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眼尸傀

宣平坊,程宅。

院内的鏖战越发惨烈,中庭一带血流成河。

此时石家也被惊动,可家主石超出门观灯未回,谢无奕还没有搬来,府中的护卫又被程宗扬借走一批,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

石越把府中的护卫、健仆一古脑全带上,凑出来二十多人,风风火火赶来救援,结果一个照面,就被冲进宅中的刺客打得落花流水,幸好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石家,才没有把他们连窝端掉,这会儿只能远远放几支冷箭,呐喊几声,一边赶紧派人翻墙出去找主子。

那些刺客用黑布包住头脸,仅露出双眼。

他们试图从石宅方向逾墙而入,但都被光罩挡住,同样无计可施,只能从月洞门硬闯。

南霁云一夫当关,手持凤嘴刀,孤身横绝,只片刻工夫,月洞门前便横七竖八倒下近十具尸体,或是身首分离,或是肢体残缺,死状凄惨之极,从头至尾,没有一人能踏进月洞门半步。

另一边,吴三桂守在中庭通往前院的垂花门前,此时前院已经全部沦陷,几名石家派来帮忙的厨娘、仆役,被刺客不分良莠,屠戮殆尽。

幸好兰姑收留的几名姑娘过完年已经返回水香楼,否则死伤更加惨重。

相比于南霁云的所向披靡,吴三桂应付起来要吃力的多。

他对手里有一个使枪的高手,枪法凌厉。

虽然他头脸包着厚布,用的枪也换了一柄,但光看那张脸的长度,来者的身份就昭然若揭。

这大弁韩的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十余名手下玩命地猛攻,死伤狼藉仍血战不退。

吴三桂双矛齐出,将一名黑衣人刺毙当场,胸口也被枪锋划破一道尺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所幸入肉不深,没有伤到要害。

敖润猛虎般踞守在主楼的檐角,铁弓张如满月,左右开弓,靠着一手超绝的箭术,策应两边。

夜色已深,双方都没有点灯,上元夜如银的月光伴着坊内繁盛的灯火,映出眼前一片血腥的修罗场。

吴三桂身边两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一死一伤,几名刺客冲进垂花门,形势愈发危急。

“绷”的一声,敖润手中的铁弓猛然弹直,却是弓弦被生生拉断。

他张口咬住弓臂上的丝弦,用力扯下,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只竹管,从里面倒出一截莹白的弓弦。

敖润将铁弓抱在怀里,套上新取出的弓弦,然后搭箭开弓,弓弦震动间,声如龙吟。

那支雕翎箭激射而出,从一名刺客腹下穿过,余势未衰,又将后面一名刺客大腿射穿。

程宗扬赠送的龙雕弓敖润平常视若珍宝,轻易不舍得用,这会儿一亮出来,弓箭威力大涨。

趁此机会,守在贾文和身边的老兵迅速加入战团,又从南霁云那边调来一人,才堪堪守住垂花门。

就在这时,那层淡绿的光幕气泡般消失,通往内宅的大门被巨槌一击而碎,木屑纷飞。

敖润将龙筋弓弦上的雕翎箭狠狠射出,不待吩咐,便翻过屋脊,与青面兽同时冲进内宅。

少了他的策应,围攻的刺客立刻有人翻上垂花门,试图闯进院中。

“长伯!退!”贾文和声音传来,“南八!杀过去!”

吴三桂应了一声,与两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且战且退,南霁云则如出柙的猛虎,凤嘴刀卷起漫天血花,魔神般杀过月洞门。

顷刻间,战局突变,吴三桂等人退到主楼前,与月洞门方向留守的老兵并肩而立,固守内宅,防守的区域大幅减少。

南霁云则突围而出,与石越等人会合,随即又调头从背后杀来。

石宅剩下的护卫虽然身手平平,但在南八这头猛虎率领下,声威大振,等双方合兵一处,彼此策应之下,苦战多时的程宅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内宅。

清冷的月光落入院中,只见成光、尹馥兰衣衫不整,满脸惊惧地跪在洞窟入口旁,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中行说的垂耳冠早已不见,连发髻都被削去半边,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三名刺客的围攻下狼狈躲闪,随时都可能被人干掉。

青面兽破门而入,随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浑身鬃毛乍起,挥舞着人头粗的铜头巨槌,纵身扑来。

屋脊高处,敖润目如鹰隼,手如磐石,托起铁弓,龙筋弓弦上三支长箭同时飞出,分头射向壁水貐、危月燕和柴永剑。

三人各自躲闪,中行说终于找到一丝机会脱身,但他没有趁机逃跑,而是疯狗一样在周围乱蹿,时不时反咬一口,死死缠住三人。

贾文和声音传来,“留个活口!问清谁施的法术!”

