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尕在她跟随雪山戎人的部落历经草地荒漠和高原的很多年中一直都知道铁在冬天的冷。
赤身的中年妇人在她从冷水深处的石头边缘上慢慢提高起腿脚的时候,她也一直都知道那些负累在脚踝上的铁索连环,还有额外拴系上的铁块有多沉重。
那种所谓的发足奔跑差不多是在她的孩提时代才发生过的事了。
女人在前边一个浅滩的地方摔进了水里,那就是因为她一时走神抬脚太低,踢出去的脚趾头插进了石缝。
第二条收不住的腿紧跟上来,把一直挂在裆下的带刺铃铛死死夹在了两面腿肉中间。
那一下不是划开几道血口子的事。
人在管不住自己身子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轻重的,一小半的铃铛陷进了厚肉面子的底下,她用手掌拢住往外一头的扎刺慢慢揉移才把它给拨弄出来。
两条大腿朝内各自留下的一个小窝里边,连血带肉变成了什么样子?
黑天瞎火的她也看不清楚,她也没想去看。
看了又有什么用处呢,她得继续走河。
当时是连着链子拴在她身后的一个朱邪族姑娘赶上两步把她扶了起来。
那些皮肤粉白,高鼻深目,有时会生有一双琥珀颜色瞳仁的朱邪人都长得人高马大,琥珀眼睛的姑娘也长得高大,而且她也年轻,还有力气。
不过人家也就是拉那么一把,把她拉扯起来以后姑娘就放了手。
排队拴在她前边的头几个人可能会收脚等她一步两步,再朝远数过去的那些就不会等了,她得在这一条连系着自己的腰,和所有那些腰的长铁链子拉直绷紧以前跟上队伍。
两条腿疼得哆哆嗦嗦的。
本来每回提腿就要周转大半个身体的劲势发一个力,才能把那些有拖有挂的铁工器物搬动起来往前运送。
她现在的问题是一积蓄力气腿就疼得软了。
只不过再疼再软,她也得咬着牙把这条十里的夜河走完。
整条水路都有场里的监工男人穿着防水的桐油靴子从头到尾跟着看守,谁要真走不动了解开腰链让后边的那人背上,管背的人当然也没法捡玉,到了点算的时候她该挨的打就都得着落在你一个人身上。
一步一步的疼,一步一步的软,还要操持起精神来一步一步的留着心。
留心那些高低趔趄之间什么时候突然划过一道闪亮,脚底下回暖回甘的那一下一定就是籽玉了。
女人吉尕在她弯腰下来翻检那块东西的时候,她腕节交合著伸进水面底下去的两只手,是用不带系链的两环短铐紧箍在一起的,整个玉场里很少再有人像她这样被用短铐长年累月的锁手腕了,当然也没有别人像她这样使用一对没有十指的肉掌采玉。
吉尕伸出来的两只手上没有一根手指头,两边剩下的都只是半截残掌,正一面是掌心,翻一转是手背。
吉尕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一个被砍掉了所有手指头的残疾女人。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样子的残肢本来就不能够单独做事,所以干脆把它们两边弄到一起上一个锁,早晚都不用再分开。
吉尕踩准了的东西不能用手指去拈捡,她一直都是使用两只肉掌合作起来包夹收纳。
经年累月的劳作锻炼让女人的断掌边缘赘生出了层层叠叠的死皮和硬茧,她在走河的时候能把它们当做小铁铲子使用,一把下去全都划拉在手里,先往藤筐底下装进去再说。
女人吉尕已经在安西走过很多年的河了。
走河以前她在雪山戎人的部族里当过很多年的锻铁奴隶。
吉尕这种名字听起来就是个雪戎的叫法。
从打铁到走河的改变发生在几乎转眼之间,那一年的初春时候,吉尕和那个挟制她的主人部落一起被远途奔袭的安西军队围在了山沟里的越冬草场。
安西是一个总少不了人来人往的地方,韩将军说的。
很多年中有很多民族在这片地方创过业,立过国,雪山戎族的各支既有游牧,也有农耕的部落联合会盟,也在南边的高原上创立了家国。
雪山王国的势力在前一个百年中逐步进入踏玉河的沿岸,占据牧场,围攻城镇,最终迫使内地的汉族政权完全退出了安西。
这一个经由游牧部落结盟组成的王国也因为部落之间的龃龉,在五十年前开始走向衰落。
国家的统治阶层因为农耕和畜牧的矛盾,信鬼还是礼佛的选择等等问题产生分裂,贵族们从争执,暗杀开始,最终发展成为彼此刀兵相向。
安西当地的汉人领袖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联络整合自己的族群,组织武装,重新登上了争夺权势和利益的军政舞台。
汉人武装集团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与时分时合的雪戎势力既有相互的攻伐也有权宜的合作,攻守几经反复,这一次最终获胜的是汉人一方,安西汉族也就顺理成章地晋身成为了各个胡羌部落臣服的新主人。
重新统一西域全境的汉族领袖为自己争取到了内地王朝大周的承认和封赏,并且将他的成功渲染成一次民族的解放和文化复兴。
不过在此之前许多的民族,部落,以及军阀们彼此的连年混战已经造成了许多的血仇和怨恨。
历史宜粗不宜细。
无论如何,胜利者现在既有理由也有能力报复他们的百年宿敌。
为了彻底压制雪山戎人再一次复兴回归的可能性,安西镇守府对于退避到南方高原,坚持抗拒管治的雪戎部落长期执行了搜剿铲除的高压政策。
具体的实施方法,就是在适时发起的军事行动得手之后,斩杀所有俘获的成年男人,带回妇女和孩童充当奴隶。
持平而论。
掳掠人口再加斩草除根本来就是西地各族彼此争斗的常态,安西现任政权也只是延续了当地行之有效的历史传统。
相比起来雪山戎人凭以生息的高原更加缺乏劳动人口,过去的很多年中雪戎各部使用武力掳掠沿河两岸的居民,驱赶进山以供奴役的事例并不鲜见,而他们现在身为始作俑的后继者们也遭到了同样的报应。
虽然吉尕并不是雪山戎人,她只是一个遭受戎人伇使的女奴隶。
实际上她很有可能是在年轻时候被掳到戎人部落里的汉族女人。
不过安西镇守府的军队对于这些区别从来不会在意。
军人们出战需要军功,砍掉的所有男人的头就是军功,而可以贩卖的活的女人是钱。
在那一天傍晚安西将士们突然冲进部落宿营地的时候,吉尕亲眼目睹了她的丈夫们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杀死的情景,她只来得及把她还没有成年的女儿搂抱在怀里,遮住了她的眼睛。
做奴隶的女人吉尕在雪戎部落里同时侍奉着三个丈夫,当然她的丈夫也都是奴隶。
她的那些男人中有一个年老的父亲和两个儿子,他们的工作是锻炼铁器,修造刀枪箭镞和钉马蹄用的铁掌,吉尕实际上是被她的雪戎领主配给了这个没有女人的锻奴家庭。
一个维系几乎十年的家庭肯定要算是一段足够长的生活经历了,即使它是一种非常违反汉人习俗的经历。
吉尕领着她的小女儿和所有被俘的女人一起在安西军队的押解之下离开高原,启程前往有踏玉河流经的河谷低地,在那时吉尕的眼前经常出现丈夫们那些沾染着烟灰和尘土的黝黑的脸,他们脸上的栩栩如生的神情突然凝固在有刀子插进胸口的那一个瞬间。
每一次被凯旋的军队带回的俘虏女人里总是既有敌对部落的血亲族人,也有像吉尕一样被裹挟在部落里的异族奴隶,原先的主人和奴仆在一天之内变得完全平等了。
对于吉尕来说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吉尕和她的女儿是被当做雪戎女人送进官办奴场做踩玉的,她们都是来自伐戎战事中的俘获,因此她们当然就是些被伐来的戎了。
被判定的雪戎身份意味着她们永远不能赎身,也不能从玉奴名册中销籍,安西镇守很早以前就针对掳自宿敌雪山戎的女人颁行了终生为奴,永禁赎身的处分办法,看起来这也将是吉尕母女的最终命运。
弄玉阁的官员依循惯例在吉尕的身体上制作了黥文并且打上烙印,也按照着禁赎的处分给前额和后背各自熨烫了粗黑交叉。
不过吉尕的女儿因为当时年龄幼小被暂时地免除了黥烙,对于那些跟随母亲进入奴场的幼童,一般的习惯还是要等到她们成年之后再做标识。
吉尕从她被拴进采玉女人的队伍里,下水走河的第一个晚上开始,每一天每一天地俯首低头,直往自己的脚底下看。
虽然用身试玉这种说道和活法,真的是她头一回遇上,可是光脚走路的事情不用练,她在前边十年里本来就没有穿过鞋,她不用一步一哆嗦地慢慢打磨出那些耐湿耐冷,刀枪都扎不进去的坚硬老茧。
其实那么些年她的主人家也没让她穿过什么衣裳,天真冷了只给披羊皮。
她在给雪戎部落当着炼铁奴隶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是被使用粗铁镣铐锁住了手脚的。
