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伸出,托起枪口指向天际,我连滚带爬地从超叔手中接过阮晴软倒的身子,“妈!你怎么了?”

“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超叔将阮晴交到我手中之后,缓缓挺直了腰背,手中还拎着那把小巧的银白色手枪。

他微微沉首,鹰视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听到第一声枪响我就往这边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超叔,我外公病殁了,听说是被她气死的,舅舅冲过去跟她厮打起来,本来就有病在身,一不小心也……”

“我妈她受不了刺激就想开枪,不过害怕连累到我最后竟然打算……”

我的语气里充满后怕,完全不敢想象,“幸好超叔你来得及时……”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阮晴最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宁愿那一枪指向别人。

“嗯……”岳峙渊渟的气势镇压全场,老妖婆再也蹦跶不起来,超叔沉吟一声,缓缓开口,“当下最重要的,先把家事处理好,至于其它的,我先报警吧,让人过来取证。”

他转而面向老妖婆:“听好了,目前你涉嫌故意杀人或者过失杀人,希望你老老实实配合调查,不要尝试潜逃。”

“至于你们,待会警察来了能够积极配合,还原真相。”

在场全都慌乱无主,本来只是一场婚宴,结果喜丧颠倒不说,还目睹了一场命案的发生,老妖婆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先把现场保护好。”超叔叮嘱了我一句就到一旁打起了电话,没几分钟告诉我,“已经出警了,刑队一小时后到。”

“麻烦你了,超叔。”我将阮晴抱进屋内,拍打掉衣服上的尘土,擦干净脸上的灰尘,轻轻放在了床上。

望着近在咫尺的惨白容颜,还在发出短促微弱的呼吸,我很想就这么陪在她的身边,可是外边还有一堆麻烦。

将散乱的发丝撩到一边,我在她光洁的额头爱怜地轻轻一吻:“先好好休息一下,事情处理完了我再来陪你。”

转身出了大门,我将舅舅的尸身抱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却堪堪甚过阮晴。

“小宇,现场。”超叔小声地提醒。

擡头望了一眼逐渐到达鼎盛的日光,我苦笑道:“超叔,我不想舅舅曝尸,再说,已经不是第一现场了。”

“原本在那里。”我指了指打翻的座椅,视线顺着方向过去,只见一滩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超叔没有说话,似是默许了,我将舅舅放在外公身旁,起身时才发现不知算不算过门的舅妈紧紧跟在身后,我喊了一声:“舅妈!”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可我不通手语一头雾水,一时间只能大眼瞪小眼。

“她在回你,外甥。”此时,超叔走了过来为我翻译。

我有些好奇超叔是怎么获得的这项技能,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问。

“舅妈,今天这事算是阮家对不起你,刚才舅舅也说了,外公那杯茶还没喝,你就不算过门,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开始新的生活吧,没必要卷进我们家的麻烦。”

她忽然激动起来,双手一阵剧烈地变换,情急之下嗓子里还发出“呜呜”的气音。

“别急。”超叔敦厚的嗓音让她平复下来,“她说以后不嫁人了,除了你舅舅没人会再真心对她,留给她的钱让她家里给她哥哥娶个嫂子,她以后就为你舅舅守寡。”

我低头望着舅舅平生未展的眉头似乎放松下来,这一刻仿佛彻底得到了的安宁。

舅舅啊舅舅,怪不得你说这辈子也是值了。

“先为舅舅守了头七再说,舅妈要是改主意了随时都可以,阮家的大门从来不会拦你。”

她连连摇手表示不会。

我没再劝她,反而径直走到了强光下。

“你干嘛!你干嘛!来人啊!杀人了!”

“闭嘴!”我没有忘记这个罪魁祸首,双目赤红欲择人而噬,捏住她的肩膀拖到了大门前,“跪下!”

她想要起身,被我缓缓加了些手劲就无力反抗。

“小宇,你……”

“没事,超叔,我一没打她更没杀她,只不过让她反思反思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见我主意已定,他也没在说什么。

“超叔,舅妈,外面热,你们进屋坐会吧。”

超叔摇了摇头,迈步进了屋,在墙边的一条宽板凳上坐了下来,见此,舅妈也进屋拿了个小木椅。

除了当事人,赶来参加婚宴的人菜没吃上反而晒脱了层皮,大部分三三两两地离开,只有少数躲到了屋檐下,等待后续发展。

六月的知了还没开始鸣叫,天地之间静得可怕,看着身前的妖婆和地上的两个男人,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念起了阮晴,严格来说,我姓雷,而且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我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无需血缘来维系。

这个时候她热吗?

有没有做噩梦?

要是醒了还不能接受现实怎么办?

一时间我只希望这是个梦,或者她不要醒来,待我处理好一切带她回家,彻底忘了这些。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警笛将思绪拉回了现实,下来的警官胸牌上写着“冷无风”,样貌质朴,眉头紧紧皱着,却在超叔迎出来的瞬间换上了宛如见到偶像般的表情,一跺脚,敬了个大大的军礼:“首长好!代蒋头向您问好!”

“已经不是了……”语气少见的唏嘘,“老蒋还好吧?”

“一切都好!”他慢慢放下手,也不理会部下诧异的眼神,“就是不在部队里了有点不习惯……”

“首长,这个案子……”

“按正规流程来吧。”

他再次敬了个礼,带着人勘察现场,取样,录口供,不一会儿就把案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事情很简单,可唯一棘手的就是那把枪,在国内就是刀具都管制得十分严格,别说土枪、猎枪了,更别提制作精良的手枪,来历必定极其复杂。

“您看这……”

超叔把东西掏出来放到了防伪证据袋里:“保管好,这个东西回去交给你顶头上司,别的不用管,剩下的照常处理,写报告的时候就别添进去了。”

他应了一声,跟上头通了电话之后,对着超叔又是一个敬礼,拷着老妖婆收队了。

预定七八桌的流水席最后匆匆摆了两桌,婚宴变丧事,除了把喜字红纸撕了以外,无非还是吃吃喝喝。

中途我劝舅妈跟着吃点被她摇头拒绝了,还是坐那守着舅舅,倒是超叔简单应付了两口之后便提出辞行,毕竟那把枪还需要他从中斡旋。

临走前超叔问我:“头七守丧、下土立坟的规矩你都晓得吧?”

“放心,超叔,我晓得的。”

“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打不通就找你婧姨。还有,阮晴醒了叫她给我或者跟你婧姨打个电话。”

“记住了。麻烦你了,超叔。”

“没事。”说着,也不给我相送的机会,发动车子就离开了。

我在心里颇为羡慕,从救下阮晴举枪自尽,到找人安排出警,再回去解决首尾,一直波澜不惊、成竹在胸,而且最后真的相信我能应付好?

还是估摸着等阮晴醒了?

抽空进了趟屋,打开小风扇对着她摇头,室内的温度其实算是凉爽的,奈何急促的呼吸让她的心率始终居高不下,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体表的舒爽使她不再那么烦躁,呼吸略微平缓之后我也就没再将她摇醒,昨晚就没怎么睡,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来不及去后院拧毛巾给她擦汗,赶到外面时酒席已经七七八八,都在商量着要离开了。

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各位!”

将在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我继续开口:“各位乡里乡亲,阮家突逢巨变,感谢各位不畏旱暑尽力支持,这杯酒我敬各位!”

我喝了半杯,不待回应便开口:“不过在座的也知道,我阮家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各位不计前嫌能够继续支持。”

“或许有人已经猜到了,我就明说了,祖坟是必须迁回去的。”

“啊……”

“这……”

一时间底下议论纷纷,我却火上浇油,“而且我妈的名字也必须加上!”

这时候底下反倒安静下来,我估摸着实心里不愿意,可毕竟吃人嘴软,总不能筷子还没放下就反对吧?

“我知道各位心里不痛快,觉得阮家风水不好,不过再加上一条,我的名字可以不要,就当阮家绝后了,以后我跟我妈也绝对不会回来。再说,姓阮的男丁都没了,各位还怕什么?”

我仰头喝完,将杯子砸进土里,“剩下这半杯就当给各位赔罪了。人活一辈子就为两件事,到哪去和从哪来,没出息不要紧,至少还有根,可这根都让人断了……以后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我在这里先说声对不住了!”

“另外,我一个势单力孤的,想找些人搭把手,就明天一天的事情,不多,每人三百,也算是耽误了各位的农活和活计。”

“小娃子说的哪里话,都是乡里乡亲的,阮家这些年俺们都看在眼里,过得确实苦啊,总不能人死了还没个着落吧?要人搭把手尽管说,能帮的一定帮……”语气不甚唏嘘,看架势还想鞠一把同情泪来。

“之前都是那个疯婆娘在鼓窜,一个个都猪油蒙了心,小娃子肯不计前嫌,我还不伸手就真的丢尽这张老脸了!”