袁天罡鼻血终于止住,这会儿仍然抱着贾文和的大腿,神情萎靡地蹲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

壁水貐血刀劈飞长箭,探手朝尹馥兰抓去,谁知那死太监又抢先一步,一个旋风腿,“篷篷”两声,将尹馥兰和成光两女踹到耳房边上。

他出腿又快又狠,让人分不清他是救人,还是趁机把两女直接踢死,以绝后患。

壁水貐手指抓了个空,立即拔身而起,白衣芒鞋,虚空蹑步,掠向院墙。

这边危月燕动作更快,长鞭飞出,卷住檐下的斗拱,借力荡起。

谁知身形刚一拔高,脚踝便被人拧住。

危月燕回过头,只见柴永剑面色阴沉地拿住她的脚踝,然后猛地一甩,将她拎起来,往那名冲来的兽蛮人砸去。

危月燕惊骇欲绝,柴永剑下手阴损之极,拧住她脚踝时,趁势封了她腿部的穴道。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柴永剑抢过长鞭,一边格开射来的箭矢,一边荡起身,大鸟般飞过檐角,消失在夜幕下。

壁水貐也没能脱身,他刚要攀住墙头,一枚铁尺疾飞过来,险些击穿他的颅骨。

壁水貐抱膝团身,纷飞的石屑溅了他一头。

接着双脚在墙上一撑,箭矢般倒飞过来,血刀斩向中行说的面门。

中行说双掌一错,看似要拼命,却猱身一个侧翻,拍向危月燕背后。

危月燕几欲吐血,她这会儿腿脚无法使力,什么步法身法都施展不出,想跑也跑不掉,只能死战到底,结果成了柴永剑用来断后的棋子,一把丢出。

逃无可逃,危月燕只好抬起双掌,拍向那名兽蛮武士。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双掌刚刚递出,一双手掌重重拍在她背上,直接将她拍翻在地。

柴永剑趁势逃脱,危月燕跌落尘埃,眼看着程宅众人围杀过来,壁水貐没有再试图逃走,而是狞然一笑,猛地跃入洞窟。

贾文和细长的双眼微微一震,脱口道:“截住——”话音未落,刚跃入洞窟的壁水貐发出一声饿狼般的嗥叫,从洞口倒飞出来,身前迸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紧接着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在空中张开一双纯黑的羽翼。

吕雉握着滴血的短刀,冷冷瞥了众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振翅远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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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坊,浑府后花园。

短暂的错愕之后,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远在廊下的黑衣僧人,他们同时挥起戒刀,朝两名不速之客杀去,一边招呼道:“杀啊!斩妖除魔!捍卫佛祖荣光!”

那帮蹲着的僧人一个没动,眼睁睁看着两名黑衣僧人一前一后冲上去,又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个被一招撂翻,抱着断臂,翻滚哀嚎。

后面那名黑衣僧人刹车般止步,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嘶声叫道:“信永!

快上啊!杀掉这魔头!“

“轰”的一声,十几名和尚同时起身,同时抄起家伙,然后同时退了一步。

那黑衣僧人差点儿没活活气死,尖声道:“胖和尚!你们娑梵寺答应得好好的,要一马当先,为佛门诛杀此贼!围攻的时候你们躲在后边!大伙儿四下里搜查,你们说来得太急,还没吃饭!吃饽饽还要吃油炸的!总该你们卖力了,你们还往后退!佛祖爷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吵什么!”信永大吼一声,然后虎着脸喝道:“都给我退开!本方丈要跟这魔头单挑!”

众僧听话地又退了一步,将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让在最前面。

倒在地上的黑衣僧人按住断臂,凄声道:“信永大师!这会儿不是讲慈悲的时候……快上啊!”

信永厉声道:“我娑梵寺神功盖世!名震武林!岂能倚多为胜!菩……呸!

魔头!“

信永一手叉腰,腆着肚子,像茶壶一样抬起另一只手,胖乎乎的手指朝那位金冠华服的程侯一下一下戳着,豪气干云地挑衅道:“敢不敢跟我单挑!”

