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公主府,居然私设地牢?”程宗扬边走边道:“朝廷都不管吗?”
“看清楚了!这是冰窖!”杨玉环道:“我杨太真,打小遵纪守法,清白做人,从来不干违法乱纪的勾当!”
冰窖内寒意刺骨,地面和墙壁结满了冰,墙边摞着一层层的蒲包,里面是开采好的冰块。
“你把人关在这里,就不怕他们给你下毒?”
“程侯爷,你府上不会就一处冰窖吧?”杨玉环鄙夷地看着他,“本公主自用的冰窖可是白玉砌的,里面的冰块都是上等的山泉水冻好,拿上好的丝帛包起来备用。这些湖里采来的冰连本公主养的猫都不吃,不过是夏日里雕成冰山,用来降温罢了。”
程宗扬哑口无言。跟杨妞儿一比,自己就是条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听到了吗?”角落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别费劲了。”
油灯的光焰映出一间巨石砌成的小屋,外面装着儿臂粗的铁栅栏。
净念盘膝坐在冰面上,佛相庄严。
纳觉容部趴在栅栏边,口中垂下一道紫黑的唾液,一点一点融入冰层中。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中冒出鬼火般的幽光。
程宗扬算是开眼了,那番僧脑袋挤得跟八角铜锤一样,有棱有角的。
脑门凹陷,眼睛挤得几乎看不见——推事院手艺够牛的,这用刑都用出了整容的效果。
程宗扬蹲下来,开口道:“老净啊。”
净念神情一窒,显然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称呼。
“咳咳……”程宗扬低咳了几声,见净念没反应,咳嗽得更加用力。
“咳咳咳咳!”
净念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一边抬起手,用僧袍掩住口鼻。
程宗扬只好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瞧见了吧?被你打的。”
净念闭紧嘴巴,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过去的事就算了。”程宗扬大度地说道:“拳脚无眼嘛,有些误会是难免的。关你几天,咱们算扯平。你走吧。”
程宗扬说着取来钥匙,打开门锁。
净念忍不住道:“为何要放我?”
程宗扬摇了摇头,口气沉重地说道:“你出去就知道了。唉……”
净念脸上变色,霍然起身,厉声道:“可是师门有变?”
“你出去找个佛门弟子问问吧,反正这事佛门都已经传遍了。”程宗扬诚恳地说道:“但我劝你不要去大慈恩寺,更不要去找窥基大师和释特昧普大师。”
“你……”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程宗扬眼都不眨地说道:“其实我对贵寺非常有好感,尤其是贵寺的藏经阁,我一直想去观摩一二。”
净念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可这时放自己离开,又不像是作伪。
难道果然是佛法无边,感化了这个佛门公敌?
“嘎吱吱……”铁栅栏溅起冰屑,慢慢打开。
程宗扬手指险些粘在上面,幸好有内功在身,真气略一运转,冷到粘手的铁栅栏便触手生温。
让他没想到的是,纳觉容部竟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这孙子手脚的关节都被打碎,居然这么快就长了回来,虽然走路的姿势古怪了些,但感觉还真有点儿神通……
净念面带急色,抢先就要出来,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伸手扶住纳觉容部。
“当心!”程宗扬提醒道:“除了你自己,谁都别信!”
净念没有作声,扶着纳觉容部走出冰窖。
“中行说!”杨玉环道:“盯住他们!免得他们在我家里捣鬼!”
中行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道:“怎么不叫你的人?我比他好使唤还是怎么着?”
“废话!”杨玉环道:“你比那个肉包子利落多了。”
中行说立刻抖擞起来,得意地瞥了白白胖胖的高力士一眼,然后对着俩光头喝道:“别乱摸!”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咱家盯着你们呢!”
程宗扬不由对杨玉环刮目相看,还以为她满脑子只有暴力呢,没想到一句话就把这杠精给哄住了。
程宗扬低头看着地面,那番僧方才吐出的口水仿佛一条墨色的小蛇,在冰层内游动着,慢慢化开。
“那番僧下的什么毒?还能动的?”
“不是毒,是苯密的邪术。高力士!把这块冰封好!回头逮住大慈恩寺的秃驴,逼他们吃下去!”
