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瓜破墙逾·戢羽回翔

妇人中等身量,肩宽膀细,胸臀丰满,逆着月光的剪影宛若葫芦一般;朱底金绣的华丽缠腰,束出夸张的蜂腰曲线,沃乳直欲溢出襟口,内里未见有肚兜小衣之类的贴身衣物,黑袍下竟是一丝不挂。

裸着两只胫跗丰妍、底平趾敛的雪足,踏檐至此,却未沾附多少泥污草屑,任凭一袭黑绸缀红的曲裾深衣,将丰满的下身裹成了诱人的鱼尾。

裙裳缠裹如斯,羽羊神正猜想她是怎生掠上房顶,见妇人娇躯微侧,从袍裾交叉处露出整条美腿来,线条修长笔直,比例绝佳,酥莹的大腿虽然肉感,紧实却不逊少女,更多了一份难以形容的丰艳,魅惑之至,绝非少艾可比。

敞开的襟口松垮垮地几乎滑至香肩,以致露出大半乳球,敢情妇人是把续衽钩边的曲裾深衣当成了浴衣穿,缠腰一解,袍底再无寸缕不说,便是举手投足间,亦不免泄漏春光,教人大饱眼福。

然而这种漫不经心的性感,从她年少起就一直是这样了,很难判断是不是刻意引诱。

但她是那种一投入就着迷、一着迷便忘乎所以的脾性,干出什么事都不令人意外。

犹记当年情热,每回幽会一进门,少妇便如母狮扑至,衣裳都不脱,非要在他身上奋力驰骋,或被压在门上用力冲撞,狠狠来上一注,被浓精灌满嫩膣,才肯耳鬓厮磨解衣求爱,如一对寻常的奸夫淫妇,沿二人嘶咬滚跌般的欢好迹印,将噗噜噜淌出小穴的精浆洒满斗室──羽羊神不会用“性喜渔色”形容自己,但少妇那曼妙的胴体,以及热情近乎疯狂的激烈需索,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会想起、甚至忍不住回味再三的床笫体验,到了现在依旧如此。

可惜此际的“冥迢续断”莫执一,已非当年那头颠狂欢快、眼里无他的扑火艳蜂,长成了他无法辨认的可怕毒物。

羽羊神能利用她、驱使她,不过是藉人性的弱点罢了;太靠近的话,难保不被这头莫可名状、又反复无常的雌蝎螫死。

螫人是她的本能,她没法控制自己。

“母性”自是人性里重要的一环,但她怀莫婷时,就是现在莫婷的岁数,产女后聚少离多,妇人又是任性已极、全不理旁人死活的性子,羽羊神不以为她对莫婷的母爱有到能拿来当把柄的程度。

他利用的,是她的自以为是,以及那难以自抑、什么都想螫一螫的本能。今夜之行,也就显得格外重要。

妇人满是讥嘲的视线宛若实剑,羽羊神估算她的耐性也差不多了,清清喉咙。

“今晚是‘?兔’的场子,我可不想深入地宫自投罗网,给人瓮中捉鳖,索性来瞧瞧那厮怎样了。毕竟他脑袋里的宝贝价值连城,我对令嫒之能期待甚深。”

莫执一笑起来。

她有着迷人的尤物胴体,却生了张少女般的不老面庞,明亮的大眼睛,形若桃杏、巴掌大小的圆润小脸儿,笑起来嘴角还有枚浅浅梨涡,更别提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年轻时候的明艳出挑,此际反成了冻龄的因由,简直占尽便宜,令人深恨造物不公,世间竟有如此神眷。

其实岁月并未独厚莫执一。

审视她的腰肢,仍能看出熟妇独有的腴润,较之体型丰满的少女,两者差异显着。

只因肩宽腿长,兼有丰乳肥臀之盛,这才显出腰凹如蜂,身段婀娜。

脸蛋也一样。

嘴角眉梢等,毕竟留下了相应的岁月痕迹,脖颈也不若少女纤细,而是肉得恰到好处,透着半老徐娘的韵致;但言笑眉挑间,无不透着难以言喻的少女感,仿佛心性从十九岁起再无变化,衬与梨涡浅笑,便似时间停滞,由记忆之中袅袅行出,依旧明艳天真,不可方物。