独孤谓挡在程宗扬身前,低声说道:“他是娑梵寺的方丈,据说佛法精湛,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侯爷!你先走!我挡住他!”

程宗扬喝道:“什么魔头?我是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

“哎哟!”信永捋起衣袖,“这我可得跟你辩一辩了!你说你是灵尊转世,有什么证据吗?你是有慧根呢?还是与我佛有缘法?说来听听啊!”

后面那名黑衣僧人跳脚道:“信永!你要是误了十方丛林的大事,名誉方丈的头衔也保不住你!”

那黑衣僧人正在喝骂,忽然眼前一花,一名披发头陀跃到他面前,低声道:“经呢?”

那僧人怔了一下,“什么经?”

那头陀露出恳求的眼神,小声道:“求求你,还给我好不好?”

黑衣僧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你神经啊!”

听到“神经”两个字,那头陀眼神斗然变了,劈手揪住他的衣襟,用疯狂的口气叫道:“就是你!还给我!”

那头陀怒发飘扬,双眼突突直跳,眼球充血鼓胀,嘶声吼叫道:“把!我!

的!神!经!还!给!我!“

“嗤喇”的一声,那僧人黑色的僧衣被当胸撕开。

“住手啊!”

信永远远伸出手臂,焦急地踮起脚尖,就像是要起飞的胖天鹅一样,脚下寸步不动,带着袅袅回音道:“快住手啊……啊……啊……”

那僧人惊惶后退,却没想到那头陀撕了他的僧衣还不停手,五指如钩般扯住他的内衣,“嗤”的一声撕开。

那黑衣僧人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信永方丈!他!他……别撕了……”

“阿弥陀佛,”信永满脸悲悯地说道:“癫师弟自从丢了神经,这些年愈发痴癫了。这”神经“二字,可是万万不可在他面前说的。”

话音未落,癫头陀身形一闪,出现在信永面前,瞪着眼道:“经呢?”

信永淡定地朝那僧人一指,“在他身上。”

那僧人内衣被撕开半边,还没得及掩上,眼前又是一花,癫头陀去而复返,发疯地揪着他道:“我的神经!还给我!”

“嗤喇!”仅剩的内衣也被撕碎,那僧人再无挂碍,终于从他手中挣脱,光着膀子朝信永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拿你的经书!”

癫头陀大步追来,双眼血红地叫道:“在你裤子里!”

那僧人一边跑一边扯开裤子,“真没有!”

“在你肚子里!”癫头陀嘶声道:“你把我的经书吃了!”

“……信永大师!救命啊!”

“还给我!”

“我没有!”

癫头陀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扭过来,疯狂地吼道:“把我的神经!

还给我!“

“我真没碰你的神经啊……”

“嗷!嗷嗷!”癫头陀狂叫着昂起头,狠狠撞上他的脑门。

“呯”的一声,世界终于清静了。

另一名黑衣僧人捂着断臂,瑟瑟发抖。

“愣著作甚!”信永顿足道:“快救人啊!”

几名娑梵寺和尚飞身跃出,将那僧人拖起来,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还有一位在旁打铙诵经,给他做心理疏导。

“魔头!”

信永腆着肚子,毫无畏惧地那名佛门公敌走过去,一手抽出别在屁股后面的法杖,指着他道:“来啊!单挑啊!”

独孤谓张大嘴巴,那胖和尚嘴上说得激昂慷慨,脸上的表情却是精彩之极,一边叫嚷,一边使劲儿呶嘴、撇眉、打眼色……

独孤谓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光靠脸上的表情,就能传递出如此丰富的信息,似乎在说:菩萨哥,你来啦,我这儿忙着呢。

事儿急,咱们不啰嗦,回头去我那儿,咱们弄俩菜慢慢唠。

先说正事儿啊!

今晚菩萨哥你那番话,活活是把十方丛林的秃驴们全都给镇了!

干得漂亮!

我就说菩萨哥你有慧根吧,瞧瞧!

是不是被我说着了!

灵尊转世啊,菩萨哥,你就是小母牛掉到酒桶里!

最牛逼!

行了,你赶紧走,这边的事我给你摆平!

替我问紫妈妈和太真公主好啊,回见了您呐。

独孤谓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在巷中疾奔。

程宗扬跟在他身后,看得纳闷,“怎么了?我刚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跟胖和尚有点儿交情。”

“侯爷,你真是灵尊转世?”