把高力士打发走,杨玉环双手抱在胸前,“这会儿没有旁人,说吧。”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要不是有事,你会巴巴地跑到我这儿来?”杨玉环道:“有什么事还怕小紫知道的?”
“真看不出来啊,你智商还挺高?”
“废话,老娘要不是绝顶聪明,早被人捶死了。”
“你知道岳帅身边有个侍姬,叫碧宛的吗?”
“他的侍姬大都在临安待着。”杨玉环白了他一眼,“哪儿像你,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不知道的还当你床上功夫多高呢……”
“打住!先别说我!离魂症你听说过吗?”
杨玉环想了半晌,嘀咕道:“这个我好像听过……”
“还一岁记事,过目不忘呢。”
“别激我,再激我真想不起来了。”杨玉环一手按着眉心,思索良久,忽然道:“命!”
程宗扬一呆,“什么命?”
杨玉环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有回闲谈的时候说,多少绝代佳人,埋没草野无人知。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草窝,又得了离魂症。哪儿有什么逆天改命?只有愿赌服输,这叫——命苦不能怨政府。”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那时候才多大,他就跟你扯这淡呢?”
“他憋了好多话,找不到人倾诉,逮住我就跟话痨一样,一个劲叨叨叨叨,反正我那时候刚会跑,又坏不了他的事。”杨玉环看着他,“小紫怎么了?”
程宗扬坦白道:“不太好。”
“离魂症?”
程宗扬点了点头。
杨玉环深吸了口气,“不能让外人知道。”
程宗扬苦笑道:“这是燕姣然看出来的。”
“燕仙师嘛……也不算什么外人。”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她跟姓岳的有一腿?”
“她从来没有提过,但这些年,她对我还是挺照顾的。”
程宗扬道:“星月湖大营那帮兄弟,对她们好像有点歧视。”
杨玉环没好气地说道:“你那帮星月湖的兄弟看谁都觉得是凶手。要不是我那时候太小,连我都怀疑上了。”
程宗扬倒是觉得可以理解,人家老大突然没了,仇家又那么多,没有大规模报复已经很克制了,难道要跟燕姣然她们谈笑风生才算大度?
“喂,”杨玉环道:“你就没点儿别的什么想说的?”
程宗扬想了想,“你什么时候给我跳胡旋舞?”
杨玉环气得七窍生烟,“我在你坟头上跳要不要!”说着转身就走。
“别生气啊。”程宗扬追上去道:“要不要我给你唱个歌?”
“要!”杨玉环气恨地说道:“一会儿本公主午睡,你就跪在外面给我好好唱,唱到本公主高兴为止!”
“行啊,我就给你唱段十八摸吧。”
“呸!臭流氓!一会儿我给你数着,十八摸少一摸,我就把你关马厩里吃马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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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六王宅出来,程宗扬特意让郑宾去丹凤门前绕了一圈。
十六王宅往西的长乐、翊善诸坊,是宦官的住处。
无数黄衣白衫的太监来往于宫禁坊间,声势煊赫,气焰熏天。
宫城上,数以千计的工匠正在忙碌,用大木搭起楼台。
守门的唐军依然衣甲鲜明,威风凛凛,但也许是自己心境的变化,当初看到的威武,此时却显得空洞虚浮,徒有其表。
那些甲士就像田野中的稻草人,随时都可能有一只胆大的乌鸦落在他们身上,啄破他们鲜明的外皮,露出里面的草包本色。
回到住处,只见石超、祁远、南霁云、青面兽等人都在,这会儿围成一圈,正聊得热火朝天。
料峭寒风中,王忠嗣脱成光膀子,一边拎着木桶往头上淋水,一边跟众人吹嘘他的战绩。
有王忠嗣撑腰,铁中宝终于硬气起来。
凉州盟是唐国本地帮会,盟中一宗四堂八会,不少人都对周飞这个强势入盟的外人不满,可老盟主去世后,继任的丹霞宗宗主柴永剑力挺周飞,周飞又拉拢了盟中一帮人鼓噪声势。
众人虽然不满,但无人挑头,都在观望风色。
铁中宝一站出来,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
铁中宝提出大伙儿都是江湖汉子,干脆拳脚上见分明,正好周飞带来的三家门派入盟之后,凉州盟大小帮会一共十六家,每家各出三人,两两对决,直到决出最后的赢家,就是凉州盟的盟主。
铁中宝这主意立刻得到凉州盟的一致认可,不仅不满周飞空降盟主的一派同意,连周飞本人也很满意,还专门夸奖铁马堂的铁堂主有脑子,认为他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世间还有什么能比擂台赛更彰显自己的卓尔不群呢?
