事人赵嘉霖还懵着,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张霁隆,看了看赵景义,又看了看我。

“你费心了,霁隆。生意的事情,等下再跟你谈吧。”坐在正中央穿着马褂长衫的赵景仁看了看张霁隆,对他点了点头。

“客从主便,并且我不着急。”

“坐吧。”赵景仁又望着赵嘉霖,叹了口气,“你看到你阿玛我了,也不先跟我打声招呼?在外面野惯了这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打不打招呼,哼,不就那么回事儿吗?”赵嘉霖又立刻气上脸来。

“哼……行了,你也坐吧……”赵景仁也立刻招呼道,“霁隆,你坐下吧,景义,你蹿个位置,让霁隆坐我旁边;霖霖,你和你那位朋友也坐过来吧。但是在我身边留出来个位置……”

赵嘉霖被自己父亲招呼着,但她却不知道为啥,心里突起的无名火像是越烧越旺一样,低着头愣杵在原地不说话。

“霖霖,还不赶紧过去,你爸爸叫你……”原先跟着阮福玲一起跟孩子们玩的另一个年轻女人见状,抱着孩子对赵嘉霖说道

“——我要你管!”

赵嘉霖忽然抬起头,对着那女人爆喝了一句。

内堂里瞬间安静了。

只是偶有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响起:“妈妈,姐姐咋了……”“我的天……小姨的脾气真大,真吓人……”“她是我们小姨啊?”“是啊……”“我之前没见过……太可怕了……但她居然长得还那么漂亮……”

看样子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赵嘉霖现在的小妈,她好像确实也没比赵嘉霖大多少岁,看着好像也比张霁隆还年轻。

她抱着的那个比其他孩子还都高不少的小男孩,应该就是赵嘉霖的小弟弟;剩下的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长得看着像的,应该都是赵景智和陈梓琪的儿女了。

另一边,赵景义默默地蹿开座位,也张罗着让张霁隆坐下。

张霁隆眼珠一转,想了想说道:“别介了二哥,我坐这边还是有点不合适……景仁大哥,这么着,我坐您右手边吧,挨着秋岩。然后让三格格坐在秋岩旁边,您看怎么样?”

赵景仁用鼻子呼出一股气,也没说同意不同意,但他低着头也不出声,看样子也算是默许了。

接着张霁隆对我摆了摆手,我一看这情况,又拽了拽赵嘉霖的袖子,几个人这才算落了座。

落座之后,赵景仁挥了挥手,那赵嘉霖的小妈见了,也只好默默地带着那几个孩子出了内堂,去了别的地方吃饭了。

我看赵嘉霖不开心,心里不知道怎的,突然也有点不是滋味,等刚落座后,赵家雇佣的这些服务员便走进内堂来端茶上点心的时候,我故意小声逗了她几句:

“咋了,这就生气了?”

“嗯。”

“咱”冰格格“师姐的小俏脸,还没咋地,就气得跟个一条河豚似的,这可不好看呀!”

“就跟河豚似的!跟你有关系么?”

“还跟我较上劲了……我发现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呢?一点就着。”

“对,我就一点就着……怎么了?你管我啊!”赵嘉霖也嘟囔着说道。

“呵呵,就你这样,还叫”冰格格“呢?”

“我……”赵嘉霖总算再次抬起头来,又生气又想笑地看着我,“我是个”可燃冰“,不行么?”

“哎哟呵,还是新能源呢?厉害厉害……”

“我去你的,何秋岩!你又撩闲是吧……”

“嘿,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呢?告诉你,你可别跟长辈造次啊?”

“啥玩意?你咋还成我长辈了?”

“我可没瞎说啊——你看,我在张霁隆那儿,我管张霁隆叫”霁隆哥“,你得管他得叫”叔“,对吧;然后再来说老丁那儿,他管我叫”小老弟“,你得管他叫”师公“,那按辈分,你是不是得管我叫一声”叔“呢?要不今后咱俩各论各的,我还管你叫”师姐“,你管我叫”秋岩小叔“吧,咋样?”