“怎么?你不信?”

“我信!”独孤谓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那位方丈大师……也是菩萨转世的吧?”

“嗯?”

独孤谓崩溃地说道:“他怎么能用表情说歇后语呢?”

程宗扬愕然道:“有吗?”

“我光看着他的表情,耳朵就能听见他的眼晴在说话……这是所谓的法眼通吗?光靠眼神就能传出法音法言?不是!不光是眼睛!他的眉毛、他的下巴、他脸上的油光……全都在说话!”

“咳咳……老独啊,你想多了。”

“我真听见了!侯爷……”独孤谓颤声道:“我……我是不是也痴癫了?”

“哈利路亚!”程宗扬庄重地念了声真经咒语,然后严肃地说道:“不用担心,这说明……你也有慧根!”

“真的吗?”

“真的!”

“可我……我……”独孤谓吞吞吐吐地说道:“我那些个知己……”

程宗扬恍然道:“没事儿!你瞧我……那个……对吧?这都不碍事!”

独孤谓发现自己真有慧根,侯爷那话一大半都没有说出来,可自己居然全都听懂了!

难道自己上辈子也是和尚吗?

那自己上辈子该是个什么样的和尚啊!

不会是在尼姑庵里修行的吧?

忽然程侯神情一动,一把扯住他,退到一棵大树后。

“嗒,嗒……”

一名僧人提着灯笼,从巷中走过。

他穿着大红袈裟,穿着白布袜的双脚踏着一双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诡异的人影,那人影手脚的动作与他一模一样,一手前伸,似乎提着灯笼,脚下迈着步子,跟着他亦步亦趋。

令人惊骇的是,那人影的肩膀又宽又平,上面却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是头颅的位置空无一物。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那红衣僧人带着一具无头尸身在暗巷中踽踽而行,长长的身影在墙上晃动着,仿佛地狱中的恶鬼,正要破壁而出一般,鬼气森森。

那僧人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左相逢,即为有缘,檀越既然在此,何吝一见?”

程宗扬从树后出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观海大师。”

观海单掌竖在胸前,施礼道:“不意鄙名,竟入尊耳。贫僧幸何如之?”

“你一个反人类的妖僧,装什么文明人呢?”程宗扬懒得再装,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半夜带着行尸走街串巷——你撒泡尿自己照照,佛门有你这种鬼和尚吗?”

观海不动声色,“六道轮回,檀越与贫僧何尝不是饿鬼转生?”

“别!本侯是灵尊转世,有福报的,没当过你这种恶鬼。”

“檀越何必逞口舌之利?”观海抬起眼睛,微微一笑,“当年的不拾一世大师,可不是这般性子。”

“哎呦,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不拾……本尊前世圆寂时,你爹还是鼻涕糊糊状的液体呢。”

“阿弥陀佛,檀越此言差矣。”观海温言诵道:“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你是卵生的?”程宗扬抢白道:“别说啊,还真点儿像,瞧你那脑袋,跟鸡屁股里刚下出来的蛋似的。”

观海对他的奚落毫不动怒,温言道:“贫僧乃有想而生。”

“行了,光头,我还忙着呢,没心情跟你扯蛋。”程宗扬冷笑着退了一步,“你的人快来了吧?试试能不能追上我吧!”

程宗扬说着,足尖一点,纵身往树后掠去。

“檀越且请留步!”观海一步踏出,倏忽跨到程宗扬身后,抬掌往他肩上印去。

程宗扬身形一晃,绕到树后。

观海刚飞身追上,一道刀光迎面劈来。

独孤谓双手握刀,俊脸犹如石雕,额角青筋微现。

观海左手持着灯笼,右手化掌为指,拇、食二指探出,犹如拈花般,轻轻拈住刀锋。

独孤谓这一刀蓄势已久,劈下时倾尽全力,被他两指一拈,却仿佛被焊在铁柱上,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

观海话音未落,一道电光蓦然闪出。

程宗扬并没有借机远遁,而是绕树转了一圈,悄无声息地绕到观海身侧,趁他化解独孤谓攻势的时机,突使偷袭。

那截刀柄几乎递到观海腰间,才吐出锋刃,电光瞬间破开观海的护体真气,刺进他的大红袈裟内。

观海斗然色变,身体像被狂风吹起般横移数尺,一手捂住肋下。

他伤口没有迸出鲜血,反而绽放出一片金光,在他指缝间不停涌动。

“这是什么?金刚不坏吗?”程宗扬一脸惊讶地说道:“这么牛逼的护体神功,怎么跟纸糊的一样,被本尊随手一刀就扎了个破洞?你这练的是假的金刚法身吧?都说了我是灵尊转世,你们这些该死的妖魔鬼怪,见了我这真佛,只有死路一条啊!”