……

我捡起地上的杯子随手擦干净,重新倒了一杯:“刚才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说错话了,给各位长辈赔罪。”

“另外,各位在乡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比小子管用,还烦请向熟人通知一下,明日欢迎前来做个见证,一定不会亏待各位。”

“好说……”

“那烦请明天早些来,今天就不耽误了,慢走!”

我一一寒暄两句,话里话外轻轻一捧就成了阮家的恩人,走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直到收拾桌子了才想起来后院还有一批人,随即跟了进去,找到早晨来时头一个下车的,“大哥,出了这个事,可真对不住。”

说好的婚宴变丧宴,实在有些膈应人。

“别说了,小兄弟,哥哥能体谅,毕竟……”

他摸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顺手接了,点着后吸了一口也没入喉,含了两秒吐出来,用手指一直夹着。

“怎么说呢,红白喜事、红白喜事,这也差不离多少嘛,哈哈……看开点,老弟……”

“承您吉言。”

“不知道小兄弟后面怎么安排?”

我苦笑一声:“想必老哥也听说得八九不离十了,这几天把事儿办完了我就带我妈回城里,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他砸吧一下嘴,“别嫌老哥我多管闲事,殡仪家伙什儿一时间你这也不好准备吧?要是相信老哥,我安排人给你准备齐全了,丧葬火化入土,吹拉弹唱一条龙,绝对不坑人,怎么样?”

正愁没处问呢,“那敢情好,就拜托老哥帮忙联系一下了。”

“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能不能今天就来收拾好,明天直接把事儿办完?对了!”我一拍脑门,“这工钱都还没给吧?”

“嗐!再急也不能在这档口上要啊!”

“那丧事呢?好歹也得问问价格好把订金给了吧?”

“真不用!明儿个事情办完了一块算,谁敢在这事儿上掉链子耍滑头?传出去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行,我记下您手机号吧。”

“好嘞。137########”

“那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劳烦跑一趟。”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干的就是这一行。”这时烟已烧尽,他站起来碾灭烟头,“那就先走了,傍晚安排人过来。”

“慢走。”

看着他们收拾了好一阵,反正明天还得来,除了肉疏得带回去存冰箱,其它的刚好省得搬上搬下。

站门口目送几辆车远去,发现屋内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地上躺着两个还有后院的一堆东西,丝毫看不出上午那么热闹。

一低头才见舅妈坐在地上,和舅舅触手可及的距离。

“舅妈你饿不饿?”

问这话其实是我自己饿了,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大钟,两点多了,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时间喝。

她摇了摇头,我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语言不通着实不方便。

四下望了望,别说人了,鸡鸭狗鸟影子都没,奇怪,接亲的时候还一大帮,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从头到尾毫无存在感。

“舅妈,你娘家人呢?”

听到这话她终于肯擡起头,却是满面更加悲戚。

我隐隐有些明白,可这时候脑子乱糟糟的,肚子饿得厉害,心里又记挂起阮晴。

进屋看了眼她睡得正香,忍住直接躺下的冲动,折身开冰箱折腾了一锅大杂烩,还一边琢磨明天可能出现的情况。

直到冲完凉出来,才觉得就这么放在门口也不太合适,奈何没亲眼见过怎么办的事儿,在小五哥他们的故事里,这些都是忽略不谈的细节,只好任由舅妈守着。

进了屋冲着风扇深吸一口气狠狠吐出,阮晴,你可真会躲懒,往这一睡就是一天,事情办完估计也该醒了。

蹑手蹑脚地爬到凉席里边躺好,也不嫌热,侧着身子凑近了看她,睫毛上似还挂着泪珠,两边泪水划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应该是在睡梦中流的,醒了不会不起来。

胳膊支了两分钟有些乏了,忍着困意将她摇醒,“妈,阮晴!”

“唔……”她捂着脑袋睁开眼,对上我泛着血丝的眼睛,第一时间却是疑惑加悲伤,“儿子?你怎么也下来了?”

下哪?下乡?不是一起来的吗?

“你在哪我就在哪。”

“都叫你好好活下去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都是妈的错,活该下地狱……”说着就埋在我胸口呜咽起来。

“停停停!”我越听越不对劲,撑开她的肩膀,“我还没死呢,要哭也别哭我啊!”

“啊?那……那……妈明明不是……”

“让超叔救下来了,你一直晕到现在,咱俩都好好的。”有些好气又好笑,却又更深的无奈,怕她醒来难以接受现实,可这是迟早的事,更怕她再次冲动,可也不能整天二十四小时小时看着吧?

有些事总要跨过去的,只好把她叫醒叮嘱一声,让她一个人好好发泄一下,相信她能挺过去。

“妈,你看你死也死过了,怎么都好,就一点,别再冲动了,不然……”我捉着她的手按在心跳上,“刚刚我可不是说着玩的,你去哪我就去哪!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着想,它跟你是连着的,你不想有一天它也不跳了吧?”

顿时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始后怕起来:“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我以为她终于为之前的事开始后悔自责,转而让她枕着我的胳膊安慰起来:“好了,都过去了,你去外边看下舅妈吧,饿了就自己动手,我睡一会,天黑了叫我。”

阮晴也是会手语的,然而并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会,小柔姐和安姐就没学过,只有从超叔当年的部队里出来的才看得懂也比划得好。

“别再想不开了,你还有我呢。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我。记住了,活也好,死也罢,就剩咱娘俩了,再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嗯……”

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思绪就沉到了湖底。

醒来时已经天黑,看了下手机七点多,这可天黑好一会了。

打着哈欠撩起门上的蚊帘,才发现舅舅和外公被擡到了横案下方,身下都垫着草席,显然是刚编的,案上烧起了三炷香,红烛点在两边,此时正有人在整理逝者的妆容,阮晴和舅妈坐在一旁发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喊我啊?”我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见我来了,阮晴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笑容,“起来啦?这不是看你累着了吗?也没有用着你的地方,再说不还有我吗?”

“我来就行,你还是安心些好。”

“儿子长大啦……”她伸手抚摸我的头发,由于她坐着,我只有躬着腰让她够着,“起来之后你舅妈帮我从门口扯了点草,我编了两个草席,让她在一边跟我讲讲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做得很棒,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厉害,可以让妈妈完全放心了……”

“那个时候妈妈一心求死,根本没考虑到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是妈妈错了……”

“现在好了,看到你这么懂事,妈很高兴……”

“对啊,所以这些事交给我来办就好了,你就安心歇着,别想太多。”

“怎么?还怕妈想不开?”

一直弯着腰有点难受,我干脆趴到她的耳边,下巴枕在她的肩颈,满鼻尽是芬芳,拱了两下才开口,“这不是怕你触景生情嘛?明天我也安排好了,一切有我。”

“好了,小猪啊你……听你的就是……”她扳过我的脑袋捧在跟前自言自语细细打量,“真是的,明明才高一,怎么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好多呢?听你舅妈说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那个只知道天天缠着妈贫嘴的小鬼了……”

“就不许我突然开窍吗?当时被吓得一下子就打通任督二脉,从此横行江湖再无敌手,谁来了我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缠人……”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突然开窍。

看着眼前微噘的樱唇,我情不自禁地探头往前靠,却被她按着脸推到了一边,“刚说完你又往上凑……”

我这才回过神来,或许是哭了太多的缘故,她的眼里盈盈尽是水雾,“别闹了,妆画好了。”

直起身发现后面来了人,正叫我们过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由于今天本来就是盛装出席,基本也都打理过,衣服没有换的必要,人来了直接上妆,省了不少功夫。

“行!”最后我和阮晴拍板同意,舅妈自然没有意见。

阮晴传了两张相片过去今晚连夜制作遗照,明天一早带过来,天色已晚,再加上赶得急,他们匆匆告辞。

喧闹了一天彻底安静下来,在我送人的时候阮晴不知道从哪翻出几块一米多长的白布系在头顶披着充当孝服。

三个人垫着蒲团跪坐于灵堂前,一块火盆放在中间慢慢添着黄纸,沉默了许久阮晴才开口打破,询问的对象是舅妈。

“决定了吗,妹妹?”

舅妈微不可查地扬着嘴角,随手比划两下,又重新对上了舅舅。

“唉……”阮晴叹了口气,也没再说话了。

“妈,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下午都说了什么?”

“简单点说,你舅舅花钱从她家把你舅妈买过来了,从此替你舅舅守着老家,等到你外公和舅舅的事情办完我们就不回来了,这片宅子和田都留给她生活。”

我对舅妈的选择有些不解,“她家人呢?”