哪一个主角不梦想着在擂台上大杀四方呢?
自己横扫群雄,当上盟主,定能让人心服口服!
周飞都同意了,老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出战的三人,老铁一个,铁哥儿们王忠嗣一个,还有一位铁马堂的好手。
上午一场激战,铁马堂三战两胜,击败凉州本地一家豪强,顺利进入八强。
高智商对自家师傅说道:“凉州武馆地方小,一天顶多比个两三场,打到现在,头一轮才刚比完。赢的八家,老铁一个,丹霞宗一个,还有三家跟铁马堂差不多的,倒是周飞带来的三家全赢了。”
程宗扬讶然道:“周飞的手下这么厉害?”
“连我都瞧得出来,他手下那些人,功法都不是一路的,鬼知道从哪儿请的高手。”
程宗扬笑道:“老铁就没说什么吗?”
“他能说啥啊,老王也是他请的。要不是老王干翻对家的帮主,咱们铁马堂今天这一关都未必能过去。”
“小吕呢?”程宗扬左右看了看,“不会发现上了你的当,生气了吧?”
“我跟小吕是什么交情?”高智商道:“那是一个疙瘩掰不开的铁哥儿们!他怎么会生我的气?他嫌看得不过瘾,留在铁马堂跟那帮兄弟过招呢。”
“你把他自己扔在那儿了?”
“师傅你放心,有老铁照看着呢。师傅你别说,老铁这人真够意思,出手大方,为人仗义,比我都厚道,在凉州盟里挺吃得开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一摇尾巴,为师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说吧,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高智商竖起大拇指,敬佩地说道:“师傅,你跟我师娘越来越像了,徒儿这点儿牛黄狗宝,一点都瞒不过你!”
高智商涎着脸道:“老铁下一场有点悬,他抽签抽到了丹霞宗。”
“哦?”
高智商凑过来,一边殷勤地给他揉肩捶背,一边道:“丹霞宗是凉州盟第一大派,那个姓柴的宗主可一点都不废柴,一手刀法厉害得紧。还有他老婆,据说是当年凉州第一美女,比武的时候出来过一次,那风韵,简直是绝了!”
这兔崽子,真是死性不改,看到有姿色的人妻就口水直流。
“你往哪儿扯呢?”
“我错了!师傅,我错了!”高智商赶紧改口,“还有丹霞宗那个姓左的美女护法姊姊,老铁自己说的,肯定打不过她。我瞧着,顶多王哥能赢一场,老铁跟他堂里那兄弟,碰到谁都是白送。”
左彤芝?铁中宝对上她,确实没什么赢面。
“差距这么大?”
“真真的!老铁多豪爽一人啊,抽完签脸跟染料涂过的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啥颜色都有。本来有王哥撑腰,铁马堂就是碰上周飞也不憷,放开手脚拼一场,谁赢谁负两说,就算不赢,打个两败俱伤,下一轮凉州盟的自家人也能占些便宜。偏偏撞上丹霞宗,一来是真打不过,二来是还有老盟主的面子,不好玩命死磕。老铁那是真愁,愁得直揪头发。”
高智商俯在师傅耳边小声道:“我瞧着吧,周飞他们八成是安排好的,丹霞宗、周族、剑霄门加上青叶教,抽完签正好四对四,再打一轮,就剩人家自己玩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人倒是有,你要是把南八请过去,保证能拿下一场,可这会儿换人,老铁就算赢,面子也没了。”
“可不是嘛。所以老铁想了个主意——”高智商低声道:“不行就安排几个人,悄悄把姓柴的揍一顿,不用打太狠,只要让他上不了场就成。”
“这是铁中宝的主意?”程宗扬看着他,“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高智商讪笑着伸手比了比,“徒儿也帮着出了一丁点儿点儿点儿的主意。”
“你这是馊主意。”程宗扬道:“姓柴的这会儿出事,任谁都知道是铁马堂下的黑手。老铁本来是直肠子的江湖好汉,一下变成了阴险小人,他这么多年挣的名声,算是砸了个干净。”
“那怎么办?明天头一场,就是铁马堂对丹霞宗,这要是输了,可就没戏唱了。”
程宗扬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高智商赶紧竖起耳朵,“师傅,我听着呢!”