若羽羊神爱过她的话,说不定会就此深陷,难以自拔,这可说是毒花为捕食昆虫,所能演化出最可怕的拟态。

他打心底尊敬妇人的蜕变,丝毫不敢轻忽。

可惜她就是副精巧的工具,至多附带玩物的功能罢了。

虽说玩弄她的乐趣不亚于运使工具,令人十分满足,算是额外的惊喜,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对面檐底正悉心循诱、专注唤醒老人记忆的黑衣女郎,眉目依稀有几分母亲的影子,丰颊隆准更是一模刻就,一看便知是谁的女儿。

但莫婷的瓜子脸蛋儿较母亲略长,身段也更高挑,朴素的一身缁黑掩去她遗传自母亲的傲人胸乳,只裹出盈盈柳腰一束,益显苗条,并腿斜坐时的腰臀曲线尤其迷人,宛若观音玉像。

“……‘令嫒’?”

莫执一的轻笑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你若想听我说‘她也是你的女儿’,未免太可悲。便说一千遍、一万遍,她也不会是你的女儿。婷儿是我的。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羽羊神回望妇人的眼神有些悲悯,仿佛瞧着不知自己已然长大、兀自坐地啼哭混赖的巨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素娘,婷儿也是我的骨肉。女子独个儿是生不出娃的,何苦说这样的话?

我无意从你身边夺走她,也夺不走。婷儿早慧,毋需十九年来未尽过一天责任的人,腼颜僭称其父。若非她于魇症心魔的研究独步当世,须靠她救治那厮,我和她永无相见之时,遑论相认。”

“别喊那个名字。我识你时便已是‘莫执一’,你从未识得素娘,少自作多情了。”

美妇一指檐底俏美的女郎,冷哼道:“怎么算她也是吕圻三的女儿,是圻州莫氏的嫡裔、未来的‘莫执一’,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私生女。你与婷儿私下接触之事莫以为密不透风,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她的手指纤长,当得“玉笋”二字,指甲涂着艳紫蔻丹,纹样繁复的金丝镯子一路自腕间、手背蔓至指根,缠转如蛇;同样的首饰左手、足踝、小腿皆有,衬得雪肤酥莹,分外精神。

羽羊神淡淡一笑。

“我本无意瞒你,只是还未说罢了。这部秘笈据说牵涉心识领域,对恢复那厮缺失的记忆应有助益。你不想我给婷儿,你给也是一样。”取出一部簇新抄本,题有“摘魂手”三字的封面是结实的碧楮纸,内页是光滑坚韧的云母皮熟宣,抗潮而不易起绉,可落锔钉,做为经常需要翻阅的参考书,再合适不过。

莫执一看都不看秘笈一眼,抬眸乜斜,抿笑的慧黠表情透着少女似的娇憨,全然不似年近四十的妇人。

“你当年勾引我时,用的也是这套,二十年了居然毫无长进。可惜这捞什子摘魂手既非《风雷一?》,婷儿也不是我,没有非练成不可的狠劲。想钓那死丫头上钩,我真该让你试试,瞧你碰得一鼻子灰的熊样,肯定有趣得紧。”自顾自地笑起来,玉颊晕红、眼波盈盈,月下看来是既俏又艳,令人怦然心动。

没等黑衣蒙面的男子反应过来,面孔如少女,身段却冶丽诱人的美妇人手足并用,藕臂间挟着傲人的雪白乳瓜,牝犬似的爬近些个,肥臀绷得曲裾的黑缎滑亮饱满,如蜂腰后扭着一轮黑月,摇曳生姿;朱唇微启,吐出的气音直酥到了骨子里,恨不得跳起来将她剥个精光,就地正法。

“……想要老婆女儿了,是不是?既如此,当年就不该只干我,不娶我啊。

活该!”羽羊神微微一怔,继而扬起嘴角,若非覆面巾掩摀鼻息,那股湿热不适提醒了他,差点要笑出声来。真不能小看女人的第六感哪,他此生曾动念想娶回家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了。今后若不继续兴风作浪,或想求个与众不同的死法,那么最合适的选项迄今未变,莫执一堪称是与他最最匹配的女子。