阮晴与舅妈对视一眼,见她点头,才继续道:“她家从小就嫌弃她,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去了,恰好你舅舅之前待她不错,她自愿守寡,正好老家也没人打理,田里的租金是生活费。”

一个有家不能回,一个家破人亡,怪不得两个女人这么快就惺惺相惜起来,“都听妈的。”

直到后半夜,我有些架不住了,哈欠连连,毕竟下午满打满算才三个小时,明天还得起早跑一天。

“进屋去吧,我睡了一天,我来守。”

我没逞强,换做之前,我就是睡死过去都得在这,可是我想到了超叔,该吃吃,该喝喝,该休息休息,一切以不耽误正事为前提,“嗯”了一声就起身。

对于我的听话和顺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一点也不像往日那头爱面子的小倔驴。

醒来的时候耳边尽是葬乐,喇叭清亮尖锐贯穿脑膜,大镲小镲别扭刺耳震颤灵魂,大鼓隆隆让人胸口直发闷,翻身下床想吐。

忍了好半天直到门口聚着一圈人,才在领头人的示意下将草席搬上了车。

阮晴和舅妈分别捧着外公和舅舅的黑白遗照坐在后头,我一个人坐在前头,后面的半截货车上一路揍着乐、撒着纸钱向火葬场而去。

排队排了两个小时,等待的期间还去一边点了礼炮,五百,全开三十六响。

本来还好好的,送进去的时候被请来陪哭的一起头,再配上原本觉得恼人现在无比应景的葬乐,两人瞬间就拦不住了。

阮晴拼命地哭喊着:“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不要走……”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抱住她,只觉推进去的不只是两具尸体,还是她的命。

另一边舅妈几欲昏厥,还好办事的有经验,早分出两位大妈左右架着才没躺下。

我对外公和舅舅的离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仅仅感到惋惜,反而有种解脱的意味,但是阮晴,我不得不顾虑。

除此之外。

“可以动了。”

在好一阵祷文后,领头的老先生示意起坟,刚迁过来的新坟。

板车,拖拉机……送回了原来的旧址,最后是两具新的棺椁入土,随着哭坟的声音响起又是一阵痛,只因阮晴力气可不小,身上又抓又扯的是真疼,皮都破了。

直到新的碑立起,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心里想着等过完头七就走,再也不回这个阮晴的伤心地了。

不过在此之前。

“咳咳!”

“感谢诸位前来做个见证!”

“之前姓谢的疯婆子胡言乱语从中作梗才导致这个情况,现在已经逮捕归案了,阮家的祖坟迁回,是不容更改的,以后,我们也不会再回来。”

“丑话说在前头,谁心里有想法,找我要号码,咱们好好说道说道,敢在我离开以后暗戳戳地使坏,别怪我乱来,把你们家老坟都看好喽!保不准哪个晚上就被黄鼠狼刨了……”

一番话似要激起众怒,我马上换了脸色,“当然了,那是心里有鬼的人,现在请诸位上门,家里备了几桌酒席聊表心意,也希望以后我不在的日子多多照拂。”

对今天出力的几位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大手一挥,“走!”

回到后院在一片热火朝天中见着昨天那位老哥,接过烟也不点着,挂在耳朵上,先行拜谢,“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一定记起来小弟!”

“哪里话,太客气了。”

身边上菜的来来回回,屋前搭好的大棚下热闹非凡,出自音响的葬乐锣鼓喧天,阮晴和舅妈在屋里暗自神伤,我和老哥谈笑风生。

结清所有费用,来到前面只剩一片狼藉,却还剩将近一桌人没走。

“放心好了,说话算话。”一沓红票掏出来,每人四张,全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等过完头七我跟我妈就离开,没必要不会回来,这里就剩我舅妈守着,烦请各位帮衬点,有什么事联系我,比如有人上门欺负或者背地里还敢打扰我外公跟我舅舅的,绝对感激不尽!”

我在“感激不尽”上加了重音,其意不言自明。

“传个话而已,都是乡亲,说感激就生分了……”

“各位长辈时间宝贵,小子就不好再耽误了!”

终于送走了,急得我一脑门子汗,回到院子里才发现阮晴挂着两个又红又肿的眼圈在灶前添着柴,热着的都是上桌之前直接扣下来的一部分,别到时候自家办的酒席自己一口没尝到。

“都说完啦?”素手纤纤揭开锅盖,一股蒸汽晕湿了发梢,“来尝尝,老家的味道,地道得很。”

从大锅里一连端出七八个硬菜,把自家渐渐褪色的淡红花瓷碗盛满米饭放到我跟前,递上两根竹木筷子,坐倒在对面,眼巴巴地看着我。

“看我做什么,吃饭啊?”

“哦,吃饭……”嘴上说着,手里的筷子动都没动,打定主意等我先。

我不懂这里头什么讲究,只能顺着她的心意大快朵颐起来。

不得不说,这老家办酒席就是实在,除了选材新鲜,大厨们用有限的几样酱料把食材最本质的特色表现了出来,吃起来相当过瘾。

最后舀了碗滚烫鸡汤吹几下啜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吁,换气的间隙随口问道:“妈,咱家吃饭有没有什么传统?”

“什么什么传统?”

“就是规矩,比如小孩不给上桌什么的?”

“我想想啊……人多的时候小孩妇女就不给上桌,平时的话,吃饭时不能吧唧嘴啊,喝汤不要吸溜啊,也没什么吧?”

“那有没有规定必须谁先动筷子,说吃饭底下才能动?”

“我爷爷,也就是你老太爷传下来的吧,吃饭时候家里长辈先动,老太爷走了,你外婆每回就让你外公先动筷子。”

“哦……”我琢磨这规矩在我家怎么算呢?

不经意间看到阮晴缩在桌边小口吃着菜的模样,夹起两根蒜苗,含进唇里半截,小舌头一卷,左边粉腮慢慢耸动,顺着细颈就下去了。

想起刚刚她摆菜取碗的体贴周到,再对比我高高端坐的姿态,她瞧起来越发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儿了。

一吃饱喝足就懒得动脑子,想到哪说到哪,“妈,照你说的,咱家除了长辈,饭桌上是不是男人先端碗,老婆孩子才能动筷子?”

“算是吧……”瞥到我观察她的视线,瞬间脸红,“呸……没大没小……”

“吃饱了?”

我已经撑着了,她顺手拿过我的空碗,多的菜就扒拉到一个盘子里待会放冰箱,少的全都倒进一个大盆扔掉,持家有道的姿态又是让我两眼发直,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情不自禁赞叹:“妈,你真贤惠,谁能把你娶回家真是有福了……”

“娶什么娶?妈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忍不住高兴,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娶什么娶?妈,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听到这话她可不乐意了:“你说什么?我还指望你尽快给我生个孙子呢!”

我瘪瘪嘴:“说的实话嘛……找老婆哪能找到您这么贤惠的?要是有,我二话不说偷也给你偷回来……再说了,有您这么年轻就当奶奶的吗?我要有了儿子,你带出门看着就跟妈一样……”

“长能耐了是吧?刚办两天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编排起我来了?”说着就过来揪我耳朵,闪躲间碰下了耳后忘拿下来的香烟。

原本还小媳妇儿的模样,瞬间成了悍妇:“皮痒了是吧!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没忘!没忘!人家顺手递过来的,不好不接,我可一根都没点过啊!不信……”我从门外拽进路过的老哥,“不信你问老哥,就是他给的烟!”

“真的?”

“那还有假?老哥你就说句话吧,帮我解释一下!”

“阮女士,您儿子可真出色,有时候我真感觉有的人一辈子浑浑噩噩活到狗身上去了……令郎还在上学吧?他是真的不会抽烟。”

“小兔崽子这回确实表现得大人样,干了不少事,但哪有那么夸张……”

“呵呵,您这就太谦虚了,我儿子大学大学都快毕业了一件人事儿没干成……好了,不说了,以后有事再联系。”

“慢走……”

“老哥慢走……”

等人走后我看着阮晴一脸得意,意思很明显:听听!

人家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你还不夸夸我?