身子,腿脚,和锁,甚至就连不停歇地吵闹着的铃铛,按照着那些雪戎主人们的意愿,吉尕那时候一直都在脖子上连同铁箍一起戴着一个很不小的铸铁响铃,当然现在这些东西是被挂在了不同的地方,不过它们响动起来要让人听见的那份意思都是一样。
该遭受到的罪都已经遭受了,大概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些都不用再去操心。
她就光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她的脚。
吉尕全神贯注地,每天每天,凝视着她自己的这一对光脚。
走过十年山野的女人的赤脚看上去粗疏,旷砺,可是底下都藏着看不出来的知冷知热,知深知浅,她们也有灵动的筋劲和聪颖的性情。
她们轮番交替着低伏,积聚,她们的每一根趾头先分张而后使力,跃跃欲试着腾挪扑朔的样子,就像两头追赶野物的小猎狗一样,吉尕怎么看都看不够。
吉尕并不是要看她们怎么样的好,她是要看着她们的尖俏什么时候轻轻触了地,怎么往地下又宽缓又绵密的压结实了,又怎么断然爽利的踮高,吉尕是在算计那一块石头一眼看过去长得什么样,紧跟着被她一脚板子扑下去,膈应在绵密的皮肉沟回里的麻辣酸涩又是个什么样。
这些行迹算计清楚了,她走过一条河就是看过一条河,每回踩上的籽玉从一开始飘飘忽忽可能是的心情感应,慢慢变成了有形容,有样貌,可以清晰洞见的胸有成竹,那是一种锲而不舍,知行合一,想和做的长期苦修之后,突然的觉悟。
吉尕相信她自己要把踩玉做到死大概已经是件命中注定的事了,但是她不愿意相信女儿的命运也是一样。
也许还有一点点其他的可能性。
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可能,首先她得活着。
只有能够捡到玉的人才能活着。
吉尕在以后做踩玉的很多年中一直能够捡到很多的玉。
最开头的那一年吉尕的女儿十岁还不到,她就找场里管事的要来一根绳子,一头拴在女儿的腰上,一头拴住自己的腿,她每天领着女儿走一趟夜河,那时候她的女儿下到河里,一河的冷水能漫到小娃娃的屁股。
女儿在以后的那么多年里越长越大,女儿每天看她,学她,一边走,一边捡,也能捡到越来越多的玉了。
除了领着女儿的吉尕以外,采玉工场里平常难免还会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妈妈,再有就是眼见着哪一个女人的肚子凸挺了起来,越长越显出了孕形。
每一家采玉工场都是一个住着许多青壮妇女的地方,踏玉河边的草场上也从不会缺少漫游放牧的民族部落。
部落里的男人遇到生出了兴致的时候,就可以往马鞍子前边搁一条羊腿,喜欢热闹的再多约几个亲朋,一同骑到最靠近的玉场子去寻一寻乐趣。
一条腿的价码足够很多人乐上很多回了。
实际上玉场一直都指望能够靠这种把女人拆零了卖的办法补贴日常开销。
场里养活一个女人,本来要使用的正道就是她的脚,只不过一个被养活了的女人除了脚以外,其它的地方能派什么用场大家都知道。
这些其它的生意已经不用再另下本,自然就是越多越好,多贱的卖了也不吃亏。
玉场里每回买羊肉买小米都是先问人要不要快活,答应能收快活的卖主最受欢迎,价优量大不提还有任君挑拣。
实在不肯要的再来谈那些银两和铜钱的事。
三五成群的生意男人来了又走。
玉场里也就断不掉此起彼伏的大了肚子的女人。
大着肚子的女人每晚照样下水走河,一直走到生出来了给歇一天班,歇完以后背上娃娃继续走河。
按照玉场里过的那种日子,大多婴儿都没能活过多久,偶尔有几个幸运的长到了可以断奶的年纪,就会被玉场卖给经过的游牧部落去换回羊肉。
游牧的生活风餐露宿,艰难困苦,儿童存活率低,总是非常的缺乏人口。
反而是像吉尕女儿这样一开始就登记成了雪戎奴隶,按照规矩要终生服役的孩子一直留在了矿场里边。
整天守在采玉矿场里的女人们大半个白天都在睡觉,躺在芦苇草棚里的吉尕往怀里搂紧她自己的,正在越长越大的小女儿。
她想总有一天女儿也要长到上镣穿环,黥字烙印的年纪,再给黥了的黑字上熨一个叉。
那样一来她就全完了。
女孩睡得正甜,棚子外边的晴天一片正大光明,可是吉尕只觉得全身一阵一阵发冷。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个什么办法。
有时候吉尕觉得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女儿,应该说的,一定要说的,还有不应该说和不能够说的。
可是到了最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吉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女儿说过话了。
吉尕不能说话。
她没有舌头。
女人的舌头跟她两只手上的十个手指头一样,很多年前就被她的雪戎主人割掉了。
没有了舌头不能说话。
吉尕有一次用她的赤脚底板抹平了自己身子前边的沙土地。
她拳拳的收拢住另外四个趾头,使用支棱在前边的大脚拇指往沙子上面写字。
吉尕写,有,谁,认,字。
睡完了觉的女人下午围坐在河滩上慢慢等天黑。
她们当下没有需要做的事。
除了遇到送羊肉的买卖上门,要挑几个女人出去付账款之外,玉场里平时都让大家好吃好睡,好好歇息,归根到底只要她们到了天黑有体力,有精神,能够捡着玉就行。
女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吉尕不能聊天,可是她能写字,她还能认识很多很多的字。
还有谁……
认识字?
吉尕把沙子慢慢抹平了又写一遍。
后来有个女人说,哎呀我呀,我认识字。
我可是读到了那谁谁的七律就能自己度曲的呢,那时候……
那时候姐妹们给客人连着唱一个晚上,可是一首都不能带重样的。
有文化从来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在大周的世界也是一样。
人在西域安身立命,最要紧的是能种出很多小米或者养肥骆驼和羊,这些事情都不是非要认字才能做好的,所以足够幸运的吉尕在她做玉奴的那么些年里,一共就只遇上了两个能认识字的人。
吉尕第一回遇上的这个女人是个妓女,她在安西城里做妓女的时候读过很多诗,可以配上曲子唱给来睡她的客人们听。
有一天有一个客人听她唱了一晚上王昌龄和王之涣,然后就死了。
官府认定她是为了谋财给那人喝了毒酒。
她这样的杀人重罪本来应该凌迟处死,不过统治安西的韩将军当时有意推行良法善政,于是接连几年赦免了所有被判极刑的女犯,把她们全都送进矿场做了踩玉奴隶。
将军开恩,也没给她们烙上禁赎的黑叉。
做过场面的女人五官眉眼长得好看,就算是牵连着镣链的身体四肢,举手投足起来也是有风有韵的样子。
给她们这间工场送羊的几个部落都认识她,每回也都少不了要挑上她。
有时候女人想给自己找乐,就说这个场里一半的女人都是靠老娘身子换回来的肉食养活着呢。
如果单讲道理,这个女人在玉场里熬过五年以后,还是能有机会被哪个低阶的小军官买出去当老婆的。
问题就是她得熬的过去。
吉尕用脚趾头往地上写,我在地上写字,你告诉我女儿怎么读声。我捡到玉了分你一块。
吉尕很早就是场里边最能找玉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要是她哪一天捡到了三块籽玉,就往身子里边藏进一块,到白天睡觉的时候找机会传给那个认字的女人。
睡醒起来大家坐在屋外聊天,吉尕就往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女人按字念给她女儿听,她再要女儿跟着念。
多多的念。
念完了用手往沙地上写,写完以后闭上眼睛,一遍一遍背诵。
吉尕自己小时候就是那么又念又写的背出来的,背不出来要被爹爹打手心。
吉尕能背下来的书还多着呢,她现在也得照样教会她的女儿,女儿要背不出来也打手心。
她们两个大女人互相帮助着从千字文开始,教到第三年的时候已经让小姑娘背下了大半本论语。
不过那个能唱王昌龄的女人死在了这个第三年里。
女人先是因为生病没有力气走河,接下去就被烧燎熨烫着折磨了三天,到最后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剖开肚子,钉在河边木台上让大家用脚踩。
这些都是但凡开一个头就会一直走到底的事,很难再有转圜。
吉尕走到她身子跟前的时候,看到她还有点哆嗦着的脸上都被人用烙铁烫的烂了,除了还没瞎的两只眼睛以外,再也没剩下一点好看的样子。
