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好玩

原婉然拣了块地方搀扶赵玦坐下,便拿出匕首往河边去,麻利割回满怀抱蒲草,往赵玦附近一放。

赵玦扫了一眼地上蒲草堆,瞧出门道,因问道:“韩赵娘子收割的蒲草皆无草棒,可是因为这等蒲草产的蒲菜较好?”

“嗯,”原婉然往地上坐下,道:“蒲草结了蒲棒,蒲菜就老了。眼下我们先吃个饱,再作避雨打算。”

她抓起一把蒲草,切取它们下端浅绿到白色的部分,再将那部分的外皮一层层撕剥丢弃,留下里头嫩茎。

她向赵玦道:“把它们过水洗一洗就能吃了。”又打算招呼赵玦一块儿剥蒲菜。

依原婉然想来,赵玦性情高傲,让他坐等现成饭食,心下未必安乐。其次,多个人帮忙,更能撙节时间,多些余裕布置避雨机关。

临了她又踌躇,大多数男人远庖厨,况且赵玦是个阔人,只怕十指不沾阳春水。

此外,论情分,这人救过她氐命,因而负伤——虽则伤在腿脚,不在双手;论干系,他是她顶头再顶头的上司。如此这般,劳动他合适吗?

原婉然那儿裹足不前,赵玦已自拣起蒲草茎,剥了起来。

头一根两根蒲菜他剥得稍缓,到得剥第五六根渐入佳境,再来就几乎和原婉然一般快。

原婉然赞道:“赵买办手巧。”

赵玦欲待还以浅笑,转瞬警觉:莫非又要说我和你家那两匹夫一样?

他勉强算是料错了,原婉然说的是:“我家官人和赵买办一样,学什么都快。”

啪!赵玦手上力道稍重,掰断了脆嫩蒲菜,发出轻响。

原婉然投来瞥视,赵玦若无其事微笑,道:“赵某是还得多练手。”

两人一块儿剥蒲菜,很快便剥了许多,大家饱餐一顿。

原婉然一边吃着蒲菜,一边打量四下。

饭后,她指向树林某处,道:“赵买办,那儿的树生得矮,分枝低,彼此又相近,利用它们搭避雨地方刚好①。我们拿树枝架在分枝上当屋顶骨架,上头铺蒲草。”

赵玦点头说他亦有此意,并提醒雨天天上落雨,地上亦会积水,也需防备。

原婉然遂搜集树枝和蒲草,赵玦也没干坐,他坐在树旁拿蒲草捆绑树枝,并铺垫地面。

两人同心协力搭好了“草屋”,“房子”屋顶和地面铺满蒲草,四面则竖放一把把草堆,充当墙壁和门扉挡雨。

赵玦眼看“新居”落成,明知它简陋,对这幢亲手盖成的“屋宇”倒是生出一股得意和新奇劲儿。

原婉然同样喜孜孜欣赏了一会儿自家手艺,便继续忙去,采蒲菜囤粮,拿蒲叶编草鞋。

待一切活儿都了结,她又进蒲草丛采蒲草棒子。

赵玦劝道:“韩赵娘子,我们吃食和住房皆已备妥,你歇息歇息。”

原婉然笑道:“就要歇息了。”她采了两垛蒲草棒子,一一搬回。

赵玦略扫那两垛蒲草棒子一眼,道:“韩赵娘子,这两垛蒲草不同。”

一垛的蒲草堆里,每根蒲草只结一根蒲棒,另一垛则是一根蒲草结了两根蒲棒,结在上头的蒲棒细小,下头的粗厚。

原婉然在赵玦附近坐下,抓起一大把两根蒲棒的蒲草递给他:“给。”

赵玦顺手接过,但听原婉然道:“这两根蒲棒,上头的小蒲棒外面有层黄色花粉,名叫蒲黄,能做药。我们带上它,以备不时之需。”

“哦,蒲黄有何种功效?”

“我老家一位大夫常说,拿它治吐血和血淋(血尿),效验可好了。”

赵玦面对原婉然,完美无瑕的温雅微笑几欲龟裂。

这村姑身体康健,那么她所谓“以备不时之需”的蒲黄当是为他备下了。

赵玦一口浊气憋在胸口,出不去,吞不下。

怀疑我会吐血,需要预备蒲黄救治倒罢了,毕竟曾经在你面前昏倒过。可是我看上去虚弱到像有血淋症候吗?