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儿子是最棒的,行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鸡汤后劲儿太大还是怎么的,可也没听过喝鸡汤喝醉的,我竟然腆着脸凑到她跟前,小时候做得好了总会有一份特殊奖励。

她伸手揪住我的耳朵,我还以为她生气了,没想到脸上竟然真的挨了温温软软的一下,还带着香气,我立马笑得像个八十公斤的大傻子。

我就站在后面看她忙碌的样子,她被我笑得耳根子都红透了,终于忍不住擦了擦手,推着胸膛把我顶出去。

“出去出去!干扰我做事……”

我倒退着出了厨房,回到横案前点燃三炷香,对着外公和舅舅拜了三拜,心中默念:外公,舅舅,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阮晴此生再无病痛,不经别离,不受灾妄,万事开怀;我也会誓死守护好她的,你们就放心吧。

插完香,我仿佛看见了相片在微笑。

头七那天没再办酒席,自家做了一桌,敬完酒守到了下半夜,第二天天刚亮都早早起来,阮晴再次叮嘱了舅妈几句,便和我漫步离开。

此时,袅袅的炊烟扶摇直上,遮染了朝阳,骤然间一阵连绵不绝的清脆鸟鸣从立坟的林间升起,我们一齐转头望去,随后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脚下这条石子路也开始变得可爱起来。

*********

回到别墅是九、十点的样子,昨晚吃得太饱,睡得又少,补觉成了最好的选择。

睡了一会感觉身体缚得难受,当天回去得急没带换洗衣服,阮晴还好,老家还保管有她早年穿过的,我一米八的大个套着舅舅一米七几偏瘦的衣服着实难受,还不能光着膀子,都快憋出心理阴影了。

随手扯下短袖,踢踏着拖鞋到洗手间抹了把脸,发现最里面还有人,想来这么多年没回去,阮晴也不是很习惯老家的生活了吧?

或许是走惯了老家粗糙的水泥地,开门的时候阮晴一脚踩滑,摔趴在了瓷砖上。

“儿子,痛……”迷糊之下摔得不轻,眼泪都流了出来,然而我却没有伸手扶她,反而呆愣当场,无它,浴巾掉了。

几呈赤裸的女体侧伏在散开的浴巾上,右臂前伸,左臂收在胸前,将两颗饱满的乳球挤作一团,雪白的乳肉从腋下溢出。

圆润的肩头下方削若断崖,精致的琵琶骨如蝶翅般鲜活可爱,侧面隐隐现出两截小巧的肋骨,在乳肉的半遮半掩下看不真切。

发梢的水珠顺着光滑脊背的中心线滚落而下,却在两座艳阳下的雪山前倒流而回。

挺翘的臀丘和紧致的美腿毫无一丝赘肉,此刻正因疼痛难当而微微颤抖,随之晃动的还有我的整个世界。

“啊!”高分贝的惊叫唤回了我的注意力,“不许看!”她将身体紧紧伏在地面上,胸前已经挤成了两团肉饼。

“哼……”然而身体上的疼痛让她难耐出声,一时间我不知到底是该闭上眼睛出去还是上前将她扶起。

阮晴给了我答案。

“眼睛闭上!”我正要转身却被叫住,“过来!不许睁眼!”

如同盲人般小步前进,“停,蹲下!把边上浴巾给妈披上。”

我如言蹲倒,摸索时双手却在柔顺无比的丝绸上滑过。

“吖!边上!”

我沿着两侧放下,右手的拇指却又微微陷进一团柔腻的软肉中。

“嗯~~~”一声拉长的吟哦从耳边直入脑海,让我一个激灵从头抖到脚。

双手胡乱抓起浴巾往她的背上裹,直到包围起来才睁开眼,阮晴紧紧夹着胳膊,脸埋进了地里。

“摔到哪里了?”

“膝盖……”

“这条腿?”右手抚上她曲起的左腿,已经磕青了一片,我轻轻地揉捏,“疼吗?”

“嗯~”听着声音感觉疼却又不像。

“不行,地上还是凉,先回床吧。能不能走,我扶你起来?”

她攒了点劲,最终还是泄气:“疼……”

我跪下左腿,抄起她的膝弯横抱起来,站起来时晕红的脸颊与我的大臂肌肤相贴,胸前的饱满与我的上半身只隔着一条浴巾,随着走动还能感受到些许形状。

最销魂的莫过于右手,因为伤在了膝盖,只好往上托住大腿,掌心处紧绷的玉肤下是柔软的嫩肉如膏似腻,我不敢低头看她反而让我更专心地细细品味全身各处美妙的触感。

一路梦游般来到她的房间,走到床前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趟分不清是天堂还是地狱的旅途终于要结束了。

“妈,你这分量不清啊,得有一百斤了吧?”嘴里开着玩笑缓和尴尬的气氛,却又在弯腰低头时不经意的一瞥心神巨震。

正面的浴巾已经巴巴皱成一团,几乎掀到了小腹,眼神顺着大腿往上入目尽是一片莹白,纯洁得毫无杂色。

手上还在缓缓将她放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想要探究那个白茫茫的神秘世界,脑海里一阵眩晕。

“啊!”胸前被狠狠推了一把留下一片香汗,踉跄着倒退两步,滚落上床的她也不管身体还是湿的,立刻掀起被子连脑袋一起盖住。

“妈,对不起,我……”

“出去!”被子里传出闷闷地声音。

“哦……”直到关门脑子里还都是一个念头,“阮晴是只小白虎?没错,一定是的吧?”

对着镜子泼了一脸水,那个念头却还是有些残留,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

那是阮晴,连你妈都想?

变态!

不敢在二楼继续待下去,套了件衣服强迫自己专心做饭,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桌,才发觉不管从颜色还是香味上来说,今天都发挥得极其出色。

能不出色吗?百分之一百二的注意力,简直耗尽生平所学。

“妈,吃饭了!”

开门的瞬间两人都屏着一口气,见我紧张得如临大敌,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愣着干什么?还不扶着我!”

反应过来的我刚要伸手,却觉得扶哪都不合适,她却自然地抓住我右边的胳膊,踮着左腿一瘸一拐地下楼。

看见我的超水平发挥,她脸色一喜,我捕捉到讯号立马笑得像个狗腿子一样,换来的却是不咸不淡的轻哼。

我顿时郁闷不已,本以为能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一下,没想到一点反应不给。

临结束了她轻飘飘评价了一句:“嗯,还不错。”

闻言我如获大赦,就要再接再厉更加勤快地表现一番,却见她双腿并拢、挺直腰肢,轻擡兰花指,斜着睨了我一眼,学着宫斗剧里的调子,“乏了……”

我滴溜溜窜到身边,捧着她的左手,强忍着笑,“恭迎娘娘回寝宫!”

一路弯着腰将阮晴送回卧室,伺候她脱鞋上床,转身时却被拉住,见她杏眼唿扇,“别走……”

复住衣衫上的手,我坐在床沿,“怎么了?我还要下去收拾呢。”

“那个先放着……”眼神躲闪了两秒重新变得坚定,“妈妈跟你说点事好不好?”

呼!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的动作让她一懵,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布料,“你去哪!”

“没,我把凳子搬过来,好好听你说。”我好笑地捏捏她的小手示意放开,“衣服都快烂了,从哪学的这习惯,动不动扯人衣服?”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紧张的心情倒是缓和不少,转而掀起被子一角,“上来吧,故事挺长的。”

头脑里刚出现犹豫,身体比脑子诚实,一个翻身就盖上了被子,“妈,是你以前的事吗?”

“嗯……”感受到我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炯炯盯着她的目光,难为情地把我推躺下,再侧身靠住我的肩膀,“瞎激动!”

“嘿嘿……”我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儿,可就是只要能跟她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感觉特别有意思。

“我想想,从哪开始呢……”

歪头只能看见她黑亮的秀发,混合洗发露的清新香味,随口问道:“那就说说你上学时候什么样的呗?”

“妈上学时候啊,成绩可好了,那时候书本还贵,也没那么多作业,好多都是自己读一读、记一记,老师也不怎么管,最后就看考试成绩,所以呢,平时就有好多时间用来玩。”

听到这话我心里可羡慕了,哪像现在,才刚刚高一,学校里不抓紧时间,回家了就得赶到十一二点。

“像什么爬树掏鸟窝,赤脚挖泥鳅,钻人家田偷西瓜……”

我想象了一下,那可真有意思。

“我是从来不做的。”

看着我一脸惊愕的表情,亮晶晶的眼睛狡黠地眯了起来,笑得像个套着鸡的小狐狸,“妈可是女孩子,是淑女,怎么能玩得那么野?”

“那你玩什么?别跟我说平时你就看书学习啊!”

“冬天其实挺无聊的,镇子上有个果园,冬天闲着就叫上好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帮忙,然后园主就会给水果当报酬。”

“其它季节的可就多了,尤其是夏天,天热的时候带个小桶,坐在家门口池塘的树荫底下钓虾,小的不要只要大的,比钓鱼可快多了,装满一小桶就拎回院子,用刷子刷干净下锅放辣椒,做麻辣龙虾。”

“渴了热了也不用喝水,就吃西瓜,降温解渴还抵饿,饭可以不吃,但是每天至少得有一个。”

“现在西瓜老贵了,家里能同意?”