吉尕想,等到下回场里送进新的人来,她又该在地上比划着问她们谁认识字了。
下一回自己找上来的是个男人。
那是一个在玉场里当监工的回鹘男人,头发有点泛黄有点打卷,鼻梁有一点挺直,长着一对黑眼睛,他可能是混了血。
卷头发的回鹘男人年纪很轻,几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有一天对吉尕说,大姐姐我知道你能背下很多中国书。
他把吉尕叫的浑身打了个哆嗦。
场里从来不会把奴隶叫成这个的,都是就叫身上烙的号数。
再说姐姐这个辈份也不对。
回鹘男孩说我们族里的习惯都把女人往小叫,叫得越小女人越高兴,我知道这事跟你们中国不一样,姐要是不喜欢呢我下回叫奶奶也行。
都说胡人花言巧语特别会哄女人开心。
故事里的杨玉环见到安禄山就特别开心。
按照吉尕眼下的地位身份,按她一个女人过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有个俊俏的男孩跟着管她叫这个叫那个,她应该是不至于特别不喜欢。
到那时吉尕已经在场里待过了好几年,她也听说过这个当管工的孩子家里是不再游牧的定居回鹘,他们家养着一大群骆驼长年往来内地和西域之间运货,又在安西城里买下几间大瓦房子安了家。
回鹘男孩以后告诉吉尕,家里给他找了教书先生让他学习汉文,可他就是觉得当一个男人应该去干打打杀杀的活儿才对。
男孩子找到在安西镇守府下当军官的回鹘亲戚要求从军,不过安西这一阵也没有打什么大仗,结果给他安排的就是到踏玉河边来看守矿场了。
做踩玉的场子既有官家开的也有财主开的,像吉尕住的这样官营的地方都是使用官兵管理。
男孩家里大概觉得让他在外边闯荡几年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兵那就先当一阵子。
他家本来有钱,平常留心一些打点笼络,工场上边总管的官和底下看守女人的兵们对他都算不错。
问题就是他现在觉得认字看书倒是件好玩的事了。
人性都是一样,没有的时候才想。
当然按照人性看,整天跟一个长白胡子的老头摇头晃脑的念汉字,那肯定比不上看一个光身的姐姐倒换她的光脚丫子往一大片沙土上写出一本书来。
人家那时候摇晃起来的可是精赤条条的屁股和奶。
而且她们家的小妹妹也是精赤条条,屁股和奶长得细细巧巧也很好看的。
每天下午年轻的回鹘监工等到女人们睡完了觉,他就把吉尕和她女儿从拴腰的链子里拆解出来,沿着河滩往外边多走出去几步。
空旷一点的地上方便姐姐挥洒。
到了那时吉尕已经用脚在沙子里写过了快三年的字,没有了前后相连的牵扯,她站直起身体挥洒开来,一边退,一边写,脚尖下的笔划起承转合,行云流水一样,都是化用了她小时候一天几大张宣纸练出来的功夫。
写出来以后回鹘哥哥教妹妹读,他自己也读,吉尕在边上继续写出来解说,要是碰到回鹘孩子也读不出来的,吉尕可以找同音字,也可以写出切韵给他们拼出来。
吉尕给他们写她自己背过的诗,那么多字的太史公书她是背不下来了,不过她能记得里边讲过的故事,她就在沙上一段一段的讲出来那里边的故事。
胡人男儿不光是说话好听能哄女人,他们说完了可是立刻就要上赶着动手的,胡人的心性最重眼前,只要想干,正好又是有机会有本事能干成的,不干那就是吃了大亏。
他们可不知道那种讲人行世既要能等,又要能忍的好处。
这个可能有一半胡人血脉的回鹘孩子也是一样。
他叫完了她姐的那次就干过了她,有时候看她写字写到一半的时候也干她。
他当然也干了她女儿,这些都不算什么事了。
她的女儿长得好,本来就是经常要被官和兵们,还有卖羊的汉子们干的,有时候还会连她做妈妈的一起找上,一起挨干,母女俩互相亲的,舔的,摸来摸去的那种事都做到家常便饭一样了。
没他这么一个黄毛的小兔崽子不少,再添上也不用嫌多。
有时候她往沙子地上写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时候,就听到旁边长着几根芦苇的地方一个小兔崽子和一个丫头片子搂抱在一起搞得翻天覆地。
吉尕停下脚想想,我生的丫头长得好,他家要是真能把她买去给他当小老婆我也认了。
吉尕再想,唉。其实她妈年轻的时候长得也好。她一走神没注意那边在喊她,喊过两声嗓门就大了,也没再叫姐姐。让你过来呢,没听见啊!
人家心里有主意的,一直都知道谁是做主的,谁是那个奴才。
吉尕噢噢的连着声答应,赶紧往他俩并做了一堆的那个地方走,一边苦笑着想,有钱的女婿真不好伺候,还不知道他这回要干他丈母娘的哪一口眼子呢。
吉尕在她像女儿现在那么大的时候,就让她爹爹教着背下了很多很多的诗和书了。
吉尕后来嫁给将军的时候也还是个没有多大的年轻姑娘。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会想象过很多关于自己的未来,不过那时候的吉尕应该是没有能够猜想到二十年以后她现在变成的样子。
从现在的立足之处看向过往的人生的确总会是非常的出乎意料,就好像降落在地上的星星是一些不能发光的铁石,而蝶蛹可能会变成虫草开出粽色的花朵一样,我们从来都不能正确地知道命运可能的方向。
吉尕想,她现在肯定不用再去算计那些男人和女人之间没完没了的恩情,道义,忠贞和辜负,甚至还有名分的帐了。
不过她确实想象了他看见自己现在变成了的样子。
其实她想过很多次了,她仍然会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发抖,全身发抖,而且上边和下边一阵一阵地轻轻发烧。
女人想象了她自己的有红晕的脸,和泛起了一整片细小皮肤颗粒的赤裸的胸脯。
她觉得臂膀上每一支纤细的汗毛都在晴天的烂漫阳光下尖锐地竖立了起来。
安西是一个经常会有晴天的地方,现在和二十年前都是,在一个年轻女人赤身裸体地走过普照的阳光和陌生人群的时候,她当然知道自己已经被看见的非常清楚。
女人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的确可以一边神情自若地搔挠着阴户,一边用脚趾在沙上写些一寸河山一寸脚疙瘩肉,一寸玉足一寸芳心的打油句子调侃踩玉奴女的生活,但是在那样一个惊惶和战栗的开始,那些奔马一样的心跳,和燎原野火一样扑面而来的烧炙感觉恐怕仍然会是永远的记忆。
赤足行走的女人看上去显出了更多的柔弱和无助,而那些束缚一个裸体女人的脚镣和手铐似乎意味着权利剥夺,她不再被允许保护自已了。
这两方面都使事情变得更坏。
女人已经没法记得到底经过了多久,她才算是习惯了这样一种总是光着屁股的日常生活,或者是如果一个女人在那个开始的时候所遭遇到的全部,就是无穷无尽的男人和她不停地进行着的无穷无尽的交媾,她应该可以比较容易地克服事毕后映照在裸胸上的阳光,还有返回时赤脚走过的草地那种心理障碍。
住在一座被掀掉了屋顶的房子里,没人会在意窗户是不是开着。
强奸使女人自由。
在被五十条鸡巴操过整个白天之后,她念兹在兹的大概就是屄里还有没有剩下的水分能够帮助浸润肯定会在整个晚上操进她身体的另外五十条鸡巴。
她可以在这一百个男人的注视底下分张腿脚,哭泣,哽咽,一边努力地搓揉自己,希望她还能够恢复一点湿滑。
而后也许就可以不那么疼。
二十年中的赤裸昼夜数不胜数,没法细说从前,一个女人在和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男人朝朝暮暮赤裸相处,在苦役,折磨,毒打和凌辱底下,与所有那些男人一起走完了足够长的路程以后,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雪戎联盟围攻安西的那一年她在安西。
雪山戎人在遭到失败退上高原以后曾经不止一次尝试着重新回来。
他们在那一次终于能够兵临安西城下的时候,已经使用几年时间重新征服了沿踏玉河溯流而上几百里路程中的城镇和乡村。
雪戎的各支部族在他们推举的王的号令底下联合行动,每一个部族里既有军队,也有为军事行动承担各种劳役的奴隶。
锻奴男人和他们的女人就是在那一次战事中随军行动的服役奴隶。
女人的锻奴丈夫们把打铁炉子安置在一小片胡杨树林的边上,从那里抬头可以望见远方浑平的山塬底下矗立的安西城楼。
攻而不克的围城战事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女人在那半年中的几乎每一个白天都是跪坐在为铁炉送风的风箱前边,鼓足力气奋勇推动风箱的把手。
如果因为体力不支而放慢了速度,她家那两个年轻男人可能就要捡出一条捅火钩子,往她的光溜脊梁上边直抽下来了。