程宗扬一边卯足了劲儿嘲讽,一边与独孤谓左右齐上,猛攻不止。

观海功法诡异,很难猜测他的修为有多深,但显然比自己高出一截,双方正面对阵,即使加上独孤郎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但这孙子话未免太多了点儿,自己跟他很熟吗?

还一幅想跟自己谈经论道,一诉衷肠的模样,跟谁套磁呢?

难得使诈偷袭得手,不趁机在他身上多留点儿纪念,未免太亏。

对释特昧普和观海这两名蕃密妖僧,程宗扬半点好感都欠奉。

假借佛祖的名义,干的全是令人发指的魔鬼行径。

还想渡化我的姬妾?

让你们拿头来渡!

观海面色不变,眼中却透出骇人的杀意。

他身体像是抽去骨骼一样,扭出各种诡异的角度,在两人的狂攻下辗转腾挪,腰间金光流动,手中的白纸灯笼仿佛被狂风卷起,明灭不定,闪动出阴森的青光。

程宗扬一连两刀,将他的大红袈裟割开两道尺许长的口子,终究未能再砍中他的身体。

独孤谓拼尽吃奶的力气,挺刀往那妖僧的胸口刺去。

观海胸口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样,向内凹陷,胸骨从衣下根根透出,左手举起灯笼,挥向独孤谓的面门。

程宗扬双手握刀,一记虎啸奔雷,玄黑的刀身带着一声虎啸般的爆破音,劈向观海提着灯笼的左手。

观海右手扬起,腕上一串暗红的念珠飞出,旋转着射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不躲不让,挺胸朝念珠撞去,似乎拼着胸口洞穿,也要砍他一刀。

观海只好放开独孤谓,木着脸闪身后退,那串念珠泛起一抹凄艳的血光,落在程宗扬胸口。

就在这时,一只白绒绒的狗头从程宗扬胸前钻出,带着一丝愤怒,狠狠咬住念珠。

小贱狗嘴巴被打得出血,一颗狗牙也飞了出来。

“干得好!”

程宗扬大方地夸了小贱狗一句,然后挺着胸膛朝观海扑去,把胸前的小贱狗当成了护心铜镜。

雪雪毫不犹豫地从主人怀里蹦出来,一溜烟奔到墙边,找了个狗洞一头扎进去,跑得无影无踪。

“干!”

这贱狗就是靠不住!

一点儿都没有为主人献身的觉悟!

煲汤!

回去就把它宰了煲汤!

程宗扬刀至中途,突然一扭身,斩向背后。

那具无头的尸身不知何时扑来,它双手合什,僧衣碎裂,肋骨从中张开,仿佛无数白森森的手臂。

“死吧!”

程宗扬吐气开声,战刀重重斩进尸傀肋骨之间,刀尖一点纯阳的真气仿佛飞迸的烈火,将尸傀胸中弥漫的阴森鬼气烧得“吱吱”作响。

“颇瓦!”

观海一声低吼,手中的白纸灯笼无风自燃,外面的纸壳烧噬一空,露出其中的本相,却是一只惨白的骷髅头。

那只颅骨像是制成不久,颜色尚新,凹陷的眼眶中闪着两点碧莹莹的鬼火。

在它脑门正中,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洞,其中的鬼火犹如一只竖生的瞳孔,充满怨毒和仇恨,竟然是一个有着三只眼睛的异族。

程宗扬险些以为他是把二郎神杀了,制成法器,可仔细看时,那只三眼颅骨却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尤其是那颅骨通体八面见棱,就像被人捏碎后,重新捏起来一样,破碎的骨缝中,隐约能看到残留的血痕。

程宗扬心下倒抽一口凉气,已经猜出这只颅骨的身份。

这只三眼骷髅甫一出现,尸傀光秃秃的颈腔中发出一声牛哞般的低吼,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掌同时伸出,从灯笼中捧起头颅,放在两肩正中。

尸傀头身合为一体,三只眼眶中的鬼火同时跳动着,一股骇人的寒意喷薄而出,周围的空气凝出星星点点的霜花。

程宗扬往后跳出数步,举刀遥遥指向观海和那具尸傀,“够狠!连自家同门都不放过!纳觉容部要是知道会被你炼成尸傀,恐怕死都不会踏进青龙寺。”

“阿弥陀佛。”观海森然说道:“纳觉师兄对佛祖一片虔诚,甘愿为佛法献身,实为我辈楷模。贫僧将其灵骨炼为法器,以助其成就正道,往生极乐!”