“又不是家里的!”

“不是,你不是说你从来不……”

阮晴有些气急败坏,被子底下一直捏我的手,“他们给我的,我又没跟他们一块,怎么能叫偷?”

“是是是……”反正捏着也不疼,我也就无所谓,“顶多算是销赃……”

“哼!随你怎么说……”

“还能到田里掰玉米,连着须一起用水煮,然后用筷子叉起来,不过吃得少……”

“最多的还是芋头,也就是红薯,丢进刚烧完的灶炉里,用木炭焐熟,再用火钳子扒出来,把皮撕开,有甜又香……”说着还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妈,我是来听故事的,不是听美食节目的,更不是你的吃货史……”

“讨厌……”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注意到讲到现在净是些吃的,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这个呢?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吃吧?”

“还有门口原来有颗大桑树,夏天结了桑葚你爸就上去摇,我们拿着篮子在底下接……”

“不是,是门口有个草堆,本来是靠在东头房子墙外边的,有天我拿着爷爷的打火机点了一把草,随手扔到顶上够不着,等我把大人叫来已经晚了……”

“之后他们就把草堆放到路边上了。”

“秋天路边上的草都枯黄了,长了一个夏天也茂盛得很,我就拿着火柴把它们都点了,还有那片树林外边也是,都看不见路了。”

我该庆幸小区里面种的都是长青种吗?

“那舅舅是怎么一回事?”该来的总归要来。

“小平比我小六岁,小时候很黏我,大人没空带他,我就带他到处找吃的,走到哪后面都有个小跟屁虫。”

“那年我十五岁,上初三,过完年就十六了。老家的冬天很无聊,恰好那天下雪,下很大,我们玩了好一会也累了,往年总还是下过雪的。”

“我们踩着雪走到池塘边上,发现结冰了,就想着从来没有在冰面上玩耍过,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只脚,发现没问题就站了上去,可也只敢在岸边,而且随时都要能爬上去。”

“他看了许久,趁我刚刚上岸,直接蹦了下去。”

“冰破了,他只来得及抓住一棵小树干,大半个身子浸泡在冰水里。”

“我拉不动他……”她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厚厚的棉衣吸了水,我拉不动他……”

我把被子里交到左手,右手伸出揽在她的颈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不……要不是我……”

看来她的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一直没有原谅自己,我换了个话题,“后来呢?舅舅不是救上来了吗?”

“我拉不动他,就拼了命地喊大人,幸好池塘就在家门口,外公很快出来把他抱回了家里。”

我刚松一口气,“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端。”

“当天下午弟弟就发起了高烧,咳嗽,昏迷,全身颤抖,心跳降低,甚至停止呼吸。”

“我们家族一向有气管炎的遗传病,还好乡里有个老大夫,在手心割一刀就能治好,本来打算过完年就去找他给弟弟治,但是那年老大夫去世了,他的儿子没能继承,这项手艺也就失传了。”

“病情一度恶化,不得已,家里把他送到了市里的大医院住了几个月,让我妈陪着。”

“这个年没过,家里的积蓄都用完了,四周能借的早就借遍了,可还是不够。”

“爸妈也不年轻了,小平又是家里的独子,你老太爷和外公没日没夜地接活,全都贴进去了,可依然不够。”

“冬天没有收成,为了节省,家里几乎不开锅,你爷爷一家的接济全都留给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从小我又聪明又俊俏,读书又好,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不喜欢,太奶奶总说我以后会嫁个好人家,不用窝在乡下吃苦。”

“你舅舅住院的日子里,我一天比一天消瘦,一方面是饿的,一方面是自责,你太奶奶心疼我,每天还用小酒盅偷偷给我留了些米。”

阮晴在我面前捏起三根手指,“那个酒盅,有这么大。”

我望着那小小团,要是这么大一口都塞不满吧?

“在一个早上,你太爷爷起来晚了,你外公做的饭,那一顿,他们跟往常一样不说话,但却更压抑。”

“他们走了以后,我想找到太奶奶,告诉她,林子里边看到了兔子,我想去把它捉了,可外面一直没找到她。”

“她是怕冷一直没起来吗?还是生病了?来到后院,那个屋被锁上了,我朝里面喊,奶奶,你在里面吗?今天我想去捉兔子给爷爷补一补!可是没有回应。”

“这难不倒我,我知道家里所有的锁在横案柜子的茶盒里都有备用钥匙。”

“打开门里面静悄悄的,也黑乎乎的,床上确实躺着太奶奶。我拉开布帘,让外面的光把屋内照亮,也看清了你太奶奶。”

“她有些驼背,常用的拐杖靠在床头,她喜欢吃甜食,尤其是烤出来的芋头,可是牙口不好,就只能洗干净去皮晒干,煮粥的时候放进去,叫芋干粥,不晒干直接放进去,煮出来的就是黄彤彤的芋粥。”

“她睡着了,我不想叫醒她,可又不敢去捉兔子,怕她醒了找不到我着急。我等啊等,等到下午天都快黑了她还没醒。”

“我实在太饿了,伸手轻轻摇她,喊着奶奶?醒醒,天黑了……可是……”

阮晴微微地颤抖,我的肩膀湿了一片,“可是她好冷,她不睁眼,她也不说话……”

“唉……”这时候我不知怎样的语言可以安慰她,唯有搂得更紧。

“呜……呜……”哭了好几声,她擦了擦眼睛,“我好怕……她走了就没人陪我、没人疼我了……”

“妈,还有我……”

她展颜对着我笑了一下,“我就坐在屋里,等啊等,等到天黑了,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爷爷把奶奶用床被裹起来,找了块板,和爸爸一起擡到了树林。他们连夜挖了两个坑,把奶奶放进了其中一个。”

“晚上,爷爷跟我说,奶奶早就扛不住了,昨天晚上冷,又没吃东西,在睡梦里去世的。”

“你太爷爷问我,要不要嫁给军哥儿,嫁过去就跟阮家没关系了,也不用跟着吃苦了。”

“我说不,我只是把军哥儿当大哥看,也不想离开家,我得赎罪。”

“你个女娃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但是他没办法,总不能把我绑去?就算绑去我也还能自己走回家,死都要死在家里。”

“家里能做的我都做了,可那时候就觉得饿,因为饿,还冷,我就想,要是有以后,我顿顿都要留一点,让家人不再挨饿……”

亲吻着秀发,我吸了吸鼻子,没想到毛病后面是这样的辛酸往事和卑微愿望,“妈,现在好了,不用再……”

她摇摇头,“爷爷接到医院通知说弟弟暂时没事了,天气也回暖了,可以回家休养。当天晚上,躺进了另外一个坑。”

“我和你外公把他放进去,你外公说,太爷爷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听到消息了,这口气就泄了。他早有预感,所以当初就挖了两个坑,免得到时候还要你外公一个人来,趁着还在,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吧。”

“第二天弟弟回来了,但是变得虚弱,再也跑不起来、爬不了树了。他问爷爷奶奶去哪了?我们只能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快十岁了,农村的孩子,早就懂了。”

“他还是很善良,那年夏天在院子后面捡到一只快饿死的小猫,可家里别说奶,就连粮食都不够人吃的。他就用西瓜皮,让小猫一口一口地舔,最终顽强地活了下来,还给它取名叫西瓜皮。”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那个最后把阮晴交到我手里,质问我“凭什么”的男人,他是我舅舅,尽管一辈子体弱,可到底比大多数男人更男人。

此时他在我的印象中更加立体、完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用来形容他也不算错吧?

我以为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安慰道:“妈,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不……”

“西瓜皮只陪了他两年,先天不良的后遗症太大了。”

“弟弟回来后家里的负担并没有减轻多少,依然需要药物维系,尽管渐渐开始有收成,可还是杯水车薪。”

“我跟爸说,爸,我想嫁人了。”

“他问我,谁?军哥儿吗?”

“由于不再那么饿肚子,我的模样渐渐恢复,不是他。”

“那是谁?”我和外公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谁都行,嫁妆一定要丰厚。”

我沉默了。

阮晴和舅妈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一个是被迫的,一个是自愿的,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奶奶走了,爷爷走了,爸爸身体也不好了,早该轮到我了吧?”