他们一家每天都有产出箭镞的定额,不能完成全家都会挨到督办军官的皮鞭,所以做丈夫的也是迫不得已。
实际上在她服行锻奴劳役的那些年里,使用戴铐的双手握持住风箱把手一推紧接一拉,无穷无尽地循环往复几乎就是她在挨打与媾合之外所做过的全部的事,为铁炉鼓风永远是一个嫁进了锻匠家庭的女人命中注定的责任。
管理奴工的军官会在天刚开始黑的时候来找她,把她领到部落战士们宿营的帐篷里去过夜。
部族出征不带家眷,每隔一阵就要使用役工营里的奴隶女人解决问题。
这种常规分派的劳军差事在时间和人数上一般都还有些分寸,不是任凭着兵们率性胡来,最可怕的是有几次强攻登城又让里边的守军给打了下来,再要把女人往那些输红了眼的汉子堆里送的时候,她们走在路上两条腿已经先吓得软了。
当时冲锋的时候蜂拥蚁附一般去爬墙头的一大群人,就算被人杀了三成,退回来还有一大群人,一个晚上都要做完的,女人那一个晚上要转过三四顶几十个人睡的大帐。
而且她们这些配给工役营里的奴隶做妻子的女人,大多都是来自前边几年被雪戎重新征服了的沿河地方,那些地方有的坚持抵抗遭到屠城,也有的投降献土,杀戮虽然要少一些,但是也就听凭对手处置了。
女人们最终沦落到了现在这样的境遇,肯定都是联系有当时的因果,在历经了漫长血战的互相杀戮之后,她们处身的家族和雪山戎人不共戴天。
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她们又都是些谁的谁,这些事情在雪戎营地里当然不是秘密。
现在把这些敌人家的小媳妇和大姑娘,往刚才还被那些敌人斩杀过一场的血性汉子们的窝里一送,她们一个一个会让人收拾成个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到了早上她们肯定都是躺着被人拖出来的,有人前边后边被撕开了大口,被弄得通透了已经咽气也是时有发生的事。
那一天下午正在一门心思相帮着丈夫拉风箱的女人被几个骑马的雪戎军士喝令起身,拴住脖子系在马鞍上牵领出工役营地的时候,她觉得这样的天色要去转帐篷像是还有点早。
或者就是又有什么过往的兵民人等需要安排迎送,比方说运输辎重补给的骆驼队伍到达了营地,找几个女人去给一路风餐露宿的走卒驭夫们缓解一点疲乏。
有时候被征发来的驼队主人还是她早年认识的故地里的汉人乡绅,相见之下那种自知身形已经如此脏秽不堪的大羞惭就都是些不能尽述的事了。
不过那天下午被牵住脖子跟在马后的赤身女人脚下拖带一副重镣,趔趄跌撞着穿过了大半个雪戎青豹部落扎营的河边草滩以后,她见到的是半天中飘扬的布幡和粗石堆叠的祭坛,在她继续前行的大道两边成排树立着金线绣出的狮子和豹的旗帜,以及成排的顶端插有人头骷髅的木柱,那是部族的勇士从往日征战中赢得的奖品,它们总是这样被展示给所有的到访者,当然还有像她这样正被牵领着前去接受部族首领主人召见的苦役奴隶。
他们都要在走过这些敬神,镇鬼,并且彰显武德的完整仪仗以后,才能到达那一座方圆广阔,装饰华丽的毛毡大帐的门口旁边。
已经往帐门边上拴住了马的戎人汉子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没有放开马鞭。
本来守在她后边的兵士抬一只手,一把拽紧了她的脖子。
他那一只特别有力气的大手抓握住她戴在脖颈上拴铃用的铁打项圈,她就像一头钻进了圈套的小动物,除了四腿乱蹬以外再也没有一点回旋躲闪的机会。
马鞭在身前挥舞起来的节奏不紧不慢,可是没有哪一下是马虎敷衍的,正好抽在奶尖上那一下的劲头憋闷进芯子里怎么都缓不出来,疼得她只管往地下拍打两只光脚底板,可能是嫌她动得大了晃人眼睛,前边那个兵抬腿跺在她的脚趾头上。
轮番扫掠下来的皮条梢子一道一道见红,最后攒下的几手专门用来打了她的脸,拧着她转圈翻过去脊背又特别的多打屁股,明显就是要把她打成一个不能看的样子。
打完以后鼻子流血眼圈发黑不用说了,上边是从来薄瘦的脸颊,底下团团分边的肉瓣本来也该紧绷着,可是现在上边下边都是又热辣又鼓胀,搓揉的,搅合完了的面团发起来了一样,那种圆圆胖胖的感觉特别的古怪生猛。
女人来过这里很多次。
就像这种被人领来迎门先挨一顿打的事,她也不是第一回遭受。
算起来到了那时候她在雪戎军队里已经住过了不少日子,反正不论日子多少,人家就是一直都没有把她忘掉。
每回遇到了各方家支族系的雪戎首领访问青豹部落,宾主把酒言欢起来多半总是要把她找去侍宴的,所谓侍宴就是那种光着身子给人倒酒端肉的活儿了。
那时候她的舌头和手还在。
大家都是围绕圆帐边上转圈坐着,她跪在地下使用膝盖走路,抱住酒坛磨磨蹭蹭,行行止止的,围绕团团坐着的大家团团打转。
转完几轮换一个姑娘掌管酒坛,把她领到大帐中间放有一张粗木方台的地方,再从帐外召进一队摩拳擦掌一直待着命的健壮奴隶。
后边一轮里全场继续喝酒,而她自然是趴跪在全场正中的台上,和那一整支全身赤裸,只在肩上披一条狼皮的男人队伍轮番表演性交助兴。
这种雪戎传统的聚会接下去还会加入更多的戎人妇女,最终几乎总是会变成一场所有男女参与其中的酩酊大醉下的混乱交合。
终局的狂欢对于侍完了宴的奴隶女人是一种解脱,因为她可以不必被她的雪戎主人送去陪哪一个具体的客人睡觉了。
书面一点就是侍宴之后还可能有侍寝。
虽然按照她这样一个终日里鞠躬尽瘁着鼓风炼铁的奴隶女人现状,在她遍体鞭烙的瘢痕,蓬头垢面,胼手胝足的败絮以下,往日汉家美人的声名还有多少金玉能够留存只有天知道,不过的确还是会有人特别指明了要睡她,安西从来就是一个聚集了太多恩怨的地方,他们可能是因为最终将她牵扯了进去的族群争斗的怨恨睡她,也可能是因为曾经流传的关于她的声名睡她,或者就纯粹是好奇的想要看一看她的光屁股。
被当成了猎奇甚至复仇途径的性经历当然都会是一些非常屈辱和痛苦的事,不过那本来就是雪戎领袖们想要让她更多遭受到的事。
折磨一回对头家的妻子女儿总是让人心情好,因为自己家的妻子女儿遭人折磨肯定让人心情不好。
这种事可以被看成是对于胜利的炫耀,给予对手的贬损,或者干脆就是个恶作剧。
实际上在雪戎联军重回安西的整个过程当中,那些投降了雪戎的汉人军官大多都是和她睡过的,每逢有新归顺的人马编入帐下,就会把女人给他送过去小住几个晚上,要你奸一回你们自家的女人,表明一个你已经换了边站队的态度。
遇到那边着急要表忠心,自己搞完以后再集合全营把她来回轮上几遍,也算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常情一直到了现在。
女人最近一次被领出来陪睡觉的客人的确就是一个汉人。
围攻安西的战事陷入胶着以后,城里的汉家军队和城外的雪戎联盟已经互相派遣使者进行过几次谈判。
打不出结果的事可以试一试能不能谈出个结果。
雪戎部落要求安西打开城门投降,他们承诺不会屠城;城中守军的条件是围城的雪戎后退三十里让开道路,允许汉人军队自行离开向西撤退,而后戎人可以和平进入安西。
雪戎部族这一次攻略是从踏玉河的下游出发,自东向西席卷全域,已经退守到安西的汉军没法行经大片戎人控制的地带返回周朝内地,他们考虑的方向是继续向西退避。
更加偏西的踏玉河源住有回鹘部落,面对着当时境内势力最盛的雪戎军队,回鹘的合理选择应该是与汉人武装互相倚助对抗强敌才对。
不过这当然不是雪戎一方愿意见到的事。
讨价还价没有谈拢就要准备再打一阵了。
豪爽大方的雪戎豹子部烤了一头羊恭送来使明日回城,整一顿饭食里女人始终都在宾主两头之间来回跪行着敬酒,那一天她是先被捆在大帐前边的祭坛底下用马鞭子抽过一遍的,她那一条颈下悬寄一个大铃,四肢牵连着两套铁镣的精赤身体上,鞭伤累累,安西城里派出来的官当然是整一顿饭里都不自在。
完了以后把人送进休憩过夜的暖帐,特别被安排了陪人吃饭还要陪人过夜的女人也就跟着进入帐里跪在门边。
女人说,雪戎青豹部的女奴才依照主人的指派守在帐里服侍官家睡觉。
官家有甚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就是。
既然是处身在戎人蛮子的地方,女人使用的词语也比较直白。
帐子一头的那一位官人追随汉家将军历经转战,早几年前就已经算是府里成名的谋臣了,他和女人互相对望了一阵。
女人觉得他是不是正在心里边回想早几年前看到她穿着衣服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笑一笑,想开以后她倒是觉得自己也没有羞臊得一定禁受不住,反正她正脸迎着受了下去。
最后那人说了个知道了,从此两边无话。
她直挺挺的跪了一夜,那人安然就寐,看上去睡得还很平稳。
女人想,所以今天是不是又要见到哪位旧人了?