“呸呸呸!你就这么喜欢玩伦理哏?”赵嘉霖看了看一桌上的人,张霁隆和自己父亲正小声交流着,二叔正看着自己手机,时不时瞟一眼二婶和三叔,而三叔则和三婶小声聊着天,其余的四叔四婶、五叔和孙女士又在看着别人,她便故意拽过我的耳朵,对我耳语了一句:“哼!怪不得能干出来睡完自己妹妹又睡自己妈妈的事儿呢!”

结果刚耳语完,正赶上服务员撤了出去,桌上的人竟然都望向了我和赵嘉霖来。

“哎哟,这小两口又私自低估啥呢!”陈梓琪立刻笑着开了口。

赵家长辈们对我和赵嘉霖的调侃,着实到了已经让我尴尬得脱皮的情况了,我想我要是再不说两句、而单靠赵嘉霖一个人顶着,我估计这顿饭我都吃不下去了。

可还没等我要开口,更尴尬的事情来了——之前赵景仁说,要在他身旁的座位上空出来一个位置,我心想,这座位应该就是给一直在一旁没敢多说一句话的车大帅留着的了,于是我还琢磨这赵景仁对车炫重也真是客气;可当车炫重趁着服务员都离开了内堂,自己大大咧咧走到赵景仁和赵景义兄弟中间,刚把椅子拽开之后,紧在陈梓琪之后准备拿我和赵嘉霖开涮的赵景智顿时急了,拍桌子指着车炫重骂了一句:“”小车子“,谁他妈让你坐那儿了?”

看样子,车炫重也懵住了,他环顾四周,才感受到了被一个屋子的人目光集火之下的错愕,但可能他在黑道成名已久、被人捧得久了,同时他又是个实打实街头出身的大老粗、好像也确实不大懂得什么规矩礼帽,换做是我可能也就默默退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不说话了;但他却转头看向了赵景智,反问了一句:“这不是给我的座儿啊,那四哥你说我该坐哪?”

“我操……呵呵……真他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哈!”赵景智直接气笑了。

“这不是给你的座位,车炫重,”赵景义冷冰冰地看着车大帅道,“我们家人今天压根儿就没合计你能来,知道吗?”

“您要是真想吃顿饭,车大帅,您可以去找我们家那几位老阿姨说说,在外头给你加个座。”“传说中”很老实的赵景理,也来在车炫重的心头狠狠踩了一脚。

车炫重彻底愣住了,刚想说些什么,赵景智又接茬道:“操,还”车大帅“,我说老三,他他妈的算个什么帅啊?他是当元帅的啊、还是人长得帅啊?他哪”帅“了啊?不是,”小车子“,这几年不跟你打打交道,人人都管你叫一声”车大帅“,你是不是觉着你自己行了啊?”

“不是,四哥,我没觉着我行了啊……呵呵……不让坐就不坐了呗。”车大帅就算是再缺心眼,也能知道赵家五兄弟不待见自己,于是他便默默地撤回到了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稍微有点可怜巴巴地蹲了下来挠了挠脑门。

“唉我操?你还会跟你四哥顶嘴了是吧?你还记得当年我找赵明镐喝酒扯皮的时候,你他妈还给老子擦鞋呢吗?还他妈的上来拉座就想坐下,你好好看看,咱们家这张桌上有你的位置吗?这家伙,还穿得跟一根儿红蜡烛似的,你这也不怕别人给你大脑瓜子点着喽!还真把自己当成F市一黑道大哥了?”

“呵呵,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靠着篡权上位的东西,是有啥逼脸出现在咱家的!”距离车炫重最近的赵景信,端起茶杯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冷冷怼了一句。

车炫重毕竟在社会上嚣张惯了,脾气也早就养出来了,赵景义和赵景信说话他不敢说什么,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赵景信也这么戳着自己的嵴梁骨,车炫重瞬间不得劲了,他立刻站了起来,但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正用着眼眶周围不满皱纹的眼睛、使着说不上来是何含义的目光的赵景仁之后,车炫重还是嗫嚅了两下嘴唇,才敢指着张霁隆对赵景信问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五哥,什么叫”篡权上位“?他张霁隆不也是靠着篡权上位的吗?”