要不是太了解她,怕会误以为莫执一对自己仍有情意。她一向迷恋年长而有权势的男性,栽培她、后来甚至娶了她的吕圻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土字一系魁首的吕圻三,有着学究皓首穷经的执着顽固,眼里只有格物致知,对其余的一切丝毫不感兴趣。

栽培圻州莫氏之女和娶她,对吕圻三来说是一件事,是为了把莫家的“素蜺针”、冥迢续断膏以及《燃灯续明三七经》牢牢攒在手里,以免落入其他九逆修之手;至于闺名“素娘”的莫执一是绝世美女抑或母猪一条,于他全无分别。

羽羊神最初想送跨派系结盟的吕圻三一顶绿帽戴戴,无非是为了解气。

嘴上“红颜白骨”说得漂亮,出身名门又如此标致、本领高强的嫩妻,真能同母猪一般,不过就是块肉而已?

听得气都不打一处来,直想狠狠捉弄一把,给他点颜色瞧瞧。

况且,吕圻三是真瞧不起他。

若非看在“那人”居中斡旋的份上,以土字一系家大业大,在台面上已隐成气候,万万不能纡尊降贵,来与木字一系平起平坐、结成同盟的。

本门三系中,以金字一系实力最强,力行“血洗天下,一甲单传”的祖训,所存无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到“飞甲明光”锻阳子时到达巅顶:此人一手挑起正邪两道之争,以“风天传羽宫”与“逍遥合欢殿”操控双边阵营,几乎清光了一代的武林英杰;最后惨绝于青锋照展风檐之手,双城奇谋被破,仍遗下数枚种子,伺机再起风云。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金字一系的种子们相继殒落,竟尔绝传,这在数百年间的传承里几乎不曾发生过,只能认为是盛极而衰的天惩。

而土字一系自投入创制《蟢欲神功》的志业伊始,便彻底摒除了单打独斗的一甲之传,群策群力,以求突破。

毕竟不管武功或医术,即有天纵英才横空出世,也难以成于一人一代;汇聚资源,将失败的经验传承下去,避免后人再走冤枉路,才能盼到功成之一日。

锻阳子亦颇得土字一系奥援,至少在《蟢欲神功》大成、有可行的功法能抢之前,没有翻脸的必要。

相较于金土二系,木字简直乏善可陈,既未谨守本门传统,也无大破大立的野心,种子散落各处,乏人问津。

没有收获,就不是作物而是稗草,实属无用之物。

直到“那人”出现,连目中无人的吕圻三也不得不卖其面子,与向来瞧不起的木字废物归属同一阵营,对此吕圻三是颇有微词的,当着那人之面不好发作,负责居间联系的羽羊神,可没少吃了这位“赤土九逆修”中的实质权力者的排头。

做为效力的报酬,那人将搜刮自金字一系的机关阵图、兵甲资源等,全给了羽羊神,连同锻阳子未被正道七大派破获的据点。

除开羽羊神辛苦多年才取得的掩护身份,手底下也渐渐有人、有钱粮资源,能看见更远大的擘画,不再孤身隐匿苦等时机,担心何时真身被破,揪出来杀剐示众。

吕圻三在阵营中的地位更高,贡献更大,之后那场震动了整个东海武林的大动乱里,几样关键的药物明显出自吕圻三之手。

如非早一步除掉了吕圻三和效忠他的“赤土九逆修”,兴许驱策动乱的就不是羽羊神,而是土字一系了。

平心而论,撩拨莫执一时根本没想忒多,单纯看吕圻三不顺眼,亦为女郎的丽色所迷,却意外开启了阴谋生涯的另一波高峰。

但说到最惊喜处,首推他与莫执一偷情时,居然才替她破了瓜──吕圻三不知是男子雄风不行,还是真对交媾毫无兴趣,竟未染指佳人。

莫婷只能是他的女儿,且不说后来如何,当时莫执一确实只有他一个男人,莫婷的苗条身形也像极了他。

“我听说你口味变了,喜欢年轻力壮的小毛头。”他顺势将《摘魂手》收回襟里,挑眉一笑,满眼讥诮。

“像我这样的人,早绝了成家的念头。我不会跟婷儿说什么不相干的,你放心罢。”