“找你贾叔叔去。”
“哎……好主意!”
高智商一溜烟去找贾文和。
这边王忠嗣吹牛皮的劲头也暂告一段落,这会儿披上褂子,正捧着一杯羊乳解渴。
程宗扬在石凳上坐下,“老王,怎么样?过瘾吗?”
王忠嗣拍了拍胸膛道:“连根毛都没伤着!就出了一身汗!”
“周飞那帮人的实力怎么样?”
“有点东西。”王忠嗣道:“他们一共打了九场,全是两胜一负,赢的六场都是点到为止,负的三场都是对上各家的帮主门主。”
赢得这么有分寸感?又打又捧,里子面子全有了,还不落埋怨。
程宗扬道:“周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王忠嗣道:“关周飞屁事!那小子驴脸拉得老长,整得高深莫测,做事的全是他那个小媳妇。话说回来,那小娘儿们确实能干,对上凉州有名的断岳斧,一手单剑破双斧,赢得漂亮!”
周飞的小媳妇能不能干,我可比你了解得清楚……程宗扬心里嘀咕道。
怪不得黎锦香约定的时间会隔了一天,原来她昨天也下场了。
今日见面时,她对凉州盟的事只字不提,可见对周飞的厌憎有多深。
窥基召集的那些人手里,就周飞和魏博牙兵冲在最前面,那大弁韩小子还敢觊觎自家的女人,真是想瞎了他的心。
他不仁我不义,给他添堵,自己做起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还有丹霞宗。
在太泉遇到的丁志雄就出自丹霞宗,他一个凉州盟的副盟主,却是黑魔海的暗子。
若不是他死在太泉,顺理成章就接任凉州盟的盟主之位。
这样看来,自己倒是给周飞办了件好事,不然他也不可能拣到凉州盟群龙无首的机会,被人硬挺着强行上位。
于公于私,明天铁马堂对丹霞宗一定要赢,否则就如高智商说的,打完第二轮,只剩下他们四家,周飞就有大把时间来搞偷窥,变着法的恶心自己……
正想着,高智商一溜烟跑了回来。
程宗扬道:“这么快?”
高智商兴冲冲道:“贾先生说了!还是得咱们自己动手——先把铁马堂那哥儿们打瘸!”
王忠嗣大吃一惊,“对自家兄弟下手?太狠了吧?”
“贾先生说,这事儿怨不着人家姓柴的,归根结底是铁马堂那哥儿们不行,就算把姓柴的打死,人家再换一个,照样打不过。干脆咱们自己先把人打瘸,明天大闹一场,先占住理,然后水到渠成就把人给换了。”
王忠嗣与程宗扬面面相觑,“换谁?”
“南八叔肯定不行,来头大,还是天策府的。得找个跟王叔有点瓜葛,能说得过去的。”高智商道:“王叔,你瞧我怎么样?”
“要是比吹牛逼,你小子一个顶俩都富余。”
“小吕咋样?”高智商道:“就说是王叔你的亲侄儿。”
这就给吕奉先找了个亲叔?
程宗扬还没有开口,王忠嗣就一拍大腿,“我看行!”
程宗扬只好闭上嘴。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程哥,”石胖子把程宗扬叫到一边,小声道:“谢大哥想住到我那边。”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几眼,“他不会看上你家的歌妓了吧?”