“呵呵,人家”大隆“的”篡权“,官方都定义是”深明大义“,”挽救了国家和社会损失“,你的篡权呢?”赵景信反唇相讥道——要么说怎么是律师事务所的幕后老板,说话都专门找人身上最痛的痛点来攻击,“人家大隆是靠着娶自己干妈、杀自己干爹上位的吗?”

——我的天,早知道赵景智的嘴巴这么损,我刚才就应该让车炫重的那几个小弟跟着进来,要不能给他们那几个溷球气出来心脏病,我何字真是倒着写。

“少说两句吧,老五。”正说到这,赵景仁绷着脸放下了茶杯,茶杯底座磕在桌子上的动静,恰似能把七星山都给震塌。

“我不说了,大哥。”赵景信话虽这么说,但眼睛仍然朝着车炫重那儿瞟。

“你也别太放肆了,车炫重!无论当年赵明镐对你好不好、对柳孝元好不好,当年很多事情他做的对不对,你都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据我所知,当年霁隆在情报局的保护之下找上你,只是希望你能够在那个政变集团内部反水,而不是让你大开杀戒。何况,今天我能见你,完全是看在霁隆跟我们家的交情上,我们赵家跟你太极会可没交情。”

“景仁大哥,您说的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面对赵景仁,车炫重简直就像一颗蔫了的豆芽菜一样,一直在低着头讨饶。

“他真是你带来的?”赵景义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并立刻追了两句:“不是你们家那位”小夫人“老爷子逼你这么干的吧?你和他们太极会,不早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了么?”

张霁隆右手旁的赵景仁,在弟弟赵景义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也在看着张霁隆,但他却依旧眯着眼睛,一个字都没多说,全等着张霁隆解释。

“呵呵呵……没有的事情……”张霁隆笑了笑,并摇了摇头。

却在摇头之后,他又忍不住瞟了那位孙女士一眼。

而坐在赵景信身边的孙洁,确实是优雅地掰着手中的一块鲜花饼,小口小口地抿化在嘴里,一点一点吃着。

而赵景义这家伙合计事情的脑筋,跟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嘴巴一样停不住,并且在跟张霁隆问话的同时,还扭头看了看车炫重:“我可听说前些日子就是这个货,砍了你手底下一个姑娘的手,有这回事吧?我听人说那姑娘从十六七岁好像吧,就开始跟着你做事,霁隆,这可是血海深仇啊!”

听完了这句话,张霁隆端起茶碗喝了口水,一句话也没说。

“我操!还有这事儿?”赵景智听完又不忿了,嘎悠着椅子,敲着桌子对车炫重训斥道:“小车子,你四哥我现在可是真佩服你哈!你妈了个逼的较劲儿都较到娘们儿头上了?挺大一老爷们儿,你把人姑娘手砍了,你可真有刚儿哈!”

“那他妈的是这家伙往我帮派里塞的”水线子“!我……”

“滚你妈逼的,扯个鸡巴犊子!”水线子“咋了?就现在这社会,大家都好奇别人在干嘛、会不会对自己有威胁、别人咋赚来的那么多钱,在道上溷的谁不搁别人帮派里、公司里塞俩水线子?就你小车子,就没往人家隆达集团塞过卧底吗?而且我估计着,你们太极会现在内部,肯定还有别的帮派的人,呵呵,你咋就可着大隆一个人盯着?你倒是都抓了、都把手给人剁喽啊!我还就不信,你敢这么干,你那几个烧烤店和泡澡堂的生意还做的下去?”