原婉然不疑有他,轻声细语说下去:“不过对我们来说,顶要紧的是,蒲黄能治外伤出血。你我在野外倘若受伤,手边没金创药,拿蒲黄代替也行。”

赵玦听说,醒悟自己多心了,堵在胸臆那团浊气刹那烟消云散。

说起来他和这村姑相对,每常教她一言一行带偏,心绪一忽儿好,一忽儿坏,起起伏伏莫明其妙。

原婉然取来沿途摘下的大片树叶,将蒲棒上的花粉抖落叶上,赵玦也有样学样。

两人收齐了蒲黄,细心包起,赵玦又问道:“韩赵娘子,那些只结一根蒲棒的蒲草又作何用途?”

“它的用途很多。”原婉然道:“里头的蒲绒能当枕头芯,能止血。此外它容易点燃,是极好的火绒。不过我取中它其他好处。”

“什么好处?”

“好玩。”

“好玩?”赵玦但觉匪夷所思。

这村姑受困荒野,还有心玩,此是其一;在此地玩乐,得不到任何好处,换句话说,浪费光阴,此是其二。

原婉然解释:“我们赶了几天路,不止力倦,亦且神疲,找点乐子松缓松缓,喘口气,更好恢复精神。”

她这几日,偶尔也靠闲聊松弛心神。

方才赵玦反问“好玩”,那口气里的意外教她直觉这人鲜少玩乐,遂顺着话头问道:“赵买办生意做得大,平日大抵不得工夫玩乐?”

“倒不至于。”赵玦答道:“有些商贾偏好在松快场合谈买卖,赵某不时招待他们去酒楼吃酒听戏。”

呃,这类宴饮玩乐不就是生意应酬吗?原婉然感叹,长生商号起用赵玦这等伙计太值了,玩乐都以做生意为目的。

继而她好奇了,赵玦该不会从小就以正事为重,玩耍也专挑和正事相干的游戏?

她好奇问道:“赵买办,您小时候都玩些什么游戏?”

赵玦给她两个答案:“投壶,也参加诗社。”

原婉然没玩过投壶,至于诗社,一听到这词她就头皮一紧。

她受过赵野朋友家眷邀约,参加赏花宴,席上规矩,众人轮流吟诗行令,把她愁得脑仁疼。

原婉然猛地醒觉不妙,看来赵玦也爱吟诗,万一他顺着诗社这话头谈下去,雅兴大发邀她吟诵诗词,可就糟了。

她赶紧递一根蒲棒给赵玦:“看样子赵买办没玩过蒲棒,今儿尝个鲜。请握住蒲棒捏下去。”

赵玦出于礼貌接下蒲棒,肚内怀疑得很,一根野草棒子有什么好玩的?

念在原婉然一番好意,他决意敷衍一下,遂依她所说,握捏蒲棒。

那褐黄色的蒲棒从外头看来似乎有些结实,哪承望教人稍微施力握捏,棒子便裂了开来,爆出蒲绒。

赵玦目睹手中蒲棒四分五裂,有的裂口绽出一圈圈绒絮,似花而非花;有的裂口漫开成片蒲绒,飞快往外膨胀,浪涛似地一波一波在他指间泛滥成灾。

许多细小蒲绒在他手畔周围飘扬,更多往下流泻,形似瀑布奔腾。那白色飞流往下走,绒絮扩散开来,在空中飘飘荡荡,又似流云。

赵玦初见这般光景,不觉看住了。

“很有意思吧?”

原婉然在旁笑道:“从前我天天下地,农活儿种类繁多,可是日长月久干活,难免厌烦,小孩子心性又爱玩。因此上,我每回经过蒲草丛,常趁大人眼错不见,捏捏蒲棒②。”

说着,她将蒲棒移到自己和赵玦之间。

赵玦盯着地上蒲棒堆,不得不承认这草棒子确实有那么一丁点玩趣。

既然原婉然邀他一块儿玩,盛情难却,他何妨随和些,再玩几下?

如此思量,他拿起第二根蒲棒,再来第三根……

过一阵子,赵玦回神,他从蒲棒捋下的蒲绒在身边业已堆积如小丘,其分量绝不仅止于一垛蒲棒。

原婉然适时抱回满怀蒲棒,笑道:“赵买办您敞开玩,想捏多少蒲棒就捏,我去采,管够。”这是她第二回补给蒲棒了。

赵玦耳根微烧,欲待嘴硬自己对蒲棒无甚兴趣,无奈身旁蒲绒累积,铁证如山,没法翻案。

“多谢韩赵娘子。”他只能认帐,老实道谢。

“别客气。”原婉然笑眯眯将新采的蒲棒搁在他身边,自己也坐回地上。

赵玦未再出手拿取蒲棒。

方才他玩耍之际,必然神气沉迷,这才令原婉然发话让他“敞开玩”。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对孩童的玩意儿并未浅尝辄止,居然忘我捣鼓,此等行径落在那村姑眼里,八成十分幼稚。

赵玦不动声色窥向原婉然,她正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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