“你们的极乐世界早就被毁了,连灵山都被人刨平了!”程宗扬杀意大放,厉声道:“不信?我送你去西天看个仔细!”

程宗扬右手战刀举过头顶,气势急剧攀升,似乎要与他生死一搏,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其余三指张开,掐了个法诀,朝独孤谓一比,转身就跑。

独孤谓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的动作,见他打出约定好的逃跑手势,立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两人一左一右绕过大树,足尖在墙上一点,借势跃起,翻过短墙,风驰电掣般落荒而逃。

观海一手捂着肋下,眼中怒火高炽,脸色却平静得连半点涟漪都没有。

“程侯那一刀刺得漂亮!”独孤谓边跑边道:“一出手先破了那贼秃的金刚身,不然这一场就难打了!”

“可惜没一刀捅死他!”

认出观海带的尸傀竟然是纳觉容部,程宗扬心生恻然之余也不禁警讯大作,立刻决定放弃干掉观海的机会,先行逃生。

纳觉容部是苯密高僧,被观海炼成尸傀,即使只保留一半的修为,也足够给他们两个造成大麻烦。

何况被炼制成尸傀之后,指不定会有什么诡异的法门。

观海放着手下不用,敢孤身一人来找自己的麻烦,显然有绝大的倚仗。

虽然自己很想趁机干掉观海,但眼下并不是生死相搏的时候。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仿佛有人对着自己颈后吹气一样。

程宗扬战刀还未收起,立即挥刀回斩。

旁边的独孤谓低喝一声,拧身出刀。

程宗扬步履不停,一直掠到一堵照壁前,飞身蹬上墙顶,这才往后看去。

月光下,独孤谓与那具顶着惨白骷髅头的尸傀斗在一处,观海却不见踪影。

独孤谓叫道:“程侯!你先走!这东西看着恶心人,其实没那么厉害!”

程宗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周围有火光闪动,但距离尚远,搜索的方位也不是此地。

看来观海那妖僧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位置传出去,或者已经传出,但还没有传递给附近的追兵。

还有一种可能——观海受伤势影响,并没有亲身来追,而是放出这具尸傀,靠某种追踪的异能,缀上自己。

程宗扬丹田微微一动,已经融入丹田的生死根释放出一缕死气,隐藏住自己的气息,然后飞身从墙头跃下,悄无声息地朝尸傀背后劈去。

那具尸傀肋骨张开,如同一只古怪的水母,与独孤谓缠斗正紧。

战刀劈中的刹那,它惨白的颅骨突然从肩上扭转过来,三只眼睛同时望向程宗扬,眼眶内碧莹莹的火苗像收紧的瞳孔一样缩小,接着白森森的牙齿张开,仿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轰然爆开。

迸碎的白骨雨点般飞溅消失,独孤谓抬臂护住俊美无敌的头脸,接着一股阴寒的气息涌来,让他如同堕身冰窟,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

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独孤谓只打了个哆嗦,寒意便潮水般退去。

再看那具尸傀,已经扑倒在地,肩上的颅骨无影无踪,无头的躯体连同衣物迅速朽坏,转眼便化为灰烬。

独孤谓壮起胆子,用刀尖拨了拨那片灰烬,心下不禁纳闷,这尸傀最后的自爆看似骇人,结果却徒具声势,连自己的亳毛都没伤到一根,难道就跟程侯说的一样,其实都是些假货?

独孤谓抬起眼,想试着拍两句马屁,却不由一怔。

那位程侯脸色白得吓人,眉心的位置浮现出片暗青的色泽,就仿佛多了一只阴森的眼睛……

“走!”

程宗扬低声说了一句,刚要迈步,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丹田中刺骨的寒意,纵身跃上墙头,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恐惧。

就在尸傀自爆的瞬间,一股奇寒的死气涌入丹田,接着他发现,自己的生死根竟然像被冻结样,第一次停止了运转。

这具尸傀竟然是专为克制自己的生死根而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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