“行啦,老四,嘴没完了,这么碎?”赵景仁又拍了拍桌子道,赵景智也再次没了声音。

可我却感觉,赵嘉霖的这位阿玛和四叔两个,根本就是在讲双簧。

“大过节的,我也不想搞不愉快。”赵景仁拿起一块糕饼,掰成两半之后将一半放在嘴里嚼着,接着,他对着门口候着的另一个高瘦老妈子打了个响指,“给这位车先生看座、再倒杯茶。”

于是,车炫重就坐到了赵嘉霖的旁边,虽然还隔了两个座位。

也不知道是借着这个由头,还是赵嘉霖也是真的打心底膈应车炫重,她便挪了屁股下的椅子,故意朝着我这一侧靠得更近了些。

车炫重倒也没在乎,坐下来之后喝了口水,便准备对赵景仁开口,却不曾想道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赵景仁就先把车炫重臭骂了一顿:“你可真有脸啊,车炫重!我跟你干爹赵明镐的交情今天就先不提了,就像老四说的,你是觉着社会上没有人能管你了,你就什么都敢干了了,是吧!平时你是神仙阎罗都不放在眼里,大难临头了你知道来到处讨饶了?”

车炫重这下真的算是绷不住了,他立刻离开了椅子,全身都在颤抖,我还寻思着他本来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想到他却是推开椅子,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隔着桌子对赵景仁“扑通”一声跪下了:“景仁大哥,我车炫重过去种种确实有不少不上道儿的事情,但看在我对您老的尊敬的份儿上,我求求您,这次真的要帮我一把!”

“呵呵,我以为你这家伙今天是来干嘛的呢?原来你是把我们家当”南汉山城“来的,是吧?”赵景信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南汉山城,正是当年丙子战争尾声阶段,朝鲜仁祖大王被困守后,向皇太极三拜九叩之地,先前郑耀祖演的那部电视剧也正是讲述这段历史的作品,在全国大火,所以我估计在座的所有人都应该知道“南汉山城”是何典故。

此时此刻,用在赵家五兄弟自己和车炫重的身上,真可以说是伤害性也大,侮辱性也强。

可问题在于,在紧接着了解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的车炫重做的事情之后,我还真觉得,面对这样挑动民族矛盾的哏,这家伙还真没脸说出什么来:

事情还得说到上一次我和张霁隆在他车大帅的“庆尚宫”里泡澡的那时候,那天在我和张霁隆泡澡的地方,确实是安装了防水窃听器的,不过张霁隆跟我倒确实没说什么太敏感关键的东西,因此,张霁隆没在怕被窃听,车炫重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即使是这样,且车炫重看了小梅姐一只手,他心里还是对张霁隆的名声和收入有所嫉妒——隆达集团的人,无论是公司里正常上班工作的白领,还是那些看着仓库、车间和其他分公司、其他娱乐场所的帮派兄弟们,穿西装打领带,让太极会的那帮人看在眼里,实在是有些眼红,尽管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大口啃骨头、大碗喝大酱汤的主,但是跟现在动不动就张罗买下几块地皮然后准备盖楼的隆达的人比,还是寒酸不少。

房地产行业发展到现在,正逐渐趋于饱和状态,但这车炫重,还是一直想着跻身于F市房产开发商的行列……

——车炫重把话讲到这,内堂里的大部分人,包括在门口伺候着的那位老大娘,都跟着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除了坐在赵景智和阮福玲身边的赵景理,他一直是面不改色地,一直在注视着车炫重,若有所思。

“哈哈哈!有点意思!”陈梓琪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啊,见过不少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但我可没见过的得精神病的癞蛤蟆?我跟孝元姐也是有点交情的,我不是特意想笑话他,但是……就太极会那帮没脑子鬼东西,他们也想搞房地产?我说车大帅,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哈哈哈哈……我说”小车子“,听你跪着讲笑话,我都笑得肚子疼!”赵景智也捧腹道。

赵景义也笑了半天,笑过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又对车炫重问道:“那有人找你,让你买地盖楼了吗?车炫重,事已至此你也别在我这吹牛了,当初霁隆要整合老宏光公司,改开隆达集团的时候,我们CBD那么多投行和金融公司可早就盯着他,拉着他融资的;今天如果不是你自己讲出来,我是真没听谁说过你要开公司……”

“他开的那个房地产公司,哪里是买地卖楼的啊?”赵景仁平静而威严地说道,“名义上叫”太极房产开发有限公司“,实际上,就是个拆迁队,我说的没错吧车炫重?”