一样的被人领过来挨了一顿无缘无故的鞭子,前胸后背都是一片如火如荼的疼痛,疼得人心慌气短,她觉得自已就是一头被烤到了半熟,又被刷上了一层热辣酱料的全羊。
脚趾头也很疼,她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子是不是踩裂了里边的骨头。
她一脚远一脚近,一脚高一脚低的穿过了大敞的帐门,一眼看进去从前往后五十尺幅圆的穹隆中间,长年总是遍铺着绣花羊绒毯子的地下裸露出了全部打底的黄土。
地毯都被卷起来收到一边,当时搭建帐篷的时候肯定也都仔细夯实过整片的土地基础,不过女人从门边起步的光赤脚板底下,踩住的并没有一寸平整地方。
从她的脚下一直往前,整一条沿线上特别使用了打破的坛罐砖瓦碎片在黄土地坪上堆叠出来一条单人宽度的踏步道路,那些陶瓦参差断裂的边缘上带尖带刃的锋利茬口让人一眼望下去心里发毛。
她那一只赤脚是小心翼翼,从轻渐渐加重踩下去的,脚板经过几年荒山野水的陶冶已经能算硬朗,就是被那些尖茬硬生着支棱起来还是要疼。
疼就疼一点,尽量不要蹭得大了被深切进去。
女人能明白她的雪戎主子们想要召见一个奴才的时候,要让那人一步一步疼痛,一步一步害怕的意思,她就是觉得摆开这么一个场面好像有点太大,肯定不会是为了要派她去给哪个客人端羊肉的事。
等到她一步一步疼痛,一步一步提吊着肝胆,沿着有扎刺有刃口的狞厉道路走到大帐对面靠近篷壁,横平着放置一具彩绘低案的地方,脚底下肯定是有流血了,背膀上又零星的多挨了几下马鞭。
她看到低案前边的地下摆有一块镂刻出一道一道三角尖棱的硬木垫板,这里就是她要跪下去静听主人说话的位子。
她也就往那上面端正地跪好。
除了周身的什么地方突然抽搐的疼痛让她哆嗦一下之外,她跪得安安静静。
案子后边倚靠在一张豹子皮上的年轻女人就是领有雪山戎族青豹部落的那个主人。
她手里捧起一个镶银的骨碗,浅浅抿了一口里边半满的酥油咸茶。
她在喝完那碗茶以前一直没有出声。
后来她说,明天你去安西城里见你的男人。
叫他开门献城。
从西方雪山流下来的踏玉河水每天流过安西城外继续向东。
从安西出发前往大周内地的军民商贾,他们的方向也都往东。
这一条有河有人的沿途上先要经过一些大小不一的市镇,走到后来就会见到放牧着牛羊的大片草地中间,渐渐显出来更多的谷子和麦地。
建立在这个离开安西十个日夜车马行程,高原延伸的余脉底下,名字叫做善的城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
善在西地的最东,善城之后虽然还阻挡着一道横贯的山岭,不过山岭的另外一侧长期以来住有大周军队,那里已经可以算是比较确定的周朝疆土。
连接在边疆和中土之间的善城占有交通联络的便利,它也是一座住有更多汉族人民,受到更多内地影响的城池。
善城就是以后在雪戎部落中被叫做吉尕的女人出生的地方,吉尕是汉人的女儿,当然她父亲最早为她起的肯定不是这么个名字。
吉尕的父亲读过许多中国的诗和书,他早年受邀从内地来到善城办学,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教成了很多学生,也就渐渐赢得了在胡汉杂处的西域地方守护和传承中国文化的声名。
善城也是西域全境率先反抗雪戎统治的首义之城。
善城人民在雪戎部落因为信仰分歧而陷入内战的时候发动起义,武装起来的起义者们杀死城中驻守的雪戎官吏,扫荡了市镇周围的草场,他们袭击并且赶走了那里的雪戎部落。
吉尕的父亲参与组织了这些行动,他也被认为是起义的主要领导人。
当然发起一次战争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武备资源,肯定得到了当地豪强家族的支持,他们需要借重的可能是士人领袖对于人民的号召力。
这一场从善城开始并且蔓延到西域全境的武装暴动结束了雪戎对于安西的百年统治,汉族人民欢欣鼓舞,他们以后将一直在自己的历史记录中提及这个得到解放,并且开始复兴进程的重要起点,而与此相应的则是雪戎部落中永远留存的,关于善城暴动的惨痛记忆。
在那些记忆里有大量的男人被杀死,女人遭到强暴,许多年轻女人被带走卖做了奴隶。
雪山戎人没有平民,只有贵族,战士,和奴隶,他们从来将所有汉族人民看做奴隶,雪戎的统治方式是强横的,粗暴的,旧日的压迫者在被推翻之后很难得到宽恕。
按照传说,经过杀戮和掳掠贩卖之后幸存下来的雪戎妇孺被要求交出所有牛羊牲畜,她们也不能带走帐篷和毛毡被服等等一切生活用品,实际上她们是被强迫脱光了所有的衣物,并且被赤裸裸地驱赶到了已经下过一场初雪的荒原上。
站在激奋的暴动者的立场看,雪戎是一伙来自高原的野蛮人,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劫掠汉人获取到的,要求强盗交出他们的赃物是很公平的事,现在这些女强盗应该光着屁股滚回山里去。
在善城汉人推翻了雪戎政权的那一年秋天,零星积雪的草原上到处流浪着身披树皮草叶的雪戎女人和孩子,她们最后大多因为冻饿而倒毙,甚至还会遭到猎杀,有时会有汉人或者回鹘和朱邪人骑马追逐她们,将她们当做练习弓箭或者刀枪的活动靶子。
传说在一些地方曾经发生过大范围的捕猎活动,从四面八方合围起来的猎手将雪戎女人驱赶到狭窄的踏玉河谷里集中攒射,女人们赤裸的尸体在以后的几天中阻绝了踏玉河水。
暴动后的汉人城镇纷纷宣布独立,它们互相都不承认对方的领导地位。
回鹘朱邪等等游牧族群秣兵历马,它们对于雪戎退走以后空置的草地充满热情。
如果进行更大一些范围的观察,当时西域全境的周边地带仍然有雪戎部落活动,雪戎和汉人的武装冲突并没有停止,他们也可能在消弭了自身的内部矛盾后从南方高原上的王国中心派出更多的军队。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就是安西有许多人都已经死掉了,接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人大概要死掉。
对于常年驻军岭外与雪山戎人对峙的大周帝国的将军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更多的死人会为生者留出更多的活动空间,现在的西域正在为他展现这些空间。
将军在这一年晚些时候作出的挥军进入善城安西沿线的决定,最终使他在西域漫长的民族争斗史中留下了名字。
将军受到了善城汉人居民的欢迎。
他在出发统一西域全境以前花费了几年时间经营善地和周边,在那期间吉尕的父亲把女儿嫁给了将军。
吉尕在她还是一个汉人女孩的时候能文,工诗书,少见人,而在坊间却是多有流传着汉学先生家的姑娘长得像画出来一样好看的说法。
将军在内地应该是有妻子的,严格地说吉尕大概是侧室,不过没有人更多地公开谈论这方面的问题,它被有意地忽视掉了。
使用联姻的方法建立适当的同盟关系从来都是古典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掌握武装力量的外来军事领袖和得到人民拥戴的本地士人名流来说,彼此都有对方需要的东西。
而且根据多年以后的实际结果来看,吉尕父亲那时相信将军可以成就大业的判断也没有错。
吉尕在婚后度过了几年幸福平静的生活,将军和吉尕的父亲则在那几年里逐步实施他们对于西域全境的攻略计划。
