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周唯安回到医院,趁妈妈还没有醒来,在浴室里勉强洗了一个澡,身体冻得发僵,用热水搓了好一会才恢复了知觉。

衣服上全是干涸的血,洗也洗不干净了,为了不让妈妈发现,也只好扔掉了。

等他弄完一切从浴室里出来,妈妈已经醒了,周唯安赶紧装作刚刚起床的样子,说:“妈妈,新年好。”

周妈妈似乎也没有察觉不对劲,她笑着说:“新年好。”

然后她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拿出来一个红包,递给周唯安,“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周唯安一怔,眼圈突然红了,他接过红包,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妈妈也是,身体健康……”

周妈妈慈爱地说:“傻孩子,怎么还哭了?对了,何先生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今天日子特殊,你一定要给他去拜个年。”

周唯安目光一暗,低着头说:“嗯,我知道了。”何淞扬受伤的事情,他决定不告诉妈妈,免得让她瞎操心。

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想到何淞扬爸爸和妈妈的态度,他忍不住害怕起来,自己和他们的儿子是那样的关系,他们肯定很生气吧?

和何淞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他几乎昏了头,忘了何淞扬背后那个家庭是多么的特殊,他竟然还奢望着有一天何先生也能喜欢上自己……

就算、就算哪一天何先生真的喜欢上了自己,他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同意吧。

何况,因为他,何先生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是、都是他害得何先生……那么多血……

“唯安,你怎么了?”

妈妈的声音让周唯安突然惊醒,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妈妈吓了一跳,说:“你怎么哭了?”

“我、我……”周唯安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妈妈伸手来触碰他的脸,疑惑道:“你的脸上怎么有抓痕?”

周唯安意识到是何淞扬妈妈那一巴掌留下的痕迹,他赶紧捂着脸,后退一步道:“呃、是,是不小心用指甲抓破了。”

妈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有些怀疑地说:“唯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妈妈?”

周唯安心里一跳,有些心慌地说:“没、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妈妈还要再问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敲响,周唯安赶紧说:“我去开门!”

他站起身去开门,一个没见过的女人站在门外,礼貌地问道:“请问是周唯安先生吗?”

周唯安吓了一跳,警惕地说:“你有什么事?”

那位女士说:“何先生有事想和你谈谈。”

乍一听到何先生,周唯安还以为是何淞扬,后来才意识到,这个何先生应该是何书记。

他回头看了看妈妈,妈妈正疑惑地看向这边,他小声对那位女士说:“我先和我妈妈说一声。”

“好的。”女士点了点头。

周唯安关上门,走到病床边对妈妈说:“那个,刚才那个是何先生的秘书,呃,我想干脆就和她一起去见见何先生……”

妈妈一听,立刻放下了之前的疑惑,说道:“那你快去吧,记得好好感谢何先生。”

周唯安说:“嗯,知道了。”

他出了病房,心酸地想到,现在自己说谎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以前撒谎的时候还会脸红,现在他一个接着一个撒谎,都已经麻木了。

周唯安出了病房,深吸一口气,对那位女士说:“好了,我们走吧。”

车停在一间茶楼门口,这间茶楼位于一条小巷子里,地处偏僻,显得十分幽静。

整个建筑雕龙画凤,门口挂着牌匾,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穿着旗袍的美女侍者引着周唯安到了一间包厢,开门请他进去。

周唯安小声地谢过她,进了包厢。包厢里只有何书记一个人,坐在茶桌边,慢慢地泡茶。

见到周唯安来了,何书记点点头,说:“坐吧。”

周唯安头皮发麻,他说:“何先生好。”嗓子一阵发紧,他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忐忑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何书记推了一杯茶过来。

那个茶杯很小,装的茶水只够一小口,杯子圆润饱满,色泽剔透,茶水是淡淡的黄色,散发着清淡的茶香。

周唯安紧张地用手捏着茶杯,鼓起勇气问道:“何淞扬……他还好吗?”

何书记说:“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失血过多,还没醒来。”

周唯安心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一些,他说道:“那、那就好……”

“其实,你和淞扬的事情,我一直知道。”

何书记这句话犹如雷声炸响在周唯安耳边,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位沉稳的中年人,结巴道:“一、一直知道?”