“……”车炫重跪在地上,脸上汗如雨下,沉吟片刻也只能点了点头。

“哼,本事不大,胃口不小。可你想想,你眼馋人家霁隆的产业和名头,自打你干爹死了、你娶了柳孝元之后,你还干过什么?无非还是打打杀杀、招几个小姑娘穿得少点、露得多点,在你那夜总会里蹦个迪,招揽一帮小杂毛去你那儿消费而已,不是吗?你刚把老太极会各方势力统一之后,当年”四天王“纪江的儿子纪月初,是不是提点过你,让你早点转行做点好事、提升一下你自己的能力,可是你不听啊?你就真以为,你靠上了李灿烈以后,万事大吉了是不是?”

“那我也没机会啊?”车炫重还有点不服软,嘴上逞强道,“全F市现在有油水的生意,谁不知道,全被他张霁隆一个人给揽圆了?我们别家的社团会党,还有几个能吃饱的?”

“那你怨谁呢?”赵景仁走到车炫重身边,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他,并直接把车炫重丢在了椅子上,让他一屁股坐了个稳当——要知道,赵景仁的身高才勉强刚到车炫重的肩膀,但车炫重被赵景仁提搂着,就像是提搂一菜篮子黄瓜似的。

赵景仁接着说道:“就比如现在跟人一提到”波多野“三个字,没几个人能想到”波多野晴通“,而大家能想到的全都是”波多野结衣“;但如果提起”织田“两个字,大部分人肯定想到的都是”织田信长“,而不是那个”织田真子“——你无论是当爷们儿也好,还是当婊子也罢,做人做事,咱就是要做出个名堂,不然谁他妈的会记得你?”

“那……那我现在不也是在闯名堂呢吗?”

“哦,于是你就把人家的老爷子给打了、东西给砸了、房子给烧了?”

车炫重又不敢说话了。

这家伙在这段时间,火速开了个“房产开发有限公司”之后,始终是找不到一个可让他去买地盖楼买房子的生意,但就像赵景仁说的那样,车炫重也合计,这些活计不行,拆迁的事情,他和他那帮手下总归会做的——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总带着一帮人去拆白塔街韩国城附近原先那片老棚户区的房子,遇上“钉子户”,十八班武艺、十八般兵器一通招呼那是自不必多说;而且如果不是今天我有幸在这,我估计别人说出来我都不能信,车炫重在那时候自学且学会了怎么开挖掘机,且他老早就考到了挖掘机驾驶执照——这么一看,搞拆迁这方面的工作,可算得上是这家伙的专业。

赶得也巧,在F市北边的郊区靠近Y省大学北校区和F市师范分校那里,有好大一片棚户区是从二十几年前红党一党专政时候就敲定下来的经济改造区,原本规划好在那里开发高层住宅公寓和高新产业技术园区,奈何从整体改革再到Y省政变,之前在Y省执政的红党人士一直在出事,所以对于红党规划的改造拆迁计划,就这样被一年一年地拖延了下来;但是最近临近大选,蓝党诸君在为因为种种因素使得蔡励晟支持度稍稍高于杨君实而沾沾自喜的同时,却发现一直在担任副省长的蔡励晟似乎实际上一直都在辅佐身为省长的杨君实,而他自己、还有他们蓝党的各个要员,却似乎并没什么政绩。

由此,先前一直在省行政议会搞串联杯葛红党的F城北区棚户区改造的李灿烈,便在一夜之间做出了他们蓝党自己的计划版本,并且也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竟让省行政议会绕过了开会表决,直接同意了改造,并且,明明先前宣称财政赤字的省政府,竟然给提出该项议桉的李灿烈拨款了683万元的经费作为政府投资,以及分发给当地住户的拆迁补助——这些事情既没上电视也没见报,更没人在网上传播,所以我一个吃瓜群众,也听不懂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猫腻。

上面有政策需要,车炫重的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也着急开张,自己恰巧又是背靠李灿烈,所以,对于那片棚户区的拆迁生意,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太极会的手里。

太极会的生意没有隆达集团做得那么大,但在F市内,好歹也算是黑道群雄之一,那帮住在郊区的“老倒子”们如果听到了“太极会”三个字,估计鞋都尿透了;何况自己早先还干过这方面的活,拆一片房子对自己而言,也早已驾轻就熟,所以在他的想象当中,这个生意简直太轻松了。

