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头,原来你没死啊!失踪了个把月,我以为你被野狗分尸了呢!”
一酒客冲那老头粗嚎。
老头翻起牛眼一瞪。
“你这醉三儿说的什么混话?老汉可是修习过法术的!怎么能是你等凡夫俗子小看得的?”
他理了理百结的破烂麻布外袍,似乎是努力装出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在一众醉客眼里,这无异于耍宝逗乐。
纷纷哄笑,嬉戏于他。
“老萝卜头这个把月不来向小二骗吃骗喝,可是老来开花,发迹了?”
“诶——我看开花是真,发迹么,那倒不见得。”
“哦?老兄怎么看出老萝卜头开花的?”
“呵呵呵,这也不难。他向来以骗吃乞食为生,这个把月消失。我想定然是想通了,卖了一把老屁股,哈哈哈!”
“啊!原来老兄所说,是那朵老菊花!”
此言一出,又是阵哄堂大笑。
把个老头气得直吹胡子,倚在门口,不住捋着油湿的披头灰发。
“气煞人也!吃老夫一记天火焚顶!”
他朝众人一挥大袖,袖中散出一片火星。
几个新客吃了一惊,纷纷起身而避。
取笑他的那些熟客却是镇定自若,笑眯眯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新客见状,也纷纷落座,饶有兴趣地看着老头的戏法。
一老客调侃起哄:“老萝卜头,你这一手袖里藏火的把戏我们看了都快八百遍了,有没有新戏法?”
老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徒儿!”
冲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有些为难地瞪他一眼,然后向柜台后脸色很臭的掌柜瞧去。
掌柜剜他一眼,摆摆手。
“滚滚滚,老子开个酒馆,他妈整天做成了慈善!”
小二嘿嘿笑着,小跑到老头跟前,扶他向里面走。
“老卜头,你一个月不见,招呼都不打一个,吓死我了!”
老卜头伸出干枯如树叉的手,朝他头顶拍了个巴掌。
“就不能盼师父点好?”
随后他得意地扬起头,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
“为师这次可是出城去见大世面了!瞧瞧,知道这是什么宝贝吗?知道是从哪来的吗?”
小二眼睛一亮,伸手要拿,却见老卜头极快地收回了怀里。
他讪讪撇嘴,没好气地回答。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也不是我的!”
老卜头被他呛得梗起脖子,伸手又冲他脑袋连拍几下。
“你个榆木脑袋,你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给你你能用么?”
小二抱着脑袋躲。
“你教我不就行了?”
酒客们在一旁起哄。
“你个傻小二,他能教你什么?教你开菊花吗?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只是这次有几个新客并没有跟着笑,反而表情凝重,紧盯着老卜头的胸口。
“凡夫俗子!凡夫俗子!”
老卜头大摇其头,伸手从怀里又拿出那张黄纸。
“你们懂个屁!这玩意是正经符箓,可以趋吉避凶,镇鬼杀妖!带着它,即使你夜半出城,野兽也不敢近身!”
“扯淡!”
“就是!老萝卜头失心疯了吧!”
“哼!不足与尔等道也!”
老卜头晃了晃手中符箓,颇为得意。
潜真看到了一掠而过的正面,眼睛突然睁大。
这时无猜也伸手抓住了他胳膊,向他示意那张黄纸。
只听老卜头接着吹嘘。
“这可是我亲自上清宁观求的!”
酒客们又是一阵嘘声。
“扯淡!谁不知道清宁观所在的清翎山脉九曲回环,外围终年大雾。即使是山下农人也须得按时令猜测上山道路。你能在一个月里上下清翎山?还能回来?”
老卜头急得直跺脚,大嚷起来。
“只要是遇到过清宁观弟子的来客,就必定可以为我作证!清宁观确实放出了一批符箓!”
一个新客点头道:“听闻清宁观确实放出了一批符箓。”
众酒客愕然,哄闹稍微静了一点,假装没听到,开始自顾自喝酒。
老卜头更为得意,收起了黄纸。
小二见师父第一次让这些酒客吃瘪,也觉得面上有光。
“师父,你啥时候教我这袖里藏火的戏法啊?”
老卜头下耷眼皮,又装出高人模样。
“你火候还不到,现在每天吃多少辣椒?”
“一斤。”
“一斤?至少得吃五十斤,你才能学到这袖里藏火的皮毛。”
“啊?”小二撇撇嘴,嘀咕道,“明明是不愿教!”
老卜头又一把掌打来,叱骂起来。
“亲其师,信其道!当初是我求着你拜师的?”
小二吐吐舌头,不再说话,扶着老头接着向空位走去。
二人走到潜真这边时,被他拦了下来。
“老人家,可否赏光共饮?”