将军亲自率领主力部队西进,沿途压制踏玉河两岸包括雪戎在内的任何抵抗力量,他最终得以成功地占领了安西。
但是重新团结起来的雪戎部落联盟选出了新的王,他们从南方高原发起的突然反击完全改变了局面。
雪戎军队切断了安西与善城之间的联系,迅速完成了针对善城的包围圈。
试图回军救援的将军在一场双方都投入了大量兵力的会战中遭到惨败,只能退守安西自保。
在以后的许多个月份里善城军民陷入了一场困守孤城的绝望苦斗。
吉尕父亲本来的责任是坐镇经营后方,统筹人力和粮食的征召供给,现在不得不亲自提剑督战,他在一次登城巡查的时候被流矢射中,以身殉城。
善城最终被雪戎攻破是在一个阴云四合的黄昏。
那一天的白天里天空显出异象,总是多晴少雨的草原上横列如同兵阵的黑云奔腾翻滚,一浪接着一浪无休无止地从城头之上咆哮而过,白昼暗淡得像并没有太阳升起,原野尽头天地相接的地方倏忽闪烁的电光都是暗红的颜色,云中大风的声音像马群的嘶鸣。
在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必死的破城之暮,十八岁的吉尕坚守被征用作将军宅邸的两进合院的正房中堂,用铁链代替木闩穿过门键,闭锁了堂前的大门。
吉尕已经遣散了所有的侍卫和仆佣,当然也有不少人更早些的时候已经自行离开了,不过她在那之前已经命人在屋内沿墙堆满干燥的麦草,倾倒上去几桶清油,在她身边的八仙桌上点燃着两支粗大的红烛。
战事延续,吉尕的父亲还没有下葬,收殓着父亲尸骸的棺木放在她身前的房屋中间。
她在听到屋外的街上终于传来喧嚣凶戾的奔跑喊杀声音的时候端一支蜡烛起身,拣起一小把干草点着它的梢子,又把它扔回浸油的草堆里去。
她沿着屋墙点燃了更多的干草。
一直到被越来越多腾起的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她剧烈地咳嗽着退到倚靠在后墙的条案之前。
从黑暗低沉的云底延伸下探的烟尘涡旋在草原上摇曳横行。
它们巨柱一样的壮大身形连接着天和地。
那时雪山戎人的战士已经从几处地方登上了善城城墙,墙头上的抵抗也在防守者全数捐躯后宣告停止。
城门被打开以后更多的雪戎军队长驱直入。
有一支龙卷突然加速,它的像漏斗一样垂堕低俯的风嘴从墙头以上两丈之高的地方一掠而过,突然接触了地面。
在大风经过的地方屋瓦和木架草帘都在一瞬间旋转着飞升上了半空。
围城的雪戎军队了解善城,他们也为攻击行动中的兵力运用规划了方案。
青豹部的战士进城以后按照预定计划径直奔袭将军住地。
那时大风已经掠城而过,接踵跟随的暴雨如注如倾。
他们看到的沿路的房屋都被卷走了顶盖,一地的狼藉,漫天水光,而在他们身后更远些的地方开始传出打砸呼喝的声音。
全城都在大雨中杀人。
受命占领将军住所的雪戎军队在整个院落十多间大小房屋中找到的唯一一个人还活着,因为正房的门窗封闭紧密一时没有撞开,而顶上的铺瓦都已经被吹拂的荡然无存,战士们攀上墙垣准备要逾越而入。
在他们向下看到的屋中有一个倚靠台案站立的年轻女人,沿墙堆积着燃烧又被雨水浇熄的草灰,女人抬眼望向他们那一伙扒在墙头上探出脑袋的汉子们,神情有些茫然。
在吉尕被掳到雪戎部落以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她的处境并不算太坏。
那天带队抢占宅院的军官十分小心地守卫着他的战利品,他把女俘虏藏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让其他的雪戎人见到她,他甚至可能想要娶吉尕当老婆。
当然他也在部族上下激起了很多的愤怒情绪。
那一天有多少将士奋勇登墙,浴血拼命,其他人用性命为他开辟了道路,而他能够得到那个女人只是因为他被安排去执行那个任务而已。
即使是在同一个部落,不同的家族为了女人或者牛马的事也是可以打仗的。
索要女人的争执最终发展成了使用刀枪的斗殴,在一场为了抢走女人发起的袭击中争斗的双方死了三个人,雪戎青豹部落年轻的女领主不得不亲自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她让人把吉尕脱光了衣服捆在一棵大树底下,部中几伙虎视眈眈的汉子们当然都是团团的围在周边观看着的,领主拿一把戎刀从吉尕左肩锁骨底下扎进刀尖,略为偏斜着一点割划下去,一直划到了女人右边的大腿根。
刀子在经过女人奶房上那些薄皮软肉的时候特别加重了力气,把她左奶朝里一边切开了一道很深的裂口,不过她轻快的掠过了她的肚子。
这地方要是一刀扎穿进去他们的战利品大概就活不成了。
从这样的一刀大概可以看得出来,年轻的部族女领袖不喜欢吉尕,没有直接弄花她的脸也许只是先留一个可以升级的余地。
割完以后心平气和的问一声,你还要她?
男人赌气地说,要。
她提起刀子再割。
第二条刀伤从吉尕颈子底下开始,大致竖立着延到肚脐偏左。
潸潸的鲜血流了大半个身体。
男人啐了一口,说,妈的。
不要了。
他一个人不要就给大家要了。
吉尕被捆在那个地方任凭部族里各家的男人们要了两天两夜。
身上的血口一回一回凝结,又一回一回被挤被撞得重新绽放,两天以后被弄得遍体血痂和污秽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就要断气的样子。
领主吩咐了先就把她解下来静养几天。
可是青豹部落是一个兵强马壮的部落,部落首领旗下的一千顶牧户帐篷里可以征召出两千的战士,要讲公平这事还远远的没有算完。
赢得善城之战的雪戎联盟军队当时正在城外的草原上休整,住在帐篷里方便照管马匹牲畜,他们没有进城,整座空城里边也没有剩下一个活着的人口。
那一天经过了整夜的大雨以后,跟下去的几天几夜里从城边漫溢出来,流进踏玉河中去的积涝,都是浅红颜色的,散发出腥甜的气味,就连牛马都不怎么愿意到河边喝水。
养好了伤的吉尕在那几个月份里被人领着转完了整个青豹部落的每一顶住兵的帐篷。
城里长大的汉人女儿体格偏向文弱,做得多了前后出血还会生病,弄着弄着就像又要死过去的样子。
兵们发现操女人是一件很快活的事,可是她在不被操的那些时候更像是个麻烦。
当时会盟的雪戎领袖正在制定下一步的军事计划,既然已经赢得了一个非常成功的开始,随之而来的目标当然是重建全流域的统治。
位居地缘中心的安西城仍然是逐鹿的锦标,只是换了想要得到它的人。
这将是两年之内从善城发起的第二次西征。
大军的行动即将开展,收储辎重,修造缝纫的后勤工作也都要着手安排。
提到女人的事中心大帐里吩咐了一句,那就给她找个人家吧。
吉尕被人半扶半拽着送进役工营里的时候形容枯竭,神智昏沉。
她被配给了营里的铁工奴隶。
管营的官对领着两个青壮儿子来谢恩的老铁匠说,这个女人以后跟在你家干活,让你家睡,你家里的三个男人都能睡。
这个意思大概是嫌吉尕太招男人,被人抓了还能把抓她的人招惹到自己打起来,还能打出死伤。
所以多配几个男的尽着她睡。
中心大帐里传出的吩咐还说不要给她穿戴,一点都不要给,首先的原因是往她身上划出的那些刀伤都是专给血气上涌管不住自己的男人看的铭记,当然是要一直暴露着让所有男人都能看到。
而在另外的方面那是一个判决。
在一条曾经有过许多戎人妇女遭到强暴和虐杀的征西道路上,善城的女儿应该接受她的被羞辱的报应。
她要在誓言复仇的雪戎军队所有将士的注视底下,赤身裸体地走完全程。