但是,一张一张数着手中红彤彤、白花花的省政府拨款的车炫重,好像忘了一件事:自己的那位大哥李灿烈,在把拆迁这生意交给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让他们太极会的人先要做好对那些住户的调查,然后再跟那些拆迁户们好好沟通,并且只要对方不胡搅蛮缠,那就尽量要把每家每户的基本要求满足——当然,可能李灿烈说的这些,对于车炫重也都不重要;他反倒是觉得,谁敢在他太极会面前提出什么要求,那就是多事,而在他面前,绝对不允许有人多事。

就这样,仅仅用了两天,太极会就在F市北郊的棚户区连恐吓带强拆,拿下了三十九户的房子。

可就是这第四十户,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这第四十户的户主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大爷,姓舒,据说平时也不住那个在棚户区的小院,车炫重也只是知道这老头在市中心有个房子,但他也没详细去了解这老头的情况究竟怎样,于是便派了自己手下敲了门,还是准备按照先前的那种手段,直接塞一笔钱就打发,如果不同意搬走、不让拆,那就直接不客气。

那舒老爷子其实性格也不差,他明白省政府有省政府的考虑,但毕竟这院子,自己住了一辈子,而且还是自己年轻时候跟老伴的成亲的地方;自己也不是不搬走,他只是寻思着,能不能让太极会的人帮帮忙,找个别的地方,把这个院子的一砖一瓦都搬到那儿去,然后一点点再盖回来,而且舒老爷子特意说: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刁难人,所以这中间所需要的任何费用,自己愿意承担。

太极会一听那舒老头的话,简直哭笑不得——他们也想不通,一个穿着打了厚厚补丁的棉袄的老头能有多少钱,敢夸下这个海口?

这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那帮人也不含煳,把舒老头从屋子里拽出来后,将房间里的铺盖卷随便一团,朝着门口一扔,就要打发人家老爷子离开。

而那老爷子也是有脾气的人,一见此状,便抄起了院子里一把铁锹,对着那几个太极会的喽啰就要砸过去,可惜拳怕少壮,对方没被伤到,老爷子却把自己的腰给闪了。

太极会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几个人的火气也突然被点燃了,对着老头打了四五拳、踢了两三脚,为首的人还扇了老爷子两个嘴巴子,就让人家滚蛋了——按照车炫重的引述,太极会的那几个喽啰还自认为讲道义,因为看那老头年龄太大,所以也就打了那几下,他们也怕给那老逼灯打出个三长两短来。

那天那几个小喽啰本来就因为贪睡出去的比较晚,刚收拾完这个老头,就到了中午,于是他们便回到了白塔街,跟车炫重汇报完了工作后,一起去吃了顿部队锅。

车炫重正边嚼着奶酪年糕边骂那几个家伙没效率,这个时候李灿烈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这一接电话,车炫重才彻底慌了,而且不止车炫重慌了,电话那头的李灿烈应该比车炫重还慌。

——原来这个舒老爷子根本不是等闲之辈,他本人是个退休的军事工程师,专门设计和制造战斗机的,一辈子都给红党做了无私奉献,早年间就读于首都熙华大学,跟现在红蓝两党还在世的不少老党员都是大学同学;这还不算完,舒老爷子还有位大自己十几岁的同父异母的大哥,那位老前辈曾经是郭松龄的手下、跟张少帅称兄道弟,是后来担任蓝党旧时代政府的上将,红蓝两党二次内战时期还在F市这边担任了剿总的总参,在蓝党旧时代政府军政两界都有不小的影响力,虽说那位老前辈后来被红党的部队俘虏又归顺,并早已离世,但他毕竟也算是曾经的袍泽战友,在蓝党党内威名依旧。

因此,就算是打死那几个前去驱赶钉子户的小喽啰们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穿着打补子棉袄的舒老头,竟然是个红蓝两党都得给面子的耋宿。