“一开始,你外公托人在外边找合适的,三十多的男人,只见过照片,也算是仪表堂堂了吧,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老总。迎亲的当天等了一个上午,却只等来车祸的消息。”

听到这里,我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可松到一半又提了上去。

“消息不知怎么被镇上的王戳子知道了,扬言钱不是问题。”

“王戳子是镇上的混混,人如其名,四十多了不成家,整天像跟针一样惹是生非。”

“可弟弟等不下去了,医院已经停药了,爸问我的意见,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就是火坑也只能跳了。”

“去银行检查过存款,第二天就匆匆办了酒席,规矩是进房之前先转账,防止他耍赖。”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的拳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要是真有什么事,我绝对找人把他骨灰扬了,甭管活的死的。

“呵呵,那天晚上其实我已经怕了,白天见过他之后更是怕得要死,甚至后悔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走运,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踩进路边的沟里,直接摔死了……”

“检查原因是身体早就有毛病,喝酒摔一跤脑血管爆裂。”

这可真是……

“我完好无损,可弟弟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天,我妈失踪了,卡里多了一笔钱,够弟弟用好几年了。”

“什么?失踪?这穷乡僻壤的,谁会花那么大一笔钱……”

“我问爸,他也不知道。我们四处找,一无所获,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

“不知怎么的,老家谣言四起,说我是扫把星,丧门星,爷爷、奶奶、妈妈还有弟弟都是因为我才……还有两次出嫁,直接克死了男人。”

“谁?为什么?”问出之后又觉得有些怪异,也不知以前从哪看的“白虎克夫”,听她提到克夫就想起阮晴还是一只小白虎。

“老家附近住着个厂长,姓郭,叫郭永才,他儿子叫郭建忠,大学念到一半辍学回乡,本来就是花钱找关系进的,成绩落后还骚扰女同学,被开除了。”

郭建忠,名字有点耳熟。

“传出谣言的是那个老妖婆,后来才知道她收了郭建忠的钱,想要搞坏我的名声,因为郭建忠一回老家就盯上我了。”

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才想起来小时候回过一次老家,那个老妖婆就这么骂过。

“那时候我和爸只知道他上过大学,别的都不知道,他上门的时候装模作样,我爸让他糊弄了过去,印象甚至还不错。”

“可我本来就害怕,跟军哥儿说了以后第二天晚上他就告诉我,这个郭建忠和他老子郭永才都不是好东西。儿子不学无术,老子欺压良善,拖欠工资年年都有。”

“我死活不同意,跟你外公说了不信,反而四周的人都说他人不错,再加上他不嫌弃我恶名在外、娶回家败坏风水,你外公一心为我好,非得让我嫁了。”

“我知道他顶多就是玩玩而已,大庭广众之下狮子大开口要了好多,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我没想过他会同意的……应该老老实实拒绝的……”

被子下的手又捏紧了,我知道她又陷进了恐惧中,反手握住,“别怕,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她轻声重复几遍,转而才继续,“反正我家不差钱,尝尝克死双夫到底有多刺激也不算亏。”

“这是他后来跟我悄悄说的。”

真变态!而且谣言也是他找人散的,阮家边上的人也绝对撒钱了。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反悔,不然我爸就真没法做人了。再有那一笔钱,就当自己再嫁一次吧。”

“然而事到临头我还是怕,抑制不住地怕,还有后悔、不甘……可我真的没办法,只能坐在屋里哭。”

“他没怎么喝酒,可能是上一个给他留下了印象,天黑就要进屋。”

“他进屋了,过来抓我的手,我拼命反抗,他说,想想你父亲,想想你弟弟……”

“我认命了……”

“草!”

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却被她狠狠捏住脸颊,“说什么呢!”

“妈……我绰了……就是忍不住骂那个王八蛋……以后不敢了……”

她松开手,替我揉了揉,“话都还没说完呢,急什么……”原本令她恐惧的回忆,此时却带着某种心安。

“就在我认命的时候,闯进来一个人,郭建忠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就被狠狠制住。”

“谁?”

“你爸啊。”她幸福地靠在我身上,被子里的手开始作怪,在我上身的肌肉乱捏。

“那时候除了家里人,就你爸最关心我,上学时候有不少学生甚至老师都想打我主意,可都被你爸威胁得老老实实的。”

“他是坏学生们的大哥,我是好学生和坏学生的大姐头,而且他还帮我想了个点子,只有学习好的人才有资格跟我做朋友说上话,那一届的升学率提高了好多呢!”

她得意于她的魅力,我也惊叹于她的魅力。

一时间我对那个从未亲眼见过的老爸既感激又嫉妒,感激他当年把阮晴保了下来,嫉妒他这么多年依然能让阮晴念念不忘。

她还在孜孜不倦地追忆,小手在我身上像是在寻找过去的影子,我酸溜溜问道:“那可真难忘,就这么想他吗?”

“咯咯咯……”她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饱满不经意蹭到我的身体,让我心跳瞬间多了两个节拍。

她的嘲笑让我愈加心烦,捉着她的手拿了开去。

“小醋包……酸死你得了……”她把手重新塞到我胸前,“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你爸了啊?”

难道不是吗?心里这样想着,嘴上闷闷的不说话。

“我是感激他当年救下我,还给我留下这么一个成熟可靠的儿子一直保护我,以后一定会跟儿子好好过下去的。”

尽管已经信了八分,还是嘴硬地犟着,“是吗?”

“儿子最棒了!”她忍着笑,“这下行了吧?”

“不够!”

“那要怎么办啊?”语气故意地苦恼。

我也不说话,昂着脖子把脸凑到她跟前。

“呸!”她嫌弃一声却还是轻轻贴了一下,“这下总行了吧?”

我再次心满意足地笑成了痴呆。

似乎是习惯了我在她面前的傻样,也不管,自顾自地继续倾诉。

“我还没开口,他就告诫我,妹子,明早不管谁问都是他没进屋,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哥,你要去哪?”

“放心,一切都交给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没?”

“说完,你爸扛着郭建忠就溜出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外面见迟迟没人出门,心急过来催,我一口咬死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没辙。”

“之后郭建忠父子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你爸,给家里留了封信说要去当兵,就匆匆离家了。”

“雷叔听说他儿子离家出走,着急回家,开的货车半路……”

唉,看着眼前陷入哭泣的人儿,是是非非,最终能怪得了谁呢?

要怪,还是得怪姓郭的吧?

要不是他见色起意,不至于让爸铤而走险。

“后来,过了大半年,郭建忠父子又回来了。”

爸已经走了联系不上,这回又怎么办?

“他告诉我,他已经做不成男人了,那天晚上,你爸把他废了,威胁他,老子去当兵了,回来要是看见阮晴受欺负,就不止废了你那么简单,保证让你全家不得好死,不信你就试试!”

“我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爽朗的军哥儿,竟然会有如此暴戾狠辣的一面。”

“活该!”我赞叹一声,老爸可真是个好样的。

“什么?”

“我是说爸做得好,恶人自有报应!”本来想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对象是老爸,只能临时改口。

“你爸一直联系不上,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你爸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里了,现在就要肆意报复回去。”

“可他不是已经不是男人了吗?”

“他说,反正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把我娶进门之后……之后……”

“之后怎么?”

“送给他老子玩,百般凌辱,还要为郭家留种……”

这属实过于变态,而且当时郭建忠说的话肯定难听万倍,转念一想又不对,“你就不能披露出去吗?”

“他威胁我,敢说出去,你爸就成了逃犯,而且他会在你奶奶身上报复,那时候她孤零零的一个老人在家……”

“可事到临头,我还是逃了,想要彻底离开那个地方,还想着,或许他们会来追我,顾不上报复芳姨吧?”

“我不辞而别孤身上路,本来身上就没钱,一路上根本不敢跟人搭话,怕被认出来。”

“那时候冬天刚刚过去,逃了一天一夜终于出了镇子来到大路上,可实在又冷又饿、又累又乏,直直走到一辆军车前就昏倒了。”

“我醒了之后,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穿着军装的男人,他叫班超。”

“超叔!”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他认不认识雷军,他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是你爸的媳妇,出来找他。”

“他说你爸当时就在他的队伍里,离得不远,但是最近才转过来,得过一阵子才能回家探望,只能先写封信回去。你超叔是他的班长,顺道替他回家看看。”

“车没开到门口,他去送信念信,老家都知道你爸真的当了兵,芳姨也成了军人家属。我就缩在车里面不下车,外边的人看不到,后来就跟着他回了部队。”

“那时候你超叔就和婧姨在一起了,还有了一个儿子,你婧姨只是部队的一个医生,两人在一块奋斗往上爬,一边养育儿子。”

“进了部队我就不想回去,那里的人都是那么淳朴、真诚、乐观,见到你婧姨,我提出想要学她在部队帮忙,管住自己的生活就好,多余的报酬全都寄回家,可是规定上不允许。”

“我见到了你爸,把事情和他说了,当天晚上……”说着说着脸上竟泛起丝丝红晕。

“晚上……怎么了……”

“晚上就聊了很晚……”

心里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那你脸红什么?”