何书记慢慢抿了口茶,说道:“是的,淞扬是我的儿子,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他说:“我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有着奇怪的爱好,这在他们这一代的孩子里并不罕见,有的人喜欢赌博,有的人喜欢飙车,而他喜欢那些。我也知道他包养过一些小明星,给钱捧着他们红,他的爱好,我并不会阻止。”

看着周唯安微微惊愕的神色,何书记笑道:“看来他并没有和你说这些?他的确对你很不一样。他年少有为,自己购置了许多房产,不过长住的只有西山那幢别墅,而他从来没有让外人留宿在那里过。”

周唯安一怔,没有让外人留宿过?那他……?

何书记说:“作为家长,我对他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只是我不会阻止,因为他还小,我还能给他一些自由的时间。不过,作为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他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周唯安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何书记喝完了那一小杯茶,再倒满了一杯,他想给周唯安添茶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喝之前那杯。

他放下茶壶,说道:“我知道他喜欢男性,可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就必须和一个女性结婚,并且对自己的家庭负责。”

“本来我想让他玩到27岁,再安排一位女性和他结婚,可是因为你的出现,这件事情不得不提前了。”

周唯安愣住了:“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出现了,所以要提前?”

何书记笑了笑,说:“因为这次他似乎不是只想玩玩了,周同学,唯独这件事,是绝对不允许的。”

周唯安听不懂了,什么叫做“他似乎不是只想玩玩”?

他捏紧了那个茶杯,咽下一口唾沫,说道:“你们、你们这样,也叫做父母吗?这样独断地安排何先生的人生,他、他不可能会高兴的!”

“周同学,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每件事都让你高兴的。淞扬生在这样的家庭,他起点就比别人高,拥有更多特权的同时,他也必须承担这个身份带给他的痛苦。就像你一样,如果没有淞扬,你现在还要为母亲的病奔波忙碌,这就是你的命。”

何书记说着,声音就像是在新闻里念着那些冗长的套话一样,毫无波澜。

周唯安脸色煞白,他嘴唇哆嗦着,说:“我、我妈妈……”

何书记说:“淞扬现在昏迷不醒,他的一切资产都由我这个父亲代管,包括他之前答应的,给你母亲治病的钱,如果我不同意,款项是不会拨出去的。我虽然一直很不屑威胁别人,可是周同学,这次我必须说,为了你的母亲,你最好还是放弃淞扬。”

他说:“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只要你答应离开这里,我会自掏腰包,在另一个城市为你的母亲安排周全的治疗,而且……”他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在学校的成绩不佳,我这里有一个师范学校的名额,四年大学读完之后直接安排就业,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周唯安几乎别无选择,何书记的每一句话,都打中了他的死角,他退无可退,而且不得不说,他开出的一切条件,都太优厚了。

治好母亲的病,一个好的大学和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是困扰着他的东西。而何书记一句话能搞定的事情,他也许奋斗一生都做不到。

就像何书记说的那样,人生在世,他不得不做太多迫不得已的选择……

接受这条路,他和何淞扬都能回到人生的正轨上,他之前不是一直……

很想摆脱何淞扬吗?

这个人又霸道,又不讲理,总是让他做些难堪的事情,有时候还会说些难听的话……这样的人,为什么他会割舍不下呢?

心里为什么那么痛……呢。

那天,烟花盛放,钟声响起,万民欢呼的时候,何淞扬抱着他,看着他的眼神那么热切,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吧……

周唯安沉默良久,才接过了何书记递过来的师范学校的文件,何书记这才露出这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来。

他说:“我知道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我也要代淞扬妈妈替你道个歉,那天她太过激动,才会失手打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周唯安低着头,说:“我知道的,你们只是担心何先生而已。”

他似乎想到什么,问道:“那个……伤害何先生的凶手,抓到了吗?”

何书记说:“那天人数众多,凶手伤了淞扬之后就混入人群逃窜了,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追查下去的。”

周唯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就好……”

走的时候,周唯安还是没有喝那杯茶,那种茶就像是何淞扬曾经送给他班主任老师的贡茶一样,是能让人趋之若鹜的权力象征……

它意味着,何淞扬所在的世界,终究是和周唯安的世界有天壤之别。

他曾经误入了何淞扬的世界,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样就够了,因为那样的人生不是属于他的。

他们必须回到各自的生活里……这才是他们无法逃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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