羽羊神本就无意交出《摘魂手》,莫执一可不是莫婷,难保不会瞧出端倪。

这本精心抄写的秘笈不过是道具,让莫执一看出他试图隐藏、但仍于细节中喷薄而出的浓烈父爱,令妇人心生鄙夷,以为有可乘之机,而耐着性子继续停留,期待他露出种种丑态。

这对莫执一并无好处,但她无法抵抗凌驾于他的优越感。这点深深诱惑着她。

美妇人见他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俏脸掠过一丝扫兴,但也只是乍现倏隐,起身掸掸裙裾,怡然笑道:“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管不着。若婷儿问了我什么怪问题,我便告诉她‘羽羊神’的真实身份。”跃下墙头之前,忽想起了什么,支颐笑道:“今晚的活儿我一个人干不完,会带婷儿去。忒巧遇上,顺道与你说一声。”

羽羊神眼神一锐,疏眉蹙起。

“……别把我女儿牵扯进来!”

“是我女儿,可不是你女儿。”

莫执一笑吟吟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但修补女阴里的那层薄膜是精细活儿,我一个人弄不完,有这工夫又能守口如瓶,眼下我只知道她一个。还是你有其他门路,完事了方便灭口的?

“大夫认人,认的是骨相眸光气色,不是一条覆面黑巾就能遮得一干二净。

无论是这身夜行衣,还是那死羊头的装扮,我劝你最好莫让婷儿瞧见,要不将来揭发身份的是你女儿,你这阴谋家的下场未免太惨。“杀气自羽羊神眼中一现而隐,旋又恢复从容。

“这是你拒绝羽羊盔的理由?”

莫执一香肩微耸,跃下墙头,轻灵恍若猫妖;再从墙影中行出时,雪足下趿了双高高的木屐,喀搭喀搭地踅至医庐的正门之外,也不见她轻叩门环什么的,信手推开一条门缝,显是熟门熟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竹丛传出细响。

──有人!

羽羊神与莫执一同时转头,下一霎间,檐角门外俱已无人,半开的医庐大门外并置着一双小巧木屐,左侧那只略微侧倒,仿佛佛前掷爻一般。

羽羊神施展轻功,在林径间穿梭奔驰,小径虽然略有曲绕,但大抵维持一线,易于加速;即使如此,来人始终在视距外,且由林叶沙响推断,那人非但不是笔直奔驰,怕是飞高窜低,不住变换方位高度,借以躲避莫执一的暗器,轻功造诣直是匪夷所思。

他与妇人在檐顶交谈时,双双用上了”传音入密“之法,除非那人就站在两人之间,倒不怕内容被听了去。

然而,以羽羊神和当今”赤土九逆修“之首莫执一的修为,居然没发现不远处有人潜伏,来者便不是三才五峰等级的高手,也必是一方豪强,岂肯行这等宵小之事?

羽羊神心中飞快顺过一份清单,上头有他忌惮的、恐惧的,遇上只能拔腿就跑的,但视距外的高手并不符合清单上的任一特征。

他放缓脚步,将腰际鞭柄解在手里,竹林的广袤不够三人片刻间追逐,眨眼视界骤宽,两旁再无林遮。

(就是现在!)

鞭梢旋扫,看似落空,远处半空中的身影却一挫,鬼魅般的灵动突然消失,三道银光一着不差打中黑影,打得那人拱背摔飞,滚地两匝才又支起。

黑白交错的身影挟香风越过羽羊神,黑的是裾袍,白的是雪肌,莫执一抢至来人身后,皓腕一抖,缠于指根的金丝飞出,矫矢如蛇!