赤身裸体地置身在雪戎军队中的吉尕袒露着身前的刀伤,从那以后一直要面对着所有男人的注视。
其实吉尕以后一辈子都带着这些有点凹凸有点纠结的紫红疤痕,不穿衣服的时候真的很显眼。
后边的几天里吉尕的丈夫们动手为她打造了脖子上带的铃和项圈,拴手拴脚用的镣铐,又一件一件有钉有铆往她身上安装妥当。
锁脚的链子按照主人要求还得特别加重,刚上完的时候试着走出几步就不成了,反正就是根本没法像个样子走路。
役工营里在行军的时候给打铁的炉子配有牛车,除了火炉风箱和全套打铁家什以外,再给大车装上他们佩戴着重镣没法多走路的奴隶老婆。
全军走在征途上的时候吉尕靠在晃来晃去的牛车上发呆,走到地方驻扎下来,她慢慢的学那些给炉子生火和抽拉风箱的事,她觉得自已已经完全坏掉的身体和精神有了一些恢复的样子。
但是她是一个从早到晚,每时每刻,总是毫无遮蔽地生活在一大群男人中间的裸体女人,他们每一个人除了能看见她的刀疤以外,他们也能看见她脸颊上渐渐泛红的血色,和重新丰盈起来的乳房,他们知道她月经的间隔,拉撒的次数,什么地方发痒了什么时候去抓挠,实际上一开始的役工营里几十个打铁的,缝皮的,做木工的人口里并没有什么妇女,有数的几个做妻子的也没有不穿衣裳。
其实总是有人在看她的,不管是让人直愣愣的盯上半天还是寻隙瞟上两眼都要算是一个做奴隶的女人的本分,让人看和让人干都是。
营里监管劳工奴隶的雪戎军官干她的时候也不避人,经常都在他们住的帐篷外边的草地上干她。
完事以后说,这逼这两天流的水不少嘛。
好起来了吧。
又该安排她去转军营了啊。
转营轮宿的时候场景有些不同。
不光是她自己一个人不穿衣服,那种时候放眼望去周围影影幢幢的全都是男人,他们也全都没有穿着衣服。
一丝不挂的吉尕在这支大军无穷无尽的军官兵士的身体底下躺卧匍匐,辗转承欢,她在许多的晚上仰视了许许多多的男人结实健壮的屁股和腿,还有他们形状大小各具不同的生殖器官。
而后她尽可能地承受了他们。
他们的体力像马,巡梭进退如同鳗鱼,那些紧密包裹着身架骨头的肌肉块垒线索清楚,条棱横生,它们粗暴蛮戾地拥堵在她的怀抱中间,并且偾张出汹涌的体臭。
虽然在每一个帐篷里都没有太多停留的时间,在这些狂乱性交的间隙中还是会有人问她一些喜欢睡瓦房还是帐篷,或者是不是每个汉族女人都会擀饺子皮那种愚蠢的问题,一开始军队里的女人数量很少,除了被搞得哎呀哎呀的胡乱喊叫之外,男人还想听一点女人安静地说话的声音。
不过他们最想知道的似乎还是雪戎男人的鸡巴是不是比汉人更大。
更长时间的轮宿以后可以辨认出其中一些人的脸,这些人和其他更多不能被辨认的人经常都会被派出去攻打汉族军队守卫的城镇,他们中有很多都会死在那里。
但是雪戎军队仍然攻占了那些地方。
在每一场调动很多士兵参加的大规模战事之后,吉尕总是看到草原上有成群的兀鹰盘旋。
吉尕和她的丈夫们整夜赶工打造更多的刑具,他们要为更多被领进营地来的汉族女人挨个钉上镣铐和项圈。
因为已经有了吉尕的先例,这些女人都没被准许再穿衣服,她们也都被分配给了缝纫,鞣皮,还有酿酒的奴隶工匠。
现在到了傍晚时候前往军帐的女人不再是吉尕一个人了,奴隶工匠的汉族妻子们在岀营的地方排起了长队。
来到营里领人的雪戎军官喜欢让吉尕去她的铁匠摊子里找出更多的铁链,拴住每一个项圈把女人们连接到一起,所以吉尕是在排队踩玉以前很久就经历过了这种连锁方式的巡游,戴铃的吉尕总是会被拴在打头的位置。
当然在一片搭满了驻军帐篷的草场上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大家肯定不是担心她们可能逃走,他们应该只是觉得让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像牲畜一样被拴着走路,可以给看到的男人增加乐趣。
在那些胜利之后经常举行的欢乐庆典上,像牲畜一样被拴成长队的赤裸的女俘虏们为到场的全体部落战士提供了很多乐趣。
但是她们还被赋予了传达更多象征意义的责任。
按照某种雪山戎人喜爱的族群传统,队列中的一些女人佩戴有非常引人注目的标记,在她们的脖颈底下悬挂着使用皮绳拴系的人类头骨和一些棍棒形状的肢体骨头,那些冷硬质地的,肃杀的装饰在妇女们柔软温和的乳房之间碌碌地回环滚转,似乎是要在现世的满溢和死寂的空无之间给出一种鲜明的对比。
雪戎的传统信仰中包含有许多涉及到人类尸骸和脏器的内容,他们喜欢砍下敌人的头和手臂,使用烧煮和日晒的方法得到干净的骨头。
雪戎人总是保存这些器物作为一种征服的象征,他们会将战败的敌人首领的头颅和他的一截肢骨拴在一起,再挂上一面印铸有死者身前统辖之地和姓名的铁牌,并且把它们放置在领主中心大帐门外排列整齐的木柱顶上。
而当聚集有更多部族群众参加的出征或者祝捷的重要仪式正在举行的时候,这些东西会被悬挂到那些来自于被征服土地的被俘妇女们的胸乳中间,如果营中还能找出那个死人头的家族的女人那就更好了,被铁链连锁住脖颈的赤裸的姐妹,女儿,妻子,和母亲们在那一整场高歌和饮宴的,欢乐的庆典过程当中一直长跪在雪戎青豹部落的中心大帐门外,使用自己的胸脯向所有人展示她们兄弟,父亲,丈夫,和儿子的骨质的首级,她们也被严令要使用那支亲人遗留下的棒状的骨头不能停歇地自渎。
当然她们最终都会被男人们团团围绕起来,陷入一场混乱激烈,通常都会延续整夜的漫长性交。
在她们喊叫,呻吟,啜泣,因为男人髋股的狂热碰撞和性器的冲突喷涌而颠簸动荡,抽搐痉挛的时候,女人们胸前的白骨头颅一直都在通过它的空洞的骨质眼眶凝视她们。
每一次前往雪戎庆典现场的时候吉尕总是排在女俘队伍的最前边,她的父亲的骨质的首级和断臂在她的胸乳之间碌碌回转。
雪戎军队攻占善城以后从未及下葬的棺木中取出吉尕父亲的头颅和肢体,并且把它们煮成了骨头。
她的父亲有时在胸前,更多的时候是在木头的立柱上睁大空洞的眼睛,吉尕在她谄媚地努力迎合著正在体内抽动的阴茎,或者是在生刺的沙棘枝条的鞭笞底下翻滚挣扎并且尖声惨叫的时候,也许曾经偶尔地想到他的注视。
但是还有更多需要应对和解决的事充斥了她的奴隶生活。
吉尕在那些年中跟随着雪域联盟的征西大军,炼着铁,挨着打,转着营,于颈下悬系父亲的头颅,卖淫献媚于异族敌军的兵士,从西向东慢慢看过了一遍绵延在踏玉河边的几百里草原。
她在碌碌的牛车轧过的浅草从中总是见到没有遮掩的累累白骨。
白骨不能分辨种族和男女,它们都做了为争夺霸业奠基的土。
曾于毛毡的帐篷底下与她赤身相拥的健壮英俊的异族青年战士,在戏谑地询问过她能不能擀制饺子面皮以后,出征去屠戮刚刚与自己激情媾合完毕的姑娘的族人,而后没有再回来。
除了远处飞翔的兀鹰以外,传回来的是军队付出牺牲以后战胜了敌人的消息。
雪戎部族又将开始筹备新一次的狂欢庆祝。
所以那些女人并不仅仅是乐趣。
像吉尕这样被送进了役工营中的汉人妇女可能是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被挑选了出来,不幸地充当了军队的公用奴隶。
但是更多的被俘女人将和赢取的牛马财富一起,分配给军队的将士们据为私有,她们应该已经被送回到后方的家族放牧地,甚至已经在那里为男人们生下了孩子。
