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严灵看着他那稚嫩却邪恶的笑容,心里只为他悲悯。

他还那么小,却已经因为成人的仇恨,彻底扭曲了还未长成的人性。

他轻轻叹息一声,垂眉念了声佛号再不说话。

严炎见他不理会自己,也觉得无趣,再没有说话。两人便相安无事的一直到了金光寺。

两人下了马车,已经有先行的宫人带着行李为严炎布置房间。

严灵带着他在一旁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眼看着一个清静的佛门禅房变成了鲜华锦绣的公子寝室。

他皱皱眉,叫住领头的宫人,说道:“殿下来我金光寺是清修养心来的,可若将屋子如此布置,与在宫中何异?还请公公将这些富贵布置撤去,恢复佛门清幽!”

那内侍一愣,随后十分为难的说:“此事老奴不敢做主,得去请太妃娘娘示下。”

严炎不耐烦的在一旁说:“他要撤你就撤,再废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那内侍张张嘴还没说什么,严炎已经一掌打了过去,他年纪不大手劲有限,可他手上戴着一只兽头戒指,他又故意将戒指转了一圈兽头对内,于是将那内侍的脸划破几条长长的口子,鲜血迅速涌了出来。

那内侍却连捂都不捂一下脸,跪下来连连告罪说:“是,老奴遵命。”

严灵看着这一幕,脸色有几分发白。

他谴责的看了一眼严炎,严炎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说:“若我不打他这一下,回去他也不好向太妃交差。我这一下,即顺了你意又帮着他了了差事。不是两全其美吗?”

严灵见他既然还满口道理,忍不住开口道:“可那太监的身体受损又该如何算起?他虽并非高贵出身,但也是父母所生所养,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疼痛知觉。你身为主人,怎能不存怜惜之心呢?”

严炎嘲讽一下哦,年轻稚嫩的脸上透着超于年龄的世故:“他们从未将所谓的主人放在心上,我又何须将他们放在眼里?你嫌我对他们不够怜惜,可若我有一天失势,第一个上来糟践我的,就是他们。既如此,还不如放了心的收拾他们,若那一日我也沦落了,也就任他们欺负折磨,好歹算是我先了。”

他停了停,细细欣赏了严灵听闻他这一番话后的表情,然后继续说:“这群奴才天生逢高踩低的贱性子,你待他越好,他就越觉得你好欺负。还不如雷厉风行些,还能让他心存畏惧,不敢小觑了我。”

严灵摇头叹息道:“你年纪尚小,怎能有如此偏激之言论呢?你说他们心中没有主人,可知他们心也是肉长的,总有慈悲和感怀。若以诚待之,他们也能以诚回报。可若以权势压制,权势一散,人心也就散了。”

严炎冷笑,揶揄说:“皇兄年岁虽长,更是却心思单纯更甚于我,竟真相信人心,真是难得可贵!不愧是从出生起便无波无澜长大的天之骄子,天生的富贵闲人!”

严灵叹息道:“炎儿,我知道你受了苦。可这些不该占据你全部,你还应该记得过往你所有的快乐日子。”

严炎微微一笑,突然答非所问的说:“皇兄可有曾去拜会那位李太后?”

严灵一怔,摇头道:“自出家以来,贫僧甚少与宫中来往。”

严炎便继续说道:“那李太后,昔日纵容下人折磨贵太妃与我。可现如今一旦失势,就沦为鱼肉,反过来被她的下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见我的话一点没错。”

严灵大吃一惊,说:“她竟沦落如此?”

严炎冷笑道:“她得势的时候没有折磨死我们,等到失了势自然是要被我们下死手了。说起来还是母妃技高一筹,先将她造成废人,再无反抗翻身的可能,然后再慢慢的折磨她。这可比一刀结果了她强百倍。”

严灵这才大为吃惊,他失声问道:“难道说李太后的突然中风,是出自他的指使?”

严炎嗤笑道:“否则你以为呢?莫非你以为母妃连续两朝独享皇宠叱咤后宫,靠的只是他的美貌?我的好皇兄,好好睁开眼瞧瞧吧,你眼里的世界眼里的人,是不是真如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严灵沉默半晌不语,严炎冷眼瞅了半天,终于笑道:“怎么,皇兄乍闻皇室秘辛,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严灵缓缓的回答道:“贫僧自出生以来,经历的毒杀刺杀算计连自己都数不清。长到双十,试菜太监都死了五个。这一系列暗害,一直到贫僧请辞了太子之位后,这才逐渐平息。你说势高者可随意决定生灵生死,可知势高者很多时候更无法决定自己生死。”

严炎很有些诧异,随后闭口不言。

严灵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负责整理严炎寝室的宫人说:“将皇子的东西收拾了,送到贫僧禅房去,从今往后,皇子的起居,都要与贫僧在一起。再去告诉太妃,要调养皇子性子,空讲佛经是无用,贫僧不得不换个法子了。”

严炎一愣,忙说:“我可不习惯与人同居。”

严灵回头瞅了他一眼,先伸手抓住他手腕,将他往屋里拖去。

严炎想要挣脱,可他毕竟还是一未满十三的孩子,哪里比得过严灵这一成年男子,被他拖着跌跌撞撞的跟着去了。

等到了严灵禅房,严灵松开了他,却唤一小沙弥过来,对他说:“去,取戒尺来。”

那小沙弥领命,不一会便取来一柄半寸厚的板子。

严灵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捏紧严炎的手腕,盯着他说:“你即以入我寺,自当尊我寺规矩。刚刚你伤人犯我佛戒,自当受罚。”

严炎大惊且怒,喝道:“你居然要打我?”