这等距离内,便是一流高手也难避开,只见金丝穿背,一啄即回,又恢复成指腕间的首饰模样。

号称”天下针首“的素蜺针,既是济世救人的圣器,也是取命须臾间的至极杀器。注入真气即能改变形状的异质,使素蜺针至柔至坚、可分可合,极大极小,变化自如。

适才美妇信手一抽,如蛇牙注入毒液,留了一抹针尖于来人体内,以隔空劲操纵,可扎心取命,可破气海功体;至于令人痛苦不堪又求死不能的手法,少说也有十几种,恁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在素蜺针之前也不得不俯首吐实,乖乖供出祖宗十八代来。

历代莫执一须取得”素蜺针使“头衔,才能继承家业。今夜绝不能走脱了黑衣人,兹事体大,美妇才于一照面间使出压箱底法宝,不给对方半点机会。

来人身躯坠地,夜行衣忽泄了气似,仿佛当中无有实体。羽羊神乃幻术的大行家,暗叫”不好“,沉声喝道:“……让开!”不待妇人退避,长鞭迳落,”啪“的一声地陷尘扬,草木纷飞,来人身下竟是以木板掩盖的陷坑。

“……起!”莫执一素手微扬,金芒飞附指根,没入首饰,显然素蜺针只扎中障眼用的黑衣,未入人体。

羽羊神福至心灵,未待尘止回鞭一扫,蓦地击中一物;余势所及,将黑影抽入竹林,黑衣人落地时微一踉跄,却未稍停,倏地窜入林径,不见踪影。

“你……净添乱!”

莫执一语声未落,衣影已扑入林间,身法之快与那人差堪比肩;仅较二人稍慢些,羽羊神卷起长鞭,也跟着追了过去。

短距离内的进退趋避,全靠筋骨肌肉的爆发力,修为只能辅助,作用不大,年纪就是最严酷的门槛。

莫执一修为不如他,但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是超过十五岁的差龄所致,没什么道理可讲。

黑衣人的筋骨气力较莫执一雄健,可能更年轻,但无论是面对追击的冷静,或利用预掘的陷坑欺敌,都是无可挑剔的顶尖手眼,组织里就缺这等人才,羽羊神简直有点舍不得杀他了。

若非这厮自蹈死地──老樗林尽处是莫婷的医庐,再往前只有三面悬崖而已。

羽羊神与莫执一不容他惊动女儿,若此獠有一丝闯进医庐的企图,两人拼着绝招显露,也要拦下这头天杀的白眼狼。

黑衣人再度令二人惊诧不已。

他完全舍弃医庐,抄一旁的捷径直扑悬崖,羽羊神赶到时,见那人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莫执一浑没料到此人死意如此坚决,差点止不住身形;羽羊神及时抓住藕臂拉回,两人阔别近二十年来首度肌肤相亲,然而已非年少时,一时无语,并肩立于崖畔。

崖角四周风旋呜啸,羽羊神依稀听得一串细碎的金铁铿响,身畔莫执一忽道:“那……那是什么玩意?”

一团鼓起如风帆、又似马车蓬顶的白布自夜雾中浮起,乘风飘远,撑开的布底似有丝线一类的物事,束了抹黑影。

此际忽然无月,崖雾又浓,难辨布团下所系何物。

蓦地莫执一娇躯微震,袖底翻出一柄短刀,运劲朝布团掷去,一扯羽羊神道:“是他……是方才那厮!别瞧着,莫教走脱啦!”抄石连掷,一时间呼啸声此起彼落,竟不逊羽箭齐发。

羽羊神微微一怔,云破月来,赫见那”布团“是在鸟翼般的骨架蒙上布皮,乘风滑翔;其下所悬,不是黑衣人是什么?他钻研过锻阳子留下的每张图样,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机关,正欲出手心念微动,略略垂落鞭柄,装作反应不及的模样。

“……不中用的东西!”