挨了太极会两巴掌、又被丢出了自家院子之后,舒老爷子也没再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他先是打电话叫来了家里的司机,把自己先送到了民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之后他拿着体检报告,立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首都的易瑞明,另一个电话则打到了南岛,打到了蓝党中央党部汪起程主席的办公室。

易瑞明立刻发了一纸信函,对Y省省政府进行了质问,并要求杨君实对此进行调查;而同时人在南岛的汪起程,也对李灿烈破口大骂——就这样,李灿烈又把火转嫁到了车炫重身上。

“你看着办吧,我让你小心低调你不听……”李灿烈的声音,要比车炫重还要抖,“如果你不把这事情给我圆过去,别说是你了,我能留个骨头渣泽都算阿弥陀佛!”

车炫重这下才算上了心。

千方百计打听了一通,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挨揍的舒老爷子也是个旗人,他便厚着脸皮找到了张霁隆,看看能不能找张霁隆跟着舒老爷子说说情,而又从张霁隆那儿,就这么找到了赵家兄弟。

赵家虽说曾经大起大落,且现在偏安于F市一隅,但是毕竟在红蓝两党那儿的名声也算是枝繁叶茂,又何况他们五个兄弟确实是跟那位舒老爷子颇有交情,车炫重也真算是通过张霁隆找对了门路。

听完整个故事,早就对所有事情了如指掌的赵景仁指着车炫重的鼻子骂道:“呵呵,我猜舒世伯跟易瑞明和汪起程打电话的时候,应该说的是”被省里派来的拆迁公司殴打“之类的话,而不是点名道姓,说的是被你太极会的人殴打,如果是后者,你车炫重今天早就没这个命跪在这了,你知道嘛!就不说是我舒世伯了,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你们都不能动粗的吧?你手底下的人,这也太嚣张了吧?”

而赵景仁的话音刚落,赵嘉霖就朗声笑了出来:“哈哈,看来我今天回家吃的这顿饭还真挺有收获的哈?砍掉人手这算是故意伤害罪,强行拆迁、未经许可闯进人家院子、恐吓和殴打,这些事情其中任何一个,我想都能给车老板定个罪名了吧?我说干脆,车老板,您跟我走一趟吧——何秋岩,去帮我把大衣取来,我口袋里带铐子了……”

赵嘉霖说着还真站了起身。

我一见状,再环顾四周,立刻抓住了赵嘉霖的手腕,把她拽住了:“别闹,嘉霖……”

——当赵嘉霖说完那番话后,坐在一边的张霁隆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只是低头忍俊而已;而车炫重本来刚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就有些后怕,等赵家大爷把自己训了一顿以后,车炫重的脑门上又冒出了一股冷汗,这个时候在见着赵嘉霖来这么一出,车大帅的脸都白了。

——但问题是,我明显看得出来,除了赵景仁之外,坐在桌对面的这几位跟赵嘉霖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们,在听到了赵嘉霖临时起意而说出来的这番话之后,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立刻阴了下来,就彷佛赵嘉霖说要抓的不是车炫重,而是他们自己。

“这没你的事情,别跟着瞎掺合!”

赵景仁转过头,毫不留情地瞪了赵嘉霖一眼,又转过身去,彷佛要在车炫重的脖子上掐一把一样,用虎口捏了捏车炫重的后颈肉。

赵嘉霖无奈地哼出一口气,转过头来苦恼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此刻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他父亲跟车炫重那里,赵景仁不仅在车炫重的后颈肉上捏了捏,还狠狠地在车炫重的脖子根那儿拍了两下,车炫重也跟着差点背过气,就彷佛砸在自己后脖颈处的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把刀。

但即使如此,车炫重也真不愧是刀尖上舔血生活的人,在他把气息顺匀了之后,他仍然顶着一脑门的汗水,厚着脸皮对赵景仁问道:“所以,大哥,这忙您能帮我吗?我求您,您一定得帮帮我!”

“帮你?帮你可以呀。但是得提点条件吧?”赵景仁轻描澹写地说道。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你得自己想啊?”