“哦……就是……就是……就是他战友以为我是他媳妇……”

我听着总感觉这是临时拼出来的借口,可又不知道真相,只能她怎么说我怎么听。

“第二天他就要求回家探亲,还有让我留在部队,上面也同意了。他见过芳姨回来跟我说一切都没事了,以后随时都能回家,还让我多看望他母亲,说完就急匆匆调到了别的地方,直到后来……”

说到这里我不禁又怀念起老爸来,可真是一怒为红颜,啊不,两怒,后来这次回家探亲一定又做了什么,不然不会说一切都没事了。

可这听了半天都是阮晴的故事,我是打哪儿来的啊?

“我呢?”

“什么?”

“我从哪来的?总不能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你……你……”你了半天,蹦出来一句,“你是你爸之前意外的产物!”

我大跌眼镜,差点蹦起来,“不可能吧?就你说的那样,我爸怎么可能乱搞?”

“怎么不可能?部队里哪个男儿不是血气方刚?他还跟我坦白过,有天晚上喝多了,好像跟一个女人……那个了……”

我故意逗她,“哪个?”

她反应过来不能这么被动,反而一脸正经地科普,“就是男人和女人上床,创造下一代。”

我若有所思地意有所指,“男人……嗯……女人……上床……”眼神不断在我跟她之间来回流连。

她一秒破功,在被子底下狠狠掐了我一把,“还听不听你妈的事了?”

我总觉得她在骂人,但我没法反驳。

见她发飙,我才偃旗息鼓悻悻道:“你说,你说……”

“我在部队待了大半年,每天学习各种东西,期间回过老家探望家人和芳姨,一切都好,郭建忠父子彻底消失了,那个厂也因为各种违法关停。”

“有一天,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来到部队要找雷军,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就在部队里生下了你,难产,然后死去……”

“就……她就这么死了?”

“是的,她死了……”

“她身体不太好,早些年吃过不少苦,生你的时候还是早产,所以就去世了。”

每次说到亲生母亲的去世,阮晴的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悲戚,是为没保住嫂子而自责?

还是为我感到悲伤?

“不说这个了,这不还有我吗?”

她收敛了表情,“是啊,你刚出生的时候连四斤都不到,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让你不夭折,可还是差点就没保住,要不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

“要不是什么?”

“要不是大家足够尽心尽力,就没有现在的你了。”她笑得有些勉强,是在后怕吗?

“你出生的那个晚上下着雷阵雨,你爸的死讯也是在那晚传过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儿子……”

“所以你就害怕打雷?”

“嗯……本来想给你取名叫雷雨,下雨的雨,可一方面不想那么直白地纪念那天晚上,另一方面风、雨、水什么的听起来不够阳刚,就改成宇宙的宇了。”

“等到你的身体健康多了,我才把你抱回去,说是我跟你爸的儿子,让你外公别催我成家了,还给芳姨看……”

她忽又抿了抿嘴唇,“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当天芳姨就哭瞎了眼,已经看不到了,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雷家血脉相连的气息。”

“知道了雷家有后,她就不再苦苦煎熬,也为了不再让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连累我们孤儿寡母,当天晚上雷家老宅火光冲天……”

“这……”

“儿子,都怪我……要不是……”

我打断她,提出不一样的看法,“妈,这不怪你,奶奶应该还会感激你吧?把当时的我抱回去,告诉她雷家有后,否则她也是生不如死。”

“那爷爷呢?奶奶呢?我妈呢?雷叔,你爸,还有爸,小平……全都怪我为什么要去踩冰?为什么没能第一时间把他救上来?就不会……”

“那只是一个意外……”

“可所有人都因为一个意外而死!反而我还活得好好的……就只有我一个……我一个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肆无忌惮汹涌而出。

我将她紧紧拥在胸上,任凭湿意洒满前襟,“怎么会呢?妈,阮晴,你还有我啊?你还有儿子,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我只有你了!儿子,雷雷,妈只有你了……”

“你还有我,有我就够了……亲人疼你,我也疼你;爸保护你,我也会保护你;舅舅黏你,我更会一辈子黏着你。你依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人捧在掌心里的宝,有人陪、有人爱、有人呵护的小公主……”

她在我怀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哪学的,又是宠爱、又是宝,还小公主的,肉麻死了……”

“好了?”

“好了!”说着还不忘数落我,“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要是对别的小姑娘说,人家准被你把到手……”

搜肠刮肚把她哄好反而得到这个回报,我立马叫起天屈来,“天地良心!这话也就头一次跟你说,而且只在你面前才说得出口,真当我脸皮那么厚吗?”

“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尽管嘴里还嘟囔着,不过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了解。

“妈,一切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往前看就好了。”

“是吗……”

*********

看似经历了这么多,实际上这个暑假才刚刚开始,直到着手开始完成作业,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学生。

文章里的话像极了我的心声,情不自禁地念出来。

“There are going to be days where youre undone,stressedout,

Ill still love you just as much in those moments as I ever have,maybe evena little more……”

“当你绝望痛苦之时,我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也许还会更甚从前。”

“becauseitllmeanyouletmeget

closeenoughtoknowtherealyou。

Thats all I want。”

“因为那意味着你对我敞开心扉,让我接近真实的你。这就是我的愿望。”

“妈,你怎么知道?”

我诧异地回过头,只见阮晴靠在我的床上翻着小说,头也不擡地随口接了下去。

“都是当年我看剩下的,中文的,英文的不知道看了不少。”说着,她张口就来。

“You are my today and all of my tomorrows。”

“你是我的今天,和所有的明天。”

“its the lungs that keep you brea thing but its your heart。”

“人靠肺呼吸存活,而我靠的是你的心。”

我发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脸红心跳,体内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这是,什么感觉?

“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点热……”我已经快要听不见她说话了,急忙躲避视线不敢看她,“妈,我出去走走。”

“好……”话音未落我已匆匆外逃。

“好久没来了呀,小弟弟?”

“薇薇姐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都喊我小弟弟,明明比她们高了不少,“本来打算来的,老家发生了点事,实在走不开。”

她晃着半杯巴西风情,“怎么,处理完了?”

“嗯,差不多了……”我依然有些难以回神,心脏到现在还不时多跳一下。

“结果很差?”

听到这话,我想了想,这对于阮晴和阮家来说都是个解脱,尽管没那么圆满,可在必然之中也不算差了,“还行,反正不坏。”

“那你怎么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什么难题让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能心不在焉?”薇薇姐咬着半截吸管,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皱起的眉头。

我惊叹于她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展现自己魅力的自信,再加上她总是对我另眼相看,忍不住也有些信任起她来。

“薇薇姐,请教你个事。”

“小弟弟还有不会的?说说看……”

“就是,面对一个明明很重要的人,以前还能很随意地无话不谈,突然变得不敢看她,不敢跟她说话,可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们之间有矛盾吗?有误会吗?”

“没,关系一直好得很。”

“男的女的?”

“女的。”

“好不好看?”

“好看……”

“有多好看?”

“额……”

“有我好看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不是因为对阮晴没有自信,而是对薇薇姐过分大方的自信感到脸红。

“是不是以前不管干什么说什么都能不当回事,现在在她面前不管想什么都会考虑她会不会喜欢,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我自顾自地点头,她自顾自地说。

“不管做什么,只要她能处于你的视线之内,你就会心情不错;可一旦脱离视线,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不管看到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点点关联就能联想到她身上。”

“只要见到她就会觉得其它一切都不重要,眼睛里都是她的样子,而且不管是谁都比不上。”

“只要能跟她说上话,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内心发慌、心跳加快,难受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

我还在傻愣愣地说“对”,薇薇姐已经乐得开怀,“恭喜你,小弟弟,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阮晴?不可能!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没看到你刚刚笑起来的样子,那宠溺的意味让姐姐我都忍不住全身发麻。”

“好歹姐姐我也是见过不少故事的,你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是有多喜欢她才能笑成那样?”

“不可能……她是……我跟她……我只是……”我语无伦次地不知道是要解释什么,或者解释给谁听,头脑里剧烈的观念冲突一阵翻天搅海。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她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说出口,不然薇薇姐会怎么看我?

疯子?变态?对自己的亲人还能产生这种念头?

“对不起,薇薇姐,反正我和她不可能,很可能我还被老家事情影响才……”

“好吧,小弟弟,那你好好静一静,和她再处一阵子,相信那时候你会彻底弄明白自己的内心。”

我内心慌张地出门,却更慌地回去。

“回来啦?”

尽管声音是从二楼传下来的,可我就感觉她忽然来到了面前,眼睛里、脑海里全都是她笑吟吟地盯着我问话的样子。

除了思考回答她的问题,脑袋里什么都想不了,“回来了,就出去走走……”话说完还全神期待着她给出回应。

楼上迟迟没有动静,我的内心无比失望,一时间失魂落魄地呆立客厅中央不知该往哪去。

“拿几个橘子,再带杯水上来!”