严灵一改往日的柔和,有力的回答:“正是!”

话音未落,一板子下来,打得严炎哀叫一声,他张嘴还要怒斥,严灵不理会,继续狠狠打下去。

直打得严炎在他怀里乱扭乱叫,身体一个劲挣扎。

可严灵早些时也练了些拳脚,制服他的力气和功夫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不管他如何挣扎踢打,板子总是稳稳的落在严炎的手心上。

严炎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其实最最耐不住疼痛。

往日都是强撑,这一次却没有如此,只是一个劲的痛呼怒骂,不一会漂亮小脸上就是汗水与泪水齐下。

严灵不管,只将他打了十下这才松开。

严炎一看自己的手,已经又红又肿。

严灵扭头唤人取来外伤药,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严炎盯着他,果然乖乖将手伸了过去。没想在严灵接住他的手时,严炎低头张口就是一咬,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掌。

严灵抽了一口气,却并未甩开他,任由严炎死死咬住。

严炎下了死劲,却一直到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都未见他将自己推开。不由得松开了嘴,奇怪的看了一眼严灵。

严灵却并没有动怒,而是神色温和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说:“贫僧刚才打你,与当日李太后,那群恶奴打你,有何区别?”

严炎一愣,人有些懵懂。

严灵见他这样,微微一笑,说:“你今日不懂不要紧,等你再长大一点,总有一天,终归是要明白的!”

停了停,他又说道:“你曾问我为何法号为‘一木’?可知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念一清净。佛法无边,若能参悟一二,便能换得永恒的宁静。而不是靠摆弄人生死,来得到一时的满足。”

严炎瞪着他,嚷道:“我没那个耐心听什么废话佛理,我就爱伤残性命,这个最能让我快活安宁,如何?”

严灵摇头,说:“可过去你未曾遭受大难时,也能不靠血腥杀戮快活。过去能轻而易举做到的,现在应当也能。贫僧既然已受贵太妃所托,自然要竭力唤起你遗忘的过去!”

这发生的一切都被宫人们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恬熙,他欣慰的扶额笑道:“幸好还有文若,炎儿终究是有救了!”

随后又叹道:“可却还是苦了文若,终究是我又欠他一份情了。”

严曦冷眼旁观,适时笑道:“灵皇叔与炎皇叔乃是手足兄弟,现如今炎皇叔有事,灵皇叔自然是要出手援助。母妃何必起愧疚之心呢?”

恬熙摇头,叹息道:“你不明白………”

他终究是知道不能对严曦将旧事提的太多,便不再说下去。转而问宫人:“一木大师还有其他话没有?”

那宫人便说:“大师还说,请娘娘将皇子殿下的佣人悉数遣回,也不用每日遣人前去探望,反而扰了皇子清修。每月初一他自会带皇子进宫问安,午膳前带回。”

恬熙一怔,半晌才迟疑的说:“如此……好吧,就依大师的嘱咐就是!”

话虽如此,他却颇有几分闷闷不乐。

严曦看在眼里,便刻意拿一些事让他分神,总不能时刻惦记着严炎和严灵。

那之后承欢殿上下宫人并各种飞禽走兽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每月初一严灵带严炎回宫时,仍旧如临大敌。

可严炎却被严灵牢牢管束,无暇抽空出来找他们麻烦,日子长了警戒也除了。

倒是恬熙每次看到严炎都嘘寒问暖,倒是让严炎烦死,恨不得早日离开承欢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一转眼间一年便又过去了。

朝里出了些动静,朱家派系势力被接连瓦解了几处,元气大伤,已经再无力与李勤弓抗衡,李勤弓权倾朝野的同时,严曦也借机将自己东宫旧党安插在朱家空出的职缺,都是些位低却要害的位置。

李勤弓并未发一言,或是恬熙的愈发迷人的风姿减弱了他的警惕性。

严曦虽痛恨他如此委身下臣作践自己,却也只能强忍这一时之辱。

来年,宫中便发生了两件大事:严曦的一位侍妾有了身孕,和李婉婉终于来了女子初潮。

这让后宫都为之振奋,恬熙喜不自胜,忙将严曦招来,商量着要为这两件喜事庆贺一场。

严曦却反而比较淡定,全都只听他的吩咐,让尚仪局的人依照他的心意去办。恬熙便笑他老成在在过头,成了老气横秋。

严曦对他微微一笑,那神态居然有了几分宠溺的感觉。恬熙恍然未觉,只一心亲自去筹备庆祝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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