莫执一”啧“的一声,双手不停,”满天花雨“的手法虽不易练,在武林道上也非什么珍稀的绝学。但美妇明明出手频率未变,破空响却越发尖亢,拖曳开来的音爆越长,隐隐有风雷声。

鸟翼骨架上所蒙,绝非寻常棉布,从反光的情况推断,至少是涂了生漆一类,异常坚固。

初时莫执一所掷包括短刀,无不自蒙皮上弹开,直到此际,连掷的十数枚石子才划出箭羽枪尾似的笔直乌影,无声地没于鸟翼间;下一霎眼,灌满崖风的蒙皮忽然爆开,在风中四分五裂,雪花般迅速消融。

黑衣人失速急坠,惨叫都不及出,倏被崖底深黝吞噬。

此间自非万仞绝壁,但哪怕只有七八丈高,也足够摔得粉身碎骨。

“……真想瞧瞧是什么玩意儿。“良久,眺望深崖的羽羊神喃喃道,听来很惋惜似的。莫执一正想骂他,男子忽转过头来,眸光冷锐,依然用上了”传音入密“的秘术,防着有人窃听。

“别把婷儿扯进来,今晚不要。无论来者是谁、有什么企图,你应该庆幸对方不知婷儿与我俩的关系,否则绝不只这般阵仗。往后夜行又或出入老樗林,我衷心建议你换身衣裳;戴覆面巾虽不怎么舒适,为你女儿着想,还是别嫌麻烦为好。”

“你要想撇清关系,暗示我那厮不是你的暗桩,刻意演得这出笑掉人大牙的猴戏,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话虽如此,美妇亦以”传音入密“相应,撂狠不过是拉不下脸,撑撑场面而已。

“我不会叫你离婷儿远些,她将来也是‘莫执一’,得习惯应付牛鬼蛇神,哪怕是亲爹也一样。有什么闪失,我会教你后悔来到世上,你知我不是说笑。”

右手一挥,发飞袂扬,素蜺针示威似的吞吐暗芒;蜂腰款摆,雪白结实的大长腿在裾叉间若现若隐,直到身形没于夜幕,那抹肤光仍依稀可见。

直到她去远了,羽羊神才探出崖角,就着月光细瞧,果见下方约一丈处,一抹钝光蜿蜒垂落,不知伊于胡底。

莫执一以骇人的手法内劲,摧毁那架怪异的蒙皮鸟翼,可惜白花力气。

尾随二人的黑袍客早已缒着预先钉在崖底的铁索脱身,鸟翼不过是障眼法。

又或鸟翼与铁索皆是逃生的选项,黑袍客判断鸟翼在脱离前就可能被击落,因此选择了铁索,仍放出鸟翼眩人耳目,争取时间。

羽羊神听见的金铁细响,就是黑袍客缒索时所发。

此际便沿索追去,也决计逮不到这头奸猾似鬼的人精,且难保他不会从别处攀起,重新就监视位置,羽羊神特意目送莫执一远去,正为避免美妇人又被盯上,把这厮领到了地宫附近,那可不妙至极。

如今想来,藏身檐角时受人窥视的微妙不安,兴许非是莫执一,而是这名神秘莫测的黑袍客。

本门是黑衣暗行的祖师爷,只有他们窥视别人,几曾为人所窥?

羽羊神与莫执一俱是门中佼佼,被盯梢忒久才察觉,黑袍客潜行的本领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思之令人背脊生凉。

东溪镇有数名九渊使者,还有婷儿与鱼休同,遑论莫执一老在附近晃荡,向来是组织严密监控的重地。林外的陷坑潜道,崖底的铁索和鸟翼奇械……样样都是耗费心血辰光的周密布置,来人在密探眼皮下如此造作,居然无声无息,连只老鼠都没惊动,不仅需要丰富的敌后活动经验,还得要有过人的耐性与毅力──条件缩限至此,嫌疑者清单上所余,不脱五指之数。考虑到”比莫执一年轻”

这点,羽羊神几已能锁定黑袍客的身份。

这是个麻烦人物啊。

从准备的时间倒推,差不多应风色打天瑶镇回来,那厮便已盯上了此间。

不想竹虎还未狠跌一跤,麻烦倒是找上了门。

还真不能小看这帮小鬼搅局的能耐,羽羊神不由得失笑。

虽说多树敌人不是好事,若能循黑袍客这条线,钓出后头躲得不见影儿的大鱼来,岂只因祸得福,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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