直到声音再次传来,我仿佛通上电源接收到了指令,重新活了过来。

“来了!”我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个平时最为简单的小小要求,仿佛就是为此而生。

把东西放到床头柜,想笑,却又很快收敛,怕她看出异常,转身回到书桌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她刚刚说出的情话,每一幅图都成了她她哭、她笑、她睡着,还有掉落浴巾一丝不挂的样子……

“你会情不自禁地想,不管看到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点点关联就能联想到她身上……”

“只要能跟她说上话,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内心发慌、心跳加快,难受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

“你有喜欢的人了……”

薇薇姐的话不断在脑海回荡,最终变成了一句话,“你喜欢阮晴……你喜欢她……”

不,不,她是我妈妈,我只是担心她,这只是出于一个儿子对身世悲惨的母亲的保护与担心。

回头看一眼阮晴,想要坚定自己的这个想法,却恰好对上她疑惑地眼神,“怎么了?看你坐倒以后扭来扭去,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她娴静地安坐在床头,一只膝盖曲起,左手按着一本书放在上面,右手正往唇齿间塞进橘瓣,红的是唇,白的是齿,粉的是脸,橙的是橘,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的眼中纤毫毕现。

面对她清澈见底、无忧无虑的瞳孔,这才发现,在我心中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保护她,任由她对我耍性子,对我提要求,而她似乎也习惯了被我照顾。

母亲,一个神圣、伟大、包容的词汇,可我真的有这样看待阮晴吗?

虽然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这个念头宛如风中的火苗一闪而逝,坠落成火星。

“没,出去一趟饿了,我下去找点吃的。”

我没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没把她当作母亲。

逃到楼下,关上卫生间的门我才敢大口喘气,因为我的心中开始倾向于“喜欢”,就像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掉落湖中溅起的水花,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泛起的涟漪却时刻不停。

我告诉自己,雷宇,这是不对的,一点念头都是不对的,她是阮晴,她还是你的妈妈,忘记这些,跟从前一样对她。

跟从前一样。

把中午的牛肉热了,撕开几片生菜叶,端着上楼,她的双眼一下充满了期待。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除了感到好笑,竟还有淡淡的满足感。

夹起一块牛肉卷进菜叶直接递到她嘴边,含进去时舌头和香唇吮过我的指尖,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加快。

她扬着下巴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着,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如果是从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调笑她,“大晚上的还吃,不怕长胖?”

她会蛮不在乎甚至得意地顶回来,“不怕!从来都长不胖!”随后还会多要几块。

然而此时我说不出话,我感动于她的感动,幸福于她的幸福。

正在发呆时,她拉过我的手,抽出纸巾擦干净滴落的酱汁,我低头看着她垂落的发丝怔怔出神。

“嘿嘿……好吃……”她重新仰起头对我傻笑,表达着开心,感谢,还有继续的期待。

纯粹如婴孩的笑脸在我眼前骤然绽放,心神停动,下意识托住她的下巴抹去唇角的一丝油腻。

她惊愕于我如此的温柔相待,我也慌忙回神,缩回左手,手忙脚乱地放下筷子,“我去洗一下……”

水流源源向下,不停冲刷触摸过嘴角、被唇舌吮过的指尖,可那种感觉始终消失不掉。

阮晴,我想跟你像从前一样肆意嬉笑,我想无所谓地逗你生气,再无所谓地再把你哄好,我想无所谓地牵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腰……

可我做不到……对不起……再也做不到……

在我情窦初开的年纪,你替代了漫天繁星,深深着迷,遥不可及。

我无力地弯下身,任由水流滑进指缝、划过眼角,带走离体的余温。

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嘿嘿……”

他在笑,而我没有。

“怎么去了这么久?眼睛还红了……”

“不小心揉到眼了,没事。”我无所谓地笑笑,“我看看你偷吃了多少?”

她皱着鼻子把脸转向一边表达不满,“哼!”

“还吃不吃了?不吃我端下去,免得把楼上弄脏。”

“够了。”

我回到厨房,机械地一口一口,直至见底。

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当下只有这一件事。

没有阮晴。

“妈,睡觉了?”

然而阮晴还赖在我床上不走。

“阮晴,睡觉了……”

“不愿意陪妈妈了吗?”

如果是从前,能让她睡在身边,我会开心到发疯,现在,我还是会发疯。

“不会……不是不愿意……就是……我不是长大了嘛……这样……这样不太好了……”

我以为她会闹,会生气,会数落我,或者彻底反着来就是赖着不走,然而她只是神情复杂地默默起身。

面对她的失落,我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妈……”

“嗯?”

不,不能留下,不然今晚我真的会疯的,我怕自己忍不住。

可却没想过,怕自己忍不住什么呢?

我挤出一个笑容,“妈,晚安……”

“嗯……”

目送她落寞的背影带上门,我如同放空了一般瘫坐在床上,数着她的脚步,直至听不见才仰躺下去。

柔和的灯光却刺得我眩晕,阮晴也在难过吗?

我错了吗?

该不该把她留下来?

不!

为了躲避灯光我闭紧双眼。

不能让她发现,即使难过也比那样好。

这晚,我翻来覆去到半夜,最后窝成一团睡着了。

第二天,阮晴带我去警局录口供,再次见到老妖婆,她仿佛苍老到了极致快要行将就木,却在看见阮晴的一瞬间双眼泛出怨毒的光芒。

“当年,一开始是为了钱,我替郭建忠散布谣言,直到我家那个死人出轨,我开始嫉妒你,凭什么你生得年轻漂亮还聪明?凭什么所有男人都对你趋之若鹜、念念不忘?凭什么我都那样散布谣言还有人一直护着你、不离不弃?两家人被你害成那样凭什么还对你感恩戴德?凭什么!我恨你,阮晴,我就是要毁了你!”

“当年你是不是故意骗你弟弟下去的?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你再讨人喜欢最终还是要嫁人,家里人看他都比你重,所以你嫉妒他,把他害死家里人就只能看重你一个了?”

“不,你说错了,家里看得一样重。当年最苦的时候我爸都没要我嫁人,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老妖婆明显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因为在她想来,没有哪个美人会心甘情愿嫁给牛粪。

“那又怎么样?一切的源头还不是怪你?你让你弟弟落水,你故意不救他……”

“够了!”阮晴本来还算平稳的心绪已经开始动摇起来,我连忙喊停。

“小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不清不楚?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知道亲爹还是亲妈是谁?我告诉你……”

“闭嘴!”

她却依然喋喋不休,“你最好离这个女人远点,她已经克死最后的亲人,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气氛闹僵,会面被终止。

出门的时候我依然气得不行,阮晴告诉我,老妖婆会按故意杀人罪从重判决,尽管没有死刑,也在牢里关到死。

就该好好折磨她!

“对了,那把枪到底什么来历?怎么提都没提到?”

“那是给我防身用的,至于来历……儿子,现在真的不能说……以后!等你上了大学我一定全都告诉你,好不好?”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好!不着急,什么时候都行……”我轻轻搂住她,已千百次入怀的女体这次却让我无法平静,每一处柔软,每一处起伏,每一丝清香都叫我深深迷醉。

为了避免彻底陷入这片温柔的漩涡,我轻轻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学着从前的口吻调笑,“给你防身?国家干部都没有的权利,你是价值千金还是价值连城?”

“你舍得吗?”

幽幽的声音传来,简直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妈要是真那么重要,你舍得把我送走吗?”

对上她期盼、畏惧、幽怨的目光,往日张口就来的话哽在了喉头,唯有大大张开臂展将她完全包围,用力得像要将她揉进身体。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双手本来撑在胸前,感受到我颤抖的呼吸,慢慢放到了我身后,一手环腰,一手从上到下地抚摸。

鼻喉的湿热感终于消退下去,话语不变,心情却跟从前大相径庭,“舍不得……你就是我的世界,就是我的命……”

“还是那么会说话……”她如往常一般开心和感动,丝毫听不出我的沉重。

“嘿……”我松开她,也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对这种新奇又陌生的感觉最为享受的时光,她像往常一样什么性子都表现给我看,生气,害羞,开心,满足,可只有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前,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她叫阮晴,是我的妈妈,所以我爱她,保护她。

现在,她的刁蛮,她的娇憨,她的古灵精怪,她的单纯可爱,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美丽,她的性感,她的每一处被我放大一百倍、一千倍,每一点我都深深地喜欢。

她不只是阮晴,她还有我最喜欢的每一个样子。

我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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