“看上就送给他呗,歌妓我有的是!”石超压低声音,“他听说你这边风声不对,想带人过来,万一有事,也好照应。”
程宗扬有些感动,谢无奕带着一班护卫住到这边,至少石超那边不用自己操心。
想想谢无奕当初听说有刺客时的惊恐,这会儿能壮着胆子出来给自己撑腰,这份义气也够意思了。
程宗扬玩笑道:“他舍得离开平康坊的青楼?”
“谢大哥对你说的那事上了心,已经派人回建康禀告王丞相。这节骨眼儿上你要出事,他就抓瞎了。再说了,这不是离教坊不远吗?”
程宗扬笑道:“说半天,他是在青楼住腻了,想换换口味吧?”
石超笑道:“这心思不敢说没有,但肯定不是最要紧的。”
程宗扬想了想,“你那边住得下吗?”
石超道:“先挤挤,真不行就在客栈包几间房。”
“行!让他过来吧。”程宗扬道:“都是自家兄弟,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让他当心,万一有事,千万别露头,你们两个能躲好,就帮了我大忙了。”
“我懂!绝不给你添乱。”石超道:“程哥,要不要我再招些人手?”
“别!这时候招进来的,保不准是什么人。安全第一,宁缺勿滥。对了,还有那个月洞门,你给我派俩人守着。”
石超茫然道:“派了啊。”
“那就派四个!”
等石超离开,祁远开口道:“程头儿,我听说,天竺那边不大太平?”
“你听谁说的?”
“兰姑闲聊时听说,告诉我的。”祁远笑道:“程头儿,你就别瞒我了。认识阿姬曼的,也就我了。我去一趟,把人接回来。”
“别扯了,这一趟来回得一年多,沿途又乱得很。”程宗扬道:“你要去,我更不放心。”
“我问过,去天竺诸国走陆路得一两年,但耽摩挨着海边,水路也能通。”祁远说道:“昭南那边有人去过天竺,通晓海路,说是半年就能来回。”
程宗扬心下不由一动。
祁远擅长交际,借着跟昭南人谈判,跟囊瓦那些人颇有些交情。
如果半年就能来回,可比走陆路省事多了。
“先打听仔细再说。”
“成!”祁远笑道:“这事交给我!”
进入垂花门,只见袁天罡跟几名星月湖大营的兄弟正在忙碌,他们将一枚银锭锤成筷子粗细的圆柱体,然后在铁板上钻出一个直径略小的圆孔,将加热过的银柱挤进孔内,另一边用铁钳夹紧,一点一点拽出来。
然后缠在绞盘上,用力绞动,把银柱拉成一根银条。
银条拉好之后,再穿过一个直径更小的圆孔,继续拉扯绞动。
连续重复五次之后,原本的银锭被拉成一条细长的银丝。
“这又糟蹋什么呢?”
袁天罡头也不抬地说道:“导线。”
“你不是玩无线输电的吗?”
“功率不够。”
你还想要多大功率?
上电磁炮吗?
这事程宗扬不懂,连问都不知道从哪儿问起,只好拿自己懂的挑剔几句,“就光秃秃一根线?外壳呢?你能把橡胶变出来吗?”
“不能。”袁天罡道:“外面先缠一层蚕丝,再缠一层麻线,最后上一层树胶,差不多凑合着用吧。”
程宗扬奇道:“你今天态度挺好啊,怎么?转性了?”
袁天罡一声长叹,口气中有着无限沧桑,“你养过狗吗?”
雪雪算吗?
“没有。”
“我养过。”袁天罡道:“那是条蠢狗,总是迷路,后来走丢了。”
程宗扬没听懂,“你想说啥?”
“我想说,我妈跟我的智商差距,比我跟那狗的差距还大。”
程宗扬明白了,这是被打击了啊。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认清现实就好。大家都是凡人,你是有多想不开,非要跟人家比?哎,你不是理工科博士吗?怎么被打击得这么狠?她昨天还是文盲呢,理工科博士这么水的吗?”
袁天罡立马跳脚,“你们文科生才是废物!”
“在紫丫头面前,我就是废物!你呢?还不是跟我一样废物!”