老卜头一怔,牛眼狐疑地打量一会潜真和无猜。
转头一看,小二坏笑着瞟瞟两人服饰,向他连使眼色。
然后他便恢复了强装仙风道骨的样子。
伸出干枯手掌奋力捋齐油湿灰发,大喇喇坐在小桌空位上。
“徒儿你下去吧!”
“哎!”
小二轻快离开,不忘回头看一眼。
潜真没再理他,眼观着鼻,端起酒盅轻轻抿着甜酒。
无猜端着盛了鸡汤的碗,咬着碗沿一点点地喝汤。
一双桃花大眼睛,在老头身上转转,又在潜真身上转转。
老卜头鼻翼微微扩张,喉头不时上下移动。
片刻后,吞咽口水的声音渐大。
连忙咳嗽一声掩饰。
终究是破了功。
“二位公子小姐,想来必是贵人!”
潜真恍若未闻,一点点喝酒。
无猜美眸转到老头身上,带着一抹促狭。
“呵呵,看来二位必是有求于老夫,但又不确定老夫有否本事。”
他抬抬手,将两只破袖向下颠颠,露出枯干灰白的小臂。
“老夫自称老卜头,是有原因的。”
他看看两人,却没等到搭话,讪讪一笑。
“原因自然是老夫善卜!”
他食指轻敲酒壶,随后向潜真伸过来。
“可否向公子讨三枚铜铢?”
潜真点点头,从袖中滑出三枚指肚大小的铜铢。
老卜头嘿嘿一笑,伸出三指,指甲点在铜铢空心划到自己身前。
随后三指一错而收。
三枚铜铢跳起,旋转起来。
潜真不由缓缓点头,这手法力道实是相当纯熟。
铜铢旋转渐渐缓了下来,慢慢倒下。
老卜头迅疾地伸手捂住,对潜真一笑。
“公子,老夫就以这三枚铜铢起一课。请公子说,要卜什么?”
酒客们早就注意到,老卜头坐到这对衣饰颇为讲究的少年男女一桌。
此时都纷纷注目过来,冷眼看热闹。
小二倚着柜台不敢乱走,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
听老头这么说,潜真对他笑笑。
“老先生既然善卜,不妨猜猜我要卜什么。”
老卜头呵呵一笑:“不妨,不妨!”
他欲抬手看下面铜铢,却被潜真伸手压住。
“老先生先猜一猜。”
潜真暗中输送气流,感知老头体内气息。
衰朽之下,别有一股气机,独走肝胆一脉。
手上加力,试探老头。
只见老卜头灰白面色渐渐涨红,牙关紧咬以致两颊微鼓。
被潜真捏住的干枯手掌不时攥紧又放松。
虽然拼力装得若无其事,额头已疼得发了汗。
牙缝中挤出声音。
“公子,放轻些,疼死老夫了!”
“抱歉。”
潜真松开了手。
老卜头这才长出口气,偷偷揉着被捏紫的手,有些埋怨。
“年轻人手劲大,但用在我这老朽身上,可不大合适。”
“一时忘形,得罪老先生了。”
“罢了罢了,老夫这便猜一猜,”他双目微闭,捋捋纠结的白须,“两位必是修行中人!”
潜真眼睛微眯,一手偷偷牵住无猜。
“两位此行目的,必是要上清宁观!”
潜真袖口的金火二气符箓已然滑至手中,一旦周围有异动便打算焚屋而出。
心中念头百转,不由后悔多此一举。
因见这老头是这里熟人,而且遭众人戏弄调侃。
想必无甚威胁,再见他拿出那符箓,便想打听原由。
谁知道,此人两句话便揭了他二人的底。
老卜头当然看到两人面容变色,不由得意一笑。
“二位,可是老夫说对了?呵呵,其实这也好猜!观两位衣着,可知必是关内的贵人;而身上又无大宗行李,想必不是行商。恰逢此时,定然是上清宁观参会的修行中人。”
他自顾自卖弄自己的眼光,也让潜真和无猜稍稍放心。
无猜凑近潜真耳朵,细声道:“这老头有些古怪,身上有一线凝练木气。但奇怪的是,经你适才试探,那木气死气沉沉,他无法驱运,不像作假。由此可见,他境界也不过刚刚踏入修行门槛,连气感都不见得有。这酒馆中还有三四桌人,是气感境。对我们没有什么威胁。”
潜真按捺住焦躁不安,向老头示意。
“老先生果然慧眼!”
老卜头咧嘴而笑,眉毛胡子都向上翘起。
显然大为开心。
“那老夫可以观卦了吧?”
“老先生请。”
老卜头拿起枯手,看向桌面上平躺的三枚铜铢。
“哎呀,不好!”
面色凝重起来。
潜真和无猜也瞧向铜铢。
只见两枚背面于外,一枚正面在中间。
老卜头摇头短息。
“凶陷,凶陷啊!”他抬头对两人凝重道,“二位此行,有凶陷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