吉尕也在雪戎部落的营地里见到过从汉人城镇中解救出来的戎人姑娘,她们诉说了在那里被迫终日舂米推磨,甚至夯土筑墙的悲惨遭遇,而现在她们获得了自由,可以和心仪的雪戎青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战士们沿着草原与河流遗弃他们白色的骨头并不是一个传奇的全部,勇敢的雪戎战士在他们牺牲以前成功延续了自身的血脉,或者他们死得其所。
十年炼铁,十年踩玉。
十年颠覆一次山河。
西域再有几次翻覆动荡之后终于能够一统在韩将军的治下看起来是一件很好的事,二十年以后的今天将军统治的安西已经隐隐显出了盛世的模样,各族臣服,人民安居,奴隶敬业,弄玉阁楼华丽的厅殿之中金玉琳琅。
也许只有吉尕不合时宜,她在前十年里当着打铁转营的汉人女俘虏,又在后边十年变成了必将要踩玉终老的雪戎奴隶,正好走反了方向。
二十年中没有改变过铁索的沉重和赤脚的冷。
女人在月夜底下的冷水深处踩过石头和沙的时候,她知道另有一些浑圆的,条块的,麻涩表面的拉杂事情都是骨头。
水底下骨头多的地方玉也会多,那是每一个踩玉女人都知道的秘密。
实际上从来就有传说讲到籽玉都是女人的骨血化出来的,踏玉河里能够一直这样的产玉,就是因为从上到下,每年每年,一直都有太多的女人死在里面。
只要水流一天不绝,只要人死一天不止,展望踏玉河的前景就依然光明。
踩玉女人吉尕在那些天里已经想到过关于自己可能要死的事。
她那一回摔跤被挂在下身的带刺铁铃扎得太狠了。
太大太碎的伤口一直收不拢边,时间长了底下的血水化成了脓,整条腿也变得粗大肿胀,颜色发紫。
前边几天晚上她都是一瘸一拐的勉强走完了河,可是她不知道哪一天下午睡醒过来,说不定就再也爬不起身子。
毫无疑问,采玉工场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地方,吉尕在这里做踩玉的那么多年里并不是没有生过病,管理场子的官们是给她治过病的,也曾经格外开恩让她休班睡觉养过病。
因为她比别人做得好,好很多,养好以后再做几天就能把活儿赶回来。
可是做踩玉能做到十年上下真的已经是太过分的长久,这是个妖精才能做到的事,妖精也要老。
吉尕已经知道她真的正在很快的变老。
算起来最近这一年里她能捡到的玉大概也就排在全场中间还要靠点后的位置,连着几天带空篮子上岸连着挨打都成了常事。
工场那一头当然也在给她算计着,所以这一回她要再爬不起来,人家也许就是带一个煨着烙铁的炉子来给她治了。
吉尕在她最后两年里等着去死的时候心情平静。
上一个月份十五祭玉的那天她刚见着了她的女儿。
女儿是跟着安西府上的弄玉阁里派出来的官们一起,专门来到场里操办祭玉典礼的,做祭玉的女人就算是奴才,下到场里也有几分面子,场里管事的有迎有送,一个晚上都要客客气气的招呼安排。
吉尕真为她女儿觉得骄傲。
回想起来好像只一转眼,女儿那年被弄玉阁选上都已经过去多久了?
能在弄玉厅里干活当然要比走河轻松得太多,打死人的事少,姑娘们身价还高,一般都说去弄玉厅里挑姑娘买的总是安西有钱人家,到时候就算当不上人的大小老婆,可以吃穿不愁的当一个侍女或者佣工也算终于得着了一个谢天谢地再谢人的好结果。
其实女儿还悄悄跟她说过自己给自己赎身的事。
反正是多谢这一路过来遇上的好人照应,吉尕女儿从一开始入籍玉奴的时候,就没有被烙上雪戎出身的禁赎标记。
当时吉尕教着的回鹘学生学过差不多的几个汉字以后,就被求贤若渴的工场管事找去,要他出任为玉场登簿造册,统计收入的账房先生。
工场里原来没人认字,专门从城里请了一个老头过来登记玉帐,聘请外人要多花钱之外,老头大清早的时候还总睡懒觉,弄得每天收完玉都报不出汇总的数字。
所以看起来即使是在大周的世界里有文化也是一件很有用的事,并不是会种小米或者能养肥羊的人就可以随便鄙视的。
其实回鹘男孩并没有学到能写很多字的程度,真要用起毛笔来更是歪斜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鹘孩子向场里管事汇报了这个情况,他提出在遇到需要誊抄书写的时候把吉尕的女儿找来帮忙。
他们一个黄毛小子和一个半大丫头猫在一起找到登记玉奴的本子,翻出来记着吉尕女儿的那一页纸,连着根子一起撕扯了下来。
吉尕女儿也不会用毛笔,她从来没试过。
可是她整天在沙里练的可是罄竹难书的多。
女孩能用手指头蘸着墨水写字,其实写出来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只是基本都算中规中矩。
吉尕女儿把她自己的奴籍记录重新抄写一遍,和雪戎有关的就没再抄了。
弄完以后重新装回账册里去。
那一年吉尕女儿的个子一截一截拔高,胸脯也长得越来越像女人。
弄玉阁的官员每一年中会有几次带着穿环和刺字的工匠下场巡视,给新近买到场里的,和场里自己养大的玉奴女人统一办理佩戴和标记。
看起来已经长成了大人的姑娘那一年也被叫去见了官。
作弄人皮人肉这些需要技巧的事都是要用专人操办,阁里下来的专业工匠们给她的手脚砸死铁镣之外,另外配齐项圈挂环和铃铛,刺刻上黥文篆印。
那时距离吉尕和她的女儿进入奴场已经过去六七年的时间,没有什么人会特别去记住几十个奴隶女人的来龙去脉,更不用说谁跟谁是什么样的关系了,大家都是见字行事。
当时按照场里记录的文档检视一遍,并没有发现需要禁赎的备注事项,所以前额和背上的叉形禁烙也就毋须另行制作。
经过了这些配镣黥字的女孩再下到河里就是一个正式的奴工,她现在可要开始计较那张每天捡到多少玉的单子了。
虽然挨打饿饭,或者被捆在草丛里喂一天大蚊子的事很难完全避免,不过她从刚到妈妈腰那么高的时候就踩透了踏玉河的水性,腿脚上积攒的童子功夫非同寻常,没过多久就做成了场里拔尖的好手。
玉奴女孩每天晚上勤勤恳恳地走水捡玉,白天睡觉,她跟弄玉阁的官们本来再没有什么牵连。
阁里进场操办戴环刺字的专员再命人来找到女孩的时候已经是在几年以后,这一次是因为执行公务的过程中搞出了岔子,因为扎刺在女人后背的踏玉奴那三个行草字体笔锋比较阔大,本来都是用一个刻好阳文的印模蘸上墨水往人背上一盖,再按照墨渍下针。
但是这天要盖印的时候大家一阵翻检都没找出刻着那几个字的木头章子。
没有模具就得靠人拿笔描了,阁里管刺字的奴隶姑娘因为没收好印模先挨了顿打,她又疼又怕,心慌手抖起来也描不好字。
于是旁边人说,咱们场里有个姑娘能写字……
这天被找去往人背上写字的女孩还是用的她自己的手指,写完一个以后大家都赞叹。
阁里来的那个官说,难得啊难得,你们场里还藏着手艺那么俊的姑娘。
这个孩子我们阁里要了。
能认字能写字的奴隶女孩当然是凤毛麟角,弄玉阁里断不了要用人学习黥刺篆刻,这些都是要有几分文字见识才能做出来好,碰上了这样的机会再也不肯放过。
吉尕的女儿从这以后就被选去安西府上的弄玉厅里侍人,一直做到现在,要是给她计算下时间的话,应该都已经快要够到可以除籍卖出的年限,也许真的就能熬出了头。
吉尕觉得自己大腿窝里一直胀痛着的脓伤正在一阵一阵抽缩,它一抽起来从腰到胸都疼。
吉尕带着一点不肯服输的心情往前伸腿,偏偏要使动它去抹一抹身前的沙土。
女儿离开已经好几年了,她那个喜欢认汉字儿的回鹘女婿也已经离开军队,回到安西城中去打理家族生意,他们在城里还有没有找到一起玩可就不知道。
女人用那一只光脚好歹又在沙子上抹开了一片平整的地方,想,现在又该写几个什么,或者是,还能让谁读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