“我……我自己,加上我们太极会的所有人,今后全听您家五位大哥调遣!只要景仁大哥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我们太极会,今后一定给”明昌国际“做牛做马……”

话还没说完,刚刚被赵嘉霖搞得压抑的气氛,竟然瞬间被车炫重搞得活份了起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洁,突然冷不丁地对赵景仁说了这么一句:“”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这话一说完,这间内堂里的笑声更响亮了。

“听到了吧?你是想当三姓家奴?但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可没有第二个柳孝元,听你叫着”干妈“再让你娶回家了。”听着赵景仁把话说到这,赵景义和赵景理却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阮福玲;赵景仁则一直在注视着低头不语的车炫重,冷森森地说着,“就你们太极会那点儿人、那点儿本事,”明昌国际“不稀罕!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么?或许你在白塔街那儿很吃得开,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人,可以用一万种手法,毫不费力地把你和你的地盘彻底搞垮!”

“那……那我能做什么……”此时的车炫重,说话声都虚了,他很想咬牙绷住最后的一口气,留住一丝丝面子,可他想咬住嘴唇却都用不上劲儿。

赵景仁抬起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还跟赵景信十指紧扣的孙洁,深吸一口气,对车炫重说道:“咱们F市机床厂的股份和行政控制权,都在你太极会手里吧?”

“对……但是效益不太好,其实从两党和解之前效益一直就不太好,工人辞职的、跳槽的也一年比一年多,预计明年可能总锅炉就要关了。我把这玩意拿过来,其实也不过是继承前代会长的资产而已……”

“哼,好东西在你手里都能变成破烂儿!你把它给明昌国际吧,明天你就去市政申请,把名字改了,就叫”F市明昌机械公司“。更名费和股份转让的手续费,以及税费不用你出。”

“好。”车炫重似乎送了一口气,因为确实自打两党和解以前,F市第一机床厂的效益就逐年递减,而经过了两党和解和之前那次政变,国内的机床产业已经逐渐被来自美国、日本和德国的机床产业逐渐侵蚀压缩,我市这家老牌国营改制机床厂虽然看似大而不倒,但也就只剩下一个外壳而已,内里早被蛀空,尤其是能在车炫重执掌下的太极会手里还能苟延残喘,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这一条定下来之后,赵景仁思考片刻,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弟赵景理,又对车炫重说道:“把你们太极会到釜山港之间的海运线让一条出来,送给明昌物流。”

正用勺子搅和着被子里红茶的赵景理,手中的勺柄突然没拿稳,磕在了杯沿上。

车炫重眼珠来回转了两圈,抿紧嘴唇后果断点了点头:“好。”赵嘉霖则又是冷笑了一声,她后来跟我说,按照她们二组的调查,车炫重从咱们Y省到韩国那边总共有三条航线,让一条出来尽管会让他们太极会少赚不少钱,但不算伤了元气。

赵景仁想了想,又说道:“白塔街靠近华惠路,那片有一个好几年都没人管的大垃圾堆,周围的平房区里住的,也都是你们朝鲜族对吧?”

“对的,那原来曾经要开过一个楼盘,准备盖商贸大楼的,实际上从那次政变被粉碎之后,那块地就没人管了,现在也没人愿意开发那块地,那里堆积了快十年的垃圾山,熏都熏臭了……您瞄上那个破地方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准备在那儿开个垃圾分类处理厂,但是他还没有投资、没有跟市政、省政进行申请。他名叫崔茂吉,也是个朝鲜族,今晚我就会让他联系你。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你了,车炫重,什么时候把地皮和一切许可交给这位崔先生,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办。”

“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联系李秘书长!我等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车炫重慌张地说道。

他不得不慌,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人那样对待舒老爷子的事情,就算张霁隆和Y省省政府这边没人捅到首都去,万一是舒老爷子自己有什么门路打听到了要强拆自己家房子、还扇了自己巴掌的人是谁,或者是F市内其他黑道集团家族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再跟首都的人点了车炫重的名字,那车炫重很可能都活不到春节。

所以也别管这个崔茂吉是谁、开这个垃圾处理厂到底能不能赚到钱,把事情办了就对了。

“那……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准备两百万现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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