袁天罡蔫了下去。
看来被打击得很严重啊。程宗扬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好多东西我都只记得一半,还是乱的。有个公式,我怎么都推导不出来。”袁天罡竖起一根手指,“紫妈妈只听了一遍,就把整个公式推导出来了。”
程宗扬试探道:“这个……很厉害吗?”
袁天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呸!”
“你这什么态度?不就是公式吗?说不定我还记得几个呢?”
“你那是记得,我妈是推出来的。我就问你,一元二次方程求根公式,你给我推个出来。”
“一元两次?”程宗扬干笑道:“这么便宜的?”
袁天罡啐了一口,然后道:“兄弟们,劳驾再来一次!多出来的银子都是咱们的!一会儿我请大伙儿吃饺子!”
果然是科学家,当着老板的面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侵吞科研经费,最后也就落了碗饺子。
“这点儿银子就别抠了,今晚我请客,大伙儿好好喝一场!”
星月湖大营几位兄弟都笑了起来,“多谢程上校!”
程宗扬扭过头,“你呢?”
袁天罡道:“我今晚不行,有事。”
“今晚吗?”程宗扬想了想,“我有把匕首,挺利的,要不要带上?”
袁天罡奇道:“真的假的?你居然这么好心?”
“废话,我就你这一个上辈子的朋友。你要死了,我多无聊?”
“算了吧。那种神兵利器,我要不小心把自己割了咋办?再说了,”袁天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好好的。”
程宗扬也是服气,“自带警报器就是牛逼。像你这种废柴都能混到现在。”
袁天罡没心情跟他互损,索性躺倒挨锤,“我就是废柴怎么了?我就是赖上你怎么了?人生地不熟的,我活这么大容易吗?”
“停停!你一个魂穿的,还有脸说人生地不熟?混这么惨,你两辈子都活狗身上了?”
“你随便骂吧。反正我就吃你的喝你的了。你不能不管我。”
“得,算我倒霉。”程宗扬禁不住又叮嘱道:“小心点啊。”
“真当你是我爸呢?烦不烦啊?要不你去?”
“滚。”
穿过主厅,便是内宅。
西侧的耳房是中行说和张恽的住处,这会儿门前被掘出一个三尺宽的洞口。
为了保密,干活的都是吴三桂、敖润等最铁杆的心腹,两人一班,轮流下去挖掘。
人数虽少,但几人身手强悍,挖掘的速度极快,而且长安城地下是厚厚的黄土,直立性极强,挖起来事半功倍。
洞口外架着一只辘轳,正反吊了两只木桶,一桶装满提到洞口外,另一只顺势放下。
敖润提起一桶泥土扣在土堆上,对下面道:“老韩,你歇歇!换我来!”
韩玉的声音从洞内传来,“不急!再挖一会儿!”
“行啊,看见我来你就献殷勤?”
敖润一点都不脸红,“那可不!这点眼力价都没有,老敖不就成棒槌了?”
程宗扬低头看去,这会儿已经挖了两丈多深,韩玉脱了上衣,露出白练般的精肉,将泥土一锨一锨掘入桶中。
洞口只有三尺宽窄,越往里越宽,底部直径超过六尺。
“干嘛挖这么宽?”
“防备有人撑着井壁上来。”敖润道:“这地方直通内宅,安全最要紧。我们几个商量,干脆挖到地下水脉,做成一口真井,再从侧面挖出暗道。另外那头通到庵堂下面。那边也有两个兄弟在挖,就是泥土不好处理,都堆在屋里头。我们算了算,两边一块干,顶多五天就能挖通。到时候上面修复道,这些泥土都能派上用场。”
程宗扬赞许道:“还是你们想得周全。别太赶了,眼下还不着急用。你的伤怎么样了?”
敖润道:“一点皮外伤!早就习惯了!”
“休养好,别累着了,过几天城里说不定会出事。”
“大伙儿心里都有数,”敖润挤了挤眼睛,“程头儿,贾先生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我刚进来,没见他,怎么了?”
敖润低声道:“贾先生听说你又跑出去,差点儿气死。”
程宗扬干笑道:“你跟贾先生说一声,让他放心,我今晚绝不出去!谁出去谁是王八!”